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離開客棧後,丁霏月又隨著秦宇的商隊持續趕路,連趕了三天路。
這三天當中,兩人相處的氛圍變得很奇怪,表面上對彼此都很客氣,眼神間卻帶有微微的劍拔弩張,嗅得出一絲火藥味。
丁霏月會對秦宇的安排提出意見,例如到客棧小店用膳時,她會搶先在秦宇開口前說她要和他們吃一樣的,在馬車坐久了她全身酸痛,秦宇問她要不要下車歇息,她會直截了當拒絕,不領他的好意。
所有人都看不懂這兩人是怎麼回事,像在吵架,但也沒真的在吵架,張全實在太好奇了,偷偷打探後,才知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事,對于自己沒在場看到感到惋惜萬分,看兩人的目光也多了分興味。
在趕第四天路時,果真如秦宇所說的,連個客棧小吃店的影都沒了,只有一片荒郊野外,要到下一個城鎮起碼還要再三、四天,幸好秦宇有先見之明,在上一間客棧多買了一些包子肉餅等方便吃的干糧再上路。
露宿野外的第一夜,丁霏月覺得沒那麼糟,晚上吃的是包子肉餅,還有烤雞,秦宇不知上哪獵來一只山雞烤來吃,分了一只腿給她吃,那肉好女敕,入夜後,她和惠娘、水袖一起睡在馬車內,半夜听到狼嚎有些可怕,但從車窗看出去,可看到商隊在草地上扎營,護衛們輪流看著貨,她的馬車前也有人輪守,狼嚎便變得一點都不可怕,而大概是白天趕路累了,她很快便睡著了。
丁霏月完全忘了這天晚上她沒有沐浴這件事。
隔天天亮又開始趕路,到了正午,天氣變得稍熱,果然愈往中部走,天氣就愈不冷,還出了太陽很是暖和。
就在丁霏月坐到腰酸背痛不適時,秦宇讓隊伍停下歇息用午膳,他是看準了這塊草地邊有一條溪流,可以讓馬兒喝水吃草,把喝完的水囊補滿。
水袖馬上拿出幾個水囊去汲水,惠娘則扶著丁霏月下車,慢慢走來溪流前。
惠娘找了塊大石頭想讓丁霏月坐下歇息,再服侍她喝水洗臉,丁霏月拒絕了,心血來潮的跪在溪流前,雙手掬起一把水,先是掬了口水喝,再掏水洗了臉。
溪水並不冷,還挺舒服的,丁霏月整個人都打起精神了,再從惠娘手上接過帕子擦臉,擦擦手,坐在石頭上,開始用起午膳。
包子和肉餅早在昨晚便吃完了,只剩下冷饅頭,饅頭是干硬了些,但夾著肉干吃,起碼還有點滋味,入得了口。
丁霏月一片片撕著饅頭吃,沒有一點怨言,在這時候可以溫飽就不錯了。惠娘和水袖也是吃一樣的東西,她們是無所謂,但看自家小姐吃這麼粗糙的食物,難免心疼。
「小姐,真是委屈你了。」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拾點枯木,煮點熱茶讓你沾著吃……」
丁霏月心想,要是這饅頭能沾點熱茶吃,口感更軟一點,但她可不想讓秦宇認為她吃不下粗食,她正色道︰「趕快吃,等會兒要趕路呢,可不能耽擱到。」
丁霏月又撕了一口饅頭吃,沒察覺她背後的秦宇托個護衛拿個藥瓶給她,護衛正朝她走來,張全見狀,搶了這差事,走來丁霏月面前。
「丁小姐,這胃藥給你的。」張全朝她親切一笑,將手中的藥瓶遞給了她。
「謝謝張大哥那麼費心。」丁霏月看到張全,朝他感謝的道,她對他印象很好,知道他是秦宇得力助手,是個親切又有趣的人。
張全解釋道︰「不,這胃藥是當家給你的,當家說現在只有饅頭肉干可以吃,要是你吃了胃不舒服,吃點胃藥會舒服點,等到了晚上,找到歇息的地方,他會再像昨晚一樣打野味給你吃的。」
丁霏月的笑容僵住,轉過頭,對上位于十幾尺前的秦宇,秦宇也恰好望向她,看到竟是由張全送藥給她時有些詫異,但仍朝她露出和善的微笑來——只是表面的,那雙陣子充斥著挑釁,一副把她看得扁扁的樣子——丁霏月真受夠了他這虛偽的模樣。
她撇開臉,朝張全道︰「請轉告秦當家,饅頭肉干很好吃,我沒有任何不舒服,這藥我收下了,替我謝謝你們當家。」
張全看到丁霏月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還一字字咬牙的說,感到有趣,這姑娘不似表面上那麼溫馴沒脾氣,而當家呢,對嬌貴的姑娘再受不了,也會保持彬彬有禮,但面對她,當家卻不再端著虛偽的笑容了,在她面前表露出真性情,這兩人看起來還真有意思呀。
以外貌來看,兩人也是金童玉女,可惜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貴女,是四皇子的未婚妻,當家他高攀不上呀!張全不由得惋惜的想。
在張全走後,惠娘第一次的夸贊起秦宇,「秦當家還滿細心的,還會給小姐胃藥。」
「細心嗎?」丁霏月看著藥瓶,想到秦宇刻意為之的關懷,笑容消失,只希望她不會有吃到的一天,免得被他認定她很嬌弱。
對,她要向他證明她不是那麼柔弱的嬌嬌女!
