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
「小姐,院子外頭有人叫門,你說要不要給開門?」守門的老婆子一邊哈著氣,拉高遮風的棉襖。
「是誰在拍門?」單青琬對外問道。
「好像是大夫人身邊的李嬤嬤,老婆子耳聾听不清楚。」
「再去問有什麼事。」無事不登三寶殿。
「是。」
約一盞茶功夫,去而復返的看門婆子回話,「大夫人請小姐到落霞院一趟,說有事商量。」
有事商量?信她才有鬼!
單青琬眉頭微蹙,雖然她很不想去,但不得不去,她慢吞吞的披上雪白大氅。
這是鳳九揚給她帶來的,用了二十多塊貂皮縫制而成,十分保暖,她本不想收的,但實在太暖和了,怕冷的她一看就愛上了,還順口要了一件紫羔披風給弟弟,母親的是狐裘,他倒是送得勤快,她剛一說完,他轉就給了,毫不拖泥帶水。
這樣想想,他這錦衣衛頭子除了名聲不佳,對她倒是極好的,讓她無從挑剔。
「我出去後就把門鎖上,誰來叫都不準開,敢砸門就打回去,有事小姐我擔著。」不防君子防小人,誰曉得簡氏又會使什麼麼蛾子,那人處事不擇手段。
看著年前加固築高的院牆,單青琬帶著兩個丫鬟去了大夫人的落霞院。
經人通傳後,三人入內,迎面而來的是燻暖的香氣,在府里過得緊巴巴時,這里還用起名貴的香料燻香,地龍暖得不像冬日,仿佛已到了百花盛開的春天,處處芳香四溢。
但是令單青琬詫異的是,她看到一個不該這在今日今時出現的人,走親戚也走得太早了些。
「是我搞錯了日子,還是府里不講究,三姊居然回來了,不是大年初二才回娘家嗎?你早了一日。」去年她是新嫁婦也沒見她回來,過了十五才偕同夫婿來拜年。
「單青瑚琬,規矩沒有了嗎?我是你姊姊,幾時由著你教了?」單青華珠釵寶簪,一身華服,斜著眼睨人,神色倨傲。
「原來三姊不歡迎我,那我回去好了,給阿溯繡的香囊還沒做好呢!」端架子也要看場面,端得高了下不了,就顯得可笑了。
見她轉身就要離開,本想晾她一下的簡氏趕緊開口留人,「自家姊妹鬧什麼別扭,難得聚聚就留下來聊兩句,明心,給七小姐上點桂花糕,給她甜甜嘴。」
還有桂花糕?單青琬眉頭微挑。
「是的,夫人。」明字輩的丫鬟送上一碟四塊的雪白糕點,四四方方,正好一口,很精致。
「大夫人喊我來是為了吃甜糕?」單青琬拈了一塊咬了一小口,嫌甜膩便放了下來,糖粉放太多,桂花放少了,沒味道。
沒想到她這般不給面子,簡氏嘴角抽了抽!努力掩去眼底的冷意道︰「我听說你舅舅手中有糧,還囤了不少,咱們親戚別見外,多走動走動,順道送點糧如何?」
「不是我給大夫人打臉,這大雪天的連路都不通了,就算我舅舅想來也來不了,他們有糧是他們的事,咱們沾不到光。」人傻一回就夠了,真當她是傻子不成,要啥給啥。
其實真要上路也不是不行,多派幾個經驗老道的師傅帶路,再雇鏢師護糧,朝廷派了人掃雪,一日兩回,確保官道暢通無阻,以防緊急軍情來報,但後院女子許不知情。
「那你……」
簡氏還想用溫和的方式先騙到一些糧食,誰知一向目中無人的單青華急了,從中攔話,「少打馬虎眼,你那兒有多少糧食都給我拿出來,一點也不準剩下,你和你娘是個什麼玩意兒,居然敢三餐溫飽,有魚有肉的大快朵頤,還穿得比我好,單青琬,你可真把自己當回事啊?!」
單青琬微微一笑,只回了她一句話,便把她氣得暴跳如雷。
「什麼?!你再說一遍!」單青華大聲咆哮,表情猙獰的要沖上前,用縴細的十指指甲抓花單青琬那氣定神閑的臉。
「三姊沒听清楚是嗎?我再說一遍,我手中有糧,不過你得拿銀子來換。」難道以為她會白給嗎?未免太天真了。
