惠羽賢有些苦惱,憨直腦袋瓜實想不出好把戲,只覺後腦勻不住抽痛,但在江底撞傷的地方都已敷了藥,她不想再讓閣主大人憂上添憂,遂忍將下來。
既想不到好把戲的話,那就有什麼說什麼吧。
「正是因秦菁菁逃出,兄長才被請進武林盟分舵相商吧?她……她……我知道她是自作孽、不可活,背了太多條人命在身,不可原諒,若我能對她當機立斷,就不會拖到最後才出手,演變成這般。」
因聲音受損,她略艱難地說︰「被拖入急流中時,我心里想著你,想著要回來尋你,哪里也不去。我知道自己辦得到,我也辦到了,我等到你了。」
凌淵然深知自己不該這麼快心軟,但她傷成這般,又溫言軟語求饒,還探手來輕扯他的袖,只會對他為之的女兒家姿態全都輪番做足,他表情盡避嚴峻冷酷,實無法再對她發火。
他輕哼了聲。「適才已問過玄元,他寫了兩大張的字交代事情經過。玄元是說一做一、沒辦到好不走人的脾性,他既認定你為‘自己人’,便會听從你的指示,你要他救人,他定然把人救活了才會去做第二件事。」
惠羽賢一笑。「我知道啊,我信他能辦好,才會在危急時候將李盈兒托付他。」
在那當下,她若指示玄元出手助她,便不會傷成這樣。
可凌淵然內心亦知,妻子不會那樣選擇。她心太軟,俠義之心太重,不可能不先救人。
他看向她的頸,美目微眯,抿著唇沒有多說。
「兄長……」惠羽賢的手從他的袖角模啊模,模到他袖中的手,一握。「今日上街並非閑逛,實是想買一件禮給兄長賠不是……」
他不動聲色挑眉,聲音仍帶寒氣。「賢弟做錯什麼了,竟想來賠禮?」
為了哪一樁,他根本心知肚明,卻還是要她乖乖道出。惠羽賢模模鼻子,認命道︰「我沒有不嫁……那日在師父和師娘面前,我那樣鬧,是自個兒沒厘好思緒……然要跟南離山腳下的種種別過,跟師父和師娘拜別,我心里鬧得慌,才會說不想走、不要嫁……」
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惹兄長生氣,是我不好。對不住……」
「你須知道,此番跟我去了,就算為兄欺負你,乘清閣的種種讓你累著,我都不會給你拋下一切歸家的機會。」在南離一派兩位老前輩夫婦面前,他是給了面子的,未當場將這些話道出。
惠羽賢臉紅紅,點了點頭。「不會歸家的,我總是……一直跟著你。」
她的手忽被反握,閻主大人堅持問到底。「倘是真辛苦呢?」他臉色冷凝,五官略顯緊繃。
「就受著,我能忍?」師娘叮囑過,凡事能忍則忍。再說,也是她自個兒決定、自己選的路,再難,也得咬牙闖闖。
「倘是忍無可忍呢?」
「唔……」她眸珠一轉,唇笑開。「當然是不忍了,兄長要真欺負我,我就欺回去,再不成,那、那我去綠竹廣居找娘訴苦,去海連峰請老祖宗為我作主,他們可疼我了,我是有靠山的呢,兄長好自為之。」
凌淵然瞪她,嘴角卻露出笑意。
他深吸一口氣重整旗鼓,故意高高在上問︰「那本閣主的賠禮呢?」
惠羽賢低晤了聲,撓撓臉。「滿大街逛來逛去,看了不少商家買賣,卻找不到一件能配得上兄長的東西,所以……兩手空空……」說著,她還攤開手心表示真的空空如也,被他握住的那手亦跟著動。
他被取悅了,順勢放松掌握,長指剛巧按在她腕部手脈上。
忽地,他面色陡變!
惠羽賢亦吃了一驚。「兄長……怎麼了?」
她今日歷劫歸來,神識如常,未見昏沉,洗浴換衣、上藥、喝湯祛寒,跟著就遭他「逼供」,他直到此時才不意間觸到她的腕脈。
凌淵然拉她的手擱在大腿上,以兩指輕按去號她的脈。
他寧神沉氣,長指卻有些不穩。
不知是否關心則亂,即便在醫道上未深入探究,以他五感之敏銳,要號出一個人的脈象如何根本易如反掌,但妻子的脈象。
嗯……是吧?他沒有號錯是吧?
他模到除她自身的脈動處,尚有另一個……不!不止一個,是兩個微小的、卻不容忽視的存在!
