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女兒急匆匆的從外頭走進,臉頰紅通通的,木氏感覺有些奇怪的問道︰「青琬,你去哪里了?」
「娘,我剛才在禪房歇了一下卻睡不著,便到外面走一走,順便在桃花林逛了一會兒。半真半假的話最讓人信服,單青琬面不改色的哄騙親娘,幾乎是成精了。
「別走遠就好,剛才冬麥才來說你不見了,我正想著要找小沙彌幫著找人,你就出現了。」好在沒麻煩人家,不然就太過意不去了。
「我忘了囑咐一聲,讓娘擔心了。」讓丫鬟們跟著她還怎麼溜出去,幸好都交代清楚了,此行並未白來。
「娘給你求了個平安符,你戴在身上,一會兒去菩薩跟前上個香,謝謝菩薩保佑你有驚無險的度過一劫。」木氏指的是女兒頭上的傷。
原本大夫說了沒指望,讓他們听天由命,可她那段時間不斷向菩薩請求,每天在女兒床邊誦念經文,她認為女兒能好起來是菩薩的佛法無邊,念念不忘要來上炷香,感謝菩薩的仁慈。
「好。」咦!怎麼少一人?
「別看了,你弟弟那皮猴玩累了,正在內室睡覺呢!晚一點要走了再叫他起身。」沒得在一旁添亂。
「冬麥,你留下看顧八少爺,別讓他睡醒後找不到人急了,我們上完香就回來,讓他別亂跑。」以免得到時候又找不到人,耽誤了回程,一入夜城門就關上了,他們就得在馬車上待一夜。
「是的,七小姐。」冬麥福身,走進內室替八少爺打扇,七月的天氣讓人熱出一身汗。
「娘,我們到前殿吧,早一點拜完菩薩早一點回府,這天熱得慌,府里有冰消暑。」汗一直流,真不舒服。
這天熱得不尋常,天有異象必有變動,難怪九月的秋天下起雨,還連下了十來天,接著又是大雪漫天。
「夫人會給我們冰嗎?」剛鬧了一場,恐怕她正堵著心,想辦法要刁難他們娘仨。
「她不給我們就自己買,還有,要有底氣,在氣勢上別落了下風,她是大夫人,你是二夫人,你們可是平起平坐的。」想從簡氏手中奪走中饋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讓她不痛快。
入了正殿,十八羅漢分立兩側,眉心一點紅的佛祖正坐史央,佛祖兩邊是隨侍在側的各路神明。
木氏將香點燃遞給女兒,單青琬拜了三下將香插進香爐,之後又頂禮膜拜,而後挽起娘親的手往後方的禪房走去。
「呿!說什麼大話,還自己買,娘手里的銀子只剩幾千兩,得省著點用,別養成大手大腳的毛病。」她就是被哥哥們慣壞了,不曉得銀子的好用,才會被大夫人拿走嫁妝銀子,反倒苦了兩個孩子。
「娘,那兩間鋪子我租出去了,一年一千兩百兩的租金,兩年是兩千四百兩,我們有得是銀子。」不用看大夫人的臉色,為了幾兩銀子斤斤計較,日子過得辛苦。
「哎呀!我家青琬真能干,一下子就來錢了。」她一共有十二間陪嫁鋪子,才要回兩間鋪子就有一千多兩的租金,若是全要回來不就有一、兩萬兩的入賬,她可得盤算盤算怎麼買些首飾為女兒妝扮。
木氏還是想得太天真了,剩下的鋪子簡氏之所以不還,主要是她已安插上自己人做起生意,可她的人不見得會做生意,有賺有賠,因此一年能收個七、八千兩已是高利了。
對底子已經爛空的武平侯府而言,這筆銀子不無小補,所以她讓人經營,從中獲私,中飽私囊。
「娘,過幾天我還會到莊子走走,看看他們的出息,我懷疑有人動了手腳,一千多畝的土地怎會只有幾百兩的收益,光是一年二季的糧食就不只這個數,咱們還有冬麥、玉米的出產,還有牲畜,這些全未往上報。」上頭不查,下面的人就裝聾作啞的全昧了。
