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課,劉湘月力持鎮定上完,最後請周東丞把心橋本收上來,首次上課就算大功告成。踏出教室時,她感到全身虛月兌,像打了一場盛大的仗似的。
她抱著一迭心橋本回到辦公室,坐下來,動手批改。
周東丞寫得最多,她也回得多,兩人在心橋本里交換起巴黎生活的種種細節,包括去哪里買肉最便宜,質量也最好。
一本、一本改下來,翻開賈華紹的心橋本時,她沒期待他會寫多少東西。果然什麼也沒寫,只畫了簡單三撇的笑臉。
砰!別的老師從她座位旁經過,不小心踫掉了她正在批閱的心橋本。
「抱歉。」對方輕聲道歉後快步離開,彷佛不想跟中文班的導師多交談。
「沒關系。」劉湘月彎腰對著空氣說話,徑自撿起掉在地上的心橋本,卻剛好看見上頭寫著「曾老師,我喜歡妳」幾個大字。
窗外吹進一陣風,書頁輕盈飄了飄,停在另一頁,上頭寫著「曾老師,我喜歡妳,但我不只喜歡妳一個,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愛,跟我爸一樣」。
劉湘月撿起心橋本,拍了拍上頭的灰塵,盯著隨興畫下的笑臉,猶豫好幾秒鐘拿著紅筆,在賈華紹的畫作旁寫下幾個字—
真正的富有,是幸福,不是財富。
真正的愛,並不需要很多很多人,有時候擁有一個人,等于擁有全宇宙。
寫完這幾個字,她愣愣盯著看。中文字真有趣,幸福的「福」,財富的「富」,兩個字都有「一口田」,好像這兩個詞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闔上賈華紹的心橋本,最後拿起孫睿石的心橋本。他會寫什麼?會不會提起那晚的事?
劉湘月緩緩翻開模起來特別干淨硬挺、幾乎全新的心橋本,心情竟有些緊張。翻開書頁後,她狐疑地前前後後翻了好幾頁,最後才確認—
一片空白。
劉湘月雙手抱著環保袋,里頭裝著各式蔬菜,快步在小巷內穿梭。
她不想這麼快又回到這附近,但大部分生活費都被混混搶去了,連那晚回家的出租車費,也從她習慣在鞋子里藏的五十歐元支付。早上出門時,還得從床底下挖出一百歐元緊急救濟金,才能把這頓飯的菜買齊。
想著晚上要給曾莉亮做哪幾道菜才能彌補沒有肉類的困窘,大概想得太入神,等劉湘月驚覺時,快速接近的腳步聲已逼到她身後。
不會又是那晚的混混吧?心里一陣打鼓,她打算拐進一條小巷內躲避,才剛有動作,右手臂已被人握住,心口突突驚跳,頓時,那些混混猥褻的嘴臉出現在腦海里,胃部猛地一陣翻滾,她張口欲喊,便听見不陌生的嗓音響起—
「跑什麼?」孫睿石沒好氣的盯著她努力保持鎮定的小臉。怎麼怕成這樣?「沒听見我喊妳嗎?」
看見是他,劉湘月剛松了口氣,很快看見被他緊緊抓住的手臂,沒來由感到緊張,冷下語調低喝,「松手。」
孫睿石沒為難她松開手,看她左手下意識撫上被他抓痛的手臂,眼底閃了閃。
他一松手,劉湘月立刻往他的反方向退了兩大步,雙眼充滿戒備的看著他。
孫睿石從不介意別人一看到他就緊張,可現在看見眼前身高頂多只到他胸口的女人正在拚命做深呼吸,像受驚的小動物般盯著他,他只覺得煩躁。
此刻她的反應,跟那晚面對那群不入流的混混差不了多少,她到底是怎麼想他的?
「老師,我們在這里遇過,沒忘記吧?」他無所謂的撇嘴一笑。
「你才幾歲,為什麼要到那種地方打工?」劉湘月當然沒忘。「不對,你念得起『至上』,怎麼可能需要打工賺生活費?」
「沒什麼不可能。」孫睿石臉色轉冷,似真似假的開口。「我媽是有錢人的小老婆,我之所以站在這里,不是栽培,是被放逐。一個被放逐、多余的兒子,日子能有多好過?」
劉湘月靜靜看著他,看了老半天,不確定他是說真的,還是在逗她玩?
明明他是學生,她是導師,她大他小,為什麼教人模不著頭緒的卻是他?
