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次看見陳縴兒失態的樣子,原來像她這樣一個落落大方的女子,也會有發怒的時候,世人皆不完美。這一場舞會並沒有因為陳縴兒的退場而變得黯淡,被人所矚目的交點依然集中在安德烈、秦王,還有江襲這三個人身上。至于我,也小小地被關注了一下。上流社會的八卦傳聞,總是被市井小民所津津樂道,這就是現實嘛。
安德烈適時的發言,輕易地將全場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對江先生的決定,我代表本家族表示遺憾,雖然無法達成合作,但仍然希望安德烈家族和江氏家族能保持長久的友誼。」安德烈惋惜地說,然而他的臉上卻沒有遺憾的樣子。我是難以置信的,安德烈竟然是會說出這種客套話的美少年。
「友誼萬歲。」秦王笑意濃濃地說。他望了我一眼,笑意更濃,仿佛在說︰非常人物,要用非常手段。
「友誼萬歲。」江襲舉杯,他的臉上並沒有失意。
大廳里的人全部被感召了一般,都興奮地高呼著「友誼萬歲」。
在主人秦王的帶領下,還有江襲及安德烈等人的映襯下,為這一場舞會掀起了落幕的高潮,也畫下了完美的句點。在這場歡愉中,獲勝的究竟誰呢?是那些舉著相機亂拍照片的記者嗎?那他們的收獲也許是戲劇性的。或者是那些頂著社會精英名餃來宴會中大肆獵艷結交權貴的人,那麼他們也成功了。然而,真正的贏家,卻非秦王莫屬。他是那樣的精明,精明到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是計謀。我記起他那轟動性的發言︰世界,是為我創造的。我現在才真的相信,說這句話的男人並不是瘋子。我看著江襲,他也在看著我。那耐人尋味的眼神,邪魔入髓的微笑,讓我不能抗拒地被他吸引著。我的心在猛烈地狂跳,我捏著拳頭,拼命地控制著想要轉身逃走,抑或立刻撲向他的沖動。我就那麼顫抖地望著他,我自言自語著什麼,我想,女人最經受不起的,是誘惑。
江襲用放棄一項巨大利潤的合作,來誘惑我與他在一起。他又一次從別人的手中,將我贖了回去。他讓我看到了我的價值,也證明了我對他的重要性。他就是這樣一個什麼也不肯說,吝嗇得連承諾都覺得是廢話的男人,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地對我呢?
「跟我走。」江襲依然重復著數年前帶走我的那句台詞。
我擁著他,在落幕的樂曲聲中跳著最後一支舞,如同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場舞。
我從睡夢中醒來,幽幽地望著那扇窗。這個臥室還依然保留著四年前的樣子,大到桌子、椅子、櫃子、梳妝台、帷幔,小到花瓶、粉盒、杯子,都保留著我四年前的痕跡,而這里就像我從未離開過那樣整潔。
一景一物未變,就連以前同我做伴、照顧我起居的小碧月和張嫂都是以前的樣子,笑盈盈地像是每天都有喜事似的。就連之前我回到公寓里,她們都表現得既驚喜又驚訝,忘形地把著我的手臂笑了好久。
我竟然不知道,她們是這樣地掛念著我。因為太困乏,就未怎麼敘舊,匆匆地睡下,而江襲並沒有留宿。我想他是想讓我好好休息吧,也不想讓我們的關系再度變得緊張而對立。我也小心翼翼地維系著這份體面,不讓自己再那麼容易地就說出絕情的話。
「小姐醒了嗎?」小碧月站在我的床邊問。她看我似乎是醒了,就走到窗邊去拉開窗簾。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瀉了一室,照得人都暖融融的。
我是趴著睡的,因為背實在很痛。從床上坐起來,眯著眼楮看她,我笑笑說︰「真是個好天氣呢。」
「小姐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小碧月問。
我伸了個懶腰,緊接著又打了一個哈欠,說︰「不用。」
