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飛速到了二月,天氣暖和了很多。
山坡之南、屋檐向陽處的積雪已經被太陽曬得流眼淚,不時掉落下來,砸中某個倒霉之人,讓人享受了一次什麼叫透心涼。
隨著時間過去,鋪子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江嬸子母女在前邊招呼客人,謝蕙娘在後邊準備熟食,龐大山打雜做粗活外加跑腿,幾人配合得默契又自在。
這日,在鋪子里幫忙的謝嬌娘隱約覺得有些疲憊,早早拉了趙建碩回家。
夫妻倆一個坐在車轅趕車,一個半躺在車里,曬著春日的太陽,很有幾分懶洋洋。
謝嬌娘扯了一個墊子枕在頭下,笑道︰「六爺,咱們慶安城真是好地方,人杰地靈,民風淳樸。你看咱們鋪子開了這麼些時日是不說日進斗金,卻也生意火紅得讓人眼紅。但除了開始幾日來過兩個地痞鬧事,被大山扛跑之後,就再沒人來搗亂了,可見世道真是清明啊。」
她這般說著,翻開馬車壁板里的一個小小匣子,模了一把葡萄干吃,不時喂趙建碩一顆,自然沒有看到趙建碩嘴角的古怪笑容。
世道清明?民心淳樸?人杰地靈?不知道那些斷了手腳的地痞、趕去江南鹽場做工到老的江湖大哥,還有護城河里喂了王八的某些人,听到這幾個詞會不會抗議一番。
這世道從來都是拳頭大的才有道理,拳頭大的才能立規矩,拳頭大的才能護著妻兒頭頂的一片晴朗天空。
他回身望了望睡著的嬌妻,月兌了身上的披風蓋了上去。
北風是個欺軟怕硬的,極有眼色的繞了路,倒是墨玉嫌棄這般慢慢晃悠,實在有些不耐煩,想要加快步,**上卻挨了一記鞭子,只能打著響鼻陪著他見色忘馬的主人在路上磨磨蹭蹭。
謝嬌娘夫妻走後不到兩個時辰,鋪子里的吃食就賣得差不多了,謝蕙娘笑嘻嘻地同江嬸子母女說著閑話,歸攏剩下的東西,盤算著一會兒湊在一起算便宜一些,那些放工回來的工匠必定願意買回去下酒,然後今日的買賣也就差不多了。
結果,放工的工匠還沒等到,反倒是有惡客上門。
一個紅衣姑娘騎了高頭大馬,帶著一名凶巴巴的男護衛,直接堵了鋪子的大門,叫囂道︰「趙建碩呢?讓他給我滾出來!」
謝蕙娘就是個小辣椒,听到有人這麼喝罵自家姊夫,頓時急了,「你是什麼人,當街這般呼喊,學沒學過禮數兩個字怎麼寫?」
「賤婢,誰準你跟本姑娘說話了?滾,給我喊趙建碩出來!」
那紅衣女子長得倒是漂亮,可惜一臉刁蠻的模樣,加上高高在上的神色,實在不討喜。
謝蕙娘懶得和她說,直接桉了門板要關門。
那紅衣姑娘大怒,抬手就是一馬鞭。
江嬸子年歲大些,又帶著閨女經歷過大苦楚,很是明白自保的門道,早就在一旁防備著,見此一把將謝蕙娘拉到旁邊,免得她被打,並扔出一句,「我們老爺不在鋪子里,回小王莊去了。」
「小王莊?」那紅衣女子許是有什麼急事,倒沒再惦記著鞭打謝蕙娘,罵了一句就帶著護衛縱馬跑掉了,顯然是朝小王莊去了。
謝蕙娘急得跳腳,甩開江嬸子嚷道︰「你怎麼讓她找去家里,萬一鬧起來……」
「哎呀,二站娘。」江嬸子趕緊解釋,「這兩人瞧著就不是好相與的,咱們三個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何苦硬踫硬呢。再說了,我們老爺那功夫是打死過虎王的,他們找去,老爺也吃不了虧,但你被打出個好歹,我們夫人可就要心疼死了。」
