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依循著聲音看向銀白色轎車里面,百無聊賴的鄭亞童也不例外。
她看見車子里有一大一小,一個男人和一個男孩。
男孩哭得涕泗縱橫,男人則一臉無奈,就像是一個可憐的爸爸,被耍賴的兒子欺壓到快要抓狂的地步,卻又拿他沒轍,而那男人……
厚,那男人看起來很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見過?倘若她真的認識那男人就好了,或許他可以幫她想辦法,讓她不至于流落街頭,總之,在這個節骨眼,她絕不能被抓回高雄。
她拉著行李靠近銀白色轎車,微瞇雙眼,再對里頭的男人評頭論足一番。
那男人的臉型方正,戴著黑框眼鏡,像是個讀過很多書的斯文人,不過生了一雙會勾魂的桃花眼,所以她猜,他戴眼鏡純粹是想遮掩那雙桃花眼。
像他這麼帥的男人,如果她真的認識,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鄭亞童,你干嘛一直靠過來?」
這女孩忘了嗎?當年他明明警告過她,以後就算在路上看到他,也要離他一百公尺以上。現在她居然有膽子一直靠過來,小臉幾乎要貼在車窗上了,她忘了當初他是怎麼整她的嗎?
「你真的認識我?」鄭亞童驚呼。她沒想到老天爺對她這麼好,在她以為只能可憐的流落街頭時,竟然遇見了熟人。雖然她直到現在還是沒想起這好看的男人跟她有什麼淵源,但是他認識她耶!那當然要趕緊攀親帶故,假裝很熟,要不然台北好恐怖,她雖然在這里讀了五年書,但那時候的她是個小書呆,放了假就往高雄老家跑,從不跟同學逛街,所以一發現想要投靠的朋友去了日本,她便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絕地逢生,遇見了熟人,當然得毫不客氣的打開車門,坐進後座。
「誰讓你坐進來的?」談立嚴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她還是跟當年一樣天兵,看不懂別人的壞臉色,一相情願的陷在自己幻想的情境里。
以前她就是那樣愛上他,然後搞不清楚狀況,傻傻的跟他告白,現在她還有膽子坐進他的車里?!
「外面好冷,你模模看我的手,冰冰的。」鄭亞童伸出青蔥般的十根手指頭,企圖引起他的憐憫心。
談立嚴一點也不憐香惜玉,依舊是那張撲克臉。
「真的冰冰的耶!」談家寶熱呼呼的小臉貼著她冰冷的手掌,「姊姊,你要喝熱咖啡嗎?喝下去之後,身體馬上就會變得暖呼呼的。我爹地剛剛買了一杯,還沒喝喲。」他急著討未來媽咪的歡心,深怕不夠殷勤,她會不答應嫁給他爹地,所以連忙把他爹地的咖啡當成貢品呈了上去。
「那是我要喝的。」談立嚴咬牙切齒,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鄭亞童捧著那杯熱呼呼的咖啡喝了好大一口,然後皺起五官,「好苦,我不喜歡喝黑咖啡。」
這女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談立嚴心想,看著她跟家寶開始閑話家常。
「姊姊,你要加糖和女乃精嗎?」
「嗯,我喜歡加糖和女乃精。」事實上,她最喜歡喝的是焦糖瑪奇朵。
「那以後我叫我爹地買加糖和女乃精的咖啡給你喝,我爹地很疼我,我要什麼,他都會買給我。」
「喔……」他爹地對他很好喲!
「那你剛剛為什麼跟你爹地鬧脾氣?」剛剛他的吵鬧聲,她在外頭都听到了。他說他爹地說詁不算話!他還詛咒他爹地以後會變得很胖很胖,因為他爹地食言而肥。
天哪!他才多大年紀,竟然已懂得什麼叫做「食言而肥」。鄭亞童幾乎是在第一眼就愛上了談家寶。
她不懂,他怎麼會這麼可愛?他爹地又怎麼忍心讓他傷心難過?他明明是個乖小孩。
「因為我想要有個媽咪,爹地不讓我選,他說你不可以。」談家寶想到就覺得傷心難過,童言童語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無奈他說得很認真,她卻听不太懂。
什麼叫做「我想要有個媽咪,爹地不讓我選」?選什麼?她不明了。還有,「他說你不可以」……
那個你是指她嗎?