而這時候的張全走回到秦宇身邊,秦宇朝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沒事干麼接近她?」
張全聳了聳肩,「陪她解悶,說說笑嘛,順便說了你有多關心她身子不適,才會想拿胃藥給她。總是要解開誤會吧,這路途還那麼長,不能一直吵下去。」
「你只是在看好戲吧!」秦宇睨了他一眼。
張全干笑,「怎麼會呢,不過這位丁泵娘,看似柔柔弱弱,但比想象中吃得了苦。」
秦宇自是看得出來的,丁霏月有著很倔強的性子,這幾天趕路,她充分的向他表明,她不需要他特別照顧或特別待遇,讓他感到分外有趣,更故意激怒她而給她胃藥,還在她看來時投以挑釁的笑,她果然馬上對他冷下臉。
不過,她不想依靠人是很有骨氣,可她畢竟還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這樣的日子她能撐多久呢?
秦宇對丁霏月有這等骨氣是刮目相看,但並沒有真正的認同她。
又過了一刻,在秦宇打算整隊出發時,他隱隱察覺到四周起了變化,有極細微的動靜響起,他本能的嗅到了危險,懷疑有人正朝他們靠近而來,他馬上朝張全做出手勢,一手扶住腰間的劍。
張全見狀,不著痕跡的朝其他弟兄做出手勢,四周的護衛立即戒備起來,下一刻,有幾十個灰衣蒙面人從草叢內竄出,直撲而上,秦宇馬上領著護衛們拔起劍迎敵。
秦宇一邊揮舞長劍,一邊揣測起這幫人的身分。
這地區容易有盜匪出沒,但也有過有其他商隊佯裝成盜匪來搶貨的事,以至于他無法分辨他們是打哪來的,不過,或許兩者皆不是,這些人是來捉丁霏月的,可也太快來了,他明明一防再防……
秦宇的商隊訓練有素,早立刻分工行事,一部分人跟著秦宇一起打退灰衣人,一部分人負責保護貨品,更有一部分人動作迅速的將在溪流前歇息的丁霏月主僕,推上馬車戒護。
丁霏月慌慌忙忙的上了馬車,原本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直到外頭的刀劍交擊聲響得激烈,才知道受到了攻擊。
「小姐,怎麼辦……」水袖怕得發抖,和惠娘一起左右抱住丁霏月。
這幾天,丁霏月已經將這一趟旅程將會遇到的危險告訴她們了,所以水袖和惠娘都很明白,除了土匪,可能另有更可怕的人想捉丁霏月。
丁霏月哪有不怕的道理,她也只能安慰她們,「別怕,秦當家會保護我們的……」
下一刻,車門被用力踹開了,丁霏月只見一名高大的灰衣人,伸出大掌將她拎了出去,那力道之大,讓她根本掙月兌不開。
「小姐——」
丁霏月以為自己完蛋了,在下一刻,灰衣人被刺了一刀,有個人從灰衣人手中搶回了她,她抬頭一看,竟是秦宇,緊接著她看到那名被刺的灰衣人朝秦宇反擊,秦宇使著長劍一個刺入,那人的胸口立刻破了個洞涌出血倒下,她嚇得心髒都快停止了,接著,她的雙眼被他的大掌遮住——
丁霏月什麼都看不見了,卻嗅到濃濃的血腥味,滿腦子都是那人胸口開出血花的可怕情景,她頭暈暈的,听到秦宇朝護衛們大喝道︰「快走!」
丁霏月被秦宇塞入馬車,馬車向前奔馳,她和水袖和惠娘摔成了一團。
馬車跑得很快,像是想甩開後方追兵,一路上,丁霏月也听見馬車後方傳來的刀劍相擊聲,過了一會兒才沒有聲響,只剩的馬蹄聲。
安全了嗎?丁霏月不知道,仍忘不了她所看到的駭人情景、所聞到的血腥味,加上一路顛簸,讓她反胃想嘔吐,但她見女乃娘和水袖臉色也發白,怕讓她們擔心,一直捂著嘴忍耐。商隊是成功甩開了追兵,但也不敢逗留,仍是持續往前行,直到走了半個多時辰的路,馬兒都累壞了,秦宇才下令停下休息。
丁霏月第一個動作就是爬下車,到草叢邊嘔吐,惠娘和水袖都下了車,一個拍她的背,一個喂她喝水。
秦宇見她身子不適,跳下了馬,睥睨著蹲跪的她問道︰「還好嗎?」
丁霏月听到他的聲音,感到狼狽,將垂落在頰邊的發整理好才敢抬起頭,「我很好,謝謝秦當家關心。」
瞧她臉白得跟鬼似的,這樣子還算很好?
