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打工結束後,她拎著蛋糕返家,深夜時分,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瞪著塑膠盒里那塊提拉米蘇發呆。
不想費心神弄清楚他的用意,亦不願弄明白,此刻她胸中涌動的那份情緒,究竟該歸為何類,她反復掙扎了下,終究打開了盒子,執起叉子將提拉米蘇解決。
一口接著一口,她把那些不該有的異想,連同心底萌發的情感,全都吃盡,不留一絲痕跡。
大二那年,她買了輛小綿羊,並正式搬出了姜家。
搬家那一天,正忙著籌劃出國念研究所,已許久沒在姜家露面的姜至聿,竟難得現身了。
他沒說什麼話,就只是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搬家工人忙進忙出,將任水韻房間的家具,逐一搬出姜家大門。
任水韻租賃的那間小套房,空蕩蕩的,什麼也沒供應,馮阿姨提議直接沿用她在姜家的家具。她雖有骨氣,但也明白現實狀況,以她目前的經濟能力,哪里還買得起象樣的家具,再說,她用了四年多的那些家具,多少也有感情,反正總有一日,她會將欠姜家的都還清,就當作是自己買下的吧。
「哥,你今天怎麼有空回來?」姜芷蕾一下樓便驚訝的問著自家兄長。
「回家拿點東西。」姜至聿翻動著手里的書,目光卻落在玄關處。
姜芷蕾順他的目光望去,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終于!一听到媽說那個人要搬出去,我真的差點放鞭炮請流水席。」
「她還跟婁柏安在一起嗎?」沒由來的,姜至聿丟出了這一句。
姜芷蕾傻了一下,問︰「你說誰?」
「你高三時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婁柏安。」姜至聿淡淡睞了妹妹一眼。
姜芷蕾早已沉浸在多彩多姿的大學生活中,哪里還記得此號人物,經「好心」的兄長提起,她方想起高三那場插曲。或者該說鬧劇。
姜芷蕾霎時紅了臉,表情甚是別扭地說︰「喔,你說的是那個婁柏安喔。我怎麼知道他跟誰在一起,我跟他早沒聯絡了。」
「他不是念D大?那里離任水韻的學校很近。」姜至聿說。
「我怎麼知道嘛,那是任水韻的事,你不會去問她喔。」姜芷蕾翻了個白眼。
正巧,任水韻提著隨身行李下樓,看見客廳沙發上的姜家兄妹不禁一楞。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姜至聿怎麼會出現?她心底暗暗詫異。
「水韻,家里還有個小冰箱用不著,你就一起帶去吧。」姜母跟著忙進忙出,幫著打點搬家事宜。
「謝謝阿姨。」任水韻沒有拒絕,而是大方收下,因為她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骨氣可不能換作冰箱使用。
「又不是要嫁人,搞得好像在準備嫁妝一樣。」姜芷蕾不以為然的輕哼。
「蕾蕾,你安靜一點。」姜母輕斥。
姜芷蕾吐吐舌,拿起遙控器,切開電源,看起她的BBC新聞。
姜至聿起身來到玄關,看著搬家工人接過任水韻的行李,她就站在門外,縴細修長的背影,透出一絲介于女孩與女人之間的特殊風情。
這一刻,他腦中竟浮現她初次來到這個家的情景。
那個嬌小瘦弱的女孩,短短數年,身高抽長,頭發蓄長,年紀漸長,可不變的是,她依然站在那兒,腰挺得直直的,獨自一個人。
仿佛對背後那道灼熱視線有所感,任水韻轉過身,迎上姜至聿異常專注的目光。
短短數秒縫,兩人互相凝視著彼此。
直至尷尬蘇醒,任水韻佯裝不經意的別開了眼。「你不是在忙著準備出國的事?今天怎麼有空回來?」
「回家拿點東西。」姜至聿輕描淡寫回道。
「噢。」她跟這家伙好像一點共同話題也沒有,能聊上個三句就算多。
任水韻視線飄開,假裝上前幫忙搬家工人,怎料,姜至聿忽爾啟嗓。
「可以離開這個家,你應該很高興吧?」
「啊?」她裝傻。
姜至聿卻朝她一笑。那笑,帶著幾分戲謔,與過去的嘲諷之笑大大不同,登時看怔了她。
感覺到彼此之間難得流動著溫和氛圍,任水韻腦中一熱,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月兌口問道︰「你跟你女朋友還在一起嗎?」
姜至聿嘴角若有似無地揚起,反問︰「你好奇這個做什麼?」
「沒事不能好奇嗎?」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唇。
「分了。」
她表情微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隨即又見姜至聿一臉嘲謔的說︰「八成是去過你打工的餐廳,才會分手。」
