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經以為已經握在手中的幸福,原來,只是鏡花水月般的美麗。
讓我們回到水中的世界,回到生命的最初。
「叮鈴鈴……」下課鈴聲終于響起。
「哦!哦哦!……」有同學歡呼著跑出去,其他同學也熱火朝天的聊著八卦,肆意的打鬧。
霍蝶舞眉眼低垂,神情抑郁,把一張紙,折成飛機,又折成小船,再折回飛機,又折成小船……終于下定決心,走到夏宇哲面前。
夏宇哲正在和葉離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突如其來的陰影,遮蔽了陽光,肅寒的氣息撲面而至。
他詫然抬頭,看到一個臉龐清秀、神情陰郁的女孩,茫然無措的站在眼前。
「蝶舞,什麼事?」葉離詫然問道。
她眼楮定定的看著夏宇哲,輕聲說道︰「夏宇哲,你可不可以,和我交往?」
劉德華罷演、張柏芝婚變、章子怡被甩、鞏俐有第三者……教室里開始上演,這里的黎明靜悄悄。
幾十雙眸子有志一同的,看著霍蝶舞。
「你,要和我交往?」夏宇哲也是一頭霧水,視線從她臉龐掃過。
「是。」
「可是,」夏宇哲輕揚眉毛,嘴角浮現一絲淺笑,「怎麼辦呢?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幾十雙眸子同時轉投向教室的某一個角落。
霍蝶舞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一個扎著馬尾發的女孩子坐在那里,臉龐俏麗,容貌不是一般的姣好,絕非善意的目光冷冷瞪著自己,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恐怕自己已經死了千百次。
唇畔慢慢綻放一絲譏誚的笑容,霍蝶舞輕輕說︰「夏宇哲,現在,你多了一次選擇的機會。」
「我並不需要這樣的機會,」夏宇哲抓抓頭發,狐疑的問道,「不過,你到底是誰啊?」
霍蝶舞靜靜的看著他,黑亮的眼瞳沉寂而憂傷,慢慢說道︰「我的名字,霍蝶舞,年齡,十七歲。」
夏宇哲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分析的目光,死死盯著她,沉聲問道︰「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霍蝶舞,霍元甲的霍,蝴蝶飛舞的蝶舞。」
夏宇哲忽然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拉住她的手,飛快的向教室外面跑去。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了?」
「本來以為霍蝶舞不正常,宇哲怎麼會和她一起發瘋?」……
同學們都訝異莫名。
看著他們轉瞬消失的背影,葉離眼中,浮現一抹陰霾。
教學樓的天台,秋風習習。
雖然只是四樓,依然可以看見很遠處的風景。
S市是以農業為主的發展中城市,市內雖然是高樓林立,城郊卻到處是紅磚灰瓦的平房,家業殷實的人家,還會在房頂加上一條赭紅色的琉璃屋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那里,灰色木柵欄的圍牆里面,也曾經有霍蝶舞的家,和她十七年的人生歲月。
門前一排翠綠的葡萄架,窄窄的紅磚過道外面,有一排美麗的夾竹桃,不是栽種在地上,而是長在碩 大的缸中,因為冰天雪地的冬天,還要挪到溫暖的房中去。每到春天,柳樹剛剛抽女敕芽,夾竹桃就已經綻放粉女敕的花蕊,香氣襲人,引來成群結隊的蜜蜂。蝴蝶是稍後出現的,在花間蹁躚起舞,美麗如畫。
夾竹桃作為圍欄,分隔著甬道和外面碧綠的菜畦,盛夏時節,自然也會有紅、綠、黃和花色的柿子,最為耀眼的,卻是深秋時候,那足有半尺長的朝天椒,如火如荼如霞如虹,絢麗奪目。
霍蝶舞不喜吃辣,卻常常沉醉于它炫目的紅艷。
那里,曾經是她的樂園,也是幸福的葬地。
她的眼神又黯淡了。
夏宇哲在她身後繞著圈,一圈,兩圈,三圈……終于停住腳步,站在她旁邊,抓抓頭發,囁嚅著問道︰「怎麼會來K中的?」
「我現在住在姑媽家里,他們幫我辦的轉學。」
「哦,我記得你姑父好像是政協委員吧?應該是很有辦法的。」夏宇哲點點頭。
「我爸爸……去世了。」霍蝶舞低聲說。
「我知道。」夏宇哲悶悶的說。
「那個女人說的嗎?」霍蝶舞冷嗤。
夏宇哲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你也像她那樣,不想見到我嗎?。」她的語氣中,多了一抹苦澀的意味。
「蝶舞……」夏宇哲苦惱的看著她。