秦宇看她試著站起,身子卻搖搖晃晃,他差點上前扶她一把,但他終究沒有踫到她,慶幸她身邊的丫鬟動作更快的攙扶住她。
她這病懨懨的模樣,竟讓他心頭涌上憐惜……
「那群人對貨物沒興趣,不是盜匪,他們是來捉你的,有可能是三皇子或八皇子的人。不知怎地,我護送你這件事泄露了出去,我們被盯上了,看來要回京城變得困難許多。」丁霏月表情有些木然,秦宇以為她是嚇壞了,她卻是問道︰「殺人……有那麼容易嗎?」她還會再看到有人被殺嗎?
秦宇听她這麼問,臉色冷肅的道︰「不是殺人就是等著被殺,這次還是運氣好,我的商隊才只有幾個人受輕傷。」每次押貨都是危險的,他並不希望他旗下有任何弟兄被殺死。
丁霏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放心,他們看起來不是想殺你。」秦宇說起像安慰的話。
但他們想捉她走,被捉走的結果,不比死好到哪去……丁霏月光想就打起哆嗦。
歇息不到一刻,秦宇怕追兵趕上,一行人又上路了。
夜里,商隊在足以掩蔽身影的樹叢里過夜,連生火都不敢,怕引起敵方注意。
這晚,沒有好吃的烤雞,丁霏月啃著硬邦邦的饅頭和肉干,配著水喝,她其實是吃不下的,但為了有體力趕路,只能硬吃。
熬到了白天,又出發趕路。
秦宇原本是想用商隊來掩護丁霏月的存在,但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丁霏月的存在,押著這批貨反而成為顯目的目標,也怕毀壞貨品,所以他干脆一分為二,讓一半的人護著這批貨回京,他則和另一半的人隱密的將丁霏月護送回京,人手是夠的,在出發前他就多帶了人。
秦宇原本想讓張全負責領隊押貨回京,但張全知道回京途中有諸多危險,堅決待在他身邊保護他,否則會對不起老爺夫人,秦宇勸不退也只能讓他跟著了。
少了載貨的幾輛貨車,行進的速度加快了,除了看到溪流會停車下來取水,順便歇息一下,其余時間幾乎都在趕路。荒郊野外沒有茅廁,丁霏月頭兩天找地方小解還會感到難堪羞窘,現在也習以為常了,一下車便會尋找隱密的草叢,秦宇為避免她尷尬,會刻意隔著一段距離守衛。
這會兒,上完茅廁,丁霏月來到溪水前掬起水喝水洗臉,想到在昨天之前她還怡然自得,現在只剩疲憊,但她不敢喊累,每個人都很累,不只是她而已。
水袖正在用水囊裝水,惠娘畢竟年紀大了,坐在一旁大石頭上休息,累得起不來了。
丁霏月洗完臉後,感覺背後有道黑影閃過,一個轉過頭,就見水袖和惠娘雙雙倒在地上了,她還來不及喊救命,就被敲了一下頭,頭暈腦脹的被扛在肩頭上悄悄帶離溪邊。
她的意識依然清醒,對方似乎是不想傷了她,力道不敢太大,但她頭部朝下,血往頭部流讓她更加暈眩難受,她依舊是發不出聲音,掙月兌不了。
怎麼辦,她得……得做些什麼事才行,她不能被帶走……
丁霏月遙望起在草叢另一端的秦宇,想起他給她的胃藥,她順手放在左手的袖口里,她緩緩移動右手,勾住袖口拿出藥瓶子,拔出瓶塞,再隨著行進的速度,慢慢把藥倒出,一顆接著一顆,希望秦宇能盡早發現水袖和惠娘倒在地上,看到地上這藥丸子。
秦宇在草叢前等候她們主僕三人,覺得那麼久還沒出來有些奇怪,馬上去瞧瞧,就見水袖和惠娘倒在地上,丁霏月卻不見了。
秦宇把人叫醒後,听她們驚嚷著沒看到有誰接近,就被打暈,秦宇分外懊惱,只是一下子沒盯著丁霏月,她居然就被擄走了,會被擄往哪個方向去?
