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听見奇怪的。向聲,忍不住問道︰「四公子,你在忙什麼?」
他沒有回答,逕自道︰「你站起來,往後轉。」
這又是在做什麼?她才遲疑了下,那個沒耐心的男人一把扶起她,一手搭在她肩上逼她轉身,她愣愣地任憑擺布,隨即感到某個軟軟暖暖的東西罩在她頭上,跟著,另一個軟軟暖暖的東西披在她肩上。
這是……軟帽和披肩吧?沒事把她的頭臉遮起來做什麼?
「這些是我向大娘買來的,質料不算太好,你就湊合著用吧。」他說。
若是跟白莊比,這種小戶人家用的衣料自然不算好,但和她的舊衣相比,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她伸手模模披風,有點厚,但絕對夠保暖,她想象這東西披在自己身上的怪模樣,又听見他說道︰「中秋過後,天氣轉涼,你的身子再也受不了一絲損害了,能多穿一件擋風就多穿吧!要不是為了收買這一家子人,把我身上銀兩用得差不多了,我還真想雇一輛馬車,讓你回家的路輕松一點。」
白冬蘊說得理所當然,但這帽緣極低,幾乎蓋住她整張臉了,雖然現在她是看不見,可一般情形下,總要留個縫讓她看路吧?
她勉強壓下心里的疑惑,應道︰「只是走幾天路,我想,沒什麼大問題的,那大娘是好心人,四公子何必花心思收買他們?」
「我天性多疑,連自家人都不能盡信了,何況是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至少得放個餌食吸引他們的注意,省得他們惡念一起,趁我虛弱謀財害命。」並不是施了恩就不會被反咬,但,被反咬的機率總是小了點。
她想起自己正是被最信賴的「自家人」下毒了,心情極為復雜,卻仍是忍不住說道︰「白莊主是個值得信賴的好人。」她寧願相信,她爹還是很疼她的。
「你這麼夸他,我听了實在高興。」他嘴里這麼說,晤氣卻是死硬平板的。
他的氣息又逼近,她不自覺屏住氣,察覺他仔細幫她拉好衣襟袖子,還幫她把腰帶的結重新打好。
她沒記錯的活,有句話叫「男女授受不親」吧?昨晚他抱她睡一晚,她可以當他神智不清,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但現在他分明是清醒的,這樣不避嫌地親手幫她打理門面,實在是……帽子和披風果然很保暖,害她臉頰都熱呼呼的。
有個東西被套進她的手臂,她伸手一模,是她的包袱。
「好了,走吧!」他道,大手摟著她的肩,押著她往外走去。
她只覺得一頭霧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傻傻被他半推著走。
當她感覺到透進軟帽里的寒意時,同時也听見數人的驚呼聲。
「烏大嫂包得這般密實,難道是不想被我看見?」這家的獨子哀怨地道,幾天前他幫忙扶人回家,曾有幸覦到烏丈人的美貌,但也就那麼幾眼,一進他家,烏大哥就把他老婆藏在房間里,誰也不給見的,害得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現在他們要走了,還是不給他多瞧一眼,這讓他很難不多想啊!
白冬蘊微微一笑,應逆︰「天冷了,我怕她受寒,才讓她多穿幾件。」
「既然如此,怎不多留幾天,等夫人身子好了再走呢?」大娘關心問著。
「留著做什麼?你有錢養他們啊!」一之主的大叔破口罵道︰「他想走就讓他走啊!咱們這破爛屋子,誰人看得得上!」
「爹,你少說兩句吧!」
「我哪里說錯了,啊?我一開口你們就有意見,就只會叫我閉嘴,就只有你們能說話,我不能多說兩句是吧?那一家之主你來當啊!毛頭小子插什麼嘴!」
白冬蘊笑顏迷人,像是永遠不會發脾氣,只有站在他身邊的徐望未知道這人心底冒火了,連忙出聲道︰「多謝大叔和大娘好心,願意收留我們。」
「烏大嫂,你身子還沒全好吧?不要理我爹了,你盡避住下,要住多久都可以,他要再亂說話,我幫你打他!」
「臭小子,你只會跟我唱反調是不是?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一老一少互罵著追趕跑跳,留下大娘一臉尷尬地笑道︰「烏公子、夫人,他爺兒倆一向如此,讓你們見笑了。」
白冬蘊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道︰「大娘,這里是我一點心意,大叔的腰傷藥還得吃上,一陣子,記得讓他按時服藥,完全康復之前,不要太過勞動了。」
「這怎麼好意思……」一看也知道里面裝的是碎銀,她想收下又不敢,滿臉寫著為難。
「你就收下吧!我們還要趕路,告辭了。」他扶著身旁的「妻子」,慢慢慢慢地走著,有風自巷口方向吹來,他立刻往前一站,為「愛妻」擋住冷風。