「你居然敢跟我要銀子?」單青華氣得兩眼發紅,坐不住地想給她一向瞧不起的庶妹一巴掌。
「親兄弟明算賬,何況你是嫁出去的女兒,我舅舅年前給我的糧食也是用銀子買的,怎麼到了三姊跟前就成了不用錢的?」單青琬不說用自己的銀子添購的,全推到舅舅頭上。
其實她手邊也就幾百兩留著急用,其余的銀子都花在買糧上頭,因此她是積了不少糧食,養兩府人半年綽綽有余,但久了她也捉襟見肘。
她當初準備的糧食是一年份的量,只給自個兒府邸,她能力有限幫不了其他人,但她沒料到三姊會厚著臉皮來要,而且一要就是給全府的人,鎮國公府足足有武平侯府兩倍大,養的人只多不少,她哪供應得了。
「沒銀子,我讓人來拉,你給我準備好,一粒米都不準少。」單青華尚未察覺府中風向變了,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嫡長女,用命令的口氣突顯她無人可取代的出身。
「辦不到。」單青琬冷冷的回絕。
「單青琬,你竟敢違抗我的話!」單青華氣怒到了極點。
「三姊可別氣壞了身子,大實話听不得我不怪你,可是你也要想想我的為難,我們府里都吃不飽了,憑什麼要給鎮國公府?你現在是簡家的媳婦,我們已經是兩家人了,一買一賣才公道。」誰樂意做個傻子。
「單青琬,我不听你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總之你非給我糧不可,否則我拆了你的屋子,把糧全都搬走。」單青華冷笑著往後一靠,她座椅後頭有十名膀大腰粗的壯婦,一個個看來力氣大得很。
「你信不信你只要踫一根針,我就敢告官,鎮國公府丟得起這個瞼嗎?府里的媳婦窮到搶娘家的妹子。」再溫順的貓兒也是有爪子的。
「你敢——」單青華瞪大雙眼。
「試試看。」單青琬完全不怕她。
「你……」單青華覺得被打臉,她從未受過這種羞辱,即便嫁了人,在單青琬面前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她是嫁回母親的娘家,丈夫是相識多年的表哥,知根知底的,她跟回自家沒兩,自在得很。
不過也是和帶了大量的嫁妝有關,畢竟她的婆母是嫡母,若沒點銀子給她爭氣,當家主母也不可能給她好臉色看,多少還是有隔閡。
單青華有三分之二的嫁妝出自木氏的庫房,簡氏問也不問的拿走給自己女兒添妝,她只打了幾套家什和頭面當陪嫁,余下的便是木家舅舅給的銀子。
沒有木氏,單大小姐不會嫁得如此風光,十里紅妝招搖餅市,富路開道進了門。
「好了,別鬧了,自家人還起哄,都少說一句,安靜的坐好。」看到單青琬油鹽不進,吃過幾次虧的簡氏朝親女兒一使眼神,安撫她稍安勿躁。
單青華被親娘寵慣了,受不得一丁點氣,見向來不如她的七妹居然在話頭壓過她,當下不快的回嘴,「我這是鬧嗎?分明是她不把我放在眼里,娘是嫡母竟也管不住她,她這是爬到我們頭上撒野了!」
哼!那副小模樣倒也見得了人,就給她找個家有悍妻的做小。
這時的單青華已打算將尚未及笄的庶妹送入大富人家為妾,還專挑老翁、丑夫、房事有礙的,殊不知自己的表哥夫婿偏好幼女,就看上了稚女敕的姨妹。
「好,好,好,她有不是的地方我回頭說她,不過你這脾氣也要改改,別一點小事就上火,都是人家的媳婦了,賢良淑德的婦德得端著。」就算做做樣子也好,別給人看笑話。
「娘,沒必要的廢話少說,這天冷我也趕著回府,你趕緊讓她把糧食拿出來,我也好早點回去,冒著這麼大的雪出門我容易嗎?」不耐煩的單青華喝著熱茶,嘴上依舊不留情。