秦宇要自己冷靜下來,察看四周,發現地上有藥丸子,他想起張全交給她的胃藥,
「想不到她還挺聰明的……」秦宇馬上朝張全等一干弟兄道︰「對方若是騎馬接近,定會被我們發現,他們的馬肯定停在遠處,丁小姐和綁走她的人一定還在附近,我們追!」
秦宇領著張全等人一同追去,依照藥丸子的指示,進入了前面的森林,最後,他發現藥瓶子落在地上,但也看到前方不遠處有抹影子。
「別想把人帶走!」秦宇施展輕功追去,對方察覺到有人追上了,更加快了腳步,同時幾個蒙面黑衣人忽然冒出,想擋下秦宇的追擊。
張全和護衛們的武藝可是頂尖的,他們馬上去收拾那幾個黑衣人,讓秦宇能順利追上捉著丁霏月的那個人。
丁霏月被扛在肩頭上跑,別說頭暈,一路上的搖晃也讓她胃部十分不舒服,她真怕秦宇沒有發現那藥丸的存在,直到听到有人追上來的聲音,听到秦宇的喊話,她才終于安心。
秦宇一個飛躍,來到黑衣人面前,持劍砍去,想逼迫他把人放下,這一來一往的,他查覺這人武功高強,難怪能悄無聲息的擄走人,沒被他察覺到。
然而黑衣人雖然武功高強,但扛著丁霏月也成了負擔,身手變得沒那麼利落,秦宇也怕傷到丁霏月,揮劍時格外小心,故意朝那人臉上一揮,那蒙面巾陡地掉了下來,露出了長了一顆大痣的左臉,對方明顯慌亂了下,秦宇忙趁著這時朝對方刺了一劍,將丁霏月搶了過來,一手攬住她的腰快跑起來。
他用眼角余光瞥到那黑衣人追上了,還有他的同伴也追來了,在這時張全和護衛們迅速擋了過來,要為他斷後,他沒有一點猶豫的帶著丁霏月就跑。
他是可以殺了這些黑衣人,但就怕會有更多黑衣人出現,久戰只會消耗體力,先甩開再說。
丁霏月此刻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她的臉貼著他的胸膛,虛弱的道︰「女乃娘她們……」
「她們很好,先擔心你自己吧!」
秦宇想帶著丁霏月上馬逃逸,將她帶往安全的地方,但靠近停馬的樹叢時,竟發現有好幾個黑衣人在那守株待兔,他靜悄悄的又把丁霏月帶走,待走遠一點,確定那群人不會听到聲音才將她放下來。
「跑得動嗎?我們離那些人愈遠愈好。」秦宇冷著臉問,不希望她連跑的力氣都沒有。
丁霏月點了頭,知道總不能要他一路抱著她跑,那只會加重他的負擔。
「很好,那跟著我跑。」秦宇轉過身,往前邁出步伐,後方卻傳來砰的一聲,他轉過身,就見丁霏月狼狽的摔在地上。
秦宇這時才想到,她被扛在肩上,頭部朝下的跑了一段路,剛剛又被他抱著跑,不頭暈也難,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想上前攙扶起她,但見她撐起手肘,想試著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他停下了。
「是怕到腿軟,站不起來了嗎?」秦宇犀利的道。
丁霏月生氣地抬起臉,「閉嘴!我站得起來!」
秦宇淺淺笑道︰「很好,你已經學會該如何和我吵架了。」
丁霏月瞪視著他,感覺頭暈好一點了,她忍耐著從膝蓋處傳來的疼痛,站了起身,但秦宇忽然把她的頭壓低,害她差點跌倒。
草叢外,有好幾個黑衣人在搜尋著,像在尋找他們的身影,眼見黑衣人要往這方向來,被他幾名弟兄擋下,又是一陣廝殺。
秦宇隔著袖子捉起她手腕,低喝道︰「快跑!」
兩人一路逃跑,靠著樹林草叢掩去身影,在走了近兩個時辰後,天色已近傍晚,秦宇終于確定黑衣人暫時不會追上來,不過,他們也與商隊一行人分散了。
丁霏月和惠娘、水袖分散,不禁擔心地道︰「女乃娘她們不會有事吧?」
