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否,她曾經得罪過什麼人?
每當有什麼特別的日子即將到來,就要發生些難以預測的事情?
希十八歲生日那天清晨,突然消失在眼前。
預定了要把真相告訴希的今天,也失去了他的蹤影。
雖然希的行李還在她的家里,但卻連只字片言都沒有留下來,行動電話是關機狀態,從早上八點到現在已過晌午,還是關機狀態。
她,徐徐地從醫院的路回到公寓的樓下,望著在冬日里難得蔚藍的天空,不禁地失神。
就在這時,一輛轎車停到了她的面前。
車窗降下,半路出了賀劍格外沉默的臉。
她沒有說話,拉開後座的車門便要上去,孰料就當車徐徐開動,一陣腳步聲在後面隱約著響起。
倒後鏡里,意外地映照出希緊張追來的身影。
「賀劍……」
她連忙開口,卻又因為看到賀劍那沉默得有點恍惚的嘴臉作罷。
只好,晚上回去的時候再跟希解釋……
「熙康。」
突然,賀劍打破了車廂中的沉默,她回過神來,從面鏡里看到了賀劍那雙比任何時候都沉默的眼。
「我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事?」
「希望……在事情結束以前,你先住到我的公寓里。」
她愣了愣。
「你的意思是……你不信任我?」
「不。」
賀劍頓住,眼里的確沒有任何的懷疑,「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你,從你毅然辭掉檢察官的工作離開,我就相信你了。但畢竟你已經離開太久,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我們有任何的節外生枝,檢察院那邊暗中幫我們的人也特別交代了,不希望當你再次以檢察官的身份出現在法庭以前被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你的父親。」
像是察覺到她的遲疑,賀劍補充︰「如果你在意的是剛剛追過來的人……」
「不,就按照你的意思吧,畢竟,是我們欠你太多了。」
的確如此。
部署了兩年,她隱藏了自己兩年,為的不就是從今天開始的一切嗎?
把行動電話掏出來,直接關機。
關機的聲音很悅耳,使人一再地心神恍惚。
希,估計會生氣吧?
他似乎,老不喜歡賀劍的樣子,每次說到賀劍的時候,總是咬牙切齒地,剛剛又被他踫到她坐賀劍的車離開的一幕,不知道又要氣多久呢?
但無論如何,希望能夠盡快把事情解決了與他見面。
想到這里,心情格外的復雜。
「賀劍,這件事情,你告訴臨子了嗎?」
對于她的疑問,賀劍沉默著,半晌,才說︰「我們分手了。」
然後,車廂又歸于沉默。
「剛才,你知道是誰幫了我們一把嗎?」
突然听到賀劍開腔,她回過神來。
「是剛剛想追上你的人。」
原來賀劍有看到。
「希?」
「嗯,本來以為他是站在許文生那邊的人,但沒想到他居然故意隱瞞了落華的舉動。只是,他看起來跟許文生之間似乎……」
許文生,那個跟她的父親「審判之父」不知是友是敵的男人。
自然,一切的部署,正是為了把這個男人逼上法庭,承受該承受的惡果,為了替賀劍冤死在監獄里的父親討回公道,為了替潛伏在許文生身邊的陳助理陳落華慘死的女朋友揪出凶手……
而就在半年前,又多了一個理由。
為了,她那位與她只有幾面之緣,被許文生害死獄中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然後,讓身為幫凶的她的父親,那位已經被無上的權力沖昏了眼楮的「審判之父」……
可如今突然听到賀劍鄭重其事地提及希和許文生之間的關系,她的心跳,突然亂了亂,莫名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而她的預感,向來很準。
本以為一切的不安來自于初審的法庭,但站在久違的法庭上,在面對父親難以置信的冰冷目光時,她卻沒有被父親的一貫氣勢所壓倒,不管是立證或是盤問,都如以往那般游刃有余。
那所有的不安,來自哪里?
