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夫人又來了。」
形同一等丫鬟的紅煙面色冷淡,向來待人冷情的她話不多,唯獨面對厚顏無恥的簡氏會露出一絲嫌棄。
鳳九揚這一出征一去一年多,錯過了兩人的婚期,他雖不時會讓暗衛將他的書信帶給單青琬,可是人始終在邊關,天寒地凍的年節也不能回京,讓苦苦等候的小未婚妻望穿秋水。
眼看著又要過年了,翻過年沒多久的單青琬就要及笄了,她不知心心念念的人會不會回來,只能一日復一日的念著,盼著他在前方無病無災,不受刀箭之苦。
不過她不是完全不做事,借著重生之福,她知道住著一群貧民的東三街會迅速繁榮起來,因此她先一步買下整條街,成為街主,重新整治翻修,一口氣修建了上百間商鋪,將其更名為九揚大街。
有了這樣的街名,尋常人等皆不敢鬧事,敢在鳳九揚的地盤惹事生非,不死也刮他一層皮,錦衣衛頭子可不是吃素的。
鳳九揚臨走前還留下幾手,他先讓皇上下旨賜婚,讓二皇子娶本朝最鐵面無私的卸史嚴大人之女為皇子妃,另賜兩名外放二品官嫡女為側妃,幾個荒僻之地的縣官女兒為侍妾。
二皇子一次娶進六名妻妾,而這六人不見得能和睦相處,他讓錦衣衛去查過這幾人品性,得知皆有悍名,性情潑辣,他愉快地點頭了。
這六個人剛進門,還矜持地端著溫和謙讓的模樣,你賢淑我溫順地討二皇子歡心,但是到了後來沖突多了,女人之間無硝煙的廝殺也就悄然衍生。
原本想看太子笑話的二皇子如今是後院失火,全盤計劃被打亂不說了,還失去了不少潛在的支持者,他每日還沒睜開眼就听見女人的吵鬧,一睜眼看見的就是你來我往的爭寵戲碼。
什麼奪嫡大計,什麼近在咫尺的帝位,他頭疼得只想咆哮,分不出心思給太子扯後腿,自個兒的女人就是最大的殺器。
而另一紙聖旨是下給單青琬,內容是後宮嬪妃召見得以不受召,包括皇後和陳貴妃在內,未得聖恩允許,這些個整日無事的後宮女人就別把手伸得太長,想給人受氣使性子。
沒想周到的鳳九揚就怕心上人受了委屈,于是他事先防備,以防離開後有人針對她作祟,弄了些莫須有的罪名讓她不認都不行,甚至以此奪命。
皇後與陳貴妃是對立的,但對鳳九揚此舉一樣氣得後牙槽發疼,她們沒想到他還有後手,不能整治她們看不順眼的臭丫頭,那蟲咬似的心窩揪著疼,氣憤難平。
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家國大事還在後頭,太子和鳳九揚這一次帶走的幾乎是定國將軍手上所有的兵了,他們在下一個很大的賭注,想收服跟著老將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
起先陳蓮生還笑他們是想天開,他帶出來的兵豈會輕易變節,除了他誰也駕馭不了,可是他漸漸笑不出來了,被鳳九揚打磨過的軍隊更鋒利了,像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指哪里便打哪里。
不到半年光景,定國將軍手底下的兵成為鳳九揚的手里劍,所有將士皆臣服于太子與鳳九揚之下。
再加上太子為朝廷正統,軍中兄弟無不追隨左右,打仗要服從的是強者,誰越強誰便是上位者,甥舅同心,無往不利,短短時日便收服了陳蓮生的兵,讓他對于自己的太過自負後不已。
「來了就來了,還怕她呲牙咧嘴咬人嗎?大底不出要銀子或是想要什麼,老貓耍不出新把戲。」單青琬縴縴素手撥著算盤珠子,核對著近一個月的賬本,一筆一筆一目了然。
「小姐,大夫人不咬人但惡心人,翻來覆去鬧的都是同一件事,听久了也煩。」本來長得像小豆苗的豆苗抽長了身子,竟比她家小姐還高了,而且身形有了少女的姿態,就是吃多了,臉有點圓,不過看起來喜氣。
一旁的冬麥端著參 紅棗炖乳鴿湯盅,等著為到冬天就手腳發冷的小姐進補,她近兩年廚藝大進,習得一手好手藝。
單青琬和娘親的小院子已翻大兩倍,各自有獨立的院子,分成兩個院落,而與她們同住的單長溯已移到外院,目前已在元謹書院就讀,快九歲的他打算明年考童生。
在單青琬有意操弄下,她給了二哥哥五千兩銀子,五哥哥、六哥哥各一千兩銀子,還給了周姨娘和九妹妹各五百兩銀子,庶出的子女不受簡氏掌控,逐漸嶄露頭角。
二哥哥單長松已有舉人功名在身,能夠入圍考進士,他娶妻文氏,如今已有一子,五哥哥單長柏剛入了京畿營,是個七品小武官,六哥哥單長明去了江南,跟著木家三舅學做生意,成果斐然。
但他們的成家立業並不是出自簡氏的手,她巴不得他們一個比一個沒出息,好突顯她所出嫡子的光彩。
為此她深恨木氏,木氏是心善之人,雖不是出自她肚皮,但也不忍心孩子被耽誤,因此做主為庶子娶親,並在女兒的幫助下安排他們的前程,讓每個人都有點本事在身上。
簡氏想阻止?