秦宇沉穩地道︰「放心,張全會安置她們的,或許會將她們送到下一個城鎮和我們會合,往前走就對了。」
這意思是,她必須和他兩個人單獨趕路……丁霏月意識到這一點,臉色顯得不太自在。
秦宇看出她在想什麼,解釋道︰「我知道孤男寡女不妥當,但現在也只能如此,除非你想自己走等著被捉。我們沒有馬,得走上兩、三天才到得了下個城鎮,除非運氣好,可以攔到牛車,一天就可以到……」他望向四周荒涼景致,走了那麼久,也沒有一輛牛車經過,嘆口氣,「總之,天快黑了,今晚先找個休息的地方,明天再說了。」
說完,他往前快走,丁霏月想追上,但別說她左腳膝蓋愈來愈疼,她的腳底也似快磨破皮了好疼,她好累,都快沒力氣了。
秦宇回過頭,看她仍杵在原地,語帶嘲弄道︰「你就那麼怕我對你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嗎?大可放心,你是四皇子的女人,我還沒有膽子對你做什麼事。」
「我沒這意思……」被誤會了,丁霏月想解釋,見他轉身就走,她沒說下去,輕輕吁了口氣,只能跟上去。她都忍那麼久了,不能功虧一簣,她逼迫自己邁開步伐跟著他走。
幸運的,這兒雖是荒山野外,但有座年久失修的破廟,起碼睡的地方有著落了,不必吹寒風,兩人踏了進去,秦宇走在前頭查看了四周,沒發現什麼問題,他望了眼廟外,朝她道︰「天快黑了,我去找看看有沒有吃的,若有可疑的人來,就躲在那後面,知道嗎?」他指著神明桌後。
丁霏月點了頭,在秦宇離開後,才緩緩拉起裙子查看膝蓋上的傷口,果然都破皮流血了,難怪那麼疼,她用隨身攜帶的帕子綁住,只能先這樣應急。
她等了好一會兒,秦宇終于回來了,教她松了口氣。
本來听到腳步聲,她還真怕是黑衣人來了,想躲起來,一看到是他,她莫名的感到安心,雖然她討厭他,但畢竟他救了她兩次,她對他還是信任的。
秦宇雙手抱著衣物,把其中一套遞給她。「這是明天上路時要換上的,雖然衣料粗糙了點,但你就將就點吧,我們的穿著太顯眼了,換上粗布衣裳才不會被發現。」
丁霏月看著手上的衣物一愣,這是打過補丁的衣服,顯然是有人穿過的。
「你上哪弄來的?」她記得這一路過來都沒看到人家。
「嗯,我往這廟的後面走發現住著幾戶人家,我跟他們借來的。」秦宇輕描淡寫道。「借來是什麼意思?」丁霏月疑惑問道,看到秦宇不想說明白的樣子,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可以偷人家的衣服,這是不對的!」
這個大小姐是在對他訓話嗎?秦宇沒好氣的說︰「你以為我想借嗎?我本來是想放上銀子的,但是荷包不見了,有可能是在逃跑時掉了,所以我只能用借的。」
丁霏月還是覺得不妥當,「那也應該跟那戶人家說一聲,而不是用偷的。」
秦宇嘆了氣,她還真是一板一眼,「那我要如何解釋,我穿的衣服質料這麼好卻要跟他們討打過補丁的舊衣?只會讓人更懷疑我們的身分,何況還有人在追我們,還是不要引起注意較好。」
他說的有理,丁霏月沒再多說什麼話了,視線落在他從懷里掏出的兩條……那是什麼?秦宇看到她在看,把那兩條東西拋了拋,「這紅薯是我順便借來的。」
丁霏月真是難以置信,「你又偷……」
秦宇更快截住她的話道︰「那你有銀子嗎?你可以付帳嗎?」
丁霏月說不出話,銀子那種東西,都是女乃娘和水袖在保管的。