這孩子呀!老是這麼沉不住氣,都一年多了還未懷上,簡氏略帶擔憂的看了女兒平坦的肚皮一眼,「青琬,你也看得出做人媳婦的不易,雖說是娘的娘家,可當家做主的卻不是我親娘,你三姊難得開口,你就幫幫她吧。」
簡氏知曉有求于人是得放低身段,她走柔性手段想騙出所有糧食,她也能從中分一杯羹,並借此把木氏這幾人給逼到走投無路,看他們怎麼跟她爭。
「所以我說了,只要她把銀子拿來,我立即給糧,買賣是雙方樂意,談不攏也犯不著翻臉,你們也曉得外面的糧價到什麼程度了,有市無價,我還有糧可賣是看在姊妹情分。」而且她這話還說得好听了,在單青華眼中,嫡庶向來分明,也無所謂姊妹情,只有她自以為的貴賤之分。
「單青琬,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跟你說一聲是給你長臉,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是個人了,你今天給也好,不給也好,我絕不會空手而回。」單青華撂下狠話。
「大夫人你也看見了,三姊這嘴臉根本不是來結善緣的,比土匪還凶惡,我那敢和她多說兩句話,我還是趁早走人吧,免得她像以前一樣,不順心就把氣都發在我身上。」她可是挨過不少巴掌,又掐又擰還被砸杯子,最狠的一次連頭發都被揪下一大撮。
單青琬作勢要走,卻更加激怒了正在氣頭上的單青華,她一把狠狠抓住了單青琬。
「你敢走——」
單青琬感覺到一陣剌痛,低頭一看,手背上被抓出幾道血痕來。
「三小姐,你快放手,我家小姐受傷了……」冬麥、豆苗連忙要上前護主。
「傷了才好,不然她怎麼知道痛!」惹惱了她可沒好果子吃,她不過是給單青琬點顏色瞧瞧罷了。
「三小姐手下留情……」
冬麥和豆苗急死了,高聲喊著,可是她們過不去小姐身邊,因為鎮國公府的其中兩名壯婦像捉小雞似的捉住她們,讓她們動不得。
「哎呀!華兒,別弄傷了你妹妹,她細皮女敕肉的哪禁得起,快松手,不要壞了姊妹感情……」簡氏假模假樣的嚷嚷,看似要拉開兩人,卻幫著女兒攔人。
此時其他比男人還壯碩的婦人不見了,只留捉住冬麥、豆苗兩名較瘦弱的老婦,其他人的去向不言可喻。
力氣不如人的單青琬氣笑了,根本也懶得掙扎,就等著看她們母女倆能玩出什麼花樣。「三姊,我這人是記仇的。」
單青華一听,不為然的哼笑道︰「我還怕你不成?我們之間結的仇可深了,不怕你來討。」
這話倒也沒錯,想想她前世,坑害她的人就是三姊。「三姊,我勸你,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單青華又哼了一聲,「我沒出嫁前能將你壓得死死的,嫁人後同樣能將你一腳踩死,你有什麼本事拿捏我?」
「莫欺少年窮。」人都有翻身的日子。
「哼!你只有窮一輩子的命,休想有出頭的一天……咦!等等,你哪來的碧璽耳墜子?」這碧璽有指甲蓋大,品相極好又稀少,價值連城,單青華一見心喜,就想摘下來據為己有。
「你別踫,這東西你要不起!」單青琬將頭一偏,閃過她伸過來的手。
「沒有我用不起的東西,你不給踫我偏要踫!」單青華再次伸手,非要把看上眼的東西搶到手。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那麼順手,手剛一舉高就被揮開,她不死心,伸出兩手,單青琬直接踢她膝蓋,把她踹倒在地,被欺負了也會有怨氣,沒人天生好脾性。
砰的一聲,大家都傻眼了。
倒地不起的單青華更是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身形若柳的七妹居然敢踢她,還有力氣推倒她?