「別太為難人家,也許人家也有難處。」得饒人處且饒人,與人為善。
「娘,我知道了,不作惡的人我便睜一只眼閉一眼的算了,不過這幾個月會有點亂,你盡量別出院子,大夫人問什麼你都推說不知道,別讓她把你當槍使。」
十月一過就要開始亂了,一直亂到明年的七、八月,大約一年,到時候她會讓單家來求她娘,簡氏的好日子不多了。
「娘該知道什麼嗎?」這丫頭瞞了她不少事,傷了頭後反而更古靈精怪,性子也硬氣了點。
也許是出了事才想改變,免得一直受人欺凌。
單青琬心里暗笑,娘的確什麼都不曉得,而且娘太容易心軟了,人家一來就什麼都答應。「娘,女兒提醒你一句,府里很快就要沒銀子了,你一定要把你的私房藏好,那是給阿溯讀書用的,不能給人,否則阿溯就廢了。」
「不是有你舅舅的十萬兩……」看見女兒嘴角若隱若現的淺笑,木氏懵了,這個女兒她越看越不明白。
「我先借用了。」憑什麼木家的銀子要給單家人用。
「什麼?」木氏大驚。
「娘,冷靜,別一副好像我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舅舅的銀子本來就是給我們的,為什麼要喂養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拿著咱們的銀子還鄙視咱們出身不正。」商人也是一種行業,至少自食其力,而非等人喂食的蛀蟲。
「你把銀子拿去干什麼?那不是一筆小錢呀!」這孩子胡涂了,少了這筆銀子,府里會過不下去的。
木氏心里慌得沒有頭緒,想責備女兒自作主張,又硬不起心,她的所做所為是為了他們母子三人好,可她也擔心府中的人會怪罪,到時吃虧的還是他們。
「娘,你放心,不是壞事,我只是拿回我們該有的,若要落實你平妻的名分就要堅持到底,我們暫時唬住了平日張狂至極的大夫人,但一日未載入家譜,給祖宗上過香,你都不算是平妻。」若非還有阿溯,她一個姑娘家被除籍也無妨,即便嫁個屠夫也好過鎮國公府的簡英。
簡英是鎮國公的次子,三姊的丈夫,也是她重生前的夫婿,為人無所做為,在上很是不堪,喜幼女,好yin逸,貪享受,在老國公的余蔭下只混個從七品的武騎尉,還常常不應卯的在脂粉堆里混。
「大夫人真能忍下這口氣?」木氏還是覺得有些不可能。
單青琬目光柔和卻堅定。「娘,四哥尚未成親呢!」
過個兩年也要迎新婦了,今年十九的長兄十六就娶妻了,如今白胖的小佷子也兩歲了。
「什麼意思?」木氏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意思是她還得求著咱們,二哥的婚事沒有著落,吊在那兒不上不下的,四哥年歲到了,難道不用挑人?若少了象樣的聘禮,人家閨女肯嫁嗎?」大夫人缺的是銀子。
之前奢華慣了,老覺得有花不完的銀子,吃要精致,衣服的料子要最上等的雲錦、絲綢、軟煙羅,用的要獨一無二,不與人重復,出手闊綽,光是三姊出嫁,就帶走大夫人手中大半的家底。
單青華嫁人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所以簡氏手上並無太多私房,她等著每年十月木家從江南送銀子來,那時她手頭就寬松了,可以開始為兒子相看人家。
為什麼是十月送銀呢?