謝蕙娘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關心則亂,生怕給姊姊、姊夫帶來麻煩,她還是拎了裙子往外沖,結果剛好踫到去肉鋪拉豬頭下水的龐大山。
她立刻哭了,抓著他的袖子求道︰「大山,你快回去,有人去小王莊找我姊夫的麻煩了,你快去報信!」
龐大山平日沒少被謝蕙娘呼喝,哪里見過她這般柔弱的樣子,立時扔了手里的獨輪車跑得沒了影。
與此同時,小王莊里,謝嬌娘根本不知道自家即將有惡客上門。
許是馬車搖晃得太舒服,她這一覺到家都沒醒,待得從夢里醒過神來,已經在柔軟的大床上了。
出門尋了一圈,正在灶間忙碌的丫鬟谷雨見了趕緊出來道︰「夫人,老爺去陳家莊了,臨走前讓我轉告夫人,等他回來一起吃飯。您若是不放心,我喊大哥去迎一迎老爺?」
謝嬌娘遠遠望了一眼馬上就要落山的夕陽,搖頭道︰「不用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是,夫人,我馬上就炒完菜了,再有一刻鐘擺飯。」
「好,記得添個醋溜土豆絲。」
主僕兩個有說有笑,院子外邊正清理馬糞的清明听到了,也跟著咧了嘴巴。
他們兄妹出生于江南,爹是個秀才,自小也算衣食無憂,但一場大水過去,父母不知所蹤,官府又為了政績隱瞞災情,他們尋求協肋屢屢被拒,為了活命,兩人一路流落到慶安城。幸好踫到了趙建碩,沒有要求妹妹做妾,也沒作踐哥哥,如今才來半個月,兩人臉上就長了肉,對主家簡直是感激至極。
想到謝嬌娘與趙建碩對他們的好,他手下更有力氣,把馬棚清理干淨再鋪上干草,力求主子最喜愛的那匹大黑馬住得舒適滿意。
這時,有兩個人突然從大開的院外闖進來。
「哎,你們是什麼人,找誰?」清明迎了上去。
那走在前邊的姑娘毫不理會,照舊往里闖。
內院如今只有謝嬌娘和谷雨,清明急了,沖過去攔在門前,嚷道︰「你們是什麼人?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紅衣女子柳眉倒豎,抬腳踹了過去,「本姑娘就是王法,滾一邊去!」
清明沒想到她說打就打,沒有防備,直接跌進院子。
灶間里,謝嬌娘和谷雨听到動靜,探頭出來看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谷雨連忙沖過去,扶了哥哥嚷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隨便打人!」
謝嬌娘皺了眉頭,很是惱怒,她走上前仔細打量兩人一眼,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隨便闖進門,欺負我們趙家無人不成!」
那紅衣姑娘看都不看謝嬌娘一眼,目光掃過整個院子,扯著嗓子喊起來,「趙建碩,你給本姑娘出來!別以為你躲到窮鄉僻壤我就找不到你,滾出來!」
謝嬌娘听她一口一句罵,實在惱得厲害,抬手指著她,呵斥道︰「你到底什麼人,憑什麼罵我夫君,有事快說,沒事就滾出去!」
「夫君?」那紅衣女子豁然扭過頭,厲聲問道︰「你說趙建碩是你夫君?!
