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吐白,她呵欠連連地走近小石屋。自從听了師兄的計謀後,她就一直覺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連幾個晚上都輾轉難眠。
小石屋的大門已經被打開,里面幽暗漆黑,默然無聲。是羅素婉來了,于是她像往常那樣守在小石屋的門外。里面久無動靜,不知道為什麼,羅素婉總習慣默默地與他對望,直到離開前才匆匆地說上一句半句。
「我三天後就要出發了。」
羅素婉的聲音突然悠悠地響起,而回答她的是一室的靜默。
擦身而過,看著那張恬靜卻淡漠的側臉,她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為什麼你還不走?」
才走進石室,就听見冷硬的聲音響起。
照顧他久了,眼楮即使看不到也能猜到他那張臉現在一定臭得跟大便一樣。
「砰」地關上厚重的門,把一切關在石室外,她雙手探到頸項之間,開始拉扯自己的肌膚。
「你做什麼?」
「沒、沒有做什麼啊。」
輕輕地撕掉臉上的偽裝,然後從袖間模出一個小巧的木盒。打開蓋子,頓時滿室生香,分不清是什麼味道,混合著玫瑰的濃烈與茉莉的清幽,當然還有姜花的清脆和茶花的迷人,或許還有一點草香吧?
他半眯著眼楮,看著背對自己的她輕輕地把木盒中的凝霜抹到臉上去,一時猜不透她的用意。
「呼……」
淺淺的嘆息從她的喉間發出,只見她僵直的脊背用力地深呼吸,而後從袖間滑出火折子,拳頭握得死緊的。
「你到底怎麼了?」
往日的她喜怒形于色,心事極為好猜,可今天,為什麼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個……張大哥,似乎不管我如何易容,你都能輕易看破,是嗎?」
僵硬的小脊背仍然不肯轉過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
被她反常的行為弄亂了心,張逆風索性解開身上的束縛,緩緩地走過去。就在他的手心搭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要把她的身子扳過來時,看到尖細的下巴輕輕地往下點了點,下定決心似的轉過來。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拔開了手中的火折子,輕輕地一吹。
「噗……」
火舌燃動,瞬間照亮了小小的一方天地,橘黃色的火光,頓時裹住了他們彼此。
頭上綁著兩個扁扁的圓髻,細編而成的辮子用廉價的綠石發簪固定,而後在耳後垂落,長長的劉海,輕輕地覆落在臉上。同樣廉價的白石耳環,隱約地藏在發間。明明是求月山莊里最普通的丫鬟打扮,當視線滑過眼前細致分明的五官後,居然發現決定性的差異!
眼,仍然是彎彎的新月眼,鼻子不再塌陷,但鼻梁也不高,小巧地嬌立著。花瓣般柔女敕的唇……他的指尖,不自覺地、細細地流連在那片柔軟之上。眼前的她,除去了那張可笑的假皮以後,呈現人前的居然是叫人無法移開目光的相貌,並不是出塵的美人,卻有種說不出的空靈,再加上身上散發的淡淡藥草香氣……
「你……喜歡這張臉嗎?」
輕靈的聲音從指月復下滲著淡淡體溫的唇瓣中逸出,讓他回過神來。
「還好,只是有點詫異。」
「詫異?」
不是心動嗎?她的聲音,不小心地泄露出懊惱。
「沒什麼……」
「張大哥,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雙淺褐色的眼眸沉了沉,而後抽走了停駐在唇瓣之上的手指。
「張大哥……」
「不要再留在這里,也不必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了。」
突然轉過去的身體,線條耿直的臉抬起往上看去,于是她也看上去,映入眼簾的除了漆黑還是漆黑,根本什麼都沒有。
咬了咬牙,她索性從後摟住他的腰。
「做什麼?」他倒抽一口氣,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會有這種舉動。
「呃……我、我喜歡你啦,所以你跟我走好不好?」
該死的,她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為什麼有了覺悟以後,說出這樣的話還是會感到羞澀?而且臉蛋好熱啊,該不會是發燒了吧?都怪師兄,居然想出這種歪主意!
而且……他的手此刻正拉扯著她的小手,熱力透過他的指尖傳來,害她的心跳「撲通撲通」地一直加快。
「你說什麼?」突然僵硬的脊背,他停下了掰開她的所有動作。
「我……我喜歡你,所以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走?」
再一次說出違心的話,整個人就像是虛月兌了一般,只感到口干舌燥。而他,居然趁著這機會掰開了她的手,大大的掌心握住她細致的手腕,提高,轉過身來。
「你說你喜歡我?」
淺褐色的眼眸半眯著,直往她的臉上轉來轉去,可眼前,她只擔心他會發現她指尖大小不一的厚繭。
「在想什麼?」
「在想……你能不能放開我的手。」
懇求地看著他,真的不希望他發現她手上的厚繭,那都是常年搗藥、修剪藥材累積回來的。以前倒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還驕傲地跟師傅比較誰的厚繭多,因為那些證明了她所付出的努力,可現在……他的指尖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掌心,流連在她的厚繭之上,讓她心里好癢,就像是有無數的螞蟻在上面爬行似的。
「好。」
鉗制松開,她趕緊把雙手藏在身後,不安地搓著。
「是誰教你說剛剛那些話的?」
「呃……」
「是你的師兄?」
淺褐色的眼珠子瞧了瞧她,帶著滿滿的無所謂,不在意的態度就像在跟她討論天氣的好壞。
「你似乎很听你師兄的話,嗯?」
「不是的,我……」
怪了,為什麼此刻的他看起來像只蓄勢待發的野獸?