因為九月秋收,收了糧,賣了得銀,在年底前送禮才能過個好年,不然哪來的名目給銀子。
木氏原本訝異的神情也漸漸平靜下來,有些明了女兒的用意了。「你是說大夫人若沒有銀子,就會來向我們開口,而我們就能順理成章地和她談條件?」
到時大夫人再怎麼不可一世也要妥協,正視她是平妻的事實,不然一個妾室憑啥拿銀子貼補公中。
「娘,不要大夫人一板起臉你就怯弱了,我們有得是底氣和她抗沖,你這些年隱忍著任由她耍威風,她早就不拿你當人看了,這種低人一等的日子還要過下去嗎?」娘不先拿出態度來,她再多的籌謀也是徒勞無功。
「我……」她就是怕呀!大夫人積威已久,沒脾氣的她早已習慣大夫人鼻孔朝天的作派。
除了地位不如人,銀子被拿走,夫妻不同心外,木氏倒沒受過什麼苦,照樣有吃有喝,頂多听幾句酸言酸語。
其實她是個不喜歡變動的人,得過且過,要不然也不會在簡氏的yin威下忍氣吞聲,她不像重生的女兒得知接下來幾年會發生的事,因此顯得被動、猶豫不決,沒有與人一爭的魄力,她只想平靜過日,啥紛爭也不起。
「娘,姊姊。」虎頭虎腦的單長溯醒了,探頭一看。
「阿溯醒了。」
看到娘親和娘姊同過回頭看自己,他頓時感到安心,咧嘴一笑,一手牽一個走出廂房。
「我睡飽了,咱們要回去了嗎?」他玩累了,想回府吃紅燒肉,寺里的素齋沒味道。
「嗯,就快了,再等一等。」木氏和兒子說完話後又抬頭看向女兒,「青婉,你要不要去求個簽,問問煙緣?」
「不了,我還小,過兩年再說。」她是重生的人,命格已改,再問能問出結果嗎?
「好,那就不問了,明年再來求個平安,趁天色還早,咱們下山吧,趕著日落前入城。」木氏滿臉慈愛的看著一兒一女,菩薩還滿善待她的,一雙兒女如此乖巧。
出了殿,下了石階,相偕而行的娘仨往寺廟門口走去,與一名年約七旬的老和尚錯身而過,三人合掌向和尚行禮問好。
驀地,老和尚開口了,「施主,請留步。」
三人都是一臉錯愕,想著老和尚是在喊誰。
「多行善事莫為惡,多給人留點後路勿偏執,讓人喝口熱湯不違天命,乾坤扭轉要珍惜,善哉,善哉!」
「大師在和我說話?」怔然的單青琬問道。
老和尚目光帶著憐憫。「你是好孩子,老天給了你機會,別亂用了,天地正道在一個心字。」
「心?」單青琬低喃道。
「他……他是坐禪大師……」難得一遇的得道高僧。
「坐禪大師?」听到母親的驚呼聲,回過神的單青琬一瞧,僧服簡陋的老和尚已然不見了。
多行善事莫為惡,給人留後路……大師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看出……搖了搖頭,她不再去想,遵從本心做她想做的事,對武平侯府,她已經夠厚道了,沒想過要魚死網破,攪得天翻地覆,她只想活得像個人,不再讓人拿捏他們母子三人。
回程中,單青琬靠著車壁假寐,回想著今日發生的種種,有驚、有喜,也有迷惑。她做的事到底對不對呢?
不過做了就不後悔,她讓舅家做了準備,至少在大難來臨時可以多救一些百姓,木家也不會因籌糧不足而被地方官員刁難,朝廷也能有效的調度。
她不認為有錯,只覺得不夠完善,若能更早重生,她能做更多的事,護著娘和弟弟。
「單青琬,京里見。」
一匹快馬從馬車旁呼嘯而過,冥思中的單青琬忽地驚醒,面露訝色的看向車窗外,她只听見遠去的馬蹄聲,卻沒看見馬背上的人,但那道嗓音很熟悉。
不會是他吧!
「怎麼了,夢魘了?」木氏微涼的手輕覆在女兒的手上。
「娘,你听見了沒?」單青琬很是心慌。
「听見什麼?」木氏笑笑的問道。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什麼京里見,鬼才見他!
木氏好笑的輕摟女兒的肩。「你作夢了。」
「夢?」娘沒听到嗎?