「你、你亂說什麼!你跟你女朋友關我什麼事!」她雙頰微燙的高聲反駁。
「你還跟婁柏安混在一起嗎?」沒由來的,姜至聿問道。
她怔了下。「你怎麼知道?」
姜至聿未答,只是淡漠望著她,臉上毫無情緒起伏,似是隨口提問。
可莫名地,她竟感覺得出,姜至聿是誤解了她與婁柏安的關系。
她下意識欲揚嗓解釋︰「其實我跟婁柏安——」
「小姐,行李都搬完了,要出發了嗎?」搬家工人的插話打斷了兩人。
「水韻,我清點過了,家具跟行李件數都列在單子上面,等到了那邊之後,你自己要記得一樣一樣清點。」
方才忙著與搬家工人溝通的姜母,將點好的清單遞給了任水韻,並未察覺兩人之間那份異樣氛圍。
任水韻匆匆垂下眼,將心底傾泄而出的某種情緒,牢牢地壓回黑盒子。
「謝謝阿姨。」她緊捏著清單,不敢再看向門內的某人,倉皇跳上搬家貨車。
听見貨車發動引擎,緩緩行駛在道路上,她始終低著頭,不敢往窗外望,更不敢望向後照鏡。
因為,她很清楚,不會有人站在身後目送她離開。
後照鏡里更不會出現她渴望看見的那張臉……
再見了,待在姜家的四年又七個月,她永遠會記得這段日子,卻也會努力淡忘這段日子。
抬起手指,悄悄拭去眼角淚珠,任水韻不許自己再回顧過去。
她強迫自己往前看,不論是目光,抑或是心態,都只能往前,不許往後。
小媽說過︰沉湎在過去的人往往最傻也最痴情,所以,要能切斷與自己聯系的過去,才能看清明日的陽光,走好未來的路。
她對姜家人不是沒有感情,但也並非沒有埋怨,就讓昨日總總留在過去,從今往後,她沒有監護人,沒有陌生的家人,只有她自己。
她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很好,很好。一定會很好的。
仿佛祈禱,又似下達咒語,任水韻在心底反復念誦。
告別在姜家寄人籬下的那一年,她二十歲,人生正要起飛。
任水韻拉緊了身上那件短腰薄夾克,端高手中那杯「自由古巴」,穿越過舞池里搖來晃去的群魔亂舞。
這里是台北最知名的夜店,由藝人投資開設,時常有明星出入,吸引了無數少男少女前來追星朝聖。
任水韻不是沒上過夜店,可她一向討厭這里,每當有明星現身,人潮就像殭尸一樣瘋狂涌現,尖叫聲蓋過音樂聲,儼然成了那些明星的個人秀場。
「水韻,這里。」包廂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將任水韻拉進里頭。
任水韻訝喊一聲,險些翻倒手中的酒,一只大手及時接過那杯酒,往嘴邊低啜一口,隨後朝她舉杯致意。
瞪著婁柏安成熟的英俊笑容,她一把搶過自己的酒,挑了個座位坐下。
婁柏安湊了過來,幾乎是貼在她的頸側說話︰「喂,今天是我生日,你都沒有任何表示嗎?」
「我的表示還不夠明顯嗎?」
任水韻給了他一記白眼,極度不文雅,然而看在婁柏安眼底, 卻是透著一股小女人的自然柔媚,哪怕他極力壓抑心底的情感,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張嬌艷的臉蛋上。
「我願意跟你繼續當了五年的朋友,這已經夠意思了吧?」任水韻輕哼。
「好好好,是是是。」婁柏安可不敢惹她大小姐不高興。
「你慶生一定得選在這里嗎?就不能找個地方好好吃飯嗎?」
她環視包廂里的男男女女,除去某些艷麗的小模明星,幾乎是政商二、三代,身分非富即貴,相較之下,她這個普通人顯得格格不入。
「找個安靜的地方吃飯當然沒問題,不過問題是,就你跟我,你肯嗎?」
听見婁柏安用著浪蕩不羈的態度詢問,任水韻只當他是風流病發作,根本不當回事,然而當她不經意撇眸,瞥見他眼中那抹熾熱的情感時,她結結實實地楞住。
這麼多年來,情同閨密的高中同學早已失聯,驀然回首,身邊朋友來來去去,唯一留下的舊識,竟然只有婁柏安一個,這恐怕是當初十七歲的她,始料未及的。
去年她大學畢業,畢業典禮上,婁柏安帶來了花束與禮物為她慶祝,高大俊美且家世過人的他,當下成了全場焦點,她連帶地成為眾人追問的對象。
婁柏安大學畢業一年余,成了父親的議員助理,天天開著名車到處吃喝玩樂,無所事事卻能坐領高薪,完全是標準的紈褲子弟範兒。
然而,她比誰都清楚這小子的能耐絕非如此,他不過是致力扮演好富家公子哥兒該有的模樣罷了,歸根究底,原因依然出在他的家庭……但這些事已超過她該關心的範圍,所以她從來不過問。
這些年來,她靠著兼差打工自力更生,真遇上困難時,還是婁柏安伸的援手,她已將他當作半個哥哥般看待,從未萌生異性之間的情愫。
她原以為,婁柏安對她不過是朋友之情,畢竟,這些年來他身邊女友早已換過無數輪,不管是空有美貌的草包美女,抑或是高學歷氣質美人,各種類型,應有盡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無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