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以大聘是六百六十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小聘六百萬,大餅、喜餅各五百盒,除此之外,我們男方還需要準備什麼?」由于是頭一次娶媳婦,就算他們鄭家家大業大,但在江家的人面前,鄭母一樣謹慎有禮,生怕得罪未來的親家,嚇跑兒子相中的女孩,那她罪過就大了。
江母見鄭家太太如此客氣,害她心虛得不得了,不敢跟人家說,這樁婚事只是烏龍一場,女兒其實不想嫁,只是喝醉酒發神經,拉著人家的兒子硬要嫁給他。
哎呀,這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嘛,所以,江母在鄭家夫妻殷切的目光下,只敢說出一句,「親家母說什麼是什麼。」江順英傻眼。老媽剛才說什麼!
什麼親家母說什麼是什麼!
媽明知道她跟井陽根本不是那回事,怎麼可以這麼回答,好像她跟井陽真的要結婚一樣!
江順英瞪著母親,而母親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沒轍,只好趕快再把目光轉向鄭井陽。
他怎麼不說話?
他媽媽是真的很認真打算籌備婚事耶,而他竟然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事情愈演愈烈!
听到沒?他母親說要給她家聘金耶,就算大聘不收,只收小聘,他母親一開口就是六百萬、而他瘋了嗎?干嘛為了她酒醉的一句話,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完全不把巨額的聘金當一回事?
「為什麼不阻止你母親,告訴她這事是假的?」江順英捱著鄭井陽,跟他咬耳朵。她就怕這事鄭井陽再不開口說出真相,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要是她真的得跟他結婚,看他怎麼辦!
「我才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媽一直催我討老婆,現在有人要嫁給我,她開心得很。」
「她確實很開心-」江順英說得咬牙切齒。
這樁烏龍婚事從開始到現在還不到十個小時,他母親已經把所有的細節全考慮到了,來她這兒之前,他母親還去了一趟飾品店,買了兩套華麗的首飾,問她要哪一套。
鄭井陽那個可惡的家伙還代替她回答,說她兩套都要。
哪有,她明明兩套都不敢要!
但她不好意思壞了他母親的興致,只好跟著陪笑臉,隨便指著一套說她只要那一套。江順英真想抱頭尖叫。瞧瞧她做了什麼!她明明沒想要嫁給鄭井陽呀!江順英看著堆在她面前的首飾盒,里頭躺著瓖鑽項鏈兩條、手煉兩條,耳環一副,只覺得頭暈眼花。
最後,鄭母選了幾個好日子,要兩個年輕人決定婚期。
鄭井陽選了下個月初八。
他瘋了嗎?下個月,太快了吧!
江順英馬上挑了最遠的那一個,說︰「我要這一天。」
但她的手才剛指著日期,就想到自己做了什麼蠢事。
她竟然親口許下諾言,說要當十二月新娘。
啊!怎麼會這樣?她明明不想結婚的,怎麼會應允了這樁婚事,而且就定在今年十二月!接下來,鄭母便要她現在就搬過去跟鄭井陽住。
天,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啦-
「媽,鄭媽媽要我搬去跟井陽一起住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反對?」看見母親走進房里,江順英立即抱怨老媽為什麼不幫她。
她自己沒種,不敢反抗鄭母,只好趁兩家的長輩談事情時躲回房里生悶氣。
媽明知道她跟井陽不是那回事,怎麼還助紂為虐,說會留下來幫她收拾行李,讓她搬到井陽那兒去?
她實在會被老媽給氣死!