「你沒銀子就別說嘴。」秦宇得意洋洋的表明他們是半斤八兩,讓丁霏月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這麼守規矩的姑娘真麻煩!秦宇無奈說道︰「那麼在意,等回京後,再差人來送銀兩就好了。」他拋了拋手上的紅薯道︰「我本來要獵只雞什麼的,但這兒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這紅薯可以吃,你將就點吧。」
丁霏月好奇的盯著他所說的紅薯,忍不住問︰「這個叫紅薯的……可以吃?」
秦宇一愣,接著笑咧了嘴,「你不知道這個叫紅薯的可以吃?也沒吃過?」
仔細想想,她確實不會知道,這紅薯多半是窮人在吃的,像她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怎麼會吃這種窮人在吃的食物?恐怕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而他是出門押貨,行經野外不方便,便練就打獵捕魚一身功夫,什麼都吃不挑剔。
丁霏月蹙著秀眉,他笑成這樣真是討厭。
秦宇現寶的道︰「這是我們的晚膳,等會兒你就知道這個用烤的有多香多好吃了。」
接著,秦宇在廟里找了找,發現可生火取暖的火爐,他便到外頭撿了些木柴生火,再將兩條紅薯放在木柴上烤著。
趕了好久的路,丁霏月可說是相當疲累,加上又腳疼,每一步她都踏得相當艱辛,根本忘了自己還沒用膳這件事,現在聞著紅薯開始散發的焦香,她才發現自己肚子餓了。
咕嚕咕嚕——丁霏月按住肚子,難以置信這是從她肚子里發出的,她感到丟臉的別過眼不敢看他。
「叫得還真是響亮啊!」秦宇听到了,不客氣的揶揄道︰「看來你真的是餓壞了,看你每一餐飯都吃那麼一點,還以為你喝個雨露就飽了。」
「我又不是仙人。」丁霏月知道他在取笑她,故作鎮定的道,唯獨不安眨著的長睫泄露她的心情。
秦宇看到她羞窘得快死的表情,突然想到她若知道紅薯吃多了會放屁,不知會是什麼表情,忍不住又笑了。
現在他心情大好,就將紅薯烤得好吃一點吧。
秦宇就這麼一邊拿木柴翻著紅薯,讓紅薯均勻的烤熟,丁霏月也一邊期待的盯著,當紅薯皮烤得有點焦焦的時,她終于听見期盼已久的話——
「好了,可以吃了。」
秦宇把紅薯從柴堆撥出,放在事先摘好的葉子上,才不會那麼燙手,再隔著葉子將那紅薯掰成兩半,當露出那金黃色的肉時,丁霏月都看傻了眼。
「好美!」
秦宇真覺得這樣子的她看起來好傻氣,將用撿來的葉子包著的紅薯遞給她,「拿好,小心燙,吃吃看。」
丁霏月小心翼翼的接過,看著自己沒吃過的食物,感到好新奇,她低頭嘗了一口,朝他露出驚喜的表情,「好甜!好好吃!我從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簡直是人間美味!」
秦宇望著她看,明明是個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卻說紅薯是人間美味,他都被她逗笑了。
他怕她貪吃紅薯會被噎死,這樣他就無法向丞相交差了,囑咐的道︰「慢慢吃,我去燒水來。」
他在廚房有看到鍋子和碗,廟後面也有井,就弄了點水來燒熱水,看到她還在慢慢吃,不管有多餓,她仍是小小口的吃,那麼秀氣,且唇邊餃著滿足的笑。
那是很單純美好的笑,像花朵般美麗,秦宇知道她國色天香,是個美人,但現在,他竟看得有些著迷了。
「秦當家,你不吃嗎?」丁霏月被他看得害羞,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看著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秦宇回過了神道︰「嗯,我也要吃了。」他趕緊拿起紅薯吃,顧不得那剛烤好的紅薯有多燙,只告訴自己,他總是懂得欣賞美人的,這沒有什麼。