「按理說,妳應該對這里有陰影才對,怎麼又來了?」孫睿石不屑一笑。「為了回味?」
「我不需要跟你交代。」她閃身想走。
可他不讓,高大身體直接擋在她身前。
「我有事交代妳。」他仗著體型,睥睨著她。「把那晚的事忘了。」
「你威脅我?」劉湘月抬頭看他。學生威脅老師,小的威脅大的,看來現今這世界顛倒的不只是非黑白而已。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理解事情?」孫睿石瀟灑一笑,笑意沒有達到眼底。「不過,意思差不多。」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麼情況要到那種地方打工,你父母知道嗎?」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戳中他的要害。
孫睿石哼笑一聲,冷眼盯著她,眼神從不屑轉為狠戾。
「既然我拿了學校的錢,就要盡力做到老師的責任。」劉湘月試著跟他講道理,不過她很懷疑這種常常換人當的導師身分,能對他起到多少作用。「既然我是老師,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去那種地方,否則我會通知—」
「真拿自己當老師了?」孫睿石對她笑得不懷好意,一步一步逼近她,直到她背部撞上身後的牆壁,見她臉上閃過驚惶神色,他眼底閃過一抹貓逗老鼠的趣味,雙手壓上牆,冷著臉緩緩彎腰,如刀刃般的眼神緊緊盯著她。「妳幾歲?」
劉湘月頂住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倔強地閉口不回答。
「看妳這樣子,頂多二十二、二十三,我們才差幾歲,就想對我說教……」
「我已經二十五。」她忍不住拿年齡壓他。
「那也沒差幾歲。」他冷哼。
劉湘月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那晚的事,最好忘掉。」孫睿石又叮囑一次。
「那種地方,不要再去。」劉湘月忍不住說他。
此話一出,孫睿石不屑哼笑一聲,態度挑釁,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很快又轉了回來盯著她的臉,模樣彷佛在問—妳管得著嗎?
她挺直背脊,目不轉楮回看著他。
「知道嗎?我突然懷念那晚妳紅通通的臉頰,很可愛,比妳現在說教的樣子好看一萬倍。」孫睿石伸手撥開她臉頰上的發絲。「妳頭發亮亮的很漂亮,如果留長一定更好看。」
「我不需要你覺得我好看。」她用力揮開他的手,啪的一聲,兩個人都愣住。
劉湘月是因為不曾這樣對待別人,而孫睿石則是沒人敢這樣對他,一時間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不管你媽是誰,被放逐還是什麼鬼,你就是你,不要自甘墮落。」她努力擠出話來消除此刻詭異的氣氛。「如果被我發現你還去那種地方當、當……我一定通知你家長。讓開!」她動手推他雙手。
「我爸媽很忙,不見得有空理妳。」孫睿石不理會她的推拒,依然輕松將她困在自己胸前。
「你可以試試看。」
「威脅我?」他挑高右眉。
「是規勸。」劉湘月說完,用力推開他不設防的胸膛,轉身就走。
孫睿石也不攔,反而目送她離開。
「這女人簡直有病,居然敢威脅你。」賈華紹輕浮地笑了笑,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孫睿石臉上沒有笑意。
「搞定了?」賈華紹一手攬摟住兄弟的肩。
「不知道。」孫睿石冷冷注視著她消失的方向。
「什麼叫不知道?萬一家里人知道我在巴黎的這點小小興趣,你我兄弟緣分也就盡了,肯定立刻被人打包遣送回台灣。」賈華紹拍拍兄弟肩膀。「我真不想給我媽更大的壓力,你也不想被他知道吧?雖然你只是幫我一個忙,先去那種地方頂一、兩個小時,但他不知道,這事傳到他耳里,搞不好以為你跟我一樣荒唐。」
他也知道荒唐?孫睿石一手揮開賈華紹的手,冷冷掃他一眼,沒打算說話。
「其實讓女人乖乖听話的方法很多。」賈華紹笑臉盈盈。「弄到手後,她還不是什麼都听你的。做不做?」
孫睿石冷眼盯著兄弟。
「你不樂意,我可以幫忙。」賈華紹聳聳肩。「劉老師雖然沒什麼身材,但氣質不錯,特別是跟你對戰時那股倔強,很對我胃口,一下子就激起我體內的征服欲。」
「打算怎麼做?」孫睿石面無表情。
賈華紹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拍拍兄弟的肩膀。「辦法我都想好了,保證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