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月兒跌跌撞撞跑進來,後頭還跟著小周。
剛喂完最後一口藥的佟笑遇將小花放回床榻。
「少爺……」豆大的淚珠從月兒眼眶中跌落,「小花姑娘……她……」
「人還活著,你哭什麼衰!」佟笑遇回頭惱怒瞪視她。
「還活著嗎?」月兒稍稍松了一大口氣,「可是少爺,小花姑娘都無法進食、無法喝藥,我好怕……怕她再撐也撐不了多久……」
佟笑遇握著小花骨瘦如柴的手,怔怔的看了她一會。
接著,他平穩的開口,「傳我的命令,所有家丁奴僕全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去將前廳布置成喜堂,差人購買鳳冠霞帔回來,若臨時買不到,就買紅色的衣裳回來代替,這些工作全都要在明天清晨以前完成。」
「少爺,你這是……」
「我明日要與小花成親!」
「少爺?!」月兒驚愕的掩嘴。
如果小花姑娘還清醒著,她听了不知會有多高興,可是此刻的她,有福分成為佟家的少夫人嗎?
「還愣著干啥?」佟笑遇頭也不回的吼,「快去!」
「是。」月兒與小周雙雙領命,迅速分配好工作,各司其職而去。
佟笑遇輕柔的拂開小花額上的碎發,一滴清淚落于頰面。
「小花,這次,由我來替你沖喜!」
听到佟笑遇突然緊急下令要布置喜堂消息的佟家兩老,面帶不可思議的連袂來到小花的房中。
只見坐在床沿的佟笑遇彷佛被誰下了定身咒般,听見有人進來也不回頭,一雙
黑眸盯著小花的睡容,眨也不眨。
佟夫人已經好些天沒來見小花了,自從上回她來責罵小花主僕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之後就未曾踏入,怎知才多久沒見,那丫頭竟變得這麼憔悴,臉上泛著死氣,瞧得兩老心驚膽戰,原本要責問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互看一眼,佟老爺推了妻子一下。
「你是當家大老爺,怎麼是我去問?」佟夫人不肯就範。
「你是當家主母,兒子是你在教養,當然是你問。」典型的在外一條龍,在家一條蟲的佟老爺可是死也不想當炮灰。
兒子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平靜,但他清楚,當兒子遇到小花的事,理智這兩個字就不存在,完全依本能、依直覺、依在行動的。
萬一一個說錯話,被當成炮灰可怎是好。
「真是沒用!」佟夫人怒視丈夫,碎念了句,轉回頭來面對兒子時,卻是一張慈母的臉,「笑兒,小花怎麼了?怎麼看起來病得很重?有沒有請大夫來看過啊?」
「看過了。」佟笑遇嗓音低微,難為兩個老人家還得豎直耳才听得清楚,「大夫說她是心胸抑郁不解,影響食欲,導致營養失調,才會這麼虛弱。」
「那……」有救嗎?「大夫說她什麼時候可以清醒?」
佟笑遇沉默。
什麼時候可以清醒,誰都說不出個確定答案。
他唯一曉得的就是不斷的將食物、水與藥喂進她嘴里,只要她吞咽下去,沒吐出來,就有救。
所以他進房後,衣不解帶的守在她身旁,親自照顧她的飲食與喂藥,還好,她雖然還是會吐出來,但總不像以前吃多少吐多少,只要營養進了她的身體,她就有希望!
佟家兩老見兒子忽然沉默了,面面相覷。
「問問孫子。」佟老爺頂頂妻子的肘。
「要問不會自己問。」
「你問嘛!」他要敢問,干嘛將她推上戰場。
「真沒用!」佟夫人再碎念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對兒子開口,「那她這樣的話,肚子里的孩子會不會有危險?」
听到「孩子」二字,佟笑遇的眸光閃動了下。
她有孕一事,似乎在他之前,家人全知情了,就只有他一個被蒙在鼓里。
為何要瞞著他?他不解。
小花是他最親密的伴侶,不應該有事瞞著他才對啊!
「大夫說,孩子很強壯,可能之前母體調養得好,所以就算目前母體衰弱,孩子還是堅強的活著,除非……」
「除非?」兩老提著心問。
「沒有除非!」佟笑遇搖頭。
她不會死!
他不會讓她死的!
「噢!」兒子說話干啥高來高去的,听都听不懂。
「爹、娘,明日要成親,你們也該準備一下吧!」
「我們也不用準備啥啦!」佟老爺說︰「小花本來要幫我沖喜的時候,就都已經準備……哎喲!」
可惡的妻子竟然狠狠撞了他腰窩一下,痛死了。
「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夫君在外呼風喚雨,怎麼回家時就把腦袋遺留在木材行沒帶回來?笨死了!
「我只是照實講啊!」
「不會說話就閉嘴。」
呿!他不想開口時硬是要他說,他現在說了,卻教他閉嘴,明明都是一家人,怎麼比外頭那些客戶還麻煩啊!