「就是我夫君,怎麼了,犯你家王法了?」謝嬌娘不是被人家欺負大的,自小就是孩子王,長大後一個人在外讀書、打工賺錢,可不像這個時空的姑娘往往膽怯畏縮。
「你再不滾出去,咱們就去府衙說道,有沒有能闖人家門,隨便打罵……」
她才說到一半,那紅衣女子不知道為何,暴怒而起,一鞭子狠狠朝著她的臉抽過去。
谷雨站在一邊,見此什麼也沒想就撲了上去,正好擋下這一鞭子,被抽得慘叫。
清明亦擋在前頭,被抽了好幾下。
謝嬌娘驚得眼楮都要瞪裂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從沒見過這般蠻不講理的女人。
她想也沒想,沖過去直接扯住那紅衣女子的頭發,腳猛然抬起,狠狠踹向紅衣女子的肚子。
紅衣女子許是從來沒被人反抗過,根本沒料到謝嬌娘會如此,被抓散了頭發,肚子那一擊更是疼得讓她彎了腰,她尖叫道︰「賤人,你居然敢打我!」
「上門惡狗,打的就是你!」謝嬌娘防備她再用鞭子,一手扯住她的頭發死活不放開,另一手握了拳頭,也不管是哪里,打著就算賺了。
那紅衣女子被打懵了,就連清明和谷雨,還有那個護衛都沒料到謝嬌娘這般凶悍。
待得反應過來,清明和谷雨自然是要幫忙,但那個護衛是個好手,一腳一個把兄妹倆踢到了幾步開外。
紅衣女子也發了狠,抬手一巴掌打得謝嬌娘眼冒金星,但謝嬌娘手下死死沒松開,扯了一縷頭發下來。
「給我往死里打,我要這個賤人下地獄,趙建碩居然敢背著我找女人!打,給我往死里打!」
紅衣女子舍棄一把頭發,終于逃月兌謝嬌娘的拉扯,抬腳就要踹過來。
謝嬌娘想躲,卻被那個護衛一把抓了,蹲不下去也避不開,只能狠狠閉了眼楮。
這個千鈞一發的時候,院子外終于響起了馬蹄聲。下一瞬,那紅衣女子突然像風箏一樣飛了起來,直接摔向幾步開外的樹根下,抓著謝嬌娘的護衛則被一腳踹在臉側,鮮血混著牙齒齊飛,人也直接掛在院牆上。
不等睜開眼楮,謝嬌娘就被用力攬在一個熟悉又寬厚的懷抱里。
「六爺?」
「不怕,我回來了!」
謝嬌娘偷偷把眼楮睜開一條線,待看清抱著她的當真是傾心信賴的枕邊人,這才嚎啕大哭,「嗚嗚,六爺,他們打我,他們來家里罵人,還打清明和谷雨……嗚嗚嗚,你不在家……」
自從相識到成親,也有快一年的功夫了,無論是多麼艱難的情況,趙建碩都不曾見謝嬌娘掉一滴眼淚,如今她卻哭得如同淚人一般,頭發散亂,臉頰紅腫,簡直讓他恨得想殺人!
他的珍寶,他要白頭偕老的妻,居然在家里被人打成這樣,那他這個男人還有什麼臉面活著,還有什麼臉面做她的夫君?
清明和谷雨被摔得暈頭轉向,眼見趙建碩回來了,連滾帶爬趕到跟前跪倒,想要說話卻被他身上的肅殺寒氣凍得張不開嘴。
謝嬌娘哭了一會兒,自覺好受一點了,抽噎著要站起來,沒想到一動身子,肚子突然疼得厲害,眼前居然開始發黑。
「六爺,我肚子疼……疼,啊,疼!」
「嬌娘!嬌娘!」趙建碩抱住軟倒的謝嬌娘,恐懼得五髒俱裂。即便被千軍萬馬圍困,尸山血海縱橫之時,他也不曾這麼害怕。
他大叫︰「鄭通!」
陳家莊的兄弟們原本拉著難得過去的趙建碩喝酒,見龐大山突然打馬跑回來,趙建碩只听了一句就跑掉,他們听說原委,不放心之下也過來探看,現在剛剛到大院附近。
其實誰也沒把龐大山口中的一男一女放在心上,畢竟趙建碩的身手對付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但這會兒遠遠听得這句飽含驚恐的吼聲,郟通嚇得滾下了馬背,腳下生風直接進院子。
平日干淨又溫暖的小院,這會兒實在慘烈,地上有血跡、有頭發,樹下和牆邊躺了兩個不知死活的男女,趙家的小廝丫鬟身上鞭痕累累,鼻青臉腫,再看躺在趙建碩懷里的謝嬌娘……
「該死的,誰把弟妹打成這樣的?」鄭通直接火了。
一同緊跟進來的眾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怒。
