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轉眼間就從水靈靈的姑娘家被東川櫻改扮成純樸的中原農婦,而她更是假扮了一個三十好幾的農夫,再加上因為第一次穿上中原小男孩服飾而興奮不已的明一。三個人儼然就是鄉村進城的普通農戶。
如果不是出了那點意外,誰也不會識破這樣精湛的偽裝。
禍還是明一闖出來的,他雖說自小不在中原長大,但漢語說得很流利,而且各地的方言也略知一二。可是東川櫻卻忽略了她寶貝兒子旺盛的好奇心。
正當她和千代忙于應付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時。明一看見對面一個小販的肩上扛著一大串紅通通,不知名的東西向北走去。
他很奇怪,怎麼他在扶桑就沒見過那種東西?好奇心驅使他忘記了他姑姑的話,尾隨著小販而去。
終于他看見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掏出幾塊圓圓的銅片給那個小販,拿下了一串放在嘴里吃了起來。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他覺得味道一定好極了,口水差一點點都流下來了,但他沒有那種叫銅錢的東西,只胡一個勁地看著那小女孩。
孩子的天性使他很友好的靠近那個小女孩,故作驚訝的說︰「這東西也能吃啊!」
孟真一听有人跟她說話,而且還很白痴地問了這個問題,立刻白了他一眼︰「笨哪!連糖葫蘆都不認識!」說完,又低下頭進攻那誘人的果子了。
明一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糖葫蘆啊!算了,下次讓他娘也給他買一串,可惜那賣東西的大叔已經走了。他不無惋惜,暗暗嘆了一口氣。
「這剩下的三個果子給你吧!」孟真難得如此大方,把最愛讓給了別人。不知為何,她覺得眼前這個和她年紀相仿的男孩真可惜,長這麼大,連糖葫蘆都沒見過。
明一毫不猶豫就接了下為,第一次發現中原女孩子比扶桑小女孩可愛,梳著兩個小辮子,用紅頭繩綁著,月牙色的綢衫,綠色的綢褲,他先總體打量了一下。仔細一瞧,他才發現這個女娃眼楮大而有神,正骨碌碌地也盯著他看,小臉長得又白又淨。
他在心里想︰我要在中原要帶樣東西回去,向田中一郎他們炫耀,帶什麼好呢?不如讓她做我的新娘吧!
他對新娘特別熟悉,因為東川櫻和千代剛到台州城的第二天就逢上一家大戶成親,那熱鬧的場面深深地印在剛滿七歲,還無知幼稚的孩童腦海里,竟然忘不了。
但他又怕人家拒絕,一時忘形,竟然拐彎模角地用扶桑語說了一遍。
孟真愣在那兒,原來同齡人中還有比她更聰明的呀!他說的話她就听不懂,她也學學,回去讓花姨和丁姨見識見識。
一個說的認真,一個學的認真,兩個小表竟然坐在一起商量起來了。明一希望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孟真,而小孟真也學著,征注他的意見。
臨到分別了,還有點依依不舍。這兩個人小表大的小孩子,又互贈了各自最喜歡的東西作為回報。然後,高興地各自回府了。
東川櫻發現明一不見了,嚇得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在這里,稍有不甚,可能會沒命的。她急急忙忙沖出去找孩子,又害怕沒有她作向導,千代又會出事,就這樣令果斷敏銳的她一下子沒了主張,只有祈求上天的保佑了。
「娘,我回來了!」明一剛踏進門檻,就興奮的大喊,手中還拿著孟真送他的糖葫蘆。
在回客棧的路上,他吃下了三顆中的一顆,可好吃啦,甜甜的,酸酸的。他看了看剩下的兩顆,決定留下來給他娘和姑姑吃。
殊不知,兩個大人為他心急如焚,又不敢輕舉妄動。東川櫻看見他回來了,又喜又氣。她第一個念頭卻是緊緊地摟住他。
千代也早在一旁哭紅了眼,她想她還是留下一點空間給被感情沖淡理智的母子。
「娘,這個給你!」明一把糖葫蘆遞給了他母親。
不看不生氣,看見了它,東川櫻一時氣起,抓起來就扔在了地上,大聲訓斥︰「你亂跑,就為了這個,我讓你吃,讓你吃!」她邊說邊踩那兩顆果子。
孩子畢竟是孩子,明一看著地上破碎的糖葫蘆,原本可愛的紅色果子,被踩得七零八落,他感到無限的委屈,含著淚,撿起了殘破的變形的果子。
她可以不吃,但不該破壞它,他心中忿忿地想,東川櫻的過去種種又浮現在他腦海,一句話月兌口而出︰「我知道為什麼我是沒爹的孩子了,因為你從不把別人對你的好放在心上。」
這種成熟無情的話語,東川櫻怎麼也不會相信竟從一個她養育了七年的親生兒子口中殘忍道出。
她的臉由紅轉白,又變成青,氣急攻心,一個巴掌甩在了明一稚女敕的小臉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掌印。
「你打我,我一直認為你是愛我的,現在不相信了,」明一後退了一步,撫了撫被打的臉頰,轉身飛快離去。
東川櫻被濃濃的傷感緊緊圍住,但她沒在意,一味的認為明一只是耍小孩脾氣,沒去理會。
「怎麼了?怎麼了?」千代听見屋內的爭吵,又見明一直沖出去,不知道緣由,只好回到屋里問清情況。
「他不要我了,不認我這娘了,」她答非所問,喃喃自語了一句。
「什麼?」千代驚呼了一聲,立刻轉身向明一追去。
可一炷香功夫後,她又折了回來。
東川櫻看著她的失望,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怎麼明一真的走了,他能到哪兒啊?明一啊!」經不住如此大的打擊,一下子竟然暈了過去。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千代知道東川櫻有許多難言之隱,無奈只好把她弄到床上了。
