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花姑娘，你看這菊花開得多美。」月兒摘了一朵菊花交到小花手上。
小花握花梗的五指並未收攏，花兒飄然落地。
「小花姑娘？」月兒這才發現她正望著遠方發呆。
她循著小花的視線望去，瞧見正往自個兒院落方向走去的佟笑遇。
他似乎也發現小花了，平靜的表情陡然換上嫌惡之色。
他表情的強烈轉換似一只大手狠狠掐捏她的心髒，令小花疼得臉色蒼白。
他轉了向，朝小花這里走來。
「你為什麼還在我家？」佟笑遇厲聲質問。
「我……」
「少爺，是夫人應準的。」月兒連忙道。
「我問你了嗎？」佟笑遇怒瞪月兒。
「對不起，少爺。」月兒立刻閉嘴。
「我知道你用了什麼伎倆，你騙說你有孕，好讓我那從沒喜歡過你的母親不得不留你下來。」
他說得好殘忍，他真的就這麼討厭她嗎？
以前的甜蜜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夢，她懷疑說不定那真的是夢，其實他早就討厭她很久很久了，是她一直逃避不去正視……
「少爺，小花姑娘並未……啊！」佟笑遇猛地甩了多話的月兒一巴掌。
「月兒！」小花想探視被打倒在地的月兒的狀況，卻被佟笑遇一把楸回來。
「你的謊言能騙多久？等過了十個月，生不出個屁來時，看我娘還容不容得下你！」
「我是……我是真的有孕……」她沒有說謊，真的沒有！
「哦？是嗎？」他望著小花的眼神森冷無比，「那出生的時候記得告訴我一聲，我會親手將他掐死！」
怕髒了他手似的將人甩開，每踩出的步伐都充滿著怒氣。
這女人欺騙他、設計他、背叛他！
他這一輩子將不再愛她｜
永遠不再！
「小花姑娘，來。」將湯藥吹涼的月兒坐上榻邊，喂小花喝藥。
小花一口一口的喝著苦澀的藥，眉心因難忍的苦味而緊蹙。
望著小花憔悴的神色，月兒心中好不忍、好愧疚。
要不是她出了餿主意，小花姑娘現下的處境也不會這麼難堪，她從獲得少爺全部關注疼寵的寵物，變成了只有生孩子目的的母豬，若不是因為月復中有子，恐怕佟家早已無人管她死活了。
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絕情？
少爺果然不曾愛過小花姑娘嗎？
想起少爺在花園里，狠絕的說孩子若生下，將親手掐死他，就讓月兒忿忿不平。
「少爺真是過分，說那是什麼話！」月兒忍不住抱怨起來，「再怎麼樣，這也是他的孩子，況且虎毒不食子，他竟然忍心掐死自己的孩子……」
小花虛弱的搖頭，「別說了，我不想听。」
「小花姑娘……」可不吐不快嘛！
像這樣將心中的怒氣發泄出來，多少可平衡點壓力，可是小花姑娘什麼都不說，默默的承擔，無怪乎身子會越來越差。
「是我不好。」小花苦笑，「若是我不心存妄想，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都是奴婢的錯，若不是奴婢出餿主意……」
「不是你的錯。」小花輕輕握住月兒的手，「你只是太善良，不忍心一個生命就這樣沒了，況且笑遇說的也沒錯，若不是我應準了，你也不可能去實行。」
「但你沒有應準啊！當初我提議的時候，你還面有難色的呀！」
「可我也沒阻止你。」小花粉唇抿了抿，「我默許了你，所以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月兒咬著唇，眸中淚光閃爍。
都是她害了小花姑娘的，若小花姑娘將來過得不好，她萬死難辭其咎。
「唔……嘔……」小花月復中突然一陣翻涌，剛喝下的湯藥全數吐了出來。
「小花姑娘！」月兒著急的拍撫她的背，「我叫大夫來幫你看看吧！你這幾天老是這樣，不管吃什麼喝什麼都馬上吐出來，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問題的。」