見識到自家小姐的「威武」,冬麥、豆苗這兩個半大不小的丫鬟也奮力反抗,又咬又抓的,還用腦袋去撞,終于掙月兌箝制,她們快步跑到小姐身側,一左一右的護著。
「單青琬,你敢——」
「我敢。」單青琬挺起胸膛,毫不畏懼。
想起重生前的自己,她眼底有恨,很想再補上一腳,但冤冤相報何時了,她已獲得重生,何必和一個終身無子的人斤斤讓較,她的報應還在後頭,以後有得是苦頭吃。
單青華天生宮寒,不易受孕,她嫁給簡英多年未有孕,因此特別妒恨懷上丈夫子嗣的小妾姨娘們,她們只要一有了身孕,她便使勁的折騰,或是下藥,讓她們一個孩子也生不下來,所以簡英一直無子。
「單青琬,你在干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嗎?竟然學山里的野人,動手推人,她是你姊姊,不是你仇人,你下死手想要她的命呀!」心疼女兒的簡氏再也裝不了和藹的模樣,橫眉豎目的破口大罵,老胳膊老腿的沖到女兒身邊扶起她。
「那也得三姊肯跟我好好說,你看她像是個高門大戶出去的閨秀嗎?眼界淺得連對耳墜子也要搶,我娘的嫁妝不是都給了她,她怎麼還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沒好東西跟我說一聲就是了,我讓舅舅從江南帶來給她。」
「你……」一提到木氏的陪嫁,心中有鬼的簡氏就心虛,沒法理直氣壯面對單青琬。
「娘,她在嘲諷我,一個庶女怎麼敢嘲笑嫡姊,你快給她巴掌,讓她知道何謂嫡庶!」單青琬再橫也橫不過嫡女,世俗容不下不尊禮教的孽女。
「這……」簡氏是很想動手,但是……
「三姊大概是許久不曾回府了,因此大夫人忘了知會一聲,我娘當初是明媒正娶嫁給爹的,有婚書為證,所以我娘也是妻室,請稱她二夫人。」管他正妻、平妻,佔了妻位便是妻,誰也不能貶妻為妾。
「什麼?!」單青華錯愕大喊。
「我和三姊一樣是嫡出,八弟是嫡子。」阿溯也是嫡子,不是沒人肯接近的庶子,他以後能考功名,創一份家業,而非只能管著庶務、無所事事的廢物。
單青華氣憤的看向母親,質問道︰「娘,這是怎麼回事,她說的是真的嗎?爹居然娶了木氏那樣一個低賤女?」
人低賤,但銀子不低賤呀!簡氏有口難言,她哪能說沒有木氏的銀子,武平侯府早就垮了,供不起她的錦衣玉食。「那是權宜之計……」
「所以確有其事?」單青華覺得顏面盡失,堂堂侯府千金居然有一個商戶女二娘,教她如何抬起頭見人?她仿佛已經能听見嘲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而且這事要是傳出去了,夫家的人會怎麼看她?她日後又哪來的顏面接掌中饋?