不,那不是夢,那聲音真切的從她耳邊掠過,是鳳九揚的聲音,帶著他一貫的張狂。
可他怎麼知她是誰?不過才見過兩面……啊!錦衣衛。
面上生惱的單青琬有一絲不快,原本對錦衣衛頭子的恨意化成一股怒氣,她只是內院里的小泵娘而已,他大費周章調查她干什麼,還旁若無人的留下狂言,好似他們多熟一般,簡直欺人太甚。
「姊姊,你在磨牙嗎?」喀喀的咬牙聲好清楚。
單青琬勉強揚唇。「我牙疼。」
「那你趕找個大夫瞧瞧,我上次也牙疼,大夫拔了我一顆牙。」單長溯張嘴,指著才剛冒出頭的新牙。
「好,听你的。」她現在只想咬下某人一塊肉。
听不出姊姊的取笑話,單長溯樂得直笑,自覺長大了,能擔事,是姊姊的靠山,他歡喜的挺起小胸脯。
馬車在官道上跑著,很快的便要到城門了,不知是有人事先交代過還是吉星高照,單家的馬車入城時並未受到盤查,順利地通過,又過了兩刻駛到城西羊角巷的武平侯府。
末等侯府的宅邸,武平侯府是其中一座,緊臨著快要降爵的永昌侯府。
「回來了。」
陰陽怪氣的冷嘲響起,一臉鄙夷的簡氏坐在上位,以看螻蟻的目光瞅著木氏三人,臉上有著明顯的不屑。
「回來了。」木氏一如往常的溫順。
「膽橫了,說出門門就出門,我這當家主母管不住你了是不是?你是打算分院別住了是嗎?」一個姨娘也敢在她面前叫囂,要不是她心存仁厚讓她進了門,低賤的商戶女也配為高門妾?頂多當個倒茶丫鬟!
「我……」
木氏正想彎腰道歉,一旁的單青琬馬上手托住她,不讓她再低聲氣。
「分院別住倒不必,畢竟侯府尚未分家,不過弄個小廚房倒是可行,我們餓了、渴了,不用走得老遠去大廚房要。」每回拿回來的飯菜都是涼的,雖未克扣,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賤丫頭,這里有你說話的分嗎?還不給我滾到一邊。」
一臉嫌棄的簡氏將手中的茶盞丟向單青琬,一點也不擔心會不會將人砸傷,或者說她就是想傷了她的臉,好讓木氏認清誰才是府里當家主事的人,木氏不听話,倒霉的便是她女兒,一只現成的代罪羔羊。
單青琬沒有傻傻的受罪,她頭一偏,茶盞從她耳邊飛過,砸向後面服侍的丫鬟,她哎叫一聲,隨即一道血痕從額頭滑下臉頰。
但這事只有心軟的木氏稍有不忍,正在對峙的兩人並無任何動靜,丫鬟也忍著痛站著,夫人沒發話,她不敢妄動。
「大夫人的旺火太旺了,該喝點涼茶降降火,我再賤也是侯府千金,大夫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三姊也給罵賤了。」同出一脈,妹妹賤,姊姊還能不賤嗎?
「放肆!大夫人是你喊的嗎?」簡氏眼一眯,怒火翻騰。
她一大早受的鳥氣至今仍未消,就想好好和她們母女算算賬。
「我娘是平妻,喊你大夫人理所當然,我娘是二夫人,生我的親娘。」單青琬不厭其煩的再提醒,不讓簡氏再模糊其事。
「平妻在正室面前也是妾,沒人告訴過你嗎?一夫無二妻,在我的屋檐底下還是得低頭。」真以為她治不了她們嗎?她只是一時被唬住了,忘了當朝律法,平妻仍低于正室。
其實不是簡氏忽然開竅了,而是她撥空回了鎮國公府一趟,在生母和女兒的點撥下才赫然了悟。
單青琬眸色微黯,小手緊握成拳,「大夫人所言甚是,不過我娘的院子也該挪挪了吧!就挪到三姊出嫁前的倚瀾居,平妻的分例規格和姨娘可不一樣,畢竟是要上家譜的。」
對簡氏而言,兒女是她的死穴,誰也踫不得,她不屑地啐道︰「辦不到,她是什麼身分,也敢和我的華兒爭。」
單青琬笑聲若鶯,輕軟嬌女敕。「那麼我們各退一步,倚瀾居不要了,給我們個小廚房吧!」
七月一過,進入八月,秋高氣爽好風光,牛肥羊壯,金浪連天,一片稻黃垂穗飽滿,幾乎可以收了。
十五中秋一過,單青琬便找了個借口巡看陪嫁莊子,兩大兩小的莊子一一走過,花了將近半個月才巡完,順便整治了不安分的惡奴,逐走大夫人安插的人手,換上她舅舅給她備著的莊稼好手。
她讓人提前收割田里的作物,作風強硬得不理會佃農們的反對,她留下一半的糧食不收佃租,另一半運走,還幫莊子的人修了屋子,補強四壁,這才平息了眾怒。
