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窗明幾淨的廂房里,德昌王坐在內室榻上,靜靜任身旁人兒動作。
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在一陣窸窸窣窣的混亂磨擦、凌亂細聲結束之後,她才靠近他,身上猶帶著奇妙的香氣……有點像是祭袓用的金香味兒。
伏懷風不免滿心納悶,卻沒多問。
「像是許久沒見到你了呢,麗兒。」他輕笑,感覺她落坐他身側。
「阿藤這段日子一定閑得發慌了吧?」
「不,你每日從琴房彈的曲子,我都听見了。雖然琴音柔緩,但仍十分動听,尤其其中還有……我給你的曲子。不過與第一天的琴音不同,換了把琴,原來的那琴是……」
「沒什麼,能讓你多少解悶就好。」她唇角微微揚起。阿藤竟能听見……
果然是如她所想之人。雖然她隱瞞的事用處不大,不過她早晚會告訴他,她所擁有的秘密……只要他別以為她是信口開河就好。
「你的眼皮外面……跟前些天完全不一樣呢。」岑先麗拉回思緒,專心地緩緩解開伏懷風覆眼的紗布,「那些看來可怕的綠色毒斑全都消失了。」
海寧王一早就動身回封邑,要她負責幫忙替阿藤解開紗布。
她坐在床沿,美眸瞬也不瞬地仔細打量他眼皮眼角,確認沒殘留任何中毒痕跡,不免放心地吁口氣站起身,偷偷撇開頭無聲抹去淚花,難掩喜悅笑意,說道︰「海寧王果然是個了不得的名醫。人好,醫術又高明。」
他無奈地搖搖頭。「他醫術精湛眾所皆知。他是當今天下人景仰的三賢達之中、神醫百里行唯一的嫡傳弟子。但若要說他——人好,這世上恐怕只有耿直過頭的十四弟和你這個傻丫頭會被他輕易蒙騙。」
伏懷風試著睜眼,霎時住了口。他雙眼足足讓紗布纏了十五天不曾張開,才一掀眼皮,那桌上大紅雙燭微火殘光便讓他有些受不住地又合上眼楮。
「麗兒,你沒見我這幾日還遭他惡整嗎?他那人向來恩仇倍還,若惹他一次,他會回敬個十次百次——」他邊嘆氣,試圖再張眸。
這回猛然瞠直,像是飽受驚嚇。
「怎麼了?」岑先麗連忙俯,彷佛又听到他倏地再抽息一聲。
「我的眼楮——」伏懷風眨了眼、再眨,眨了第三次後,確定他沒看走眼,震驚喃喃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
「還看不見對嗎?別擔心,海寧王仔細吩咐過,毒雖退去,但仍要等上半年才能清楚看見東西,至于能不能完全恢復到以前的清明,還得再觀察。」
「半年?半年!」他錯愕瞪眼。明明他已完全復原了,現在眼力好得很,能清楚看見前方的她動手除下面紗,極為認真地忙著擺弄桌上奇怪的東西——
四只銀盤內有整只雞、鴨、魚和一顆大豬頭,一壺酒三個金杯,小香爐里插著香,甚至、甚至他還看到她——
除了右手依舊纏著厚重紗布外,她麗頰滿是靦腆羞怯,只穿一件險些遮不住曼妙身段的碧綠兜衣,外披雪紗薄衣與素紗百褶銀花裙,就這樣貼近他身側。
听那回話的悅耳美聲,是她!精致眉眼櫻唇挺鼻無一不超乎他想象的甜美,然而他還來不及欣喜總算能如願看清她,卻驚訝得連聲音都抖了。
「麗兒,你方才說的是……我要半年才能視物?向陽這麼交代?」
她瞧他竟難得失去從容,忍不住伸出藕臂攬過他肩頭,疼惜告訴他︰「對,半年。到你康復以前,我是你的眼楮,什麼都不會變。阿藤,你忍耐半年就好。海寧王也幫我右手重新施針上藥,嚴令半年內不準彈琴。時日不長,咱們一起撐過去。」
她這一攬,讓他俊顏直勾勾對準她密貼上去。
驚訝自己竟像未經人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似的幾乎失控驟起沖動,一時長身微震。
「麗、麗兒,我好像有種錯覺,你似乎……穿得很單薄。」薄到透光了。
銳眸急忙往四周雷霆掃射,確認房里每道門扉每扇窗都牢實關著,沒別人能見著她這模樣才安心……倏地,心火驟升。
難道她一直以來都是以這麼誘人的姿態在府里出入?該死!
「沒、沒的事,我其實穿了件新衣裳,都嫌太熱了呢。」以為與他太近才讓他懷疑,她連忙放開他,退到一旁,不安地撫弄著自己有些發冷的臂膀。
岑先麗突然想起了什麼,在他眼前一寸之處猛揮小手,見他沒有絲毫反應,這才安心地吁了口氣。他看不見,是她多心。
可伏懷風其實是震驚到完全呆滯——她竟對他撒謊!
「麗兒,不許騙我。」無法冷靜。他咬牙決定姑且裝盲,看她想玩什麼把戲!