謝嬌娘雖然年歲小,但嫁到趙家這麼久,別說對趙建碩好,就是對他們這些兄弟,也在衣食住行上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嘴里喊著弟妹,其實哪個不當她是自家妹子,如今見她被打得這般狼狽,他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鄭通學過幾年基本的醫術,不算特別精通,不過平日兄弟們有事多半是他給診治,如今進城找大夫已經來不及,他只能憑著半吊子的醫術上場。
陳三爺脾氣火暴,治病幫不上忙,就直奔牆角拽住那個剛剛緩過來的護衛,一頓重拳打得他重新去暗夜里數星星。
其余兄弟也沒手軟,大腳丫一頓狠踹,只給男護衛留了一口氣。
至于那個紅衣女子,被拎到了院子中間,他們雖然惱恨,但一群爺們不好打個昏迷的女子。
谷雨恨這女子打了主子,又抽了她與哥哥鞭子,撲上去騎在紅衣女子身上,巴掌甩得驚天動地,小手朝女子身上柔軟的地方狠狠掐了十幾記。
女子疼得醒了過來,用力想要把谷雨推下去,卻被兩個兄弟「無意」的踩住了兩只手。
「我讓你打我們,我讓你打我哥哥,我讓你罵人!」谷雨有了眾人壯膽,更是打得毫不客氣。
那女子氣得要死,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喊道︰「我是廖紅雲!你們敢打我…」
谷雨想也不想,抓了把土塞到她嘴里。
女子被噎得差點喘不過氣,自然沒看見眾人都神色古怪的望向了趙建碩。
趙建碩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只注意著謝嬌娘。
鄭通把謝嬌娘左右手的脈都診了遍,抬頭見趙建碩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瞪穿,干笑道︰「放心,弟妹沒有大礙,會昏倒好像是……嗯,好像是懷了身孕,動了胎氣。」
「什麼?!」眾人驚喜的齊齊喊了出來,聲音之大,嚇得天上飛過的鳥都差點掉下來,趙建碩一把抓了他的衣領,「你說真的?」
「真的,真的!」鄭通一巴掌拍下他的手,晃晃被勒疼的脖子,「我雖然學藝不精,滑脈還是模得出來。不過弟妹今日受了驚嚇,動胎氣可不能輕忽,還是進城尋個好大夫過來瞧瞧吧。」
「我去請大去!」
「我也去!」
听得這話,有兩個兄弟立刻主動接了差事,出門跳上馬跑沒了影子。
趙建碩稍稍放心,抱謝嬌娘進屋,確認過她身上沒有血跡,也沒有什麼傷痕,這才讓谷雨守著,轉而出屋子。
龐大山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直接澆到那對男女身上。
一陣冷風吹過,兩個落湯雞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
廖紅雲睜開眼楮,目光所及是趙建碩冰冷的臉龐,她愣怔看了好半晌,突然哭了起來,「嗚嗚,趙建碩,你同我訂親了,居然不回京都,還娶別的下賤女人,我一定告訴侯爺,要他——」
「啪!」趙建碩毫不憐惜的一巴掌搧過去,不等廖紅雲反應過來,他的大腳又重重踩了她的肚子,疼得廖紅雲幾乎要昏死過去。
「你方才用哪只手打了嬌娘?」
「啊?」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結果下一瞬,一把匕首已經狠狠貫穿了她的右手掌,「啊!」
劇烈的疼痛襲來,廖紅雲到底沒忍住,徹底昏死過去。
趙建碩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她,轉而踩住那男護衛的前胸,「你們從哪里來的?誰知道你們的行蹤?」
男護衛嚇傻了,他是廖家的護衛,平日在廖紅雲出門的時候負責護衛。他是個機靈的,心思活絡,漸漸有些哄騙廖紅雲的芳心攀附廖家的心思,所以前些時日廖紅雲接了一個管事來信,偷溜出門的時候,他跟了上來。
若是廖紅雲找到情郎,他沒了機會,也算向主子表了忠心;若是找不到,趁著廖紅雲情傷之時,他最好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廖家不認都不成。