最後她又將所有糧食運往溫泉莊子儲放,來時一輛馬車,回去時後頭跟了五輛馬車,載滿了蔬果、腌燻食物,以及幾百斤的白面、玉米面、米糧、干貨等雜食。
她抵達家門口正是八月的最後一天,天空有些陰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了,她連忙讓人把馬車上的東西搬進木氏的小院。
不大的小廚房新砌成,有爐有灶,鍋碗瓢盆也不缺,不過油、鹽、醋、醬等調料簡氏不給,她連柴都只給了一捆。
不過木氏另外叫人買了,花自己的銀子,她還買了蔥、姜、花椒等辛香料,煮飯才多點味道。
九月的第一天,開始下起小雨,連續下了三天,起先大家不以為然,當是秋雨,想著放晴了就能下田了,把今年的口糧收回來,打了谷,收入倉,一年也就過去了。
殊不知到了第四天,雨勢轉強,庭院都淹水了,行走不便。
到了第八天、第九天,已經有人急了,連忙全家出動,冒雨搶收,寧可冒險收回濕稻也不能爛在田里。
第十二天豪雨成災,想收也收不了,慢了一步的人家只能捶胸頓足,整片金黃的稻田在水里,水深有半人高,淹過稻子,連片吐子都瞧不見。
下了二十天的大雨,終于停了。
然而之前的雨勢沖刷河床和山脈,帶來大量的泥沙,腳一踩下去竟有一尺深的于泥,掩蓋住了田地,光是清泥就要花上個把月。
更嚴重的是無糧,正是秋收時節,百姓們手中的陳米早就吃完了,原本就等著這一季的新米,不過更苦的還在後頭,田里的淤泥剛清干淨,初雪隨即跟著落下,因為不大,也就被人忽視了。
之後的日子時而放晴,時而下雪,地面已積了寸高的積雪,冬麥不能種了,雪會把種子凍死。
雪,還在下著。
十二月臘冬一至,準備過年的簡氏始坐立難安了,也顯得特別焦慮,不時問身邊的嬤嬤︰「來了沒?來了沒?」
跟她一樣不安的張婆子、李嬤嬤伸直了脖子,還是等不到來自江南的馬車,「送禮」的人今年居然遲到了。
「夫人,沒來。」真是急死人了,年貨還沒買,也不知趕不趕得上年節,木家的人是怎麼回事,不是每年都會送好幾車江南特產做為年禮嗎?為何今年晚了大半個月。
木府通常在十月底、十一月初就會送幾大車的禮來,隨行的管事還會送上一只梨花木小匣,里面裝了一迭銀票,但如今已是臘月,早該送到府里的銀子卻還沒到,是道路難行還是木府給忘了?
下人急,簡氏更急,天天叫人在門口等著,人一到就趕緊帶進府,她急著用錢,沒銀子什麼也做不了。
「去把木氏叫來,本夫人有事問她。」簡氏猜想許是她暗中搞鬼,斷自己財路。
「是的,夫人。」一臉刻薄相的李嬤嬤扭著粗腰,氣沖沖走向木氏母女的院落去叫人。
只是不只木氏來了,越見嬌色的單青琬也跟在身旁,她似乎長高了,胸前微微隆起,小臉也略微長開,眉眼如畫,細膚玉頰,水懶得有如正在綻放的花兒。
「大夫人找我來有什麼急事,李嬤嬤催得緊。」這天冷得教人不想動彈,只想窩在被窩里打發漫漫長日。
「你還在睡!」看到木氏海棠春睡般的嬌媚慵懶,一副剛被人吵醒的模樣,簡氏的心火直往上竄。
「外頭下著雪,人出不了屋子,不睡上一會兒能干啥?總不能整天坐在榻上發呆。」這人是越睡越困,老是醒不起來,沾了枕就累,只想一覺到天亮。
雪,下得細細綿綿,將原本的雪地又覆上厚厚一層,即使下人一日三回地掃雪,地面仍是一片銀白。
繼水患之後,持續不停的雪又讓朝廷頭疼不已,才一個多月,各地就傳來災情,還有人被塌落的厚雪給埋了,每日上呈的奏章快把皇上給淹沒。
要人、要錢、要糧……皇上上哪兒籌措去?先是淤泥封路,後有大雪擋路,路都走不了,要怎麼援求?就算有賑災物資也送不到災區,百姓還是只能挨餓受凍。
「府里出大事了你還只顧著閑適的睡大覺,沒把自已當武侯府的人是不是?」簡氏毫不留情地劈頭痛罵。
木氏一臉迷惘。「府里有事不是有你擔著,幾時輪到我們後院女子開口?」
「哼!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也不看看咱們府中多少主子,又有多少人等著領月銀,就連你的月例也是從我手中領取,這麼大的開銷還不愁死人。」她是管錢的,但是銀子呢,誰繳了一文半兩?