這就有趣了,錢多的人說話,在木氏大方的扔給丈夫一萬兩銀票後,單天易整個態度都變了,他對元配的敬重還在,可是心卻偏向木氏,人到了年紀就不愛拈花惹草,他大多去了木氏屋子,很少在簡氏屋里留宿。
有水喝時不知水的珍貴,一旦渴久了才知有水喝真好,過了一段無銀子可用的窘迫時日,突然有一筆銀子在手,他簡直如天降甘霖般喜悅,對木氏的喜愛更是蹭蹭蹭的往上升,高到無人能及的境界。
而木氏本就比簡氏年輕,人又貌美,生得有如艷極的荼蘼,皮膚光滑不顯老,眼兒生媚風情萬種,正是女子成熟時最美的風貌,一個沒把持住的單天易又戀上了她。
如今的木氏掌著一半的中饋,而且是最燒錢的部分,像廚房、針線房、茶酒和香藥等,要有銀子才能供得上好貨,而她還得給月銀,負責府里女眷的首飾等配件。
簡氏就是個傻的,她以為掌握了府里的錢源就是大頭,她掌著錢不放木氏就得自掏腰包養活一府人,殊不知木氏母女根本不在意這一件事,木氏的嫁妝莊子、鋪子全討了回來,她本身又是善于經營的商家之女,花個幾個月收拾收拾,在簡氏手中不賺錢的雞肋轉虧為盈,她每個月數錢數到手軟,簡氏那點小錢她還看不上眼。
而單青琬的九揚大街才是大賺,她只租不賣,光是一年租金就能收個十來萬兩,而她自己也留了幾間鋪子開玉石鋪子、首飾鋪子、成衣鋪、糧食鋪、當鋪、酒樓、古玩店和胭脂鋪子,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她一樣擅長商道,加上她又明白日後的發展趨勢,因此更得心應手的大賺特賺,如今她手上的銀兩已是當初鳳九揚交給她的要翻上數倍了。
只是打仗要銀子,邊境苦寒,所以她有一半賺來的銀子花在買冬衣和糧食上頭,全給鳳九揚送去。
她要他活著回來,她可不要守望門寡。
「紅煙,把門上的毒解了,讓大夫人進院。」該來的總會來,攔著總不是辦法,這一兩年她已經應付得很順手。
「是,小姐。」
紅煙善使毒,她將院子周圍灑上了一種讓人全身發軟的毒藥,一旦中了毒便會全身癱軟動不了。
鳳九揚不在後倒有不少「宵小」想來踩路,可是才踩過圍牆就咚的落地,一個個被錦衣衛帶走,听說沒一個直著出去的,被揍得面目全非,全是傷痕累累的被抬走。
而院子里走動的下人倒是不懼,他們的飯菜中早下了解毒粉,來去自如不受限。
不信邪的簡氏來過過幾回都出了大丑,後來她學乖了只在外面叫門,若是單青琬不理會便叫人敲鑼打鼓,甚至往院子里丟炮竹,將人擾得不得安寧,不得不出來見她。
「七小姐長本事了,夫人要見你一面還真是不容易,又投毒又設門禁的,把府里人當賦防著。」簡氏的語氣極為嘲諷,看著滿屋子玉石的擺飾,她既妒且恨,恨不得這些全是她的。
還不到兩年,簡氏更衰老了,四旬出頭像半百老婦,臉上皺紋明顯,發間不少銀絲,刻薄的嘴臉更教人憎惡,唯獨不變的是貪婪的本性,見到什麼好的就想要。
