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一夜,傅晴沂站在房間窗邊望著夜空,淚眼朦朧,一如月光。
不知是老天爺眷顧還是捉弄,竟讓她在這種情況下找回親生兒子,卻又失去唯一的愛。
她和祁昊之間的緣分早已深種,給她上的痛苦是他,讓她感受身為女人的快樂也是他。
但是不管怎樣,她現在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傅晴沂拭去不斷涌出的淚,房門忽然被打開,一個高大身影毫不遲疑步入房中。
看到思念的身影,她的淚水狂飆不止,她忘了要擦拭,只是不斷眨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祁昊緩步走向靜止不動的傅晴沂,她的淚令他心頭一緊。一整晚他都在自己房間里坐立難安,努力壓抑著想見她的沖動。
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敵不過見她的念頭,最後他還是來了。
此刻他的心中愛與恨互相拉扯,理智告訴他應該果決地斬斷情絲,和她不再有瓜葛,事實上他比任何時刻還想抱她,想夜夜沉溺在他所眷戀的馨香玉體。
容姨沒說錯,他是舍不得讓她離開,對她已經上了癮。說是為了硯硯才留下她,事實上,他知道離不開她的還有自己。
兩人無言地交換對彼此的思念,最後祁昊上前一把抱起傅晴沂,走向床鋪。她的頭靜靜依偎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狂亂如她……
將過往拋在一旁,此時此刻,交纏的軀體無聲地傳遞愛意……
祁昊又開始晚歸,回復到傅晴沂來到之前的作息,家里的氣氛也再度陷入之前的冷寂,連傅晴沂都少有笑容。
「路少爺,您終于來了!」福伯見到路家聲猶如見到救星一般。
本以為少爺和晴沂之間只是情侶吵架,誰知道過了兩個月仍然沒有復合的跡象。
白天兩人很少踫面,一見面卻像陌生人般冷淡;但盡避形同陌路,少爺卻夜夜進入晴沂房間,看來又不像已經分手。
這些怪異現象維持了兩個月,福伯終于忍不住打電話給路家聲告訴他家里的狀況,希望他能來當和事佬,勸勸少爺和晴沂不要繼續冷戰下去,否則就連小少爺都感受到家里沉悶的氣氛。
「晴沂呢?」
福伯指了指外頭的搖椅。「她最近都這樣,沒事就坐在那兒發呆,好像失了魂,看得我好心酸,小少爺說晴沂常常抱著他掉眼淚……」
路家聲趕緊安慰無助的老人,「別擔心,我去和她談談。」
拍拍福伯肩膀,路家聲走向露台,向傅晴沂打聲招呼。「嗨,你好嗎?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傅晴沂訝異地望著路家聲,斗大的淚珠隨即奪眶而出。「路大哥!」
像見到親人一般,她從搖椅起身,滿臉委屈地奔進他懷里。
「怎麼啦?」路家聲輕拍傅晴沂的背,為她的脆弱無助感到驚訝。回到台灣之後她從沒露出這麼傷心的表情。「別哭了,告訴路大哥怎麼回事?是不是祁昊欺負你?」
傅晴沂在路家聲懷里猛搖頭,哭得更傷心。
她的反應更令路家聲著急。「你別只是哭呀,告訴路大哥怎麼回事,這樣我才能幫你呀!」
傅晴沂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望著路家聲,絕望地低喃著︰「沒有人能幫我……沒有人……」
她答應了祁昊不能說,只能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只是心里好苦、好苦啊……
「唉!如果和祁昊有什麼誤會,談開了就好辦啦!」
路家聲以為這只是情侶間的爭吵,他和親密愛人還不是分分合合?這次她還為自己匆忙趕回台灣醋勁大發,說他關心晴沂比她還多……
「不是這樣的……」晴沂不斷搖頭,淚水如斷落的珍珠紛飛四散。
路家聲雙手握住縴弱的肩膀追問著;「那是怎樣?難道是祁昊劈腿?」
傅晴沂繼續搖頭,然後轉過身避開路家聲關心的眼光。再這樣下去,她會忍不住說出真相。
一轉身,恰巧看到祁昊正站在客廳落地窗前望著兩人,一臉陰沉。
「祁昊!」路家聲想繼續追問,一回頭也看到祁昊,祁昊卻掉頭就走。
路家聲看向傅晴沂,見她失神地盯著祁昊的模樣,也問不出所以然來。「我去找祁昊問清楚。」接著便追上樓去。
傅晴沂恍神地跌坐搖椅上,迷茫望著眼前的景色。山嵐慢慢降下,她的心已深陷迷霧之中。再也找不到方向。
「祁昊,你和晴沂到底搞什麼?」路家聲一追進書房劈頭就問。
祁昊沒有回答,只是緊握著拳頭,臉色難看到極點地瞪著路家聲。
「祁昊?」好友從未以這般疏離的眼神望著他,路家聲相當疑惑。「你有听到我的問題嗎?」
祁昊瞪著路家聲好一會兒,才以冷得毫無溫度的聲音回答,「我才想問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麼。」
剛剛見到傅晴沂哭倒在好友懷中,幾乎奪走他的呼吸。
憤怒、嫉妒等各種情緒霎時全部涌上,隨之而來的是讓他痛徹心扉的猜疑——莫非這一切都是他們兩人串通好,聯手布下這個局讓他跳進去?否則怎會這麼湊巧?