「笑兒,你應該知道,我們呢!雖然不是很喜歡小花,但也不討厭她,畢竟她雖然有點傻傻的,但還挺可愛的,也很乖巧,不會恃寵而驕,對人也都溫和有禮。」只是她太得兒子寵了嘛!為娘的當然嫉妒啊!才看她不順眼的咩!
「所以你要娶她,我們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大家一起相處十年了,再怎麼說也是有感情的。」
頓了下,見兒子沒反應,她只好模模鼻子道︰「那我們先回去準備了,明日一大早成親,一大早成親喔!」
佟夫人推了推丈夫,「走啦!」
「好……」佟老爺望著床榻上那瘦弱的病容,想起小花平日活潑甜美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感嘆,「但願小花快好起來,好叫我一聲爹。」
「一定會好的,少說廢話觸霉頭。」佟夫人一把將丈夫拽走了。
「大家都在等你清醒,快醒來吧!」佟笑遇低聲輕喃。
緊握住冰涼的雙手,多渴望他手上的熱度能夠傳到她體內,就算只有一點點……只有一點點也好……
隔日,辰時為吉時,故天才亮,整個佟家就活絡起來了。
月兒抱著喜服進入內室,「少爺,吉時快到了,請讓我為你跟小花姑娘更衣。」
「該改口了。」佟笑遇提醒她。
「呃……是!是替少夫人更衣……」一道酸楚涌上,月兒的眼眶紅了。
「大喜之日,你哭什麼?」佟笑遇蹙眉。
「我……我是開心,開心小花姑……少夫人總算等到這一天了。」月兒抹抹眼淚,「她一直以為少爺不想娶她,所以也就不敢有任何要求;曉得少爺不喜歡孩子,她甚至跳水企圖將孩子流掉……」
「你說什麼?」佟笑遇掐住月兒的手腕,用力之大,幾乎折斷,「小花企圖跳水將孩子流掉?」
竟有此事?
察覺說溜嘴的月兒慌忙的掩嘴,「奴婢剛剛是胡說的……」
完了!少爺該不會因此不想娶小花姑娘吧?
他會不會認為小花姑娘是個絕情的女人,竟然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
如果少爺不娶小花姑娘,這又是她的錯!
她到底在搞什麼鬼,老是替小花姑娘惹麻煩,難怪夫人總罵她盡出些餿主意,成事不足,就只會壞事!
「說實話!全部給我說清楚!」佟笑遇疾言厲色。
「少爺,對不起。」月兒五體投地的跪在地上,「小花姑娘不是存心這麼做的,她只是太愛你了,所以她無法忍受沒有你的日子。她怕你因為她有了孩子就不要她,只好狠心想辦法流掉孩子,只是試了好幾次都未成功過。」
試了好幾次?那表示她的意志堅決?
他回首望著好不容易臉龐稍稍恢復些許血色的小花,心想,在她無邪的笑容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心事?
她其實不呆也不傻吧……
那是她的保護色,也或者該說,她只給他見到他想看的天真活潑那一面,其它屬于深沉的自己,她細膩的隱藏起來,不讓他見到分毫端倪,就怕自個兒不是他喜愛的樣子,就不再獲得疼愛。
這一切,始作俑者不就是他自己?
這十年來,他因著自己的自私,對她洗腦,甚至無心的帶著警告威脅的語氣告訴她不要這樣不要那樣。
他雕了一個框,要她只能柔情似水的照著那框的樣子,完全無視她的個人意志,更無視她暗中的悲鳴。
他好自私!
真的好自私!
這十年來,他從不曾用心去了解過小花,卻沾沾自喜她最懂他。
「少爺?」月兒見他忽然沉默不語,心中實在忐忑。
如果少爺真的又臨時改變主意,不娶小花姑娘了,那……
月兒霍地抬首,堅定的望著小花,心中默念——小花姑娘,若你真的死了,月兒也不會苟活,月兒會陪著你到另一個世界,繼續伺候你,絕對不會讓你孤單寂寞的。
她早發過誓,這一輩子都會陪著小花,就算死也不能將她們分開。
「為我們換喜服吧!」
見他未動怒,月兒欣喜,「是的,少爺。」
她連忙揚聲喚外頭的丫鬟進來。
替兩名新人換了衣裳後,一名家丁前來通報,「少爺,吉時到了。」
「我曉得了。」佟笑遇俯身對仍雙眸緊閉,未見清醒跡象的小花輕聲道︰「小花,該拜堂了,拜了堂,你就是我佟笑遇的妻了。」
他好似瞧見她睫毛顫動了下,頓時屏氣凝神,等待她接下來的響應。
月兒見他遲遲未有動作,忍不住提醒,「少爺,吉時到了。」
羽睫未再有任何動作,難道是他看錯?
「嗯!」他悶聲應道。
「我們扶小花姑娘過去吧。」
「不用。」佟笑遇擋開月兒幫忙的手,直接將小花打橫抱起。
她好輕好輕,他幾乎快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
「拜堂了,小花。」佟笑遇柔聲說完,大踏步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