只好等到天亮的時候再找明一了。
第二天,東川櫻顧不得自身的勞累,帶著千代開始到處打听明一的下落。
「哦,我昨天倒是看見他了,他好像和孟將軍的女兒在一起,」昨天那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看著她們著急的樣子,連忙告知。
「孟將軍?」她們齊聲問道。
「喔,就是守城的孟子宜將軍啊!」小販解釋道。
東川櫻暗暗叫糟,難道冤家路窄,明一跑到孟府去了。她向千代望去,果然千代也嚇了一跳,一臉難以置信。
她們現在惟一可做的只是救出明一,可怎麼救呢?如果盲目的去做,很有可能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了。
兩人私下交換了眼神,決定先到孟府去看看,誰知還未走到府前,就被一張告示吸引了過去。
告示上寫著︰孟府急找一位精通音律的女樂師來教府上小姐,傣祿極豐。
千代看著,頓時一掃心頭的烏雲,喜上眉梢,「櫻,我有主意了!」她把她拉到僻靜處,說出她的計劃。
「不行,你是主帥,怎讓你冒險呢?」東川櫻不用考慮,馬上就拒絕。
「我進孟府,一可以進去找明一,二可以打探軍情,你放心,明一有我會沒事的!」
「不行,」東川櫻堅決不同意這個冒險的計劃。
「東川櫻,我是主帥,你听我的!你馬上通知弟兄們,說我在這里很安全,讓他們別輕舉妄動!」「她用強硬的命令來迫使東川櫻同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孟府。
東川櫻看著她的背影,渾身虛軟,倚在身後的牆上……
千代鼓足了勇氣進了高深莫測的孟府。但她很快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府里去應征的不下百人,有年過半百的老嫗,有妙齡姑娘,衣衫襤褸的,穿著華麗的,令人眼花繚亂。
她忍不住低下頭看看自己,一身簡單樸素的農婦打扮,又想起好像臉上的假面還未卸去。這樣的裝束,怎麼也不會與琴藝高超的樂師聯系在一起啊!
她左思右想,得找個偏僻的地方洗去臉上的東西。
四處打量,她看到了一個離這不遠,好像有個極為隱密的花園,暗暗一喜。
她乘人人都忙著應征之時,疏忽注意周圍,悄悄溜進了那里。
沒料到外表看似簡單質樸的園子,里面卻別有洞天。小橋、流水,還有不知名的各式花草,不時發出撲鼻幽香。
她雖說從未到過中原,但對它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有時甚至怪異的認為,中原好像才是真正的家。
家,多麼溫馨幸福的字眼,可惜她七年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跑到水邊,捧起水,輕輕洗了一下臉,又從懷里掏出一種不知名的藥水,均勻地涂在臉上,用手抹去頰上的油彩,直至干淨為止,一張白淨秀氣的臉又恢復了。
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別人收入眼底。
冷寒塵至從楚兒死後,沒有任何人和事能激起他的興趣了。
當他經過那片花園時,不知怎的,他竟有想要一探究竟的沖動,好像有一股原始的力量,在召喚著他。
就在接近湖邊時,他忽然發現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
警覺心使他沒有快速離開,而是閃到一棵樹後靜靜地觀看。
所以千代的所有舉動都落在了他眼里。
他驚詫眼前的一切,七年前楚兒第一次遇見他也易了容,而這個不知姓名的女子也易了容,這太巧合了。
他心一軟,就沒有深究原因,決定放過她。
再說千代整事了裝束後,就大大方方地從園中走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在中原以真面目示人,但她沒覺得不妥,俗語說︰最危險的就是最安全的。
她自信以她的琴藝,絕對能勝任女夫人這個角色。
她的出現使在場的所有人都震撼了。
如果說孟夫人杏兒是嬌貴如花,儀態萬千,那麼這位姑娘,該是一朵白蓮,清新、幽柔、飄逸,渾身散發著一股靈氣之美。
而亭嫣和羽君也各有千秋,一個刁蠻嬌柔,一個聰慧沉靜。
四個女人如今聚在一起,讓眾人開了眼界,驚訝世間還有這等美若天仙的女子。
「爹爹,我就要她!」孟真看到千代,一眼就相中了,連忙向孟子宜征求。
「可我這是為了代你征求一個琴藝高超的夫子,小孩子懂什麼!」他訓斥了女兒一頓,言下之意就是她還不一定會彈琴。
千代輕輕一笑,徑直走到琴前,輕輕一彈,撥開著琴弦,那琴聲,就叮叮咯咯,清清脆脆的響了起來,還不由自主的隨著琴聲,幽幽的唱著。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李商隱的那首《無題》詩經她這麼一唱,那麼婉轉動听,那麼淒美悲愴,也那麼輕巧細膩,所有的人的心弦給緊緊的扣住,無不心服口服,齊聲贊道︰「好美的歌聲,好美的琴聲!」
而琴聲也瞬間停止,她看見遠遠站著的那個人,像磁鐵般的把她吸引過去。她整個人被震懾住了,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痛楚。
「姑娘,你怎麼了?」在一旁的杏兒看她不對勁,連忙關切地問。
「哦,沒什麼!」千代也在瞬間回過神來。
小孟真高興又驕傲的對她爹說︰「對吧!我說的對吧!」
孟子宜模了模女兒的頭,也笑了,「好,就這位姑娘吧!大家都看到了,這個姑娘的確琴藝高超啊!」
千代看著身邊的人,她覺得他們都挺和善,並不像城主向她說的那樣低下。
就這樣,她在孟府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