「其實,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交往。」
如遭雷擊般,他詫然,凝眸。
她喃喃說道︰「這樣,我才能見證,她究竟有多麼的幸福。」
第三節課課間休息的時候,夏宇哲和霍蝶舞同時回到教室。
啪噠噠……一堆眼珠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兩個,手牽著手,旁若無人的走進來。
「夏宇哲!」馬尾發女孩不敢置信的大叫。
夏宇哲面無表情,淡淡地說︰「姚欣彤,對不起,從現在開始,霍蝶舞是我的女朋友。」
教室里一片嘩然。
姚欣彤眼中噙著淚,瞪大眼楮,怔怔的看著他。
夏宇哲別開臉。
她忽然大步走到他面前,「啪!」一聲脆響,夏宇哲臉上頓時浮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他依然面無表情。
「霍蝶舞!你究竟對宇哲做了什麼?」姚欣彤眼眸轉向霍蝶舞,浸淚的眼楮閃爍著精光,再度揚起手。
一只手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夏宇哲聲音喑啞︰「你,不能踫她!」
姚欣彤怔怔的看著他,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緩緩流淌。
靜靜看著這一幕的葉離,微蹙眉頭,模模鼻子,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
K中本年度最大的新聞,二年級校花姚欣彤被甩,問題學生夏宇哲移情別戀,第三者是新轉來的S市有史以來最大八卦新聞女主角霍蝶舞。
放學回家的路上,霍蝶舞一直低垂著頭,安靜的走在前面,傍晚璀璨的霞光仿佛都被她的黑呢長裙吸走了,看不到一絲光彩。
她的背影,看起來那麼的落寞、孤獨、悲傷、無助……不知道為什麼,葉離忽然想起《蝴蝶肋骨》中的夏潛移,蝴蝶是由蛹變成,他的人生卻從墮落開始,蝴蝶變成蛹,被厚重的繭包裹著,尋找自己那根缺失的肋骨,等待破繭而出的那一天。
霍蝶舞,她也丟失了自己的肋骨嗎?那麼誰是她的肋骨呢?是夏宇哲嗎?
天空灰暗灰暗的,沒有一絲風。樹木垂頭喪氣的佇立在道路兩旁,大雁淒厲的鳴叫,劃破寂寥的長空,排成一隊整齊的「人」字形,向遠方飛去,那里,是山溫水軟的南方。
霍蝶舞忽然駐足,回頭,跟在她後面的葉離不禁腳下一停。
漆黑的、朦朧的眼眸停留在他的臉上,蹙著眉頭,似乎咬了一下嘴唇︰「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葉離靜靜的看著她,目光溫暖柔軟澄澈如水,他輕搖螓首︰「沒有,我沒有任何問題。」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不管你做任何事情,我相信,都會有你自己的理由,雖然有一點點擔心,一點點好奇,但是,你不說,我就不會問。」
霍蝶舞看著他的臉,仿佛陷入沉思中。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她忽然問道。
葉離點點頭。
霍蝶舞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她要去的地方很遠嗎?葉離思忖,但是,他並沒有問出來。
出租車平緩的行駛在鋪滿落葉的柏油路上。
葉離側過頭,很認真地打量她的臉,並不是那種很漂亮、很搶眼的女孩子,只能算是清秀而已,似乎不喜歡化妝,素淨著一張臉,皮膚白皙,漆黑的眼瞳總是郁郁的,這給她平添了一些冷然的意味。讓她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如鶴立雞群般引人注目。
從上車開始,就微閉著眼眸,綿密縴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投射出兩泓淺淺的暗影,蒼白的臉頰疲憊憔悴。
「白月光心里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
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越圓滿越覺得孤單
擦不干回憶里的淚光……」
干淨婉約憂傷淒美的歌聲從收音機里淡淡彌漫出來,葉離看到,有兩滴純淨的水珠從霍蝶舞的眼角慢慢謐出。
想起那些關于她和她父親不堪的傳聞,心髒驀地抽痛了一下。
出租車在S市唯一的一家室內游泳館門口停下。
「到了。」司機如是說。
葉離和霍蝶舞走下車。
既不是節假日,又是傍晚時分,諾大的游泳館內空蕩蕩的。