「三姊犯不著難過,畢竟你也是受益之人,若沒有我娘的嫁妝,鎮國公府的大門你還不見得進得去,我娘可是你的大恩人。」
「胡說!那是我娘給我的,是我娘的私房……」她的夫家就是她的外祖家,她打小就進進出出,況且二表哥最疼她了。
單青琬嘲諷一笑。「大夫人是庶女出身,以你對國公夫人的了解,她有大方到挖空國公府的公中給你娘送嫁嗎?醒醒吧,三姊,你娘就是一個賊,使盡手段搶了我娘的嫁妝。」
「你……」她娘不是賊,侯府的一切都是她的,她想拿什麼就拿什麼,誰敢說她一句不是。
「你……」居然說她是賊,不過手頭不便借用一下罷了,小孩子家家懂什麼持家困難。
簡氏母女都被那個賊字刺激到了,當下氣由丹田升起,怒目相視,想把面子找回來,可是她們才一開口,剛才消失不見的幾名壯婦竟一路號哭的回到了正堂,你扶我、我扶你走得蹣跚,臉腫得都看不出五官了,牙也掉了幾顆,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嗚——嗚——二少夫人救命呀!我們被人打了,你得救救我們,渾身痛呀……」
「二少夫人,老奴不行了,快沒氣了,老奴……骨頭斷了……」
「……二少夫人……嗚……嗚……出人命了……活不了,老婦一家人托給二少夫人……」
左一句二少夫人,右一句二少夫人,听得滿臉怒容的單青華非常煩躁,她自己還有一堆解決不了的煩心事。
「一個一個來,把話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你們一個個比被土匪搶了還狼狽?」要不是她們又丑又蠢,她還以為她們被劫色了,沒一個衣衫整齊的。
單青琬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和娘住的地方雖不是銅牆鐵壁,但也就能防賊而已,頂多把著門不讓人進去,怎麼她們搞成這模樣,連她都懷疑自己養了一群狼看門。
「錦……錦衣衛……」其中一名老婦結結巴巴地道。
「嗯?你說什麼?」單青華不耐煩的又問了一次。
「有錦衣衛呀!二少夫人……」一名僕婦雙腳一軟,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一身的傷不算什麼,她怕的是人。
「什麼,錦衣衛?!」單青華驚得面無血色。
听到錦衣衛三個字,單青琬就樂了,心中的困惑有了解答,也就那狂妄的家伙敢明目張膽的出手,不用給任何理由,被打的人只能默默吃下暗虧,無處申訴。
「為什麼我們府里會有錦衣衛?」簡氏懵了。
「他們說……路過。」
「路過?!」大路朝四方,要怎麼走才會路過武平侯府?
被打得七葷八素的僕婦不敢明言,一群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手持繡春刀,根本不給她們說話的機會,十分張狂地用刀柄敲打她們,一腳將她們踏在腳下,先打再說。
等打完了,再一臉不屑的說——
看到一群豬在撞門,近看才知是人,以為這戶人家進賊了,因此公事公辦地把人打了。
瞧!多順理成章,秉公處理,接著一名錦衣衛神態囂張的嘴里啃著一只燒鵝腿,跨過倒成一地的壯婦,離開了小院。
「大夫人,三姊,糧食你們還要不要?若是不要了我就回去了,天寒地凍的,我回屋燒銀霜炭取暖。」暗笑不已的單青琬裝出一臉純真,一手捂著受傷流血的手背。
「要!」
簡氏和單青華同時一喊,當女兒的看了當娘親的一眼,不解她娘為何喊得那麼大聲,而當娘的面上一訕,不敢說出府里也缺糧,為了她的兒子和寶貝孫子,怎麼也要撈一些。
「好,在商言商,一分銀子一分貨,你們要買多少?有多少銀子可買?」她說過她記恨。
「你居然還敢說要收銀子……」單青華又冒火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單青琬轉身就走。
「等一下,你有多少我們買多少。」簡氏比較理智一點,以眼神暗示女兒稍安勿躁。
「你買不起的。」單青琬非常實際地說。
單青華不快的掏出一迭銀票。「有錢還買不到?」
單青琬那對琉璃珠子般的眼兒笑眯了。「你可知道現下一斤米漲得比金子還貴嗎?本來是想半賣半送的,賣個姊妹情誼,但是三姊的凶殘令人害怕,妹妹我為了自保,只好貪點銀子,一斤糧食二兩銀。」
「什麼?」兩母女瞠目。
「無奸不成商嘛。」單青琬得意一笑。
奸商不奸怎能賺到銀子,變成富商?