「反對?我怎麼敢!你沒看到井陽他爸爸那張臭臉嗎?你說,他臉那麼臭,要是我跟他們說這一切只是你酒醉糊涂,隨口胡讒的錯事,人家會怎麼想?他們會怪我這個做媽的是怎麼教你這個女兒!」
她若說了,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擺?何況這婁子是順英自己捅出來的,就算要善後,也該她自己來呀,自己不敢講,卻要她來說,嘖,這個女兒還真是孝順。
「你到底有沒有看清楚井陽他爸爸的樣子?他看起來很凶耶,我才跟他對視一眼,直到現在雙腳還在發抖,你說,我怎麼敢替你講話?」
對喔,講到臉臭,江順英這才想到,剛剛鄭井陽跟他父親的互動真的很奇怪。怎麼會有那樣的父子,兩個人毫無半句交談,就連眼神交會都沒有。
「媽,你知道井陽為什麼從小是由外婆帶大,沒跟他爸媽一起住嗎?」
即使現在長大了,他也從不回家,寧可一個人在外頭租房子,跟她當對門鄰居,也不願回到他爸媽那兒去,實在令人費解。
江順英又想到,鄭井陽跟她相處時,好像也不喜歡談家里的事。
「對了,媽,井陽他家很有錢嗎?」剛剛鄭媽媽還說什麼大聘六百六十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嚇死人了!為什麼這跟她印象中不太一樣?她跟鄭井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一直以為自己對他夠熟悉了,沒想到一樁意外的烏龍婚事讓她發現,事實上她只了解鄭井陽這個人,至于他的家世背景,她一點也不清楚。
「井陽他家的確很有錢啊,你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他從來不跟我提他家里的事。」
至于鄭井陽的外婆跟他們江家是二十幾年的鄰居了,彼此十分熟悉。
她小時候常去他的外婆家,老女乃女乃還會煮地瓜湯給她喝呢,但,除了他的外婆,他其它的親人,她都從未听他提起。
今天總算有機會和鄭井陽的雙親相處,他的母親面慈心軟,是一位很好相處的長輩,但鄭伯伯不一樣。
方才他們父子倆毫無交談也就罷了,還互擺臭臉,像是兩人之間有著深仇大恨,很詭異。
「媽,井陽不是鄭家的孩子嗎?」所以他跟父親的感情才會那麼差?又或許,井陽是他母親外遇生下的私生子?哇,那以後她真嫁進鄭家,豈不是得面對這種麻煩的關系嗎?
等等,她剛剛在想什麼?
嫁?她為什麼會想到那個字!她明明說了不嫁的,怎會想到嫁進鄭家後自己的日子會如何?
天,她精神都已經開始錯亂了,老媽還很狠的打她一個響頭,要她別胡說八道。
「井陽當然是鄭家的孩子啊!你這孩子真是的,怎麼一張嘴巴這麼愛亂講話!要是讓鄭家的人听到了,看你嫁去之後有沒有好日子過!」
「我又沒要嫁!」
「都選好日子了,你以為你還能不嫁嗎?」
「我可以逃婚啊。」
「嘖!」江母壓根不相信女兒有那個膽,她要是有那個膽,剛剛也不會當著人家的面跟人家點頭說好了,所以她相信順英是嫁定了井陽那孩子。「其實啊,井陽從小就很羨慕你呢。」
「羨慕我什麼?」江順英不懂。鄭家家大業大,井陽可說是有錢人家的小孩,而她家只是小康家庭,有什麼值得讓他羨慕的?
「井陽一直羨慕你有個疼你、愛你的爸爸。」
「是喔,那一定是我被爸爸打的時候他沒看到啦,才會認為爸爸疼我,待會兒我就去跟他說,我小學六年級偷跑到溪邊游泳,爸爸拿藤條狠狠抽我的事,他就不會羨慕我了。」
「你千萬別跟他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他從沒被他爸爸打過。」
「那很好啊。」真是,沒人打,他還不爽啊?那好啊,等結婚後,她每天都用皮鞭抽他,哈!江順英想到那個畫面,不禁偷笑。等等,她干嘛一直想到自己以後嫁給鄭井陽後的生活,像是她真的已經要嫁給他似的?
沒有好嗎!