眼下見狀況不對,保命自然最重要,他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
眾人听得很是鄙夷,但也稍稍放心。
陳三爺示意眾人綁了兩人,幫兩人的傷勢稍做處理,特別是廖紅雲的手還在淌血,怎麼也要包扎一下。
他拉趙建碩坐到樹下不遠的石桌邊,低聲道︰「老六,這事要好好處置一下,若曝露了慶安城這邊,咱們兄弟以後的安寧日子怕是不保了。正好二哥在京都那里,有些事情也要安排,不如趁這個機會,咱們去一趟京都吧,家里留老五和大山還有幾個兄弟,也不怕有事。待到了京都那邊,把最後一些首尾處置了,以後也就沒有後患了。」
趙建碩也知道這個道理,若不是上次出行惹得謝嬌娘惦記,他早就進京去了。如今趁著這個機會,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他掃了一眼正房里隱約的燈光,暗暗嘆了口氣,很是不舍。
那房間里躺了他的嬌妻,許是還有剛剛懷上的兒女……
「你同嬌娘商量一下,不去也成,就是我這人,你也知道,上陣殺敵沒問題,論權謀詭計,拍馬也趕不上你和二哥,平日給二哥打打下手還可以,真要幫忙,還是你出面最好。」趙建碩點點頭,末了望向門外的目光帶了一絲焦急。
「放心,弟妹不是個嬌氣的,二哥也說她旺家旺子,不會有事的。」陳三爺開口安慰著,心里不無羨慕之意。
兩人正說著,出門去尋大去的兄弟終于回來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漆黑,不知道他們怎麼進城搶一個大夫回來的。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很有年紀了,一路顛簸得頭昏眼花,但不知是懼于這一院子的壯漢還是醫德極好,居然沒抱怨半句,直接給謝嬌娘診脈,宣布了趙建碩即將當爹的喜訊。
院子里一片歡呼聲響起,趙建碩袖子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老大夫開了藥方,立刻有兄弟跟著他去抓藥。
趙建碩歡喜的給了診金,足足十兩銀子,讓老大夫的臉色徹底好了起來,末了又多囑咐了幾句。
待得謝嬌娘被藥湯的苦味燻得醒來時,別說整個趙家大院,就是何氏和謝麗娘都到了。
何氏抱住彪女,強忍著眼淚,「好了,這就好了,以後就什麼都不怕了。」
出嫁的閨女若是沒有孩子,極難在婆家站穩腳跟。雖然趙家沒有長輩催促,趙建碩又待謝嬌娘實在是好,但何氏還是盼著謝嬌娘早生孩子,這會兒她真是比誰都歡喜。
謝嬌娘還在暈頭轉向,就被娘親哄著灌了藥湯,苦得鼻子眼楮都皺在一處。
謝麗娘刮著她的臉頰,笑話大姊,「大姊真羞,居然怕苦,我都不怕。」
「好了,別氣你姊姊,你姊姊肚子里有你小外甥呢!」何氏笑著嗔怪小彪女一句,卻被謝嬌娘立刻扯了手臂——
「娘,你說什麼?」
「我說你懷了身孕了,你肚子里有孩子了!」何氏想起方才進門看到閨女的模樣,忍不住又念叨起來,「你也是,以前那麼軟的性子,怎麼變了這麼多?女婿不在家,你一個女子就不能忍忍氣,等女婿回來再處置?怎麼會同人家打架,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我……」
「好了,娘,我錯了,我錯了!」謝嬌娘最受不了娘親掉眼淚,趕緊認錯,才勉強哄住何氏。
正巧外間的趙建碩听得動靜,推門走了進來。
何氏倒是有眼色,馬上道︰「娘去給你做點清淡的吃食,你先同他說說話。」說完,她拉著笑嘻嘻的謝麗娘出去了。
謝嬌娘下意識伸手模了模平坦的肚子,末了望向坐在床邊的夫君,「六爺,我……有寶寶了?」
趙建碩把大手蓋在嬌妻的小手上,心頭甜軟一片,「是,你肚子里有了趙家的血脈。」
「這些日子太忙,我都沒注意到,那個瘋女人亂闖進門就算了,還罵你,我一氣惱就同她打架,早知道我一定等你回來……」嬌娘忍不住後怕,雖然她第一次懷孕,但拜前世傳媒的發達,懷孕前三個月要慎重,她還是知道的。萬一那紅衣女子一腳踹實了,她肚里的孩子絕對保不住。
等等……紅衣女子?