坑了簡氏母女一把的單青琬懷里揣了一摞銀票,她賣出兩車的糧食,得銀八千兩,而其中五千兩是簡氏出的。
她肉疼得像丟失了親生骨肉,還想討價還價,使出哀兵姿態要壓價,銀子掏了老半天也舍不得拿出來。
其實白米、馬鈴薯之類的糧食大多是莊子上產的,不值幾文錢,她提前采收堆在地里,打算無糧時再拿出賣一些,那時的價錢肯定高,又可好好大賺一筆。
之前的糧也買了不少,不過雞鴨魚肉用來腌制、煙燻為主,以及栗子、黃豆、核挑、蘑菇等干貨,一個冬天過去肯定會凍死不少動物,多備點食物好過想吃沒得吃。
「賺了多少?看你樂得。」
單青琬一進屋,一只結實長臂從暗處伸出,將正得意忘形的她給撈了過去,嚇得她差點放聲尖叫,還好她很快就意識到是什麼人,沒好氣地嗔道︰「鳳九揚,你嚇到我了!」好在被他嚇過幾回,嚇著嚇著膽子就大了,不然真要一命歸陰。
「不喊九揚哥哥了?」還噘起嘴了,真嬌氣。
「不喊,我著了。」老是這麼神出鬼沒的,真為錦衣衛無所不能,哪兒都去得了嗎?
鳳九揚邪笑地將她小臉挑高。「需要我為你渡渡氣,收收魂嗎?我很厚道不收銀子。」
她驟地臉一紅,玉腕一抬擋下他靠近的瞼。「不要老是佔我便宜,我還要閨譽。」
「你的丫鬟不在,正好方便我下手……」他以指月復滑過她細女敕粉頰。
被拉走了兩車糧,小院內的藏糧也所剩不多了,單青琬便讓冬麥、豆苗分別去確認剩余的糧食還有多少,看能吃幾日,需不需要從莊子拉一些來,總不能肥了狼餓著了自己,人不吃飯干不了活。
「九揚哥哥……」
沒等她的下文,鳳九揚劍眉一挑,一指點住她的唇瓣,眼露謔色。「又想奴役我什麼?」
每當她聲音特別軟綿,尾音帶點卷音,就表示這丫頭又要作妖了,把錦衣衛頭子當家僕喚。
「什麼奴役,是懇求,你剛也看到我把糧賣出去了,這會兒換我無糧可食了,小廚房得斷炊了。」單青琬張著大眼好不無助。
簡氏和單青華這兩個家賊一直惦記著她私藏的那些糧食,今日若不散一些出去,兩人還是會想歸法來偷、來搶,因此她才借此機會賣糧,用意便是告訴她們,她也所剩不多了。
她有多少銀子買糧簡氏大估算得到,看到她手邊的糧食出去了,簡氏的猜忌之心便可暫時放下,少找他們母子三人麻煩。
「見錢眼開。」鳳九揚取笑她要錢不要命,拿保命的糧食去換救不了命的死物,銀子又不能當飯吃。
「錯,是不能給財神爺讓路,讓了一回就不來了。」她拍了拍懷里的銀票,表示她是守財奴。
「謬論。」哪來的財神爺,全是財迷心竅。
「總之,銀子入我手就是我的,等過幾個月我拿來買地、買山頭,記在我家阿溯名下。」她要給弟弟攢些私產,讓他日後有錢做他想做的事,武平侯府靠不住,只有一個空名並無實財,分家搞不好分到的是債務,現在還不顯,但若是簡氏不肯放權,這事很有可能發生。
「你確定你能等到那個時候?」
「鳳九揚——」這家伙開口準沒好話。
「小青琬,你忘了你沒糧了。」餓死了什麼都沒有,買地、買山頭都成了空想。
「我有你呀。」單青琬杏眸一瞟,多了幾許嬌色。
他失笑。「想我拿出府里的米糧救濟你?」
倒是會算計他,他的確從江南木府拉回不少「孝敬」。
「你不給?」柳眉一豎。
「給,自個兒的媳婦怎能不給,總不能讓我兒子沒了娘。」笑得令花失色的鳳九揚往她腰上一勒,提醒她別做得過了,大雪還沒停,不知何時才有糧可收,保命的糧食不能丟。
「哪來的兒子,胡說一通,我才不要你給呢!」她還不一定會嫁給他,誰知道會不會有變故。
單青琬對錦衣衛的排斥沒有以往重,她也能接受時不時在身側出現的錦衣衛頭子,可是要嫁給他為妻還是有些卻步,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滿朝廷的仇人,不想殺他的大概沒幾人吧。
更重要的是,他權勢過大,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活不長,皇上再英明也不見得容得他。
還有他文錦侯的身分,就算他無意也會有人往他身邊塞女人,當初在鎮國公府後院爭寵的日子她真的過怕了,如若能讓她選擇,她寧為寒門妻,夫妻同心同甘共苦,也不願淪為籠中雀,圈養在一畝三分地,成為男人閑遐逗弄的玩意兒。
「那你想要向誰要糧?」鳳九揚聲音一沉,冷厲眸光多了一抹寒光閃閃的殺氣。
「我自己有。」還不少呢。
「你自己有?」鳳九揚有趣的挑高眉,這小丫頭總是能給他驚喜。
「所以我才要拜托你,你手底下有上千名錦衣衛,撥幾個往城處一趟,我有一座溫泉莊子在城在五十里處,靈山山腳再上去一段,我放了兩萬石糧食……」
「等等,你說多少?」是他听錯了吧?