所以趕快把那個可怕的畫面甩掉!江順英猛搖頭。
江母繼續道︰「井陽跟他爸爸是從不說話的。」
「不說話?」江順英正搖著的頭突然頓住。「究竟是怎麼回事?」
「井陽恨他爸爸。」
「為什麼?」
「因為當初是井陽的父親將井陽送到他外婆家,而且不許家里的人去看他。」
「他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做?」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不許家人親近自己兒子!難怪井陽跟他爸爸沒有什麼感情。
「井陽有個雙胞胎弟弟,一生下來身體就不好,鄭家人為了小兒子一天到晚跑醫院,有一回還差點救不回那條小生命;後來井陽的母親抱著小兒子去算命,算命先生說,井陽的母親只有一個兒子的命,要救小的那一個,就必須犧牲大的。」
「所以,井陽是被自己的爸爸媽媽犧牲的?」江順英傻眼,「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相信這種事!那……後來呢?井陽的弟弟後來怎樣了?死了嗎?」
「說也奇怪,送走了井陽,那個孩子就活了下來。總之,井陽跟他父親不親,是有原因的。」
「可是為了這種事,父子倆不說話還是很怪啊。井陽都多大的人了,應該知道當初他爸爸不是故意不要他,是為了弟弟嘛,雖然這個理由有些怪力亂神,但是人命關天,當父母對孩子的病束手無策時,也只能病急亂投醫啦,井陽干嘛直到現在還記恨在心?實在是太不成熟了。」江順英搖頭嘆氣。
「咦,媽,你干嘛這樣看著我?我講錯話了嗎?」
「你沒有講錯話,媽是驚訝你難得有這麼懂事的時候。」她還以為這丫頭傻里傻氣的,沒想到這孩子不會太過感情用事,還能理智的分析狀況。
「我本來就很懂事啊。」媽干嘛瞧不起她呀!她是媽的女兒耶!
「你要是真的懂事,那就多勸勸井陽吧,讓他放開心胸接受他父親,要不然你嫁進他家,也得夾在他們父子倆中間為難。」
「媽,我都說了,我沒要嫁,你是听不懂喔?」氣死人了,怎麼大伙都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江順英不想再跟母親談下去了,一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剛走出房門,就見到鄭井陽的父母向她走來。
鄭母拉起她的手說︰「順英,我們回去了,你跟井陽要是有空,要多回來走走。」
「喔,好,我知道。」面對那張慈藹的臉,江順英實在沒有辦法不跟著陪笑。不過井陽是怎麼回事?他爸媽要回去了,他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不準備送長輩們下樓嗎?
江順英轉頭瞪著鄭井陽一眼。
喂,真可惡,這家伙竟然不理她!他到底要鬧別扭到什麼時候啦!她真想把他抓過來臭罵一頓,但礙于他父母在場,所以決定先放過他,等她待會兒回來他就慘了。
江順英陪著鄭井陽的父母親下樓去,等兩位老人家一走,她就像龍卷風似的回到鄭井陽面前,踢他一腳,嚇得他哇哇叫。
「你干嘛啦?」好端端的干嘛踢他?
「為什麼不送你爸媽出門?真是孩子氣,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不明事理!都多大的人了,還記恨過去的事!」
「你不懂就別亂講話。」他跟親人的恩怨,她並不清楚,所以她不懂他就算想跟父母親親近,也跨不過心里的障礙。
「我懂,我媽都跟我說了。我也覺得要留小的,就必須送走大的,那種事很蠢,但……可惡!」這臭家伙竟然別開臉不看她?她正在跟他講正事耶,他竟然不甩他!
