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啪啪啪啪!那是家法一板又一板重擊皮肉的恐怖聲響。
「再重一點,這個賊偷兒一定得好好教訓一番不可。」蓮老夫人優雅的唇角,卻是噙著可怕的笑意,甚至還慢條靳理地拂袖捻帕。「再打重一點!」
「是!」手持家法的家丁不敢不應的回答聲中,受家法的明兒發出疼痛的低吟,然後終于體力不支暈倒。
「潑水。」蓮老人不準備就此放過,下達命令。
執家法的一名家丁猶疑了,「老夫人,這樣就夠了,更何況,小的也听說過少夫人確實將這些布料送給明兒夫人的事……」
「那是她用來騙人的借口。」蓮老夫人擺出強硬的架式,站起來劈手就奪下家丁手中的板子,「我來好好教訓她!」
啪啪啪啪!包重的捶擊聲響起,家丁們可沒想過蓮老夫人這一介女流力道竟會這麼大,和男人相比可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原本被打得痛得暈死過去的明兒又悠悠轉醒,「救命……」只剩游絲氣息。
「你這個賊偷兒!賊偷兒!」蓮老夫人甚至還愈打愈亢奮似的,直到劉淨心匆匆趕到。
「快將老夫人拉住!」腳兒還沒跨入門檻就目睹這一切,劉淨心對家丁-令著,同時自己也奮不顧身擋在明兒傷痕累累的倒臥身軀前。
「可惡!」蓮老夫人風範盡失下,下一板子是急忙偏向一邊,才不至于打在劉淨心身上。「心兒?你在做什麼,快讓開。」那神情是意猶未盡,蠢蠢欲動的。
「娘,您做什麼要打人?」劉淨心盯著婆婆,對她那種一發不可收拾搬的怒氣,心泛惡寒,頸後毛發更是根根直直豎起。
「我這可在代你教訓,代你出氣啊!你瞧你瞧——這些布料都是你的對吧?她偷偷拿走了,被我發現,還胡賴撒謊說是你送的……」
「是我送的。」
「所以娘不給這賊偷兒一點教訓行嗎?」蓮老夫人自顧自說她的,似對劉淨心的話充耳未聞。
「是我送的!」劉淨心又說了一遍,聲音加大。「娘,那些絲綢是我送的,找送給明兒妹妹的,不行嗎?」她首次忘了該有的禮數,竟就這樣和蓮老夫人杠上。
「你?!」蓮老夫人被劉淨心的三言兩語勾怒,激動地抄起家法打算連劉淨心都一起打下去,幸好在旁的家丁反應也挺快,一左一右試圖架住蓮老夫人。
「娘,您是怎麼了?娘!」劉淨心看蓮老夫人竟不知怎地能掙甩了兩名家丁,然後換原本群集在門口的家丁和婢女眼看情況不對,沖進來幫忙。有的架住蓮老夫人,有的趕緊乘機過來幫忙扶起暈死的明兒,更有好幾人撿起了棄在地上的家法,緊張得不得了。
劉淨心打算和婢女先合力扶起明兒出房間了再說,
就在她們好不容易已經跨出門檻後,蓮老夫人硬是撂倒了阻擋的家伙,追了出來,雙手舉高著家法就沒頭沒腦打下去——
「啪擦」家法應聲剝裂,讓人不由得懷疑打到的是肉身抑是石頭?
「啊……」在這前一剎那,原本以為是躲不過的劉淨心嚇得閉眼準備咬牙承受疼痛,可後一剎那就倏地被一條結實的手臂一摟,整個人被護入安全的懷抱,耳邊同時听見家法剝裂聲和一記「唔」的悶哼聲。
「相公!」
沒錯,正是野夜龍及時趕回來了,而他也萬萬沒想過,一回來就是趕上這種局面。
悶哼一聲的同時,他只覺蓮老夫人的掌勁沖入自己體內,當下血氣洶涌翻騰不已,他費了好大功夫才維持住一臉平靜。
「娘,什麼事值得您發這麼大脾氣?」野夜龍不給對方發難的機會就又緊接著下一句︰「在這麼多人面前,不好看。」
蓮老夫人這才驚覺到自己的面子和形象!慌張地看看四下,盡是一張張無法置信的臉孔,而且所有的人都忌憚地離得好一段距離,讓她知道自己在府內一手打造的形象全毀了!