「兩萬石。」她這還是少報了一萬五千石的數呢。
重活一世,她變得很謹慎,對人多留三分防心,即便是她親娘和弟弟也有所保留,話說五、六分,以免遭人算計。
鳳九揚眯了眯眼,目迸精光。「你有兩萬石糧食還愁沒飯吃?」
木府當家木清沅也只給他一萬石糧,他拿出五千石分給手下,兩千石送進宮,自己只留三千石糧。
但和她的兩萬石糧食一比,他真是窮酸得可笑,還妄想養個看起來可憐柔弱的小丫頭,沒想到她富得教人恨。
「我沒說沒飯吃呀,是小院子無糧了,撐不了幾天,不吃飯會餓死,錦衣衛高來高去慣了,一人扛個百來斤糧仍身輕如燕,來回幾趟我的藏糧處就滿了。」單青琬說得很樂,仿佛又看見堆積如山的儲糧。
「他們不是搬運工。」鳳九揚頓時有種老了的感覺,和那些個奸商斗心機,遠不比和這小丫頭斗智來得累。
「扛一袋糧給十斤白面。」那麼多錦衣衛不拿來用實在太可惜了,況且他們逮到人一拳打暈還不是要扛在肩上,平常鍛煉多,這時正好發揮一下。
「好,成交。」朝廷省下一筆祿米了。
見他應得太快,單青琬不由得一怔,總覺得他好像已經挖好了坑等她自己跳下去。「你是不是就在等我說出這句話?」
「沒錯。」鳳九揚大方承認。
「你算計我?」她眼冒怒火。
「你一個抱著金元寶上街的小地主還吝嗇那一點點米糧嗎?有錦衣衛幫你看門,一只耗子也溜不進去。」有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陰招?刑獄的大門沒關,隨時歡迎進來坐坐,他奉茶招待,只要有人敢喝。
「真的?」她兩眼發亮。
「本指揮使的媳婦豈能不好好護著?誰要是敢來找麻煩,本指揮使定會讓人知道什麼樣的人是絕對惹不得的。」
一听到小媳婦這三個字單青琬就蔫了。「大年初一的,你不用去宮里拜年?皇上皇後可是你姊夫、姊姊呢。」
「去過了。」那地方氣味不好,人的眼神都斜了。
「去過了?」這麼快。
「惦著你。」想著她懶人一枚準又縮在被褥里算著她少得可憐的進帳,幾本賬冊翻到爛。
「實話呢?」他一個大男人怎會為她一名小女子提早離席,這才是笑話,皇家宴席不是說走就能離開的,還要等散席了,而這一等起碼要到晚宴後,欣賞一場拌舞升平。
「實話是皇上有意為我和連相的女兒連玉扣賜婚,朝廷上一片看好。」他目光深幽的噙著笑。
「喔!喜迎佳人。」單青琬嘴上這麼說,心卻不受控制的狠狠抽了一下,這種感覺微酸、略疼,卻又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清醒。
「我拒絕了。」看著她細微的神情變化,鳳九揚心情愉悅的笑了。
「你拒絕了。你怎麼敢拒絕?」她難掩錯愕。
「皇上龍顏大怒,直接叫我滾。」至于連相嘛,一張臉黑得都要滴出墨來。
「所以你就滾了?」
單青琬沒發現自己眉眼都是笑意,小臉紅潤得有如沾露的櫻桃,讓人很想咬一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有令自然就滾了。」
他大步一邁不做停留,走得灑月兌,再不走就要被連相拉住,大談他那曠古絕倫的絕塵女兒。
好吧,老實說,連玉扣的容貌確實是上乘,且琴、棋、書、畫、詩、茶、花七藝皆精,是眾人盛贊的才女,可是太端莊守禮了,每次走路都像事先算好了步數,不快不慢,拿尺來量,腳步大小一致,而且那一直端著的笑弧從沒有高低變化,說話時像在背書,抑揚頓挫恰到好處。