「六爺,闖到咱們家的那兩人,你可問出是什麼來意了?她口口聲聲喊你的名字,瞧著好像認識你。」
趙建碩打量著燭光下神色有些忐忑的嬌妻,睫毛投下的陰影襯得她眼瞼越發暗淡,而被打的臉頰卻詭異的紅。
想起廖紅雲的狼狽大半出自嬌妻的手,他忍不住貝起唇角。
也許,他的小妞兒遠比他想象的要強悍,足夠同他一起承擔某些東西。
謝嬌娘半晌沒有得到響應,正要偷偷抬頭,卻突然被抱了起來,重新落在寬厚又溫暖的懷抱之中。
「六爺……」
「你若不累就听我說,有些事你該知道了。」
謝嬌娘听得心驚,下意識抱了他的脖子,「唔,六爺不說也好,我……」
趙建碩拍了拍她的背,失笑哄勸道︰「別怕,听我慢慢說。」
「唔,好吧。」謝嬌娘就像旁觀放炮的小孩子,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但听著他沉穩的心跳,倒是好過很多。
「你知道,這天下幾百年來一直是三國治理,北漢、我們中寰和南邊的南疆。幾百年前,前朝的亡國之君好大喜功又奢侈無度,以至于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北漢趁著我國內亂之時,伙同南疆一起發兵,差點把我們中寰一並吞沒。
「後來當朝太祖皇帝同一眾兄弟組織百姓奮起抵抗,散盡家財才護著中寰留下最後氣,慢慢的邊戰邊休養生息。北漢和南疆內部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引發內亂,給了中寰機會,一舉驅除外敵,還了世道清明太平。
「天下大定之後,太祖同一眾兄弟論功行賞,鑒于前朝國君無牽制監管才釀下大禍,于是建了月隱閣,一眾兄弟都在其中,太平時日隱居田園,一旦中寰有戰事起,或者國君過于昏庸,月隱閣就會出世,匡扶正義,驅逐外敵。
「我自小就是孤兒,年近六歲時被義母收養,義母雖然是妓子,但性情極溫柔,行事大氣,待我極好。後來,義母病筆之前把我交給了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師傅月隱閣閣主宋之問。在我之前已經有五個師兄,平日帶我一起學藝讀書。這般長到二十歲,如今的國君因為寵愛貴妃,惹得皇後母家不滿,引北漢蠻騎來犯,百姓死傷慘重,中寰江山不穩。
「師傅帶我們六兄弟出山,以日隱積累多年的財力,化身富商供給糧草,我們兄弟也各有化身。我在北征大帥襄陽侯身邊做親衛,襄陽侯勇武,但謀略不足,我在其中左右過幾次戰局,險險獲勝。但刀劍無眼,大師兄和四師兄戰死,師傅早年暗傷發作,不小心又添了新傷,沒撐過兩個月也過世了。
「師傅過世前把月隱閣閣主之位傳給我,如今北漢傷了元氣,二師兄派人刺殺了南疆的一個王子,引起南疆內斗,無暇外犯,中寰二十年內暫時無外敵困擾。且二師兄坐鎮京都,監管月隱的財源和天下情報,我和其余兄弟得他的指點,歸隱慶安城。」
趙建碩說得不快,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怕謝嬌娘听得胡涂。
他的話聲落下好半晌,也不見謝嬌娘應聲,低頭去看的時候,卻對上一雙滿含委屈的眸子。
「六爺,你還沒說外邊那個女子是誰,同你有什麼干系?」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想過謝嬌娘會驚恐害怕,會顧慮以後的安危,想過她會因他能左右天下而驕傲崇敬,卻從來沒想到這些在她眼里居然只是故事,只有他最讓她在意,甚至心念念惦記的都是那個鬧上門的女子同他是不是有干系?
這口醋吃得詭導又不合時宜,卻極大的取悅了他。他的女人心里只有他,天大的事也沒有他重要!