「不!我、我、這……」手中的家法趕緊一扔,她拿出最後的尊嚴為自己辯解,「是那賊偷兒不好,她偷了那些絲綢,還想騙人是被贈予的,我只是在給她一點教訓。」
「娘,我已經說了,那些絲綢是我送給明兒妹妹的——」劉淨心忍不住又要插嘴反駁了。
「夠了!」野夜龍果決立斷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去請大夫了沒有?來人,送老夫人回房休息。」
經過一番折騰,直至掌燈時分才算告一段落。
「大夫怎麼說?」門扉被輕輕推開,走入廂房內的野夜龍來到妻子所端坐的凳子後頭,讓她身姿可以往後倚靠著自己的胸膛感覺舒服些,目光落在她僵硬的眉頸之處,大手自然而然替她揉-起來。
「大夫說明兒妹妹有些血氣不順、胸有瘀傷,沒有傷到骨脈是大幸,靜養個把月再看看情況。」有些疲倦的劉淨心將大夫的話照本宣科朗誦一回。
「那好,」野夜龍也同妻子一般,默默注視床上昏睡的女子。
「她告訴我,你沒踫過她?」劉淨心率先打破沉默間道。
「……」他略微一頓,含糊不清的回應。在回應的同時,他不再為她揉-,而將一雙手掌穩穩地放落在她小巧縴細的肩頭上。
「為什麼?明兒妹妹她不是長得像鳳兒妹妹嗎?」或許她問的時機不是很對,問的話很尖銳,但她就是想弄個清楚明白。「你不是因為這樣才納妾?」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要她的服侍,我要的是你。」野夜龍不知該如何啟齒那份莫名的心虛,罪惡感。
那真的是很古怪,在納了明兒這小妾之初,野夜龍光光是凝視那張神似野日鳳的小臉,就覺得是美夢成真!偏偏在將明兒擁入懷中,他心中所渴望的對象,硬生生地由野日鳳變成了劉淨心——或許那時候,他已冥冥中領悟,自己對野日鳳所抱的眷戀渴望帶著某種不可能的淒艷,是種人的劣根性,得不到是最好的,所以長久以來他對異母妹子的畸戀才能假想得盡善盡美……垂下優美的長睫,野夜龍終于有所領悟。
「心兒。」輕輕的,他嘆息似地在她的耳邊低語。「我要的,是你。」
微微一怔,劉淨心慢慢半轉過身仰首,與他的目光交織好一陣子,一聲輕喟,闔眼。
不是不信他,而是他向來肯定的口吻中,其實仍包容一絲游-難舍——那屬于過往、屬于野日鳳的,舊情綿綿,要斷很難呵。
不過先不想這個了,「娘是怎麼回事?」劉淨心命令自己轉移注意力,談及另一件大事。「我不懂,我明明就已告訴她說那些布料,確實是我贈給明兒妹妹的,就算是明兒妹妹擅自從倉庫中拿取,也不至于嚴重到……像是……是……」
「像是?」野夜龍亦問。
「像是要以家法活活打死的地步。」這絕非夸張之詞,而是真切有這種恐怖的預感。蓮老夫人下手的那股氣勢十分凶狠,宛如遇見了宿仇。
「唔。」野夜龍口舌一陣干澀,劉淨心也注意到了。野夜龍的那聲「唔」是什麼意思,認同嗎?心思轉了轉,她突然發現了——
「娘其實很討厭鳳兒妹妹對吧?」醍醐灌頂!劉淨心開始飛快回憶,「難怪你會不許我邀鳳兒妹妹前來拜訪,更在娘去水玉館探望時隨行,還對鳳兒妹妹惡形惡狀,大張旗鼓表明厭惡她、兄妹之情不可能修好……」愈想愈有可能。「其實都是種保護她的手段,想將她們分隔得愈有距離愈好,想兩方都求全的作法,對嗎?」雙眸愈睜愈大,直勾勾地在野夜龍的臉上每一分表情里,尋求實證。
還有,「該不會分家這主意,也是你率先提出來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而先前你一直急著為鳳兒妹妹找有權有勢的婆家,也是娘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想要傷害她,你才會急著將她嫁出去?」再進一層的推測,下寒而栗。「天!懊不會水玉館近來接二連三的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