「不防著不行,我怕人砸門呢!上一回三姊不是把門砸壞了,害我得花上三十多兩銀子打扇精鋼鑄的門板,省得又遭遇同樣的下場。」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三十多兩……真是敗家,一扇木門最多五百文,她竟花那麼多銀子弄門,真教人肉疼。「說到那件事我才要罵你,沒事在門上涂什麼毒,你三姊躺了三天還起不了身,太醫來了也看不好,把她嚇得直落淚。」
單青華帶來的人全是同樣的情形,她以為癱了,一輩子不良于行,兩眼哭得都腫了,好一段時日不敢出門見人。
單青琬忍不住笑出聲來,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大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大開院門,任三姊帶人闖入,搬空我屋子里的好東西,這才顯得姊妹情深?」
「反正你有得是銀子,從指縫漏下一點就夠我們用一年,鳳九揚倒是寵你,每十天半個月的就讓府里的管事給你送金送銀。」看得她痛恨自己為何沒多生一個女兒,那些晃花人眼的珍稀物品就是她的了。
人在北地的鳳九揚不忘京里的小女人,邊打仗邊搜括戰利品,羌人喜銀鑄金,有各種寶石制成的飾品,還有不少罕見的琉璃珠和貓眼石,他一旦瞧見這些個女人的東西,二話不說的收繳,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回京,再由府中總管送往記掛之人手中。
「你敢當鳳九揚的面喊他的名字嗎?」單青琬氣笑了,為她的厚顏無恥感到無比慶幸,好在自個兒重生了,不用再忍受她貪得無厭的性子,已定下婚事的她也不怕她再拿她的終身大事作絆子。
「這……」簡氏一噎,惱羞成怒。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福分,這是羨慕不來的,要不你叫三姊和離再改,也許能找個有錢有勢的三姊未倚上。」她話中有話的嘲諷,一是想要翻身就要找個好人家,不要在爛泥垃待著;一是嘲笑大夫人的娘家不如外表風光,名為鎮國公府還不如商賈之家。
簡氏一听,怒了。「你在胡說什麼,你三姊在我娘家享福著呢!哪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打仗是會死人的,說不定下一個守寡的人就是你!」
「你這在詛咒鳳九揚回不來嗎?」單青琬的笑帶著冷冽的寒意。
「啊!我……」簡氏臉皮漲紅,說不出話來。
她哪敢說一句鳳九揚的壞話,光他身後的錦衣衛她就開罪不起。簡氏懊惱地瞪著眼,想著能不能把話收回。
「好吧!有事長話短說,你只有一盞茶的時間。」她很忙,沒空和她聊是非。
簡氏一怔。「什麼一盞茶?」
「下毒的時辰。」
「什麼,下毒?」她驚得差點往上蹦。
紅煙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問她要吃的、喝的、抹的、聞的,各種毒她應有盡有,任君挑選,選錯了概不負責。
「大夫人,你時間有限。」單青琬的賬本還沒看完,今天秋天打下來的糧食得收拾收拾,給邊關送去。
鳳九揚,我想你了,你幾時才會回來?