小碧月退了出去。我下床蹬上拖鞋,差點扭了腳,我差點都忘了,四年前的我,就連拖鞋都要高根緞面瓖著珍珠或水晶等裝飾點綴的高級手工制品。此時的我,也算是受過苦,自力更生過的人了,再回首看以前的生活,果然人的驕橫是被錢寵出來的。那麼執著于愛恨的我,卻又那般不知人間疾苦。
我暗自雙手合十,默默禱告了一番。走到洗手間里洗漱了一番,伸手掛上毛巾,又覺得哪里不妥,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在這個家里,主人用過的毛巾全部都要高溫殺菌清洗過後再使用。
嘆了一口氣,隨手把毛巾擺在洗手台上。我雙手撐著那個陶瓷缸的邊沿,仔細地從上面的鏡子里端詳自己。我真的是老了,隨手打開鏡子下面的匣子,抽出一支眉筆,仔細地描著眉。
「小姐,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小碧月說。
我被她嚇了一跳,差點弄折眉筆,而她好像被我的反應嚇著了,倉皇地轉身去收拾我的被褥。
我走到餐廳,張嫂把我的早餐擺在桌子上。冒著熱氣的牛女乃,兩片烤到焦黃的吐司,培根和煎蛋也是熱乎乎的,黃油、果醬各自盛在一寸大的碟子里。
我滿意地點點頭,至少沒有像以前那樣夸張地擺滿一桌子食物。
張嫂接著遞給我一杯涼水,我「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據說這種空月復喝涼白開水的保養方法是經得起科學論證的。
我胃口大開地吃著吐司和煎蛋,冷不防從背後冒出一個聲音。
「還習慣嗎?」
我皺著眉頭,努力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回頭看到江襲一邊束他的領帶一邊走到我身邊。就趁我發呆之際,在我的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並說︰「早安」。
「你、你……不是回去了嗎?」我看著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張嫂你說的嗎?」江襲的語氣中並沒有不悅的味道,反而像個居家的好好先生。
「沒有。」張嫂笑著說,接著就給江襲遞上一杯涼水。
江襲一邊喝水一邊淡淡地掃了我一眼,說︰「誰跟你說我回去了的?」
難道誰說你回去了,你就會砍那個人的頭嗎?暴君!我看著他,說︰「我猜的,不對嗎?」
「不夠聰明的笨小鞠。」江襲說完便不再看我,專心致志地吃他手中的吐司。
我懶得跟他計較。撇了一下嘴,一邊咬著我盤里的培根一邊看其他的房間,只見客廳的沙發上露出被褥的一角。內心不禁十分感激他,甚至不敢相信,他會這麼用心地對我,他居然會這樣為我著想。
「今天有什麼打算?」江襲冷不防冒出一句話。
我回過神來想了想,的確是沒什麼可做的事,便輕輕搖了搖頭,說︰「還沒想到。」
「讓張嫂和小碧月陪你去買點衣服,我會派司機過來。以後想出去就跟張嫂說一聲,她會給你安排。」江襲說完,便轉頭看著張嫂,淡淡地問,「是吧,張嫂?」
站在一旁的張嫂連忙點頭,說︰「小少爺請放心。」
「我知道了。」我再點點頭,有些不舒服。江襲是要派人監視我嗎?我不禁暗自嗤笑,我已經是個不值得信任的人了嗎?的確,逃跑對于我來說,真的已經是深入骨髓的習慣了。
江襲起身,走到我身邊,一支胳膊架在我椅子的靠背上,一支胳膊撐在餐桌上,他整張臉在我眼前突然間放大了數倍。一抹輕佻的笑意在他眼里閃爍,嘴角也微微上翹。
我的心「撲通」一跳,差點摔到地板上去。頭微微地向後仰,試圖跟他保持一點安全距離。
「在想什麼?」他擰著眉。我突然覺得他很有扮酷的天分呢。
「我不會再逃跑了。」我定定地看著他說。
江襲的眼神變得輕柔了許多,仿佛那目光里有著微微的發自真心的憐惜。他輕輕地咬著我的嘴唇,我連忙推開他,慌亂地看了一眼目不斜視的張嫂。
「呵呵。」江襲笑得恣意而爽朗。
此時,小碧月已經拎著江襲的公文包和筆記本電腦站在門口張望。
江襲遂輕攬住我的腰說︰「等我回來。」
我看著他依依不舍的眼神,心就像在水里泡過一樣,變得很軟很軟。我說︰「晚上見。」