「所以呢?」木氏的表情依舊茫然,完全不知簡氏在說什麼。
見她不解的模樣,簡氏更加氣惱了,覺得她在裝傻,嘲笑當家的沒本事,她干脆憤恨的直接伸手討銀子。「拿來,別給我藏著,別以為弄個平妻名目就能和我平起平坐。」
「拿什麼?」沒頭沒腦誰听得懂。
「銀子。」
「銀子?」想到自己僅剩的壓箱銀,木氏也有絲不悅,她的嫁妝銀子都被拿走了,大夫人還貪得無厭地想搜括干淨。
「你敢說木家今年送來的銀子不是你收的?居然敢背著我使手段,好個木婉清,你那顆黑心到底有多惡毒!」那是她的銀子,她的錢,誰敢動用。
那麼一大筆銀子,她本收得有些心虛,但後來見木氏無動于衷,不放在心上,她也就越收越順手了,把人家寵妹的銀子當是孝敬她的。
一次、兩次……次數一多,她被銀子晃花了眼,木家沒二話就當是自己的,拿得毫不愧疚,還認為是人家該給的,武平侯府幫木家養女兒,不拿出一點象話嗎?
胃口被養大了,她也把這些銀子視為是自己該得的,從沒想過是她搶來的,那原本是木氏的銀子,與她簡明月無關。
「你說木家的銀子……」木氏眉頭一皺,想著兄長們是該送銀子來了,但是袖子被女兒輕扯了一下,她驀地想到那筆銀子已經被女兒挪用了,不免有些心虛。
「大夫人,咱們家姓單不姓木,木家憑什麼給你銀子?」單青琬很早就想這麼說了,憑什麼,又不是乞丐要人施舍。
爛船也有三斤釘子,武平侯府雖然家底已空,掏不出幾兩銀子,但是明面上還有幾間鋪子和莊子,加上朝廷發的俸金,不鋪張浪費的話,一家老小還是能吃個溫飽。
可簡氏和單天易是好面子的人,又講究排場,出手十兩、二十兩的賞銀,還揮霍成性,真要粗茶淡飯,沒好衣服穿,他倆是決計不肯的,想辦法也要弄得體體面面。
但真的沒錢了,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兩人坐困愁城,抱著頭發愁銀子打哪來,春日宴又要開始了。
這時李嬤嬤說了一句,隔壁永昌侯府娶了新媳婦,有十里紅妝,這下可發了,好多的銀子。
好多的銀子……就是這句話給了兩人啟發,打定主意弄個有錢的女人入侯府,他們便不愁沒銀子花用了。
只是單天易已有妻妾,兒子也生了,這是京里人都曉得的事,他們上哪找來個甘願上當的傻子?