「你……你叫她走遠點,不要靠近我,什麼人呀!居然學些旁門左道,也不怕把自己毒死。」簡氏邊說邊往後退,就怕紅煙一個失手把毒弄在她身上。
「說不說?不說送客。」單青琬不耐煩和她周旋。
紅煙的到來替她解決了許多麻煩,二皇子養的暗衛、連相的死士、陳蓮生派來的手下,還有皇後、陳貴妃出動的大內高手,有的想殺她,有的想擄掠,有人想用她為人質威脅正在作戰的鳳九揚。
可是沒一個成功過,他們都敗在紅煙不重復的毒之下,最後落個「死」字,沒法回去見主子。
在府里有紅煙把關,一出府錦衣衛護送,不論她去哪里都沒人敢接近她。
「等一下,我說,你別死性子發急,是你三姊打算在他們府里辦個賞花會,她讓你過府給地撐撐場面。」簡氏雖然極討厭單青琬,但是又想著單青琬頂著鳳九揚未婚妻之名赴宴,那她女兒多有面子。
「不去。」
「我跟你說呀,不能穿得比你三姊明艷,衣裙發釵都要用舊的……呃,你剛才說什麼,不去?!」是自己听錯了吧!這麼好的機會她怎會錯過,多少千金小姐想到鎮國公府賞梅。
簡氏以己度人,她想鎮國公府在京城是一等公府,是人都想見識見識高門深宅的氣派,能受到邀請是多大的福分,沒人會想要拒絕,在國公府出生的她深以為傲。
可是她卻忘了,鎮國公府再大,也比不過聖眷正隆的文錦侯府,傳承十數代的文錦侯府底蘊深厚,那是近幾代才崛起的鎮國公府所不能及的,常在文錦侯府進出的單青琬看慣了府內一大片默林,豈會為幾棵梅花而動心。
何況鎮國公府是她重生前的惡夢所在,吃過一次虧的她不可能重蹈覆轍,能避則避,她不會再把自己埋入那個坑。
「對,不去,我最近身子抱恙,不便出門。」連皇後的召見她都能不去了,國公府次媳算什麼。
與鳳九揚相處久了,單青琬也染上一些他的狂氣,有個爺望不到山頭的靠山在,她底氣足得很。
「有病就看大去,有什麼不便的,你三姊的邀約由得你推三阻四不成,那天我會把馬車準備好,你跟著我一起出席就是。」簡氏不給人拒絕的余地,仍當自己是府里唯一的主母,她說的話沒人能違抗。
單青琬低低的笑了。「大夫人莫非忘了我有聖旨在手,除非我願意,誰也不能勉強我去見不想見的人,你想抗旨?」
簡氏一頓,臉色略顯難看,「那是姊妹間的聚會,和聖旨有什麼關系,難道你打算和你三姊就老死不相見?」
「你敢說三姊私底下沒什麼想法,像是灌醉我,或是在酒里下藥什麼的?」她目光很冷,冷得沒有一絲起伏。
簡氏明顯一驚的睜大眼,重重抽氣。「胡……胡說什麼,你三姊怎會做這種事!」
「因為我有銀子。」讓人眼紅。
「青……青琬,你想多了,我們……呃!我是說你三姊身邊也有不少私房,哪會對你的銀子起私心。」簡氏訕笑道。
「如果是人財兩得呢?」
簡氏再度抽口氣,感覺自己的算計全被看透了。「你……你已經訂親了,誰會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
「鳳九揚不在呀!若是真發生什麼事他鞭長莫及,我也只能啞吧吃暗虧,被冠上紅杏出牆的污名,等他回來木已成舟,想做什麼都晚了。」那一次她便是這樣被推入深淵,受人指指點點,沒有任何反抗余地。
「這……呵呵……誰會這麼缺德……」這丫頭也未免太精了,怎麼會知曉她和女兒的安排?
簡氏一直在覬覦單青的銀子,再加上女兒嫁入鎮國公府至今仍未有子嗣,兩人就暗地里謀算,要把單青琬騙進鎮國公府,再把她弄上簡英的床,造成兩人酒後亂性的假象。
鳳九揚雖然勢大,但遠水救不了近火,真讓他知道未婚妻變成小妾又如何,戴了綠帽的他還能把人要回嗎?
她們想得很美好,但是沒料到人家卻不入套,還能說出八九不離十的陰謀詭計,簡氏嚇得心口直跳,怕一個轉身就讓人毒了,連躺床上數日不能動的感覺會要人命的。
「是呀!就讓這個缺德鬼被刀戳火烤,一輩子生不出孩子,壞人名節不配為人,堪為畜生。」
「……不用這麼惡毒吧!」簡氏不是滋味的說著,心里怨起她的不上當。
「毀人一生難道就不毒嗎?」站著說話不腰疼,簡氏不會知道,在那無數夜晚,她流出的淚水足以織就一張淚網,網住她殘破的身軀,那絕望的悲涼可不是這幾句話就能抵消的。
簡氏被氣得不輕,這個臭丫頭就不能讓她順心一回嗎?