他抽回手臂的時候,我突然也覺得不舍。送他出門的時候,居然有種對他再叮嚀些什麼的沖動。關上門,看不到他,才稍微地變回自己。原來江襲是一種毒藥,只要沾上便不能自禁。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只要江襲對我好聲好氣地說話,只要他有一個真心的眼神,只要他給我一點點空間,我便不可抑制地想要回報他。畢竟,四年前的曾經,在同一個家里,我是真的愛過他。這份愛沒有消失,只是沉睡,直到現在將要被喚醒了。
「小姐。少爺對你真是好體貼哦。」小碧月端來水果,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我臉上有些微熱,對她笑了一笑,說︰「我吃不下水果。」
「那我幫您泡一壺茶。」小碧月閑不下地打開落地櫃的某個抽屜,從里面取出上好的碧螺春,濃濃地沏了一壺茶,然後端到我跟前的茶幾上,輕盈地為我倒了一杯。
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我還敢有什麼怨言?說道︰「謝謝。」
「小姐說哪里話,這些是我們做下人的本分,何況小少爺有交代,要我們好好服侍小姐,我們怎麼敢怠慢呢?」張嫂不知何時站在一旁。
「是啊是啊。」小碧月連忙附和,還不時地點頭。
我被她們弄糊涂了,其實是之前都沒發現,這兩個人對江襲的稱呼,整整差了一輩。隨即問道︰「為什麼張嫂會叫江襲‘小少爺’,而小碧月卻叫江襲‘少爺’呢?」
小碧月「撲哧」一笑,張嫂向她投去責備的一瞥。轉過頭來,卻笑盈盈地跟我解釋︰「是這樣的,小姐。我跟著小姐嫁進江家的,一直服侍著小姐,也就是小少爺的生母,小姐過世之後,我舍不得小少爺,就一直留在他跟前伺候著。小碧月是後來小少爺請來幫忙的,自然要叫他少爺的。雖然叫著拗口,但是規矩不能錯。」
我一邊端起茶杯喝茶一邊暗自點頭,以前都沒留心過這回事,難怪江襲是很信任張嫂的。也曾記得,江襲兄弟是不同母的。
「四年了,難得你們都還沒變。這里……一切也都沒變,還跟四年前一模一樣。」我喃喃自語似的說。忽然心思一轉,說,「看得出江襲對你們很好,這個房子空了這麼久,雖然沒有人住,也是不肯讓你們離開的。」
「小姐有所不知呢,少爺他可是時常會回來住幾天的,我們還當小姐對我們不滿意,所以搬去別的地方了呢。」小碧月伶俐地說。
「小碧月,做你的事去。」張嫂把她哄開,恐怕是怕她再多嘴說些什麼。
小碧月沖我羞赧地一笑,就去做她的活了。
「小碧月口無遮攔,小姐別放在心上。」張嫂說。
我震驚到了極點,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大腦像是停止了工作一般。
「小姐、小姐。」張嫂叫著。
片刻之後,我難以置信地盯著張嫂,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露出吃驚的神色,試探地問道︰「江襲,他還時常會在這邊住幾天嗎?小碧月是開玩笑的吧?」
我接著笑了一笑,表示出自己根本沒有上當的樣子。緊緊地捏著茶杯,囫圇地喝了幾口茶水,又險些被滾燙的茶水嗆到。「咳咳」,我一邊猛烈地咳嗽一邊擦著滴在茶幾上的水漬,慌張的動作顯得手忙腳亂。
張嫂從我的手上把杯子拿去,放在茶幾上,有條不紊地抓起抹布擦干淨桌子,然後對我笑笑。我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不是海威廣場的導購小姐鞠夢卿了,我的背後有著強有力的支柱——江襲。所以我不必再小心翼翼,不必再卑躬屈膝,不必再為了一點小小失誤而慌了手腳,沒有人敢責備我什麼,她們都要討好我、奉承我、順從我,而我只要維系著江襲對我的這份感情就足夠了。
「小碧月沒有亂說,是真的。小姐怎麼會不理解小少爺對你的一片心意呢?」張嫂說。
心意……一片心意?我陷入迷茫中。傷害我,也算是心意的一種嗎?那他的心意,還真是有夠特別。然而,為什麼在我看來是傷害,而別人眼里卻是心意,為什麼唯獨好像我一個人是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