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股強勁的風將我臥室的門猛地關上。
我從回憶里醒來,傻傻地望著那片月光,我已經放棄了世俗,為什麼世俗還來糾纏我?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求你了,江襲。
我想請假,但是不知道請了假該去哪兒。
江襲就像那首詩里說的一樣︰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我嗎,能怎麼辦?只要還想活著,就要一日一日忍受這種煎熬。
「鞠姐,有人找噢。」許玫一臉賊兮兮的笑容,我渾身不在地躥起一層雞皮疙瘩。
「噢,誰啊?」心里「咯 」一下,會是他嗎?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許玫把我推出門去。她那興奮的樣子,像是一個推鶯鶯去會張生的小紅娘。
「江尋。」我松了一口氣,江襲的弟弟總好過江襲本人。
「好久不見了,鞠夢卿。可以請你出去走走嗎?」他紳士般向我微笑,暖融融地,像三春里的太陽,令人如沐春風。誰能想到,擁有這樣開朗笑容的人,會和江襲是兄弟。雖然,他們並不同母。
我看了一下手表,「好呀,反正我也快下班了。」
我和他繞來繞去,終于擠出了海威。我在他面前,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他是為數不多知道我的過去而又不會看不起我的人。
「一晃就是四年,你變了很多。如果當初不是你執意拒絕幫助,就不用過得這麼辛苦了。」江尋微憐的語調讓我心酸。
「我很好,比你想象中的好。」我垂著頭。
「昨天,他去找過你了?」
「嗯。」我點點頭。
江尋抿著下唇,有些不悅,「他也是個不听勸的人,你卻和他一樣固執。」
我無奈地瞪著俊朗的江尋,嘆息一聲說︰「也許吧。但是我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包括我被你稱作固執的東西。」
「嘻……看來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點。」江尋微笑著說。
「原來你是來看我傷得重不重啊。」我斜眼睨著他,有些不滿的調調。
「他打你了?」江尋挑高了眉毛,那種表情,比外星人攻打地球更顯驚訝。
「沒有。」我食指戳戳我的心,「是這里。」
「如果不是比你小,還真會喜歡上你吧。呵呵。」他調侃道。
我白他一眼,邊向里走邊說︰「你等等我,我去換衣服。」
江尋站在原地點頭。
還沒到更衣室就看見許玫乖乖巧巧地站在門口,臉上掛著一副賊兮兮的笑,分明寫著︰我逮到了噢。
我嘆了口氣,這丫頭。
「鞠姐——」
這一聲嗲得我渾身發抖,「干嗎?」要不是心情不好,我說不準還會逗逗她。
「你男朋友好英俊啊,你還說沒有男朋友,根本是騙人嘛。」許玫不依不饒地說。
「男朋友?」我愕然。
「還裝傻,剛才那個不是?」許玫似乎也有些拿不準江尋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沒有男朋友。」我靜靜地說。
「噢——」許玫拉長了音,不滿地轉身就走進更衣室。
我機械地換著衣服,男朋友?男朋友!就是那種會哄你,會陪你逛街,會和你結婚的男人?我沒有、我沒有!
從來都沒有,誰會和我這種滿身污垢的女人結婚?
我抱著頭,從心里發出「格格」的怪笑。
「鞠姐,鞠姐?」許玫聞聲過來,嚇了一跳地張大嘴巴。
我搓搓臉,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事。」
「對不起。」她低下頭,大概了解我是有難言之隱。
「不關你的事。」推開她,抓起手提包就走了。不要看到我流淚,不要懂我的不幸。我不需要安慰,也不想對誰坦白什麼。
等我出了海威的門,等候我的不是江尋竟然是江襲。
我愣在原地。
江襲優雅地靠在一輛奔馳的車身上,一身正統的西裝卻讓他穿得那麼與眾不同,他還是偏愛拘謹的黑色。一副無框的水晶眼鏡架在臉上,此刻垂頭看著手上的文件。陽光像漫漫飄落的雪花般輕柔地落在他的周圍,我單手捂住眼楮,不願意再看下去。
他正是糅合了天使與魔鬼的特性,才令人如此無力抗拒。
「上車。」
低低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我有種想沖上去對他拳打腳踢一番的沖動,但是我知道,那無異于自尋死路。在我的手指還沒有踫到他襯衫的時候,他就會先卡斷我的脖子。
「你……」我看他一眼,稍稍地後退一步,沒有距離的燥熱竟比他親吻我時更令我心跳加速。
他輕笑出聲,摘下眼鏡插進襯衫的口袋里,揚眉道︰「如果是江尋就沒問題了,是不是。」
當他的手掌扶住我的腰時,他的語氣已微有不悅。
江襲打開車門,看著我。
我知道我不能違背他的意思。
江襲仍舊專心致志地看他的文件,偶爾做沉思狀擰一下眉頭。
我只是裝作不經意地向他投過去片刻目光,就不敢再看他。這樣的沉默,卻更令我如坐針氈。一方面我實在太想太想知道他的目的和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四年之後,他又為什麼會再出現在我的面前?而另一方面,我又急于平復我慌亂的心,想收住我漫無邊際的猜測,卻只有讓自己亂上加亂。
他不開口,只好我開口了︰「我……」
「別吵。」江襲看也不看我,寬厚的手掌握住我因為緊張而變得冰冷的手指。
我看著他,就忘記想說的話,一張嘴巴劃了一道弧線又合上。
「等我看完這份文件,我們去吃飯。」
他和緩的聲音再度鑽進我的耳朵。我吃驚地瞪著他,幾乎懷疑他是否在跟我說話。
突然之間,我想到了那位驕傲又嫵媚的「如小姐」。如果是她,也許嬌笑一聲就更得寸進尺地靠進江襲的懷里,然後玩點小花樣誘惑他進一步地侵犯。而我呢?輕輕地想要抽回我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只好,隨便他。
側臉看著車窗外分分秒秒都在變的風景,隨之我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江總,到了。」司機停好車,下車後畢恭畢敬地為江襲打開車門。