「好了,你可以走了。」單青琬冷冷的了逐客令。
「等一下,你還沒說去不去鎮國公府。」只要她去了,管她願不願意,她都得乖乖地替她三姊生個兒子。
「小姐說了不去。」冬麥上前一攔。
「滾開!我和你主子說話,哪由得你一個賤婢開口……」
紅煙拿出幾個青玉瓷瓶擺弄,簡氏的聲音頓時啞。
「至少這個賤婢的月銀是我付的,與你無關。」單青琬語氣張狂的撂下話,那副神佛皆不懼的模樣與鳳九揚如出一轍,都是不怕事的主兒。
一提到銀子,心中有恨的簡氏立即把身段放低。「你大哥的官位該動動了,你拿個三、五萬兩為他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
「三、五萬兩?」單青琬冷哼一聲。「都有妻有子了還要妹妹養,不嫌丟臉嗎?不如大夫人拿出幾萬兩資助我買地,地里種出的糧食,我再用比市價便宜一半的價格賣給你。」
若是精于過算的單長明听到這話,準會砸鍋賣鐵的湊足數,這是個絕對不吃虧的買賣,一本萬利。
可惜簡氏太短視,看不出其中的利潤,反而怪罪單青琬沒安好心,都那麼有錢了還想坑她。
「你……」這個臭丫頭可以把銀子送給她二哥、五哥、六哥,一樣是兄弟,大哥、四哥卻一兩銀子也沒拿到。
這時,單長溯邊跑來邊高興的喊道︰「姊姊,好消息,好消息!姊夫嬴了,他打敗了羌人,不日班師回朝,他要回來了。」
「鳳九揚要回來了?」
乍听到未婚夫打敗敵人要凱旋歸來的消息,單青琬先是呆立了一會兒,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而後她慢慢回過神來,豆大的淚珠子在眼眶打轉。
她不敢相信她會這麼想念一個男人,想得夜不能寐,心口發疼,恨不得化身一飛千里的鵬鳥,飛到他身邊。
將近兩千多個日子沒見了,他是不是變了模樣。是不是瘦了?還是一樣的狂妄不羈,或是懂得收斂了?對她的情意依然深濃嗎?會不會給她帶個羌人公主當姊妹,讓她一腔深情化為烏有?
越想越焦慮的單青琬已無初時的喜悅,患得患失,心里慌亂,芙蓉面頰染上一層輕愁,開始坐立難安。
不行,她得做點什麼,不然自己嚇自己會嚇出毛病,她不信鳳九揚還能信誰?
單青琬急著把簡氏趕走後,說道︰「曹漢罄,傳話給你家頭子,叫他不管原本打算走哪條街入宮,現在都給我走九揚大街。」
她這口氣很有幾分鳳九揚的張狂。
一條紅影竄出,應道︰「得令,立刻去辦。」
已是錦衣衛副指揮使的曹漢罄還干著跑腿的活,他樂于當兩人之間的傳信鴿,頭兒是他心目中的神人。
此時在九揚大街的酒摟,單青琬站在包廂的窗邊,不時探出雪白皓頸看向城門的方向,焦急等待著。
剿夷大軍為何還沒出現,是遲到了,還是沒收到傳話,抑或是鳳九揚沒得狂了,只能听令于人?