路家聲提議幫硯硯找個家教,推薦的人選罷好是傅晴沂,這兩人又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這一切巧合讓他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而且事情一曝光,路家聲就急忙趕回台灣,傅晴沂則忙著撲進路家聲懷里,兩人之間的親密實在太不尋常。
他必須問清真相,他無法忍受被好友背叛,更痛恨被算計。
路家聲看不到祁昊心中的百轉千回,對他的問題根本會意不過來。
「喂!你到底在說什麼?」
祁昊盯著老友,像是蒼鷹盯緊獵物一般。「你不知道嗎?」
「你和晴沂吵架,關我什麼事呀?我就是不知道才要問你呀!」路家聲覺得莫名其妙,怎麼會扯到他身上?「福伯和硯硯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你們兩個吵架不說話。要我無論如何要回來一趟,怎麼一回來你和晴沂都變得這麼莫名其妙?」
「她……對你說了些什麼?」祁昊的態度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何心虛。
「晴沂一見到我就哭個不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不肯說……喂!是不是你愛上別人,搞劈腿呀?」路家聲難得這般嚴肅,「我說祁昊呀,之前我就警告過你,如果只是寂寞想找個女人陪伴就別招惹晴沂……」
「她沒告訴你?」祁昊打斷好友的叨念。
路家聲更加疑惑。「所以我才問你呀!我說祁昊,咱們從小玩到大,有什麼事不能對兄弟說的?」
見好友的樣子不像說謊,祁昊的態度才稍微軟化。
他決定繼續試探。「我先問你,你說過晴沂以前在感情上受過創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答應她不告訴其他人。」路家聲腦子一轉,「難道這就是你們吵架的原因?」
祁昊不置可否,因此路家聲以為傅晴沂已經告訴祁昊當年借月復生子的事,而祁昊不肯諒解她,兩人才會僵在那兒。
「唉!說來晴沂也真可憐,她當初這麼做也是身不由己。你想想看,為人子女怎能眼睜睜看著相依為命的父親一步步走向死亡?如果能救回父親,要我也會這麼做!」
路家聲的勸解化解了祁昊的疑慮,照路家聲的話听來,他顯然還不知道真相的全貌。
知道好友沒有背叛他,祁昊的表情卻更加苦澀。「但是她不該將孩子當作籌碼,當作交易的工具……」
這正是他最無法諒解的地方。賺錢的方式很多,為何選擇這種方式?
果然是因為這件事!
路家聲見好友臉色更加陰沉,繼續努力相勸︰「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什麼都不懂,家里經濟狀況又不好,怎麼能一下子賺到那麼多錢?況且,這幾年她一直壓抑得很痛苦,敘青說她剛到美國那幾年每個晚上都作惡夢,夢中不斷呼喚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顏敘青是傅晴沂在美國的室友,當初路家聲就是透過顏敘青才認識傅晴沂,現在顏敘青已是他的女朋友。
路家聲認為只要是傅晴沂的朋友,都會心疼她的遭遇,祁昊這麼愛她,應該更加體諒她才對。
祁昊的確心軟了,但他心里的石頭卻愈來愈沉重,重得他幾乎負荷不了。
「你知道……晴沂所生的孩子現在在哪里嗎?」
「沒听晴沂提起過,但她每個假日都會去高雄,到那段期間她住的地方去找,不過線索全都斷了,看來這家人早就打算不讓她見到孩子……還好有硯硯在她身邊,這半年她才過得比以前快樂……」
祁昊盯著好友,許久才緩緩說出藏在心頭已久的秘密。他必須找人分擔這重擔,否則他會發狂……
「她找到了?!」路家聲立即瞪大雙眼,問得急切。「晴沂找到那個孩子了?在哪里?她怎麼都沒說?」
祁昊繼續喃喃說著︰「從她一回到台灣,她就找到了那家人……和她的孩子朝夕相處,還和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陷入愛河,但他們都沒有認出對方……你說是不是很巧,巧合得令人感到無奈?」
看著祁昊一臉痛苦地望著自己,路家聲像被雷擊中般震驚不已。
「你是說……你就是……那個男人?而那個孩子就是……硯硯?」
祁昊無奈地點點頭。
「天啊!」路家聲覺得自己的腿都軟了,他扶著沙發坐了下來,「天啊……」
祁昊接著說出當年如何被逼著接受這件事,以及自己多年來的心情。
路家聲不知道兄弟心底藏著這麼大的秘密,自己卻一點都幫不上忙,他郁悶得想大吼出聲……
隔了好久,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發現的?」
祁昊說出在別墅發生的事。
「天啊!」怎麼他才回美國沒多久就發生這足以讓地球倒轉的大事?老天爺到底在捉弄誰呀?