「你看起來挺聰明的,沒想到我還是看錯了。身為姑娘家,不要隨便地去抱男人,也不要隨便就說喜歡,尤其是在這樣的密室里,因為吃虧的只有你自己。」
無法……反駁他的話。
她咬著唇,看著他走回去,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綁上,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你很善良,與你的師傅相比,你不但有高明的醫術,還有著一顆菩薩的心腸,所以才會對我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伸出援手,甚至還冒險潛入求月山莊。可是,夠了。我不需要你的幫忙,而且,我們相處的日子也夠長了,我奉勸你一句,即使是救人,也不要賠上了自己。還有,即使喜歡一個人,也不要盲目地把他的話全部听信,這樣太吃虧了。」
還是……無法反駁他的話,雖然,心里很想反駁,尤其是看到他那張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一樣的臉後,那種想要反駁的欲 望更濃烈了。
「這里不比鬼醫谷,把你的偽裝戴回去吧。」
最後,他閉上雙眼,這樣說道,仍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天真的好藍哦,雲也白得好刺眼,可是她的日子好難過哦!
偷偷地躲掉了何大媽的支使,獨自躲在丫鬟所居住的小四河院里,看著頭頂干淨寫意得叫人眼紅的天空,還有身旁那棵老樹的稀疏枝椏,她不小心地,又嘆了口氣。
「咳!」
噩夢般的咳嗽聲從背後響起,她一驚,從地上跳起,猛地轉過身去低下頭去,「呂總管!」
「求月山莊請你回來偷懶的嗎?」
呂總管隨手揀起地上的木棍,作勢就要敲向她,最後卻落在她身邊晾曬衣服的石墩上。動作轉換之迅捷,簡直叫人傻眼。
「我、我……我身體不舒服,所以何大媽叫我回來歇息。」
「身體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了!」
「是……是……」
咦?不對!為什麼呂總管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
猛然抬頭,她瞪向眼前的呂總管。
「看什麼看!」
依然是黑瘦的臉,但是身上卻穿著寬松的黑長袍,松垮垮地拖在地上……
「師兄!」
猛地上前,五指往呂總管的耳後一模,快速地一撕,然後詫異地瞪著眼前的麻子臉,怎麼看怎麼像平常來送水果的伙計。而這時,對方用力地往下一蹲,再一跳,再站在原地時,貌似抽高了不少。
愣了愣,在用力地瞧向那雙狡猾的眸子,的確是師兄沒錯!
「你總算認出我了,小敏子。」
嘻嘻哈哈地月兌掉身上的寬松黑袍,里面居然是水果伙計的破布衫。
「你怎麼會來這里?我都被你嚇死了!」
「你還說,到底是誰偷懶,躲到了這邊來?」
大眼瞪小眼的,她首先敗下陣來。
「是我不對。」
她投降了,總行了吧?
「喂,計劃進展如何?」
「別提了。」
張逆風根本對她的廬山真面目不感興趣,真搞不懂師兄當時怎麼會拍胸口說鐵定行!而且,這幾天張逆風對她都是視而不見,不管跟他說什麼,他都是不搭不理的樣子,不然就是望著漆黑的石室頂部發呆,都不知道在想什麼。
「為什麼?」
「他對我不感興趣啊,總行了吧?」
被他這樣無視,她都沒有繼續待下去的欲 望了。只要再過十天,他體內的余毒清了,傷也全好了,她就功成身退吧。
「師兄,難道除了張逆風,我們就沒有別的方法找到鬼醫小札了嗎?」
「你該不會想離開吧?」
「可是也沒有待下去的理由啊。」
天下之大,這麼多的人等著她去救,她沒理由為了一個張逆風在這里虛耗時間吧?而且,鬼醫小札的事情,交給師兄也不錯啊,等師兄繼承了鬼醫的稱號以後,憑他們的交情,問師兄借閱,應該是可以的……
「你別想我會把鬼醫小札借你看!」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打扮成水果伙計的師兄沖她做了個鬼臉。
「師兄!」她的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和那個張逆風發生了什麼,但是,半途而廢,這樣不像你哦!」
「可是……」
「想想美好的未來吧!只要能夠得到張逆風的信任,你不但可以繼承鬼醫,還能拿到鬼醫小札。想想那些前人的心血吧!只要得到了鬼醫小札,你就可以暢快地游弋在醫書之中,至于鬼醫的工作,你不愛做可以讓給我啊,這不是一家便宜兩家著嗎?」
大大的手伸過來,用力地按著她仍然渾噩猶豫的腦袋,就像小時候哄她時一樣,師兄果然是最疼她的人。
「嗯。」
輕輕地嘆了口氣,想要揚起嘴角,不料還是被人捂住了。
「那個……師妹呀,知道要努力就好,千萬別笑,千萬別笑!」
哼!
「怎麼了,你要去哪里?」看著她突然站起來,師兄一臉的詫異。
「去辦正事啦!」
「正事?」
沖師兄做了個鬼臉,她轉身就走。
無人的石室里,看到站在門邊喘著氣的她,他冷冷地別過視線。
「又是你?」為什麼她就是趕不走呢?
「我來這邊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淺褐色的眼珠子無所謂地飄過來,看著她那帶著薄汗的發,不置一詞。
「不要小看我。」
「你急著跑來,就為了說這個?」
冷漠的話,以呵欠結尾,仍然是叫人發狂的毫不在意。
「我只是想告訴你,除非你跟我一起離開,不然我絕對不會比你先離開的!」
愣了愣,他轉頭看她,只覺得她那雙漆黑的大眼里充滿了活力,一掃連日來的黯淡。不由得撇了撇嘴角。
「又是你師兄的主意?」
她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你走吧,我要睡覺。」
冷冷地別過臉去,他不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