此一時分,從武林盟分舵趕來欲替乘清閣閣主夫人診視的老神醫被請進廳中,婢子飛快來報,凌淵然遂命人快請。
「……兄長?」惠羽賢當真如墜五里迷零,見閣主大人臉色從鐵青轉蒼白,再由蒼白轉成暗紅,彷佛她脈象極度異常,得了不治之癥。
「莫驚。」明顯受驚的男人力持鎮定。
惠羽賢是見周遭慌張、人心浮動,自身反而會更沉著靜的性子,閣主大人的神態變化她瞧在眼里,心知狀況肯定有異,且問題在她身上,如此一想,她的心倒真的定下來了,莫驚,不驚。
一陣腳步聲快進,老神醫被請進房里。
江湖兒女沒那麼多避諱,凌淵然遂請老神醫近榻直接診脈。
搭上脈,老神醫閉目凝神,惠羽賢瞬也不瞬直盯著對方的表情,便見那張老臉上先是輕蹙起兩道白眉,跟著鼻翼動了動,鼻下的兩道白胡子亦動了動,連帶下顎那一大把雪白胡須也動了動。
「嗯……」老神醫沉吟頷首,眉峰松解,半隱在白胡里的嘴高高揚起,赫然張開雙目,道︰「竟有喜脈啊!」
凌淵然五官繃著,抑著聲問,「可是雙喜?」
老神醫翻起衣袖翹高一只大拇指。「閣主大人厲害,確然無誤。若有誤,盡可來砸老夫這江湖招牌。」
終于,凌淵然對著外人笑了,淡淡道︰「老神醫這江湖招牌,在下信得過。」突然——
「兄長……兄長……」
凌淵然循聲看去,唇上的笑直接僵在臉上,因妻子一副快暈過去的模樣!
惠羽賢忽覺一口氣提不上來,腦中熱烘烘,後腦勻撞傷的地方驀地刺疼,人便昏過去了。
待她睜開眼楮,耳中便傳進老神醫的說話聲——
「醒了醒了!無事啊,醒了便好。」老神醫笑語家慰道︰「老夫下去開一帖藥,留下藥膏,夫人僅需連用五日,頭傷、喉傷與頸上的傷,定然可愈。」
凌淵然起身送老神醫出去,長身傲挺,至止從容,末了還能立在門外與老神醫說道幾句,雙雙作揖別過。
他走回,闊袖輕動,兩扇門被氣勁一掃,倏地關上。
惠羽賢臥在榻上,眨眨微帶蒙朧的雙眸見他近身,才欲啟唇言語,他卻彷佛膝腿發軟般跌坐榻沿邊,全身月兌力似地撲伏在她身側。
「兄長?!」她擺身坐起,撫他的背。
「賢弟。」
「是。」
「嫣……」
「是。」還附帶一朵笑,只是笑的有點僵,畢竟被他小驚著。
凌淵然低聲道︰「你適才閉住氣,暈了。」
她恍然大悟般叫了聲,眸子驚圓。「我……我……兄長有孕了!不不,不是兄長,是我……我有孕了,老神醫說我有孕,還是雙喜……雙喜……」
凌淵然地坐起,將她扶住。「你別驚,無事的,莫驚。」
「好……好,莫驚……我不驚。」她笑了。
原本以為自己心髒夠強大、夠鎮定,豈知到底是平凡人一枚,道行不足,修煉亦是不足,但……是驚喜到不行。
桌上香爐猶燃著寧神香,銅盆火炭仍擺在同一位置,盆中未添新炭……看來,她昏過去應不到半刻鐘,卻把閣主大人驚成這般。
「兄長也莫驚,我很好。」她回抱他,撫著他的背。「很好的……」
下一刻,她感覺到他雙臂加重力道,將她宇宇鎖在懷里。
他並未言語,可惠羽賢與他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能覺出他的心跳起伏。
閣主大人是要警告她,永遠、永遠別再這般嚇他。
她胸中發軟,忽覺頸上和頭上的傷都不算什麼了。
她想笑,摟著心上人嫣然笑開,湊近他耳畔輕啞道︰「兄長,我們就要有孩子了,且還是雙啊,我好歡喜……兄長覺得如何?」
靜過一會兒,她耳朵溫透溫燙的,閣主大人也湊近往她耳里吐息。「為兄將滿身精華一次又一次滿滿注進你身子里,賢弟如今懷上,且是雙胞,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沒辜負為兄的盡心盡力。」
呃……听听!這什麼話啊?
「兄長。」她笑得雙肩抖動,頰面一片緋紅。
凌淵然也笑了,親親妻子溫燙的耳,告訴她——
「賢弟有孕,為兄內心之喜……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