葉離在更衣室換上租來的短短黑色泳褲,披著鵝黃色寬幅浴巾,走到泳池畔,遲疑了一下,坐下,把雙腳浸泡在水中,一波又一波柔軟的水流拂過肌膚,莫名的愜意舒暢,他的眼中卻浮現了陰霾,發出一聲嘆息。
池水並不清澈,還有些微混沌,這是S市的水質造成的。
這時,換好泳裝的霍蝶舞走了過來。
只一眼,葉離就再也別不開視線。
十七歲的身體,已經發育得很姣好,天藍色的泳衣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材,長長的頭發被一只竹簪簡單的別在頭上,一縷不安分的垂下來,在頰旁晃動著,平添了幾分嫵媚,皮膚白皙、細膩,橙色的燈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澤,雙腿筆直、修長,完美的曲線實在在充滿了青春的誘惑。
「你不下去嗎?」她問道。
葉離搖搖頭。
「那我先下去了。」她說著,「啪!」縱身躍入水池中。
像一條優游自在的魚,她靈巧的穿梭在水中,四肢舞蹈般劃動,姿勢優美異常。
葉離看得呆住。
她來回游了四圈,忽然雙手抱膝,慢慢浸入池底。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葉離白了臉,叫道︰「蝶舞!蝶舞!蝶舞!……」
水面平靜無波,甚至沒有絲毫漣漪。
葉離無措的看著四周,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遲疑著,他試探著,慢慢滑下水池,一下子就墜了下去,慌亂的蹬著手腳,下墜的速度卻更快。
「救命……嘔!」一口水灌入口中,他掙扎著,卻沒辦法止住自己的下沉,眼耳口鼻都浸到水中,意識忽然變得有些迷離。
好像回到了童年,記憶中的母親美麗而優雅,一雙眼瞳漆黑如墨染,常常坐在窗前,看著院子里的夾竹桃發呆。
那桃樹長在半米寬的缸中,每到春天,粉女敕的花瓣層層疊疊的綻放,美麗得讓人屏息。
記不得是六歲、還是七歲,有一天他回到家,發現那口缸被打破了,夾竹桃被劈成一段段,婀娜多姿的鮮花被踐踏、蹂躪,碾落在塵土中。
父親手中拿著一柄斧子,氣喘吁吁的說︰「我知道!這是他最喜歡的花!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母親頭發凌亂,匍匐在地上,顫抖著手指從泥土中一片片撿起花朵粉女敕的殘骸。
「不許撿!我告訴你不許撿!」父親暴怒的吼聲足以傳到半里之外。
母親卻似完全沒有听到,依然撿著花瓣。
「我叫你不許撿!」父親一腳踩在母親的手背上。
「媽!」他撲過去,抱住案親的腿,拼命的往上抬。
母親就那麼冷冷的看著父親,目光寒冷如冰……
葉離四肢不再掙扎,慢慢沉入水中,腦子里最後閃過的是母親冰冷怨懟的目光。
突然有一只手從背部托起他,帶著他劃到池畔,努力把他拖上岸。
霍蝶舞慘白著臉半跪著,將葉離的月復部放在自己腿上,讓他頭部下垂,並用手平壓他的背部。
不一會兒,「噗!」一大口水從他口中噴出。
霍蝶舞長出了一口氣,把他的頭放到地上,托起他的下頜,捏住鼻孔,深吸一口氣後,往他嘴里緩緩吹氣。
一次、兩次、三次……終于,他的胸廓稍有抬起,她放松其鼻孔,用一手按壓他的胸部,每隔三、四秒鐘就吹氣一次。
葉離倏地睜開眼楮,有片刻的茫然,嘴唇上柔軟的觸感令他有片刻的怔忡。
「你醒啦?」她有些赧然的抬起頭。
葉離依然一副神情恍惚的樣子,母親冰冷的目光似乎還在眼前晃動,他搖搖頭。
「不會水為什麼還要下去?」她蹙眉責怪,看到他搖頭的動作,又關切地問道,「還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了,倒是你,怎麼能在水里呆那麼長時間?我叫你,也不回答。」他關切的眸子注視著她。
不期然的,霍蝶舞的臉頰益發暈紅。
低垂眼瞼,她輕聲說︰「我是J省三屆的游泳冠軍。」
她臉上沒有絲毫自夸的意味,只是在陳述某個事實。
葉離慢慢坐起來,頭腦還有些混沌︰「你真的游得很好。」他由衷地贊嘆。
「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游得很好。」霍蝶舞低聲說,「生命的最初,本來就是來源于水中。我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也曾經在水中浸泡了十個月。」
她的臉上,沉澱著某種沉寂的憂傷,聲音也變得壓抑起來。
葉離茫然的看著她。
「我們在水中,就好像在母親的子宮里一樣安全。」瞳色轉濃,她唇畔,又浮現了那抹譏誚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