「本席宣判,本案牽涉較多,排期候審!」
當代表了一切的錘子敲出響亮的聲音後,一切,就按照他們所預計部署的,順利地進入了二審。
「熙康,還好?」
賀劍作為助手,一直就在她的身邊,加上她就住在他的家里,關于她懷孕的事情根本就瞞不過去。
「沒事的。」
「有事一定要告訴我。」
兩人邊說邊走出法庭,孰料卻剛好遇到了代表辯護方的律師——洛問。
洛問眼神閃爍了一下,匆匆點了點頭以示招呼,便轉身就走,但記者們不知道從哪里圍了過來,把他們三人困在里面。
鎂光燈瘋狂地閃爍。
如果說重新回到檢察院有什麼不習慣,那必然是記者們的采訪。
好不容易在賀劍的幫助下順利地走出了法院,卻又在法院外的空地被重新包圍住,記者們的問題如潮水般地淹沒過來,她只覺得頭暈目眩,或者是因為懷孕才三四個月,仍然處于容易小產的危險階段,所以,即使臉上素淡著精致的妝容,還是難掩疲倦。
「熙康。」
眩暈中突然听到賀劍的聲音,她回過神來。
「我們配合一下,讓記者們照了照片,早點離開吧。」
賀劍說的話也有道理。
于是她點了點頭,依著記者們的希望,與賀劍合照了幾張。
紛繁的人,干擾的鎂光燈,錯亂的視線里,她在賀劍的幫助下坐到了車上,可就在上車的一剎,突然轉身看,看到了人群以外的身影。
是希。
希就站在許文生的旁邊,沉默地看過來。
她本以為希沒有來旁听的,但原來,他只是沒有走進法庭。
「熙康?」
在賀劍的催促下回過神來,她連忙坐到車上去。
轉向車窗外的世界,只見許文生怒氣沖沖地說著什麼,一直一直招手要希過去,然後,記者們圍了過去,再也看不到什麼了。
「賀劍。」她終于下定了決心,「現在已經塵埃落定,在下次開庭以前,我可以搬回自己的家嗎?」
賀劍沉默了許久,「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仍然在許文生的身邊。」
「他不會傷害我的。」
對,因為希無論如何,都是一直保護她的一方。
「可是,許文生會,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賀劍的話自然不無道理,就他們手上如今掌握的證據看來,除了沒有接觸走私軍火,這許文生只要有利可圖,真的什麼都會干!明明當初只是一名小小的司機,卻瞄準了機會把握了老板的弱點,慫恿老板把莫須有的罪名推卸到私人律師身上,後來又暗地里搞小動作透過雜志報紙抹黑老板,並在老板畏罪自殺後把自己以前的女主人娶過來當老婆,甚至還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成為了老板所有財產的管理人,又在老板唯一的女兒到了法定繼承年齡時制造交通意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老板的女兒害死……
但,在她的堅持下賀劍只好退讓,以她的安全考慮為優先,答應陪著她停留在家里一晚。
然而,等了一夜,希都沒有回來。
「熙康,這已經是極限了。」
看著賀劍也是一夜無眠的眼楮,她只好點了點頭。
說白了,這次的任性也是因為她太急著見希一面,考慮得太不周全了。
就目前的形勢,他們的敵人可是不管什麼事情都敢做的流氓老板以及在司法界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審判之父」,每一步都仿佛走在雞蛋上,即便好不容易收集到證據,但對他們不利的因素也實在太多了。
站在公寓門前等待賀劍取車,她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呼出來的氣,短暫地模糊了視線。
感覺到旁人視線的好奇,她低下了小臉。
的確,如今以檢察官身份裝扮出現在這個中低層居民居住的小區里,跟招搖餅市實在沒有多大的區別,尤其,上了妝的她有多麼的出色,只要想起十九歲那年回國並引起的轟動就可見一斑了。
就在這時,感覺有人往這邊走來,她連忙走開,免得擋住了別人的路。
可是,那人裹足不前,那雙已經辨認不清原色的球鞋,熟悉得很。
于是,她抬頭,錯愕地看著他。
是希。
看到她的出現,希仿佛也是很驚訝的樣子,但很快地,他掏出鑰匙打開鐵門,「不要站在這里,上去再說。」
很冷淡的口吻。
而她的遲疑,讓他停住,帶點不耐煩地回頭,「你難道希望站在這里說?太引人注意了。」
的確,希本來在這個小區里就很引人注意,並不單純是他與眾不同的健美體型,或是高大魁梧,就單憑他老是開著那輛名貴的紅色跑車代步,已經夠引人側目的了。
而況,如今還加上一個與這里格格不入的她?
但……
賀劍的轎車,就在這個時候徐徐地停在他們的身後。
看著車窗徐徐落下,她連忙轉過頭去,看著表情略顯得陰晴不定的希,「希,我要先走了。」
他沉默,但那雙眼楮,無比銳利地看著她,仿佛要質問她什麼似的。
「再見。」
實在不便久留。
她轉過身去,正要拉開車門,卻听他突然開口︰「賀劍才跟女朋友分手,你就那麼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
她錯愕地回頭。
「你那天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何不現在就說?」看著她的遲疑,又看了看坐在車廂里一直看著他們的賀劍,那表情是擔心?心情莫名地煩躁,「如果開不了口,我代替你說,你以後都不必再回來了。」
說罷,他不再看她,轉身就走進樓梯里。
鐵門「 」的一聲被摔上。
卻仿佛是大鐵錘猛地錘落在心上一般。
她臉色不怎麼好地坐到賀劍的車上。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她沒有回答賀劍,因為不值得回答。
一旦想到他在誤會的事情,心里就格外的納悶——為什麼,他偏偏要誤會她跟賀劍之間有什麼?甚至還認定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賀劍的?