沒想到他也有無言以對的時刻,這實在太震撼了!天底下怎會有如此湊巧的事?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難怪兩人的關系搞到這種地步,這件事像個不斷擴大的鴻溝,任憑兩人再怎麼相愛,也難以跨越這般的障礙。
看著祁昊臉上流露著素妍過世後沒再見到的絕望,路家聲想象得到他有多痛苦,但傅晴沂所承受的苦絕對不比他少。「那……接下來你想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
「我也不知道……」祁昊轉過身去踱向落地窗,眼楮不由自主地尋找著搖椅上的身影。「應該讓她離開的,我卻狠不下心拒絕她的哀求,況且硯硯也離不開她……」
「離不開的是你吧?」路家聲怎會不知好友的心思?
「或許吧!」哀傷的眼眸仍盯著獨坐風中的身影。
「既然這樣就繼續在一起呀!反正只要我們不說出來,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你們還是可以結婚……」看來祁昊顯然對傅晴沂還有情,路家聲樂觀地抱著希望。「況且你曾說過,不論晴沂以前做過什麼,你都不在意……」
「不可能!這樣對素妍不公平!」祁昊立即否決路家聲的提議。
對他來說,和晴沂結婚無疑是對素妍的背叛。
「我也以為我對她的愛可以克服一切,但我辦不到……我無法忘掉她竟為了錢拋下親生孩子!」祁昊的心從未像此時這般糾結,更甚失去素妍時的痛苦。
路家聲可以理解祁昊的想法和為難,卻不贊同他的行為。「但是你和晴沂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白天像個陌生人,晚上又睡在一起……
這樣的關系對她不公平!」
「我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就是這樣他才會如此痛苦,「我也希望自己能繼續恨她,這樣事情就會好辦一點……」
「唉!看來晴沂仍然深愛著你,否則不會繼續和你保持這樣的關系……」
感情的事只有當事人最清楚,旁人也不便說些什麼,只能安慰勸解。
路家聲的撫慰更觸動了祁昊的痛處,此刻坐在搖椅上的傅晴沂緩緩起身,眼楮不由自主地看向書房,兩人目光隔空交會。
傅晴沂快速轉身離去以避開祁昊的目光,而他的眼楮則是繼續追隨那抹縴細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視線外。
「呼……呼……」祁昊趴在傅晴沂身上喘息著。
正想翻身之際,她卻用力推開他,幾乎是跳著下床,沖到一旁的浴室里。
祁昊穿著衣服,耳朵卻專注于浴室傳來的聲音,卻無任何聲響。
過了一會兒,只見傅晴沂臉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後,卻因全身赤|luo駐足不前。
祁昊拿起一旁的睡衣遞給她,難得開口。「怎麼了?不舒服嗎?」
在這房間內,兩人一向很有默契地不交談,仿佛一開口就會毀掉薄弱的牽系。
「沒事,可能吃壞肚子了。」傅晴沂披上睡衣遮遮掩掩地回到床邊,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穿上。
祁昊看著她的動作,又開始蠢蠢欲動,似是永遠填不滿要她的欲 望。
「要不要去看醫生?」他清清喉嚨以掩飾聲音的緊繃。
「沒事,休息一下就好。」傅晴沂穿好衣服坐在床沿,朝祁昊虛弱地一笑。
祁昊心中又是陣陣緊縮,他無言地望著她,兩人默默相對。
他忽然皺著眉轉開頭去,幾乎是用逃的離開她的房間。
再不離開,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拉她上床,直到她下不了床,但依她今晚的狀況,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傅晴沂全然不知祁昊的心境,他一離開,她就像是失了魂般動也不動。
他果然恨她,連多看她一眼都嫌惡。
每天晚上他都會過來,交歡過後便離去,沒有言語,不曾留戀,就像當年……
在他的心目中,她永遠都是當年那個為了錢不惜一切的女人,不值得他付出關懷,不值得好好對待。
繞了一大圈,一切都回到原點,她似乎永遠掙月兌不了這個枷鎖。
但只要能在硯硯身邊,其他的都不重要……
傅晴沂不斷重復這句話。想說服自己不要在乎祁昊的心態,卻說服不了自己的心。
要不然,她的心為何會這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