江順英氣呼呼的把腿一跨,大刺刺地坐在鄭井陽的大腿上,更用手扳正他的臉,要他看著她。
「我問你,倘若有一天,我們倆也生了對雙胞胎……」
「你都還沒點頭答應嫁給我,就已經想好要替我生孩子了?」鄭井陽刻意這麼問。
江順英為之氣結。「我是打個比方,你懂不懂啊!還有,你干嘛打斷我的話?想顧左右而言他嗎?」
她覺得他根本是故意的。
「我問你,如果我們的孩子中,小的那個一直生病都醫不好,我整天一直哭,還拿算命師的話問你該如何是好,你心里雖然不相信那些狗屁算命師的話,但看見我猛掉淚,你會怎麼樣?不理我、不管我嗎?」
該死的,「你不要一直拿自己當例子。」鄭井陽無法想象相同的事發生在順英身上,如果順英生了雙胞胎,最後卻只能留下一個,這傻丫頭絕對會哭死的。
「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會心疼我,根本沒辦法不管我的眼淚對不對?所以,你怎麼能怪你父親?他不是不要你,他那時候只是束手無策,不曉待該拿你弟弟的病怎麼辦才好,如此而已,你為什麼要老惦記著這件事?干嘛一直拿自己跟你弟弟比?」
「我沒拿自己跟弟弟比較過,我從沒吃過弟弟的醋。」
「那你鬧什麼別扭?」
「我只是一直希望有個家。」
「你有家啊。」
「是啊,我有家,只是那個家讓我感覺不到溫暖。」在那個家中,他從沒有戚受過愛。鄭井陽語氣中帶著落寞,看著這樣的他,江順英這才懂了稍早之前母親為什麼說他從小就羨慕她。
原來他不是羨慕她被父親打,而是羨慕有人關心她。
可憐的井陽勵江順英突然熊抱住他。
她突然覺得他好可憐,從小到大竟然只有外婆疼他而已,原來小時候的他好孤獨、好寂寞,難怪放學後他老是不回家,就愛往她家去,在她家吃香喝辣,比她還像他們江家的孩子,原來……他只是想偷偷地享受一些屬于她的幸福。
那時候,他為什麼不說呢?他若告訴她,他想要什麼,她會把爸爸媽媽對她的愛分給他的。
「順英。」江母從房里走出來。江順英揚起眉,把食指豎直在嘴前,要媽媽小聲一點,井陽正脆弱,她正在安慰他啦。
「我把你的行李放在這里。」江母小聲地說,怕打擾了女兒和準女婿。
他們小兩口從小就這樣,平時吵歸吵,但其中一人若遇到困難,另一個總是義無反顧地給予支持,而她也正是因為他們兩個能互相扶持,才覺得井陽是女兒最好的歸宿,希望這個年輕人能把她家的丫頭娶回去。
但順英也不曉得心眼是怎麼長的,跟著井陽來台北工作,後來卻沒跟他在一起,反倒跟別的男人談起戀愛,幸好他們兩個最後還是兜在一塊,現在已經準備要結婚了,想想,江母覺得很安慰。
她悄悄的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沙發旁邊。兩個年輕人要抱就抱個過癮吧,她不打擾他們了。
江母正打算悄悄地離去,江順英卻睜著大眼楮,小聲地問︰「干嘛把我的行李放在這里?」母女倆繼續小聲地交談。「你不是要搬過去跟井陽住?」
「我哪有!」那是井陽的母親擅自決定的,她又沒說好。
「沒有嗎?可是剛才井陽的母親已經跟你的房東說你要退租了,而且她好像還幫你付了違約金還是什麼。」她看到親家母拿了一筆錢給房東太太,至于那筆錢是什麼用途,她並不清楚。
「什麼!」一把將鄭井陽推開,江順英不敢相信鄭母的手腳這麼快,竟然已經把她的房子退租了。「那我今晚要住哪里?」
「跟井陽住啊,反正你跟井陽都要結婚了。」江母說得理所當然。
江順英听了差點吐血。「我還沒答應要嫁給他啦!」厚,到底要她說幾次,這些人才會懂?
「還沒要嫁嗎?」那她剛剛怎麼听到生小孩的事?這丫頭還問井陽會不會愛她、會不會心疼她,不是嗎?何況……江母睨了女兒一眼。她正坐在井陽的大腿上,剛剛還抱著他,這樣不叫愛,那叫什麼?算了,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真是撲朔迷離,教人弄不清楚。
「總之我已經把你的行李整理好放在這兒,你待會兒自己拿過去。」
「我來就好。」鄭井陽主動伸出手。
江順英則立即沖去打電話給房東太太。
她還沒決定要退租啦!她向房東太太哭訴,但是沒有用,房東太太跟鄭母是一國的,也覺得既然要結婚,小兩口還是住在一塊得好。
多詭異的房東太太啊,有錢賺干嘛不要,反而把她趕到對面去?
後來江順英才知道,是鄭母以高于市價的兩倍把房東太太的房子買了下來。
屋主換了人,當然不可能再把房子租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