江襲依舊是拉著我的手,將我扶下車。我卻膽怯地看看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身體像機器一樣僵硬。
「你在發抖。怕我?」他的手加強了力道,唇邊也逸出似嘲諷的冷笑。
「我不是唯一一個怕你的人,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我怕不怕你,與你有什麼關系……」我仰著臉,幾乎是用生命做賭注地說出這些話,而不等我說完,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捏住了我的下巴,疼得我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我不想從你這麼可愛的小嘴里,听到我不想听的話。乖乖地,讓我滿意。這你都不懂嗎?小鞠。」江襲的聲音又降低了溫度。
我蹙緊眉頭,掙扎著點點頭。
「很乖。」江襲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松開鉗制我下巴的手,再對我寵愛十足地微微一笑。
我相信有一天,他真的會親手捏死我。傍晚的風灌進領子里,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高級餐廳就是高級餐廳,一進去就被侍者周到地呵護著。
也許就是這份體貼讓我格外的不自然,侍者要幫我把手提包掛好時,我竟然跟他比起了誰的力氣大。
「對不起。」我慌忙松手。
對上江襲看好戲的眼神,我才發現我道歉本身,就已經夠可笑的了。手足無措地落座,僵直著背一動不動。
「可以上菜了。」江襲吩咐道。
「是,請兩位稍等片刻。」
侍者疑惑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了片刻。我很想告訴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坐在江大總經理身旁的人,會是我。
菜上得很快,看著滿桌豐富而美味的食物,我竟提不起一點胃口。冷落了他親手為我倒入杯中的法國紅酒,只是捏著冰水的杯子偶爾抿一口。
「不合胃口?」餐桌的彼端傳來一聲雲淡風輕的詢問。
我驚恐地抬起頭,一剎那渾身的血液都像要被凝結了一般,吁了口氣,迭聲說︰「沒有、沒有。」
江襲抬起頭看著我,放下手里的刀叉,左眉微揚,「牛排你根本沒動過還說沒有?」
「我已經習慣以素食為主,所以不想吃牛排。」我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囁嚅著說。
周圍的客人也漸漸發覺這邊氣氛的凝重,竊竊私語間還三不五時投來好奇的一瞥。
「哼哼。」江襲單手捏著紅酒的杯子晃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信奉天主教吧?看來女人真是善變。」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拋卻曾經所有的浮華,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看著我。」他咬牙切齒地說。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著他陰森的雙眸。
「看來你就是學不乖。」江襲的聲音轉為輕柔。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既然四年都讓我安安靜靜地過了,為什麼還要再出現?你為什麼非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既然我做不到,你可以找別人啊,那個又嬌嬈又听話的如小姐不是正好?」我不知道打哪里來的勇氣,忘記了害怕,卻有滿月復的委屈。
「喲,好巧啊江總,你也來這里吃飯。」
江襲惡狠狠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到旁邊站著的人身上,那眼神一下子溫和起來,眉眼含笑地說︰「溫總,是很巧。」
「和這麼漂亮的小姐鬧別扭,江總可不算是憐香惜玉呀。」被稱作溫總的人已經一身酒氣了,身旁等待的女子已經露出不耐的神色。
「讓溫總見笑了。」江襲冷冷地瞟了我一眼,那是我都能察覺的尷尬。
「哪里、哪里,你們繼續,改天江總有空,還請賞臉,在下做東,請江總吃飯。告辭、告辭。」
待二人緩步離開後,江襲的氣息變得很危險。
「吃,一口都不許剩,不然我掐著你的脖子幫你塞進去。」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蹦出來,卻依舊舉止溫和地捏著酒杯。
我吃驚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他看我一動不動的吃驚表情,又追加一句。
「強迫我,就讓你這麼開心?」我語氣冰涼,心也冰涼,傻傻地咧開嘴巴笑著,傻傻地不住點頭。利落地拿起刀叉,一塊一塊地塞進嘴里,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不爭氣的眼淚也隨之滑落。
「夠了。」他按住我的手,語氣里,有我不敢確定的不忍。
「夠了嗎?真的夠了嗎?」我絕望地看著他。吸吸鼻子,仰起臉對著窗外閃爍的霓虹,情緒瀕臨崩潰的我已經不在乎後果地質問,「因為你知道沒有人關心我、在乎我,所以對我就可以無所顧忌是嗎?如果當初我還有一個親人可以投靠,我就不用認識你,不用受這麼多折磨。到如今,我只想在我死之前,能有安定的生活,這都不行嗎?不被你江總經理批準嗎?我活著,就這麼礙你的眼?讓你想盡辦法地來折磨我,究竟要怎麼樣,你才肯高抬貴手放了我?」
我的聲音,就像夜幕里拉著奇異音調的提琴。手再怎麼忙碌地在臉上擦拭,淚都似排山倒海般涌出。
「讓司機送你回家。」他淡淡地說,品著紅酒,看著夜景。
「回家?」我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慘然一笑,「何必諷刺我,我哪里還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