唉!酒摟還是蓋低了,下次多蓋兩層,登高才能望遠,如廟里的塔摟有七層、九層,三樓還是太低了。
「姊姊,你的頭再伸出去就要往下掉了,要是姊夫沒及時接住你,就要摔成肉泥了。」難得看見姊姊心慌意亂的樣子,身子已抽高的單長溯忍不住打趣,掩住嘴邊的一抹笑意。
「貧嘴,都學壞了,讓你去讀書是學做人的道理,你倒是欺負起自個兒的姊姊,能耐了。」縴指往他腦門一戳,做出潑婦狀,實則是難為情。
「姊姊,弟弟是擔心你出事,你怎麼不識好人心,你自己瞧瞧,半個身子都出窗框了,紅煙姊姊已經板著一張臉準備拉住你了。」姊姊這一、兩年變得太悍了,都快到姊夫那獨等級了,連大夫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呸!呸!呸!臭嘴,這樓蓋得很堅固,底下還搭了讓人躲雨的棚子,做好事的人會有好報,天不收的,哪會出事。」她拍拍小讀書人的臉,笑著一捏他有肉的面頰。
單長溯翻了個白眼,對姊姊的幼稚舉動只能忍受。「天不收,人收,你忘了前陣子那個倒霉鬼,被牛車撞死的那個。」
本來不該死,可駕車的那人心黑,瞧見被撞的人懷里露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在人摔倒正要爬起時,直接讓車輪子往人身上輾過,趁假意扶人時偷偷模走那錠銀子。
「單長溯,你好的不記偏記那些亂七人糟的事兒,你們書院里就教這些呀?」
穿著青色儒服的小少年嘻笑著霸住窗戶一角。「也教學呀,不然我哪曉得姊夫要回來了,我們書院里有不少官家子弟,一早便听見他們議論紛紛,我就趕緊來給你通風報信了。」
「還沒成親呢,喊什麼姊夫,小心被人取笑。」單青琬粉頰一紅,笑意掩不住。
「有什麼好笑的,誰不知道我的姊夫是鳳九揚,一提起他的名字,書院里沒人敢欺負我,連教書的夫子都對我畢恭畢敬,特意為我開小灶,怕我趕不上功課。」他說得頗為得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他還在成長期,難免有些虛榮,但還不致長歪了,每日該做的功課一樣也沒落下,勤勉好學。
「別得意忘形了,回頭叫你姊夫揍你一頓。」她打不動了,他跑得太快了,她追不上。
單長溯回身吐舌頭。「你還不是叫姊夫,沒羞沒臊,還沒嫁人就這麼念著人家,真是女大不中留。」
少了簡氏的壓抑,他越來越開朗,性情活潑而淘氣。
「你……」這小子不教訓不行,都要上天了。
「啊!來了,來了,快看,長長的一列,黑壓壓的一群人,我們要怎麼從這麼多人中找到姊夫?」
正要舉起手打弟弟一下的單青琬忽地一頓,雙手撐在窗框往下瞧,眼中淚光閃動。
「不用找,最招眼的那個就是。」
「最招眼的?」
果然,長列隊伍一出現,前鋒軍一走過後,落後太子半個馬身的鳳九揚高坐馬背,一身赤鐵盔里得耀眼奪目,比太子的銀甲更引人注目。
同樣出色的兩個人出現眾人眼中,一個有著鐵血的銳氣,一個張狂不下往昔,相似的俊美容貌似在發亮,一眼看去便知是甥舅,氣勢昂然,目光凌厲。
「姊夫,姊夫,這邊,我姊姊在這里,快看過來……」單長溯高聲喊道。哇!姊夫真英挺,活月兌月兌的戰神。
萬千的歡呼聲中,鳳九揚耳尖的听見有人在喊姊夫,他循聲望去,一名面清秀的少年正朝他揮動小辦臂,喊得特別大聲,臉都紅了,看著他的神情充滿敬仰和驕傲。
他眼一眯,認出此人是誰,除了他的小舅子誰敢這麼叫他,和他姊姊一樣是個膽大的,無懼于他。
驀地,另一道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現身,他呼吸一滯,心開始強烈撞擊。
「琬琬……」她變得更美了,嫣然一笑如天仙下凡。
「舅舅,你要去哪里,皇宮還沒到。」裝出正氣凜然的太子在最後一刻破功,他懊惱的怪罪擅自離隊的舅舅。
「這里交給你了,幫臣向皇上告罪,臣找你小舅母去了。」一說完,他縱身一跳,留下馬鳴嘶嘶的戰馬,似在埋怨被主人拋棄了。
「喂!等一下,你不能全交給我善後,待會兒我怎麼跟父皇解釋……」
太子這時終于明白鳳九揚堅持換路走的原因,帶著忠心耿耿的大軍繞了一大圈,多走了半個時辰,就是為了來見小舅母?可是他才離開不久呀,怎麼京城就多了條九揚大街,還和舅舅的名字一樣。
眼尖的看見酒摟內相擁的兩人,太子不以為然的撇嘴,暗啐︰舅舅真沒用,英雄難過美人關。
而太子眼中的美人正與英雄淚眼相對,說著世上最無聊卻地最動人的情話。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打仗。」
「傷著了沒?」
「……沒傷著。」
「騙人。」她的目光泄露了秘密。
「沒騙人,傷不重,只是幾道淺淺的小傷口。」不要命的傷都叫小傷,到了戰場上的男兒,誰不留幾道光榮的疤口。
「你若騙我就罰你娶不到我。」人都變憔悴了還說傷不重,要多重的傷他才知道怕?