兩人就這麼吃著紅薯,配著熱茶,難得的氣氛竟相當和諧,相處之間已然沒有先前帶有的劍拔弩張。雖然吃的簡單,但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可以吃熱食,還有火取暖,他們都覺得是萬幸了。
吃完後,丁霏月感覺肚子好飽,想著一切都是秦宇張羅的,她也該做些什麼,才不會又被他當成大小姐,所以看著那吃得清潔溜溜的紅薯皮,她自告奮勇道︰「這讓我來吧,我收拾就好……」可她一站起就差點踉蹌摔倒,薯皮散落在地。
秦宇忙著扶住她,發現她站不太穩,這時才發現她的腳有點古怪。「你的腳怎麼了?」丁霏月心虛的斂下眸,搖搖頭,忙推開他的懷抱,「我沒事。」
肯定有事,秦宇在心里斷定道,知道她不會乖乖說的,便一把將她橫抱起來,放在地板上。
「你做什麼?」丁霏月驚慌失措,等坐到地上,就見他伸手月兌起她的鞋子,她慌張地問著,「等等,你月兌我的鞋子做什麼……」
秦宇不發一語,月兌下她的鞋後,又月兌下她的襪子,丁霏月壓根兒無法制止他,羞赧的讓他盯著她的腳丫子。
秦宇盯著她的腳底,心驚不已,她的腳底都起水泡了,他該想到的,她一個大小姐何曾走過那麼久的路?「還有傷了哪里?」
丁霏月的手停留在左膝上,又馬上移開,否認道︰「沒有了!」
秦宇看到她的小動作,知道再問她她也不會承認她有受傷的,為免她的傷口惡化到不可收拾,他直接將她的裙子往上掀,一路掀到膝蓋。
「你住手……」丁霏月嚇得花容失色,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她看到自己的小腿暴露出來,緊接著是綁在左膝上的沾血帕子。
秦宇看著那條綁在她膝上的帕子,將帕子解開,就見膝蓋上有幾處破皮,看起來紅腫,不過傷口不深。
「這是怎麼弄的?」他抬頭問她。
丁霏月光著兩條腿,感覺不自在極了,想拉下裙子,但在他嚴肅的質問下卻做不到,她咬著唇道︰「那個……在逃的時候我摔了一跌……」
秦宇想起白天時的事,為之震驚,都隔了兩個時辰了,她竟這麼忍著傷到現在?
「為什麼受傷了不告訴我?」他直接問道。
丁霏月深深吸了口氣,直視起他道︰「這一點痛我可以忍受的,我不想被你當成累贅,就算有受傷,也不會有任何影響,我還是可以繼續走的。」
在她堅定的眼神下,他想起她說過,她會證明她沒那麼嬌弱,會改變他對她的偏見,他本以為她只是倔強、有骨氣,如今看來他卻是真的徹底低估了這個大小姐的毅力,她居然為了不讓他小看她,寧可忍著腳疼走了那麼久的路。
「我身上帶著金創藥,我幫你上藥。」他開口道,他得馬上幫她處理傷口。
他掀了她的裙子看傷口,已經很不得體了,竟還要幫她敷藥,這怎麼成!丁霏月又羞又慌地拒絕,「我自己來就行了……」一邊說,她一邊拉下裙子掩住露出的小腿。
泰宇知道她嚴守禮教,但他更知道,她被服侍慣了,肯定做得不順手,于是故意說︰「你自己要怎麼上藥?要是你處理的不好的話,看你明天要怎麼趕路,一樣會成為我的累贅。」
秦宇看她瞪著美陣說不出話,知道她是同意了,叮嚀的道︰「你坐著別亂動,我去打一些水來幫你清洗傷口再幫你上藥。」
丁霏月在他離去後,將臉埋在膝蓋里,萬分懊惱,如果她不要受傷就好了。
一會兒,秦宇打了桶水回來,看著坐在地上的丁霏月,才愕然驚覺到,替她上藥這件事確實是不太妥當,這可算是「肌膚之親」吧?