那麼,不可以又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你很漂亮。」談家寶又補充一句。鄭亞童傻傻的笑了,覺得這一句最中听,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听不懂沒關系,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句,她很漂亮。
從來沒人說過她漂亮,這小子是頭一個,難怪她會喜歡他。
談立嚴翻個白眼,覺得她的智商跟他五歲的兒子沒什麼兩樣,難怪兒子會那麼喜歡她,原來是物以類聚。
「姊姊。」
「是。」
「你喜歡我嗎?」
「鄭亞童,我勸你別隨便回答這個問題。」听到兒子直截了當的繃出這一句,企圖心如此明顯,談立嚴快要瘋了。他說過,鄭亞童不行。她雖然比兒子大了將近二十歲,但是如果她還是當年那個模樣,一點都沒長大,那麼她的心性跟他五歲大的兒子沒什麼兩樣,單純又好騙,一點都不適合當他談立嚴的妻子。家寶若是想要個媽咪,他會另外找一個給他,所以鄭亞童要是識相,應該立刻滾下車。談立嚴惡狠狠的瞪著她,她卻看不見他眼里的威脅,賴在車上不走。
等等,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怕他,好像忘了當初他是怎麼警告她的,所以……
「你該不會忘了我是誰吧?」這丫頭,忘了他是誰,還敢坐進他的車里?!
她腦殘嗎?她不知道這麼做很危險嗎?倘若他是壞人,那怎麼辦?談立嚴一臉不可思議。
鄭亞童知道自己才沒那麼蠢,他若是壞人,她怎麼敢坐進他的車子里?
「你的車子里面有個小孩。」
所以就算他是壞人又怎麼樣?車子里面有個孩子,他能對她怎麼樣?更何況他的表情看起來雖然凶惡,卻長得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而且又是她認識的人,盡避她不記得他是誰,不過沒關系,相逢自是有緣,所以安心啦,她相信他是個好人,也才敢坐進車子里。
「而你……」她興奮的看著談立嚴,一點也不受他壞臉色的影響,「我們認識,對不對?你是誰?」
他長得那麼好看,沒道理他們倆認識,她卻把他忘得一干二淨。
她想要跟他攀親帶故,他卻一點都不想搭理她。
談家寶听到她的問題,想要討好她,急忙開口,「我爹地叫談立嚴,我叫談家寶,今年五歲,我沒有媽咪喲。〕
「閉嘴!你跟一個陌生人講那麼多干嘛?」談立嚴喝斥。
「姊姊又不是陌生人。」
「對,我們明明認識,怎麼算是陌生人?」鄭亞童睨著談立嚴,怪他對她太小氣,他們又不是不認識。
認識?她把他忘了,竟然還敢當著他的面說她認識他?
「是嗎?那你告訴我,我是誰?」談立嚴湊近她的臉,讓她瞧個仔細。
看著那張俊俏得幾乎奪人心魂的臉龐,她的心髒不由自主的加快跳動的速度。這人怎麼能如此生氣,還如此好看?鄭亞童悄悄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心跳恢復平穩,才拉回神智,將家寶剛剛給她的信息仔細思索一遍。
家寶說他的爸爸叫談立嚴。
談立嚴……這名字听起來好熟悉,她似乎在哪里听過?但是,在哪里呢?
她蹙起眉頭,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爹地是個牙醫。」談家寶提醒道。
牙醫!
鄭亞童的眉頭皺得更緊,因為她不認識任何一位牙醫。
她討厭看牙,起因于就讀五專的時候,認識一個嘴巴狠毒的牙醫。
她暗戀他,于是鼓起勇氣跟他告白,沒想到他竟然叫她張開嘴巴,讓他檢查。她那時候是個小笨蛋,心儀的人叫她做什麼,便乖乖的照做,沒想到她的嘴巴一張開,他先是檢查她有沒有蛀牙,接著莫名其妙的將她帶進他的診間,然後開始上演不要、不要的戲碼。
總之,那次告白之後,她都快嚇死了,再也不敢出現在談立嚴的面前……
談立嚴!