之前,她一味地想著要如何隱瞞兩人曾經發生過關系的事實。
現在,卻痛恨他的遺忘。
就仿佛,他可以跟任何人發生關系,並且,只是純粹地為了滿足嗎?
悄悄地低頭,有雙手輕輕放在尚未見隆起的小骯之上,心里面盡是沮喪,但即便再想回頭找他,再想跟他把事情說清楚,目前,她實在分身乏術。
雖然說目前他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去入許文生的罪,但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尤其,仍然潛伏在許文生身邊的陳助理,還悄悄地發了MSN過來,警告他們萬事小心。雖然如此,但當看著滿屋子精神抖擻的便衣警員走來走去,她只覺得胸口郁結難舒。
「熙康,忍耐一下就好。」
賀劍的心情也不怎麼的好。
這些便衣警員,美其名曰是來保護他們的,但誰知道會不會是她的父親透過那仿佛無堅不摧的人脈關系,特意調動過來監視他們的呢?
「黃檢察官,陪同您出去的伙計來了。」
說實在的,如非必要她也不想外出,可惜身為一名孕婦,小產的危險期才過 ,又突然面臨那麼多的精神壓力,不去做產前檢查怎麼可以?看了看正在瞪著窗外失神的賀劍,她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打攪他,在兩名便衣警員的陪同下離開。
可是,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才坐到車上,那兩名便衣警員便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轉過頭來,「大小姐。」
這稱呼!
她不動聲色地迎視著那人的目光。
「老爺想要見你。」
果然,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啪!」
就當走到父親的面前的一剎,父親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她沒有躲,只是干脆地承受了。
「你這個逆女,你以為你昨天在做什麼?居然聯合那種不成氣候的外人算計自己的父親!我們黃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听著那嚴厲的訓斥,她低垂著眼簾,不禁回想起在法庭上對父親進行盤問時兩人的針鋒相對,再抬眼,望著父親,她一直一直地望著,直到父親變得意外稀疏的白眉皺了皺,她才失聲笑道︰「父親,你老了。」
不過才數年不見,當年猶是半黑的發已經全白了去。
這回,向她舉起的是拐杖。
她一愣,躲了開去,而撲空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幾下,父親雙目怒極,圓瞪著,卻又分明寫滿了意外。
也是,從小就順從的她,何時違背過父親了?
但想起過去,只覺得可笑,「父親,你不能打我。」
「我高興的話,把你打瘸了也行!」
她沒有再哼半聲,這個時候,父親氣得顫抖的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拐杖,無比氣憤地說道︰「那個混小子到底給你灌了多少迷藥,你居然為了他給我躲了整整兩年,現在還為了他把自己的親生父親告上法庭,我養你教你那麼多年,難道就養出了個比豬還愚蠢的女兒嗎!」
原來,連父親也誤會了她與賀劍之間的關系。
「隨我來!」說罷,也不顧她,父親撐著拐杖就往螺旋梯走去。
從後面看著父親的背影,那即使依賴了拐杖還是不穩的步伐,只覺得格外格外的難過。
以往,她都不敢直視父親的眼楮,老覺得父親是高高在上的,無人可比的,可如今,父親在她的眼里也不過是個已老之人,並且是,空有支配卻缺乏親情的老人。
心不在焉地跟在父親的身後,只見父親停在書房門前。
看過來的目光,盡是對她的挑剔與不滿,「你的許Uncle就在里面,等下進去一定要好好賠罪,別再給我丟臉。」說罷,也不看她便把門推開。
天知道父親哪來的篤定,認定了她必然順從就如以往?
走進書房,許文生就攤坐在古色古香的紅木凳上,一雙充滿了算計的眼,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給許Uncle奉茶認錯!」
她看了父親數眼,默默地照做。
然後,被指定坐在父親的身邊,陪襯品似的,听著父親與許文生之間那無聊又虛偽的對話。
直到——
「女大不中留,好,既然文生你這般有誠意,就讓他們的婚事盡快辦了吧。」
她愣住,終于知道父親半強迫她過來的目的了。
「說的是說的是,總比老是被那些無聊的媒體把你的寶貝跟那不長眼的混小子扯到一塊的好。以後……我們就是親上加親了。」
許文生說罷,對一直站在身後的保鏢吩咐︰「把少爺叫進來。」
說罷,又轉向她,一副和藹可親的惡心表情,「熙康,我的寶貝兒子你一點都不陌生了,我保證他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然後,在這個讓人一再失望的場合里,某人出現在眼前。
她,意外地站起來,瞪著同樣意外地看著她的人。
「來,熙康,讓許Uncle再一次給你重新介紹——許雲希,我失散多年一直流落在外的兒子。」
兒子。
她失神地看著沉默地站在眼前的希。
原來,使得心底一直不安的預感,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