小花搖搖頭，「大夫又不是沒來看過，但他也說不出原因啊！」
「也許是那個大夫不濟事、太沒用，我換另一個。」
「不用了。」換哪個都一樣。
心病唯有心藥醫，她這個病，估計是好不了了……
「小花姑娘……」
「幫我拿杯水來漱漱口好嗎？」心已夠苦了，她不想再滿嘴都是苦藥味。
「好。」月兒連忙端水過去。
小花喝了兩口水，氣弱的道︰「我有點累，讓我休息一下，不好意思，地上的穢物要麻煩你清理了。」
月兒咬著唇，含淚搖頭。
將地上的穢物清理干淨，月兒走出主屋，坐在前方的階梯上，眼淚一顆一顆掉。
不！她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大夫說，他找不出小花姑娘患病的原因，原因可能出在心上，她心不快、心郁結，才會莫名的體虛氣弱，自暴自棄的沒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這個心病的癥結就是少爺！
只有少爺才救得了小花姑娘。
「少爺！」月兒沖進佟家木材行。
正與賬房、總掌櫃商量事情的佟笑遇瞧見她，面色立即拉下。
「少爺，我有話要同你說。」怕佟笑遇不听，月兒自顧自的將想說的話說完，「小花姑娘生病了，她病得很嚴重，不管吃什麼喝什麼都馬上吐出來，連大夫也束手無策，可是奴婢知道，小花姑娘患病的原因是出在少爺身上，求少爺去看她，只要對她稍微溫柔一點，說點好听話，小花姑娘一定會痊愈的。」
「哼！」佟笑遇冷哼，「苦肉計。」
連苦肉計都施出來了，他不會上當的！
自得知被設計後，已過了一個月，這段時間，他只要一想起小花，內心仍然怒氣難消，憤恨不已。
他以為她是世界上最懂他的女人，他不曾懷疑過她的感情、她的純真，他將所有的愛都傾盡在她身上，不讓她受任何委屈，只要她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辰，他也會想辦法摘下，可結果呢？她不過是個謊言連篇、心機深沉的混帳女人！
「少爺，你只要看過小花姑娘就會知道，她不是苦肉計，她是真的病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奴婢的錯……」
「趕出去！」佟笑遇沉聲命令。
「全都是奴婢的主意，你要罰就罰我，別罰小花姑娘。」
「小周，將她拖出去。」
「少爺……」一旁的小周面有難色。
「敢違背我的話，你們兩個就一起滾蛋！」佟笑遇撂狠話。
「月兒，我們走吧！」小周拉著她的手臂往外拖。
「小周，你放開我！」月兒掙扎，「我話還沒說完。」
「月兒，若你被少爺趕出府，誰來照顧小花姑娘？」小周提點道。
月兒聞言愕愣。
「走吧！我送你回府。」小周嘆息了聲，將月兒送回去。
自佟家木材行回佟愛，義民街是必經之地，街道上熱鬧喧囂，可並肩而行的兩人卻是默然無語，仔細瞧，垂首走路的女孩眼角還閃著淚光。
小周猶豫了好一會，才輕聲道︰「你別逼少爺。」
「我哪有逼他？是小花姑娘她真的病了！」月兒義憤填膺。
「你要想想少爺的心情，他現在對小花姑娘有氣，誰多為小花姑娘求情，就只會更火上加油，于事無補。」
「那怎麼辦？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小花姑娘越來越憔悴，一步一步邁向死亡嗎？」
「真這麼嚴重？」小周呆住。
「小花姑娘完全無求生的意志，月復中的胎兒無法成為支撐她的力量，因為她的世界里頭就只有少爺，唯有少爺能救她。」
月兒不敢說出小花曾打算打掉胎兒一事，怕小周誤會她的無情。
