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日日經過,大多時候,長長車隊只是安靜行進著,只有休息用餐時,季睿麟跟倪芳菲才會同坐一桌,小蓮、海棠、司馬寬及古天則同桌,四人倒是很快就熟悉起來。
如此,又前行十日後,葉閎仁逕自策馬加入車隊。
他臉皮特厚,直接跟倪芳菲說,他是在合知縣處理一些事,才會晚幾天跟他們會合,一副他早就要跟她同行的樣子,不過他隨即大方的看向海棠,讓眾人明白他的目標不是倪芳菲,而是一看到他就皺眉的海棠。
不得不說,倪芳菲很欣賞這種干脆又大方的男子,因此,就算海棠的眉頭都快打結了,她也只是含笑不語。
這就是默許啊!葉閎仁笑咪咪的看著話不多,身材窈窕,眼楮清亮的海棠,開心的在她身邊打轉,完全忽略一旁的季睿麟正皺著濃眉死死的瞪著他。
後來,兩人策馬月兌隊一個時辰後才回來。
葉閎仁信誓旦旦的對季睿麟說他將一切安排好才敢追上來,還直言他要不放心,就換他去,他留下來護送倪芳菲行人。
對此,季睿麟丟了句,「君子怎能失信?」
結果就是司馬寬被踢回去押送罪犯的隊伍。
葉閎仁就是個話多的,沒幾日,就將自己跟季睿麟的祖宗五代還有連京城住處都交代給倪芳菲了,還強調為了公平起見,倪芳菲也得交代。
所以,她把自己是百年香坊元香齋倪府大房的大姑娘,孩提時因身體欠佳到莊子長住,今年才返京一事簡略說了,畢竟日後同在京城,大家可以繼續來往。
葉閎仁更不時贊頌兩方有患難之誼,倪芳菲跟海棠更是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公堂上的表現實在是太出色了。
他每回提這件事都讓海棠狠狠瞪上幾回,因為他這是一遍遍的在提醒她的失職,但葉閎仁偏生很享受,不然大多時候海棠連正眼也不看他一回。
倒是倪芳菲很大方,只是笑笑的听著,季睿麟也會適時的說上幾句,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總會落在她身上。
他真的覺得她很不同,不像一些千金嬌氣矯情,在北上這一路上,她直言不需要戴上帷帽,她說過去戴是不想招惹麻煩,但戴了還是有麻煩,倒不如大方點,何況,還有他們在。
面對驚艷目光,她笑稱身旁有京城第一美男在側,她自然可以退居第二,這種機會並不多,怎能不把握。
他總愛看著她,听她說對自己的美感到驕傲但又推崇他外貌的言詞。
他覺得她很可愛,灑月兌的性情,讓人相處起來特別自在,還有她身上總有一股淡如蘭的馨香,聞之神清氣爽。
她棋藝也是頂好,兩人棋逢對手,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每日總得下盤才各自回房。
這晚落腳的是一家客棧,住的是上房。
海棠跟小蓮在伺候倪芳菲洗浴後,小蓮一邊拿著巾帕替主子絞干頭發,一邊說著,「校尉大人容貌俊俏,無人能及,跟姑娘的魅力平分秋色呢。」
小蓮單純,只要看到兩個人在一起,都說是最美的一幅風景畫。
「季校尉容貌俊朗,透著幾分勃勃英氣,難得的是他耿直有責任感,這一路他大部分都是策馬保護咱們,不是坐在馬車內,可見他的認真。」倪芳菲對他也相當欣賞。
「是吧,是吧,姑娘,我問過古天,他說校尉還沒娶妻。」小蓮笑得眼兒咪咪。
海裳冷冷看她一眼,「你覺得姑娘嫁不出去?」
「不是,就是覺得校尉性格很好,長得又好,跟姑娘很配。」她很認真的說。
「他是官,姑娘是商家之女。」
小蓮的笑容馬上就冷了,對喔,還有什麼門當戶對,「可是姑娘有大長公主……」
「這話一到京城就不許再說。」原本還面帶笑容的倪芳菲听到這里馬上變了臉色。
小蓮吐了吐舌頭,這趟進京主子特別交代過不能提大長公主的,「下次不敢,不對,不對,沒有下次。」
「別再犯就好,還有,一入京,校尉他們就跟我們分道揚鑣,我欣賞他,但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你跟古天別找不到話題聊,就拿你家姑娘我當談資。」倪芳菲這後半段話是半開玩笑的調侃了。