于是他們將目光拉遠,鎖定江南。
木家是南方首富,又正好有待嫁閨女,見到人兒嬌又俏,人財都心動的單天易便使出渾身解數誘人上鉤。
說是騙婚一點也不為過,他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自己有家室,三媒六聘照禮數走,謊稱家中有事急歸,草草地行了婚禮,又怕東窗事發帶不走龐大的嫁妝,連哄帶騙的提早帶木氏啟程回京。
年後木家兄弟才輾轉得知騙局,怒不可遏的上京理論,但木已成舟,又添了外甥女,他們氣歸氣,也莫可奈何。
此後每年木家都會派人上京,看看木氏過得好不好,後又曉得她的嫁妝被騙得快空了,才又給她銀子傍身,希望她在深門宅院過得好,別缺衣少食,喝口熱茶都沒有。
已經享受了木家幾十年來的喂養習慣了的簡氏和單天易,叫他們再回去過斤斤計較用錢的日子,他們哪那里會願意!
「憑什麼?憑你們是我養的,沒有銀子哪來的吃喝?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哪一樣不是花我的銀子買的?小賤貨還想翻天了不成?」簡氏說得大言不慚。
「大夫人這話真是可笑,我舅舅的銀子是給我娘的,幾時變成你的了?難不成你改姓木,認了我舅舅做兄弟?」無恥也要有點底線,拿著別人的銀子作威作福,還反嗆別人不夠孝敬。
好似被狠打了一巴掌的簡氏氣得脹紅了臉,下垂的頰肉抖一抖的。「你娘也是府里的人,拿她的銀子有什麼不對?不然你們母女倆吃什麼,用什麼?」
「那麼春姨娘、孫姨娘、周姨娘呢?她們不用拿出銀子嗎?各自也有兒女,吃吃喝喝也要銀子。」難道他們不是人,餐風飲露就能活?
「她們沒銀子…」簡氏不耐煩的揮手,為了手中無銀她特別暴躁,一股無明火燒得正旺。
「原諒女兒以小犯大,敢問大夫人又拿出多少銀子養家?以你鎮國公府千金的出身,想必缺不了銀兩,一位正室夫人有必要向平妻伸手嗎?掌中饋的可不是我娘,她沒責任以自身私房養侯府上下。」
單青琬這是在暗示簡氏,要不讓出掌家的位置,讓她娘來當,大家照常過日子,有吃有喝有銀子拿,反之就自個兒想法子,她舅家的銀子不給就是不給,有本事去江南搶。
「你……」簡氏氣得雙目瞪大。
她最不禁挖的就是家底,她看似嫁得風光,七十八抬嫁妝塞得滿滿的,其實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號稱五萬兩的壓箱銀子才七千多兩而已,還是她姨娘七湊八湊湊來的。
因此當她看見木氏搬了一天還搬不完的嫁妝,她真的眼紅了,恨到骨子里,想著把木氏的錢財都變成她的。
後來她成功了,順利拿到大半的銀子,只是銀子不是自己的,來得快也去得快,娘家人得知她有這筆錢,嫡母來要走二十萬兩,生母又拿走十萬兩,嫡兄、庶弟輪流上門討錢,再加上兒子的聘禮、女兒的嫁妝……不用養個敗家子,她自個兒就敗光了。
等到沒銀子花用了,木家兄弟又及時雨的送來每年十萬兩銀票,至此她沒再缺過錢,直到今日。
「大夫人什麼時候承認我娘也是妻室,與你齊名上了家譜,並讓出一半中饋權力,我舅舅就什麼時候給你送上銀子。」單青琬估算她還能撐上一段時日,等開春了,舅舅幫她賣糧的銀子才會回來。
又是水患,又是雪災,外頭的糧價已開始上漲,原本二十文一斤的白米要四十文才買得到,漲幅兩倍;但糧價還會繼續漲,明年二月是高峰期,因為大家儲藏的糧食都吃光了,而地里的野菜尚未長出來。
「你作夢!」簡氏大吼。
「是不是作夢,大夫人自個兒掂量掂量,這雪不知道要下到何時,府里的炭火也該添了,我爹雖凡事都听你的,可凍著了他,他也是會生氣的。」那才是個大錢坑,花錢如流水。
「單青琬!」簡氏突然覺得她太小看這個小丫頭了。
「娘,咱們走了,天冷路滑,你小心別滑了腳,我們屋里的銀霜炭用完了沒,沒了再叫人去買……」
燒著次等炭的簡氏一听,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恨恨的瞪著相攜而去的木氏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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