對小花姑娘來說，少爺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若奪走了他，世界將會崩毀，再也不值得留戀。
她依戀著他而生，若失去他，她連自己都可以放棄，更何況只是尚未成型的胎兒。
「恐怕短時間內，少爺都不可能軟化態度。」
「那怎麼辦？」月兒心中完全沒主意了。
「當務之急，就是讓小花姑娘有求生意志。」
「你想到辦法了嗎？」月兒眸中充滿希望的盯著他。
小周被她看得難為情，撓了撓頭，「我听說小花姑娘有個弟弟……」
「你也知道這件事？」原來這真的是件公開的秘密！
「說不定可用親情打動她。」
「弟弟？」小花在月兒的幫扶下坐起，「我沒有弟弟。」
「咦？」月兒與小周面面相覷，「可是我們听說你有個弟弟在外頭開餐館。」
「開餐館？」小花啼笑皆非，「我若真有個弟弟開餐館，我有可能十年來都沒去看過他，甚至連少爺都不曉得這件事嗎？」
「所以是誤傳？」
「也不算。」小花偏頭望向窗外，眸光迷離，「我的確曾有個弟弟，只是他早就不在了，在我進佟家之前，就已經不在了……」
她好小好小的時候，父母就病筆，留下她與弟弟兩人。他們沒親友，只能像乞丐一樣靠乞討、撿垃圾維生。
為了能夠乞討到更多的食物，小她一歲的弟弟與她分開行動，各自想辦法填飽肚子，累了就席地而睡，餓了就四處翻找食物，過著與流浪野狗無異的生活。
就在那一天，她遇見了佟笑遇，因他而吃了一碗好吃的大鹵面，雖然也因他忘了付錢而被痛打一頓，可大鹵面的美妙滋味她永遠不會忘記，而他送給她的甜圈兒，則是另一項驚喜。
她從不曾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甜甜的，砂糖咬在齒上，喀吱喀吱，她心想，這麼好吃的點心一定要與弟弟分享。
她尋了老半天，終于找到弟弟，將手上的甜圈兒分了一半給他，兩個平日難得踫頭的姊弟舍不得將甜圈兒一次吃掉，咬了幾口就拽在懷里，留著以後慢熳吃。
隔天早上，佟笑遇尋著了她，自作主張將她帶回府，丫鬟替她淨了身，換上舒適衣裳，還飽餐一頓。
席間，她偷偷在衣內藏了一只雞腿，隔日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府，想拿去給弟弟吃，沒想到當她找到弟弟時，弟弟竟然已成了冰冷的尸體。
目擊的證人說，有人看到弟弟吃甜圈兒，想過來搶，弟弟不給，就對弟弟拳打腳踢，一個不慎，竟將人打死了。
一個家丁看到她偷溜出府，就跟蹤她，曉得情況後，便悄悄將這事稟告佟夫人。
佟夫人暗中差人挖了個坑將小花的弟弟埋了，並警告著不準將這事告訴佟笑遇，因為個性沖動的佟笑遇前一天才因為小花把一間面攤給砸了，若讓他知道她的弟弟被人打死了，他不殺了那個人才怪。
她並嚴重警告小花，有關于弟弟的事不準告訴佟笑遇，否則就將她趕出去，讓她跟弟弟一樣，慘死路邊。
「可能是當時知情的人不小心泄漏了我曾有一個弟弟，但詳細的事實未說出來，後來以訛傳訛，才變成我有個弟弟在開餐館吧！」小花無奈的笑。
原來是這樣。听故事的兩人被小花的淒慘過往震驚得嘴巴不由自主的張得大大的。
難怪小花姑娘每次上飯館一定點一碗大鹵面，原來背後有這樣的故事在。月兒因而對小花更是心疼。
「欸！我好累。」只是說了一會話，人就倦了，這身子真的是越來越不濟事了，「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我休息一下。」
月兒替小花拉好被子，放下帷幔，與小周一塊走出主屋。
兩人站在院落，看著院中迎風搖曳的嬌美花兒，各懷心事。
「我想……」
「我想……」
異口同聲的兩人一頓。
小周莞爾，「你先說吧！」