鄭亞童想到了,當年她喜歡的那個實習醫生就叫做談立嚴!
天哪!當年她被他惡整過一回,爾後就算遠遠的看到他上超商買東西,都會刻意躲開,沒想到她躲了他七年,卻在逃離高雄,重回台北的第一天,就撞見了這個可怕的男人。
一想起他是誰,她立刻搗住嘴巴。
她剛剛想起來,前陣子牙痛,卻因為以前的陰影還在,所以直到現在尚未去看牙。
而她的這個動作,談家寶很熟悉。每次爹地要抓他上診療椅看牙時,他也像姊姊一樣,把嘴巴閉得緊緊的,還用手搗住。「爹地,姊姊牙痛。」他馬上打小報告。
「我沒有,你干嘛胡說?」
家寶怎麼知道她牙痛?
鄭亞童眼神閃爍,看起來就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你牙痛。」談家寶更加篤定她有蛀牙。
「我沒有。」
「你明明就有。」
一大一小兩個人,當著談立嚴的面就吵了起來。
很好,談立嚴點頭,他猜的果然沒錯,鄭亞童還是當年那個小笨蛋,一點長進都沒有。
瞧她跟他兒子相差將近二十歲,卻還能跟他爭得面紅耳赤,七年的時間過去了,她真的只增添了歲數,心智一點也沒變成熟。
「姊姊,你別害怕,我爹地很溫柔,不會弄痛你,你只要忍耐一下下,等看完了牙,我爹地還會買麥當勞給你吃喲。」那是看牙之後的福利品,平常沒看牙,爹地還不準他吃垃圾食物。
鄭亞童實在很想告訴小家伙,麥當勞對她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她不想吃麥當勞,更不想看牙,但是在孩子的面前,如果她坦承害怕看牙,會不會顯得很沒用?
剛剛家寶為了讓她不害怕,還身先士卒,讓他爹地拿著洗牙器在他小小的乳牙上鑽來鑽去,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如果這時候她從診療椅上跳下來,逃出去,會不會被小家伙笑死7
可是她跟他們父子倆只有一面之緣,以後應該不會那麼衰,還能再遇到,所以逃出去,以後見不到面,也就沒有丟不丟臉的問題了,不是嗎?
嗯……還是走好了,因為她有人權,有不看病的權利,只要她不願意開張嘴,任何人都不能強迫她,不是嗎?對,就是這樣。
她正打算走人之際,談立嚴已經換上醫生袍,戴好手套,看到她擺出想逃的樣子,細長的雙眼冷冷一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弄什麼,竟然乖乖的又坐回診療椅上,就像七年前那個沒用的自己。
等等,七年前她是基于愛慕他,所以對于他的要求不敢不從,現在她又沒有很愛他,干嘛還乖乖的听他的話?
鄭亞童正打算抗議,談立嚴卻搶先一步。
「看完牙後,帶你去吃韓國烤肉。」
他看不慣有人放著牙疼不理,還費心的用利誘兒子的方法拐騙鄭亞童,他相信這個扶子對心智年齡跟他兒子差不多的鄭亞童而言,應該也受用。
果不其然,她一听到韓國烤肉,雙眼瞬間發亮。
她正覺得饑餓,而談立嚴竟然願意請她吃飯。他人真好,所以好吧,听他的,她讓他看牙。她乖乖的張開嘴巴,「啊……」突然,她想到一件事,猛然抓住談立嚴的手,謹慎的交代,「你要溫柔一點喔,我很怕痛,也很怕你,你知道,七年前你對我那麼凶,事實上,在我心里留下了很嚴重的陰影,我直到現在還心有余悸,啊……」
談立嚴不等她說完,把沖牙器轉到最強,水柱沖洗她的牙齒,噴得她一臉濕淋淋。
鄭亞童傻眼。他很討厭耶,不喜歡听她講話,可以叫她閉嘴,干嘛用水沖她?氣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