「我、我沒有。」她猶豫咬著唇,忽然從腰後抽出一本書與一把羽扇。
書在她左手中,卻拿離得極遠,右手羽扇一打開,她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像是從容就義般,猛然展開頁面讀了一頁,隨即激動地倉皇掩上,等待呼吸平抑後再讀。翻頁,屏息,掩上;翻頁,屏息,掩上……
伏懷風看著她轉瞬小臉著火爆紅,狂猛烈焰一路竄燒到耳根後,便連她頸下胸前一片白皙飽滿的玉肌也暈染上大月淡淡櫻緋,美得讓他險些瘋狂失控。
他垂眸合眼,試圖要從這片混亂中理出些頭緒,瞬間再睜眼,確認不是自己發瘋作春夢。「麗兒、你現在……正忙什麼?」
「我……在練習能幫你盡早復原的功課。是海寧王出發前特別叮囑要做的。」
注意到他仍盯著她,她又朝他揮揮手,見他依然不動才寬下心;而後她低頭拉扯衣裳,似乎也明白自己身上布料有點兒少,試圖遮掩。
「新衣裳也是王爺所贈。」
就見她拿離書本卻不時偷瞄幾眼,快速撇開頭,然後扭扭捏捏蓮步輕移,停佇他前方舞起扇,柳腰款擺,忽然皺眉停頓,又偷看秘籍一眼,再次擺動轉圈同時煽情撩裙,微微傾身媚惑一笑,雙手伸長正要探上他胸膛時,又停下困惑地翻翻書。
而後,她邊搖頭邊退開,不斷重復一面妖嬈款擺舞動、一面向他走近的奇怪舉止。
他暗自打量她手中拿著的書,封面上寫了一行小字——禁宮秘術四十九招。
伏懷風腦中轟然一炸!總算弄懂這傻丫頭似乎正在練習——引誘他!
可她不是以為他還眼盲,練這個給他看是要做什麼?
「你……在我閉居祛毒的這半個月來,到底都听那伏向陽扯了什麼鬼?」聲音狂顫。
為了避免身上毒素清除時沾染到他人,他刻意在內院中多隔離幾天,所有他接觸過的衣物每日得燒毀,連一般僕從都不許隨意接近他了,自然更無暇陪伴她,而該死的十一弟竟找上她進讒言……
「向陽他說話不能盡信!他性格乖僻惡劣——」所有話語全梗在喉間,只因她一臉泫然欲泣地轉向他。
沒料到伏懷風突然勃然大怒,岑先麗委屈地照實招認︰「海寧王擔心你傷勢,好心告訴我你眼楮沒法子那麼快康復,就拿來這本秘籍,說是大齊內宮中流傳的秘術祈福舞,要我每日早晚在你面前祭天虔誠地跳。
他對伏家祖宗八代立誓拍胸保證不出半年你雙眼一定會好,還有中毒以外……身上那個不能說出口的隱疾也能完全治愈。」
所以就算這身奇特的巫女衣裝再單薄羞人,她也毫不遲疑地為他換上。
「隱——混帳!誰有隱疾來著?!」忽然想到王弟臨行前,在他耳邊留下的神秘笑語︰「王弟送了一份新婚賀禮呢,王兄可別太感激涕零啊。」
他就知道那家伙會客套送禮,肯定有鬼!
「阿藤,沒關系,你堅持說沒有就沒有;放心,府里內外大家都會說沒有……」
俊顏抽搐,大氣猛吸,指掌握拳,恨不得開扁。「府、里、內、外?」
難怪這半個月來每日一次為他送東西來的小廝個個都說同樣的話,什麼「別擔心,早晚會好」,那滿懷同情的口吻沉重得讓他險些以為他雙眼復明無望,搞半天是伏向陽在府里造謠生事——居然讓大伙以為、以為他……該殺!
「阿藤,是我對不住你,明明在你身邊那麼久,可連你哪里犯疼出毛病都沒注意到,還敢厚顏自稱是你的眼楮、你的知己,竟連你久未謀面的弟弟都比不上,實在太過失職了。」
她自責低泣,雙肩抖動,旋即突然收了淚,抿唇仰頭朝天收拳握緊。「不過這回定能扳回顏面,現在雖然跳得還不夠熟練,但多練習幾次一定會成功。」
「但我的眼楮其實不用——」他話未完,就見她突然甩了書、氣勢洶洶朝他沖來猛一撲,不容反抗地將他按倒榻上,嬌軟豐盈的馨香身子主動覆住他身軀。
「這里還加注舞蹈最後得疊在患者身上跳才會有效果,我之前太過膽怯不敢做,可為了你的性命,也顧不得什麼禮教規範了。你不說我不說,你的高潔名聲仍在!放心,這祈福舞蹈舞姿再艱難我也一定會練好!我動作粗魯,若打到你,你就先忍耐著點!」
「麗兒,你弄錯了!」嬌媚的她一再在他身上亂扭胡蹭,教他隱忍不了情潮熱浪。他咬牙,摟著她一翻轉,分別扯住她四處游走肆意放火的雙手,長腿一伸壓制她。「我的眼楮沒事了!」
美眸一驚,登時欣喜盈淚。「這祈福舞一次見效?奇跡!海寧王真是神醫!」
「錯!十一弟給的不是祈福秘籍!」
「不是祈福秘籍?我看挺有效的啊!」黛眉不解地打了幾褶。「不然是祈什麼的?」
「算祈雨吧。」他暗嘖一聲,只能無奈又道︰「是後妃們祈求聖恩雨露用的……還擺香案?從沒听說哪個娘娘敢擺顆豬頭給王上看,那本見鬼秘籍肯定也被向陽竄改過。」
「祈雨?」她秀睫輕輕搧了幾搧。「要祈雨,來一段禁曲龍神賦就很夠了——」
直到他啼笑皆非地再次附耳解釋此雨非彼雨,她才嚇得脹紅臉瞠目結舌呆立當場。
「麗兒……你讓他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