鳳九揚一滯,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久違的溫暖。
「鳳九揚,你知不知道我很怕你回不來?」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身子不住的顫抖。
「不會了,羌族被我們打回草原,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了。」他想死她了,決定日後不論去哪都要帶著她。
「萬一再有什麼狼族、鷹族的……」
一只長指點住她的粉女敕唇瓣,熟悉的輕笑聲在她耳邊響起。
「我會去是因為太子,他需要受人尊崇的名聲,如今他得到了,也擁有軍中將士的效忠,未來的路他得自己走,不需要我來扶持。」帝王之路不是他能成就的,他最多陪太子走到這。
千古明君不是那麼容易做的,要懂得取舍,在看過戰場上的生死廝殺後,他會明白有時候想防止更多人死去的方式只有一個,以殺止殺。
「那你還回來當錦衣衛指揮使嗎?」那身飛魚服看來最順眼,紅色最襯他的張狂,腰上掛著繡春刀威風凜凜。
「你不想我被封更高的官位?」此次回朝,皇上必定會有所封賞。
「只怕功高震主。」文錦侯已是一等勛爵,再高就扎眼了。
封到無可封時,那只有卸磨殺驢了,皇上只有一個,不可能封賞高過帝君,君臣相忌。
「我給你討個超品誥命不好嗎?往後見了皇後不用下跪。」
「不好,有你在我也不用向皇後下跪,你舍不得。」他比一國之母還蠻橫,皇後根本拿他沒轍。
鳳九揚忽地吻住她的唇,狂風暴雨般的吻,似要將她咬碎了吞入腸肚,又心疼她的柔弱。
須臾——
「鳳九揚!」地又失控了,她的嘴肯定又腫了。
「我听見了。」
「阿溯還在,不許帶壞孩子……」那小子越來越精了,學什麼都很快上手。
他輕撫著她紅腫朱唇,低笑道︰「那小子很識相,一看我來了就比了個先走的手勢,可見得你把他教得很好。」
「哪是我教的,他在書院交了不少朋友,還打了你的名號做護身符,我看你得找他時間說說他,別讓他成了有文化的紈褲。」詩書禮義皆知,卻用來不務正業。
「沒空,而且什麼叫有文化的紈褲?」她的新話讓他笑了。
「為什麼沒空,你接下來不是都沒事?」單青琬不滿的瞪人,盈盈水眸映著寶石光芒。
「我很忙,忙得不可開交。」
「忙什麼?」有比她的事更忙嗎?
「忙著娶你。」已經晚了一年了,他迫不及待要把她娶進門。
單青琬玉頰泛紅,嬌嗔道︰「鳳九揚,你臊不臊呀!」
「臉皮不厚怎麼娶得到老婆,要走完六禮得趕一趕,最遲開春就娶你過門。」他要她的身心都是他的妻。
「急什麼?」她一瞋。
「你不急?那青揚酒摟是何意?」他指著酒摟名字。
「這酒摟是我開的,整條大街都是我一個人的,我要取什麼名字都可以。」她面帶春風的炫耀,得意洋洋。
「可以,只是青字怎會在揚字上頭?」男子為大,應該是揚青酒摟,取他們名字中的一字命名。
「我就是壓你一頭怎樣?你敢說不試試。」單青琬使起小性子,捉起他的手便是一咬。
「好,好,讓你壓,你想在上面就在上面,我雙手攤平不做反抗。」他一語雙關,邪肆一笑。
起先她沒听出他話中之意,但是看到他臉上不正經的謔笑,她轟地連耳都紅了。「九揚,你負人。」
「只欺負你。」她是他的心肝肉。
「不想理你,壞人。」一回來就使壞。
「我理你,一年多不見,我的琬琬又長大了,看來咱們將來的孩子不愁沒女乃喝,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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