但在這種時刻,也只能如此了。
秦宇提著水走近她,放下水桶,先說了聲「冒犯了」,接著他單膝跪下,單手握起她的腳踝,在她腳上潑水,替她做清洗。
痛……丁霏月抽了口氣,但腿再痛也比不過秦宇捉著她的腳踝帶給她的沖擊大,長那麼大,她還沒被哪個男人看過一雙小腿、被捉著腳踝過,尤其是他的手握著她時讓她覺得好燙,太親密了,她難為情的想抽回她的腳丫子,他卻扣得緊緊的不放,只能讓他沖洗。
秦宇一握起她瑩白的小腳便後悔了,她的小腳就像是豆腐做的,那麼縴細柔女敕,她的腳指頭更是像珍珠般可愛極了。
他是有病嗎?秦宇咒罵起自己,專心替她洗傷口,再將她的裙子往上拉,可看著她那白皙的小腿肚露出來,他又開始心猿意馬的,他迫使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傷口上,替她沖洗,不往其他地方看。
洗淨傷口,他找不到可以擦淨的布巾,干脆用他的衣裳下擺替她擦拭。
「不行,你的衣服……」丁霏月羞極了,又想抽回腳。
秦宇捉緊她的腳踝,朝她一笑,「得擦淨腳才能上藥,雖然我的衣衫不是很干淨,但將就一下吧
她不是嫌不干淨,她只是……丁霏月心情浮躁著,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只能任著他擦淨腳板子,再讓他撕了袖子內的一截布料,擦拭她膝蓋傷口處的水氣。
秦宇在替她撒上藥粉前提醒道︰「這藥粉很有效,但撒下去難免會疼,忍耐一下。」
當藥粉一撒下去,真的很痛,丁霏月咬著牙忍著疼,什麼害羞、難為情都拋諸腦後了。秦宇看她繃緊著臉蛋,抬頭問道︰「很疼吧?」
還敢問她!丁霏月怒瞪他,「一點都不疼,你快一點。」
秦宇輕了輕笑,馬上將藥粉撒上她膝蓋上的傷處,隱隱听到她明明疼得抽了口氣,卻是忍著不喊痛,一副她不疼的剛強表情。
他真的……完全被她打敗了。
秦宇在替她上完藥後,將她的裙子拉下,掩住了春光。
「秦當家,謝謝你。」丁霏月低頭說。
秦宇抬起頭,注視起她,正色的道︰「我有話要說。」
「什麼話?」丁霏月見他慎重其事,心口一緊。
「丁小姐,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該遷怒你,對你有偏見。」
丁霏月錯愕的看著他,很意外他會向她道歉。
要秦宇說出這番話可真是夠別扭了,但他依然直視著她,坦蕩蕩說下去,「你說的對,我確實對你存有偏見,我一直都認為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很嬌弱,脾氣壞又驕矜,難以伺候,認為要護送一個貴女到京城是件苦差事,但是,我錯了,你跟我印象中的貴女不一樣,你吃苦耐勞,讓我感到很敬佩。」
丁霏月依然錯愕,他竟然在夸獎她?這是真的嗎?
秦宇看出她所想的,唇角微揚,「對,我是在夸獎你,所以以後別那麼倔強了,身子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告訴我,我不會當你是累贅,我們現在只剩下彼此了,我們是伙伴,必須要互相幫忙,才能共度難關。」
「伙伴?」丁霏月輕輕的,難以置信的呢喃。
他將她當成一起共患難的伙伴,而不是會拖垮他的累贅,這是真的嗎?
看她仍不敢置信,秦宇眸光溫柔和煦的微笑道︰「對,我們是伙伴,一路上必須互相幫忙,所以你就盡量依賴我吧,我向你保證,我會保護好你的,要是我有需要幫忙,也由你來幫助我,這樣好嗎?」
丁霏月听著他說他們兩人是伙伴,兩人的關系是平等、互相幫忙的,霎時,她對他曾有的氣惱都煙消雲散了,胸臆間只剩滿滿的感動,令她開心的綻開笑容,「好的,秦當家,我願意當好你的伙伴。」
她又笑了,笑得好美。
那臉上浮現的明明是極為柔美縴弱的笑,卻帶有著不可思議的堅強,讓秦宇看著看著都入了迷。
丁霏月被他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又難為情起來,可心神像是被他那兩丸幽深的黑眸吸住,無法移開目光。
兩人對視的同時,木柴燃燒的火花啪啪響起,四周似乎愈來愈熱,兩人眼神間也似彌漫著什麼,有種隱晦、令人難以啟齒的曖昧。
秦宇率先回過神,咳了聲道︰「明天還要趕路,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晚安……」丁霏月垂下眸,想到他所說的伙伴就好開心,還有他為她烤的好吃紅薯,他為她細心擦藥的樣子好溫柔。
她也想起這是她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在一間破廟里過夜,她告訴自己這是萬不得已的,兩人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就好了,但她就是浮躁的靜不下來……
丁霏月心里懊惱著,但或許是這兩天趕路太累了,她沒有煩惱太久,窩在火爐旁,用秦宇給她的舊衣裳當枕頭,一下子就睡著了。
秦宇端坐在火爐的另一邊,無奈的看著她睡著的身影。
原本他還怕她會擔心自己對她做出什麼事,而過于緊張,可現在看來她對他完全沒有防心啊!
唉,他竟會對個女人說,他將她當成伙伴保護,他們要互相幫忙,他是哪根筋不對了?不過,他敬佩她是真的,也因為是她,這趟旅程遠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睡吧!秦宇選在靠近門邊的位置,手握住劍柄,倚著牆歇息,好在有人侵入時,能及早做出反應。
夜里,兩人各據一端歇息,破廟里寧靜無聲,只剩火爐里的木柴持續燒得啪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