那是一個活的死人,毫無生動靈活,她連眼珠子的流光都能計算,淺淺地停留在水波輕漾處。
「為什麼?」皇上賜婚是多大的恩寵,多少人願得皇上指婚。
「因為我有了你。」鳳九揚眼露柔光的撫上她柔細青絲,無比眷戀地以指一梳,任水滑的細發流過指尖。
單青琬女敕白的香腮驟地酡紅。「皇上會不會怪罪你?忤逆犯上是大罪。」
「你怎麼不問我幾時上門提親?」等待的滋味像烈火煎熬,焚燒著他身體的每一寸,讓他五內俱熱。
她感覺臉頰益發熱燙了,心口像風卷流沙,上下翻滾。「我先問的,錦衣衛再大也大不過皇上,我不想替你收尸。」
難得看到她嬌羞的禪情,鳳九揚忍不住低笑,精實的胸膛隨之起伏。「你以為皇上樂意賜婚嗎?」
單青琬一臉驚訝不解。「難道不是?」
「連相的野心太大,他是陳蓮生的外甥,還有一位嫡妹嫁入定國將軍府,而定國將軍府是陳貴妃的娘家,她生有二皇子秦子規。」
文官、武將向來水火不容,連相卻與定國將軍陳蓮生交好,連相表面是太子黨的,對太子即位多有推崇,可皇後有意選年僅十六的連玉扣為太子妃時卻百般推拒,只言不堪典範東宮,還轉身向皇上要求賜婚,說愛女當配天下第一佳兒。
呵!不嫁太子卻低就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還贊他是天下第一佳兒,換言之是暗指太子不如舅,這不是挑撥是什麼?
更甚者,連相希望他與太子漸行漸遠,如此一來太子便會失去助力,二皇子便能趁機崛起。
連皇上都看得出其中的彎彎繞繞,假意發怒叫他滾,好把連相的居心叵測掐死在萌芽期,身為臣子的他又怎好不陪皇上演下去,滿臉嫌棄的說了一句「七藝不如一技在手,佳人雖美卻有形無神」,當下連相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了。
「啊!」
「啊什麼?」莫名一喊讓人驚心。
「端午過後,太子遇刺……」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單青琬連忙噤聲,眼神飄移的偷瞄他。
「再說一遍。」他的大手忽地握緊。
「痛……你捏疼我了。」手勁真大。
鳳九揚趕緊松手,表情卻仍相當凝肅。「說。」
「我……我作夢夢到的,五月初五過後,我不記得是哪一天,大概是之後的三天,八日傳出太子遇刺重傷,太子好像是你外甥……」她沒再說下去,越說破綻越多。
「生或死?」
「生,但是……」下生輩子也毀了。
「但是什麼?」鳳九揚眼中出現淡淡紅絲。
「太子被毒傷了心肺,終身臥床,藥不離口,一旦斷藥就……經脈斷。」她入了鎮國公府後還听見有人談論太子的後續狀況,但後來就漸漸地無人提起。
他忽地將眼前的小丫頭摟得死緊,聲音很低的警告道︰「你知,我知,這件事不能傳到第三人耳里。」
否則他就得滅口了。
「嗯!我知道了。」她不知該不該告訴他,可是有人能幫忙分擔這樣的大秘密,讓她如釋重負。
「你呀!不早點把你娶進門,我都要煩得早生華發。」鳳九揚無奈又帶著寵溺的吻上她的粉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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