「我知道這很難，畢竟要接納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不容易，但是……」月兒兩手互握，激動得雙手顫抖，「你娶小花姑娘好不好？」
「什麼？」小周吃驚得瞪大眼，「你說什麼？」
雖然她喜歡小周，可是小花姑娘實在太可憐了，況且她的幸福就毀在她手上，她一定要補償她，她願意將她最喜歡的小周讓出去。
「小花姑娘以為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才會自暴自棄，可是其實她還有你愛著她，如果你願意接納她……」
「等等，月兒，什麼我愛著她……」
「如果讓她知道這世上除了少爺，還有人很愛她，她一定會振作起來的。」
「月兒，你在說什麼！」她搞什麼鬼？亂點鴛鴦譜？
「我知道你喜歡小花姑娘，你說過的，就算小花姑娘不是完璧，你也不會介意。」
「我什麼時候說過？」小周正色道。
「就是有一天晚上，你說小花姑娘沒名沒分不好，我說小花姑娘這樣，萬一少爺不要她，會很難嫁人，你說你不介意的呀！」
小周恍然記起，「我應該是說，若真喜愛一個姑娘，那個人一定不會介意對方是否完璧吧！」
「那個人不就是你嗎？」
他有說是他嗎？他有指名道姓嗎？
「你就娶了小花姑娘吧！我的賣身契再過三個月就到期了，而你是受雇的武師，沒有任何契約的束縛，我們一起在外地找個地方安身立命，我會幫你照顧小花姑娘的……」
「我不要！」
「你不要？」果然小周再怎麼喜歡小花姑娘，還是不肯幫人養孩子啊！
「好，沒關系，那我自己來！」月兒氣道︰「我真是看錯你了，虧你那時說得豪氣干雲，沒想到都是騙人的……」
喋喋不休的女敕頰忽然被一雙大手自兩旁夾住，月兒小小的嘴兒被夾成小雞嘴。
小周俯首湊近，下頦因牙咬得過于用力而微微顫動。
「我不曾說過我喜歡小花姑娘！」小周一字一字鏗鏘有力的道。
小雞嘴動了動，有話想說卻無法成語。
「如果你要將小花姑娘接出府，照顧她的下半輩子，我可以幫你，我也願意幫你，但前提是……」小周麥芽色的臉忽然漲成暗紅豬肝色。
前提是？月兒的心忽然不听使喚，猛烈的跳動起來。
他想說什麼？
小周鼓起生平最大勇氣，「前提是，你要嫁給我！」
他一時沖動，吻了月兒。
月兒水眸眨了眨，再眨了眨。
小周喜歡的不是小花姑娘，是她？
是她！
「對不起！」意識到自己竟然輕薄了月兒，小周連忙松開手，「我剛是一時沖動，不是故意的。」
一時沖動？月兒的眸不悅的微眯。
「但我真的想娶你！」小周猶豫了一會，才熱切的握住她的手，「我一直在等你的賣身契到期，畢竟佟家規定未到期之前不可婚嫁，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跟你一起照顧小花姑娘，好嗎？」
他忐忑不安的等待月兒的回復。
緊鎖著他的芳眸逐漸溢出水氣。
「月兒，我會待你好的，我一直很喜歡你，你是個聰明溫柔良善的好女孩，我喜歡為了小花姑娘一頭熱的你，但如果可以，你可以將對小花姑娘的感情分一些給我嗎？」
她才不是全為了小花姑娘一頭熱，她有一半的心思是為了他呀！
她積極促成小花姑娘與少爺成親，目的是要小周斷念，好讓自己有機會跟他在一起。
她才不是什麼溫柔良善的好女孩，她其實很自私、很自私的！
芳唇用力一抿，眼淚撲簌簌直落。
「月兒！」瞧見她哭，小周頓時慌了手腳，「你別哭，我沒逼你。」
他慌張的抬袖替她抹淚，「若你不願意沒關系，沒關系的。」
月兒「哇」的一聲，撲入小周懷中。
「我願意！我願意！」她企盼了好久好久的呀！「我們一起照顧小花姑娘，一起照顧她與她的孩子。」
小周用力抱緊她，「好，好，我們一起，永遠永遠一起照顧小花姑娘跟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