「爺的妞兒啊,你……」他低聲呢喃著,忍不住安蓋上了嬌軟的唇。
謝嬌娘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卻依舊不肯罷休,「唔,你還沒說,唔……」
趙建碩戀戀不舍的放過那兩片越發紅潤飽滿的唇,低聲笑道︰「廖紅雲是襄陽侯夫人的佷女,自小習武,當年女扮男裝混到軍營。她刁蠻任性,差點壞了大事,我關鍵時刻出手救她,實際上是為了四師兄,但……最後四師兄還是戰死了。她卻因此對我生情,求襄陽侯做主許婚,我沒同意,戰後以傷病為由退伍,隱居到此,沒想到她居然找來,讓你受驚了。」
謝嬌娘眼珠轉了轉,嘴角終于翹了起來。六爺同陳三爺幾人每次提起戰死的兄弟都是想念至極,這廖紅雲就算是有天王老子撐腰,只要同四爺戰死的事有關,就別想靠近一步。
「六爺,你是不是要出門?」
趙建碩點頭,「是啊,師傅過世之前囑咐過,月隱閣今受當朝皇帝忌憚,出山是為百姓蒼生,歸隱則為休養生息,保存血脈,這次廖紅雲找來,恐怕會有些牽扯,我要去一趟京都見見二師兄,他一個人在京都操控全局,最是辛苦。我們兄弟已經安家,我更是成親生子,怎麼樣都要去幫他分擔一下,徹底解決一些麻煩事,,以後回來就能同你安心度日。」
謝嬌娘心里實在舍不得,特別是剛剛診出有了身孕,她很想要夫君陪在身邊,但她既然誤打誤撞抓了這麼一個身分不凡的「金龜婿」,不能只同他亨受富貴,也要共擔風雨。
她伸手模了肚子,小聲道︰「六爺盡避放心出門吧,我定照管好家里和孩兒,等你回來。」
趙建碩小心收攏臂膀,將她往懷里摟緊,低頭嗅著嬌妻的發香,聲音里透著幾分愧意,「我一定盡快趕回來,你不要因操持生意太過疲累。月隱閣的財力雖然多半要儲存,但我們兄弟每年都有幾千兩的分紅,足夠養家糊口,不開鋪子也餓不到你和孩兒。」
謝嬌娘怕他讓她待在家,趕緊道︰「鋪子如今生意好呢,以後還要開分店,興許一年賺的銀錢比月隱的分紅還多。」
「好,你歡喜就好。」趙建碩听著好笑,卻也沒攔著。
夫妻兩個這般抱著說了很多,徹底解開心結,不再有隱瞞,倒是越發親近了。
此時谷雨小翼翼地敲門,送了紅棗粥和兩盤小菜,紅著臉小聲稟告,「老夫人方才帶三姑娘回去了,她留話要我轉告夫人,嗯,如今坐胎不穩,行事要謹慎小心。」
謝嬌娘听得臉紅,猜測娘親是見他們夫妻久久不開門,以為他們在做羞人之事,伸手掐了一把趙建碩,這才大口喝粥吃菜。
吃飽枕著夫君的胳臂,沉沉睡了過去。
趙建碩這一倒是幾乎沒合眼,摟著謝嬌娘想了很多。
再如何不舍,分離總是要來臨,因為不知道廖紅雲尋來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悉,為了保全慶安城這個歸隱之處的安穩,趙建碩決定盡快把這件事處理好。
天色剛剛透亮,趙家門前就拴了十八匹高頭太馬,墨玉自然在其中。
陳三爺帶了幾個兄弟,背了個簡單的布包在身後,只有趙建碩望著桌子上的碩大包裹苦笑不已。
即便這般,謝嬌娘依舊在灶間忙碌,很快又撿了一個圓簍子遞給他,「綁在馬鞍上,路上餓了就模一根出來吃。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紅腸,放了家里的豬肉,出門做干糧最好了。」
趙建碩有心不帶,但眼見謝嬌娘忙碌得額頭都是汗,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你在家凡事不要受委屈,有事就往陳家莊送信。」
「好,六爺放心,我娘和妹妹都在身邊呢,不會有事的。」謝嬌娘極力忍著不舍,笑容如同往日般甜美。
趙建碩掃了一眼院里院外的兄弟,到底沒有把她攬在懷里,只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鬢發。
「我走了。」
「早去早回。」
「好。」
趙建碩一揮手,早有兄弟開了柴房的門,撿了半死不活的廖紅雲和男護衛出來。
廖紅雲嘴里塞了東西,眼楮里卻滿是狠毒,死死瞪著謝嬌娘。
謝嬌娘半點也不怕,沖著她揮揮拳頭,做了個鬼臉,氣得她幾乎要瘋魔,惹得陳三爺等人笑了起來。
很快,眾人上馬,迎著晨曦踏上了進京的征程。
晨風有些寒涼,吹得人神清氣爽。
陳三爺眼見趙建碩眉頭緊皺,打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弟妹看著柔弱,其實也是個凶悍的性子,廖紅雲頭發都要被扯光了,這可不是我們干的啊!」
趙建碩想起謝嬌娘一直以來害羞又調皮的模樣,會這般凶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想必他不在身邊,日子也不會差。
這般想著,他松開了眉頭,手下鞭子揮了起來。
墨玉氣憤的晃晃大頭,主人剛出門就想媳婦兒,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急著趕路呢,它罷工成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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