婦人看在眼里,既羨慕又感到高興,衷心祈盼這兩人能如願找到名醫,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臭小子,你別跑!」另一頭,中年大叔氣喘吁吁地追著兒子跑。
「臭老頭,你這麼愛生氣,難怪頭發一直掉,我看不出兩年,你就會變成大光頭了!」兒子年輕力壯,還有余力回過頭對著父親叫囂。
「老子長這麼大,還沒听說過生氣會掉頭發的,我這頭黑發可是祖宗三代托保證,到老都是烏黑亮麗,絕對不會……」邊說邊搔著頭發,一縷頭發竟輕易被他搔斷了,他愣愣地看著手上一把黑發,百思不得其解。
兒子發覺爹親沒再追上,跟著停下腳步,湊到他爹旁邊,嚇道︰「哇,真的掉頭發了!爹,你頭頂禿一片了耶!」
「這怎麼可能……」又抓抓頭,毫不費力抓下另一撮黑發。
「又掉了又掉了!娘,爹掉頭發了,爹要變成大光頭了!」
「怎麼回事?老頭子,你的頭發……」
一家三口緊張地圍成一圈研究大叔的頭頂,愈研究光滑的部分就愈多,那大叔嚇得抱住頭,差點沒哭出來。
被扶著走的徐望未,把那三人的鬼哭神號听得一清二楚,剛出巷口,立即低聲問道︰「那是你搞的鬼?」
「什麼?」白冬蘊裝傻反問。
「你開給大叔的腰傷藥,摻了會讓他掉頭發的藥材?」
「我沒那麼蠢,萬一他拿藥單去問,馬上就知道是誰搞的鬼了。」
「不然,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說呢?」他皮皮笑著,道︰「我這人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恩怨分明絕不錯待。「我幫他治腰傷,還幫他出藥錢,這也算仁至義盡了。」
「好歹他也收留我們好幾天,就算他說話難听了點,你也不必如此。」
他冷哼一聲。「等哪天你成了白莊的莊主夫人,再來過問我的行事吧!」
她悶著氣,照例不予回應。
以為白冬蘊一心要到她家尋找能治好她身子的方法,必定是急忙趕路,沒想到三天的路程花了五天才走完,這之間,僅剩的兩顆藥丸又少一顆,她是不怎麼煩惱,但總覺得身邊這人開始緊張了。
「麗城與關城交界處的小荒村……的哪里?」
這聲音,就在她的頭頂上,換句話說,問話的這個人,此刻正摟著她。
再確切一點來說,這五天,除了入夜休息之外,都是這樣的。
她原想,這個性格惡劣的男人,終于逮著機會整她了,趁她變成瞎子,故意對她動手動腳的,初時她出聲抗議,他還會稍微退開,只牽著她的手走……她眼楮看不見,牽她的手是不得不為之舉,他說的,但他走的速度奇慢,乍似體貼她身子虛弱,配合她的慢步,直到他開始不客氣地把重量分一部分壓在她肩上,她才發現,他的身體根本沒全好,她睡足了六天,精神飽滿,他守了她六天,夜不安枕,流失的體力幾乎沒補回來。
雖然他硬撐著不肯明說,但身體的反應極其明顯,若不是撐不住了,又怎會無視男女之防這樣壓著她。
「徐望未,你發什麼呆!」頭頂上的聲音罵道,「你家在小荒村的哪兒?」
她回過神,答道︰「沿著這條路走到底右轉,走到盡頭那間老廟再往右看,就能看見我家了。」
白冬蘊依著她說的方向看過去,小荒村的人口已經夠少了,她家還在村里最偏僻之處,她那沒良心的混蛋爹是存心要他女兒死在家里就是了!
萬一她沒有走一趟白莊,傻傻在家里過著日子,哪天藥吃完了、病發了,等到村里人想起廟旁還有一戶人家,她的尸身也早就腐爛了。
「哼。」有他看著,她想要變成尸體,可有得等了。
徐望未不知他的心思百轉,听他冷哼一聲,以為他嫌路遠,笑道︰「四公子若是腿酸了,我記得村口有座小亭子,不如先去那里坐一會兒?」
他瞟一眼遮不了日頭、擋不了雨的小破亭,再度哼了一聲。
她出不以為意,由著他半扶半壓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細白的耳輪微顫,好像听到很耳熟的聲音,她腳步一頓,側耳細听著,眉頭不覺皺起。
「你听到什麼?」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立刻察覺她不對勁,問道。
「……大概是我听錯了吧,這種地方,怎麼可能……」
「你這順風耳哪可能听錯!怎麼,是勝火幫還是千銘門的混蛋追上來了?」
「都不是,真奇怪,不可能的……」
他听她一直說著不可能,卻沒說出一個答案來,心頭一陣煩躁,正要開罵,路旁一間小破屋里跑出一名婦人,對著他倆遲疑問道︰「是阿梅嗎?」
徐望未听見這聲音,一震,抬眼笑喊了聲︰「胡大嫂。」
胡大嫂快步走到小路上,哽咽道︰「還好你沒事……我擔心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