小蓮粉臉漲紅,急急否認,又搖頭又搖手,差點都要跪了,「我沒有啊,姑媳,我哪有拿你當談資啊。」
但她還是狠狠的讓海棠又糗了一頓,屋里一片和樂笑聲。
接下來的日子,小蓮再也不敢亂點鴛鴦譜,妄想扮紅娘。
這一天,一行人來到一處繁華的城鎮,由于前面稍微趕了點路,葉閎仁就策馬到倪芳菲的馬車旁,隔著車窗向她建議休息兩日,立刻引來季睿麟的一記白眼,他們其實還有正事。
出乎意料的,倪芳菲竟然開口附和,「我也有同樣的打算,覺得一路到這里真有點累了,校尉,能不能多歇兩日?」
季睿麟凝睇她略帶疲憊的臉龐,心里突然揪疼一下,讓他想也沒想的就道︰「那就休息三日,橫堅離京也不過半個月的路程了。」
倪芳菲微笑點頭,車隊繼續前行,讓葉鏢師找落腳處。
葉閎仁慢慢策馬走在好友身旁,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再放慢速度,與後方駕著馬車的古天並行,往前指著前方的季睿麟,「你剛剛可有听出什麼來?」
「嗯,倪姑娘只要兩日休息,校尉卻多給了一天。」古天直白的道。
葉閎仁瞪著古天,「重點是這個嗎?」
看他那張俊秀臉上盡是困惑,葉閎仁受不了的揮揮手,又向前策馬到好友身邊,「你開竅了?」
「開什麼竅?」季睿麟也是一臉的茫然。
葉閎仁努力的擠眉弄眼,往倪芳菲的馬車使眼色。
「你眼楮受傷了?」他問。
「你眼楮才受傷——不是,我是要說你懂得憐香情玉了啊。」葉閎仁笑得嘴巴開開的。
「你在說什麼?隊伍都走遠了,快跟上吧。」他策馬前行。
葉閎仁見他那張俊臉上沒半點扭捏不自在或一點點紅,不禁嘆一口氣,好吧,是他腦袋有洞,想太多了
街道上熙來攘往的,有著沸騰的喧鬧人聲,一行人終究還是沒選擇客棧,找了一處清靜寬敞的民宅落腳。
各自回房休息一個多時辰,倪芳菲主僕就來跟季睿麟說要外出逛逛,葉閎仁正無聊呢,也不管海棠用美眸瞪著他,立即要作陪,還聰明的拉上季睿麟,因為這一路過來,只要季睿麟跟著一起走,俊男美女被視為一對,再也沒有不長眼的敢靠過來搭訕,他也能順理成章的走在海棠身邊,小蓮就跟古天一起,沒有人落單。
于是,留下葉鏢師等人留守,一行六人往街上轉轉去,到處走走逛逛,看看一些商店攤販等,不知不覺就來到大街上的兩家香坊門口,兩家鋪子還是隔街面對面,一家是沐芳軒,一家就是元香齋。
倪芳菲停下腳步,看著身旁的季睿麟,「我想看看這兩家的香粉,兩位大人就……」
「我也想看香粉。」葉閎仁馬上興致勃勃的接話。
季睿麟聞言搖搖頭,真是個沒眼色的,沒看到她們主僕想自己逛?倪姑娘在莊子長住,如今看到自家香坊想進去走走也是應該的,他湊什麼熱鬧?莫怪乎海棠馬上翻了個大白眼,手倏地握成拳了。
不過……季睿麟目光回到倪芳菲的臉上,她那張臉實在太吸引人注意,真讓她們自己逛他也無法放心……他立下決定,看了看街上,指著離這兩家香坊門口間隔三家店的茶樓,「我們三個就在那里坐坐喝茶,倪姑娘就慢慢逛。」
「這樣太勞煩你們了,校尉你們若是想逛什麼就先走,或是累了想回院子也成,總之,我們出來後,若沒看到你們,我們主僕直接回租賃的寶子去。」倪芳菲建議。
她不想讓他們苦等,但甭說季睿麟,就連葉閎仁也不願意,反正他們沒什麼想逛,也不想回院子,所以季睿麟嘴上應了,但心里打定主意要等到她們逛完兩家店。
倪芳菲主僕很快就進了元香齋,三人都知道這是倪家百年香坊的分鋪,只是,店內的筆事及伙計沒人知道一進就讓他們驚艷的倪芳菲便是這家店真正的店主。
倪芳菲看著店里貴氣十足的裝飾,琳瑯滿目的各式查品,甚至手爐及各種相工具,心里莫名有些沉重。
這幾年以夕顏娘子的名義在處走動,她也曾到過幾處元香齋分鋪,總會想著究章要等到何時,她才能拿回屬于母親及倪家大房的產業?
「姑娘看看這一款香,香味獨特,姑娘容貌傾城,這根本是為了姑娘所調配出的香。」掌櫃約莫五十開外,一直想邀請她到二樓雅房,那是專為貴客所闢的單獨品香室,但倪芳菲根本興趣缺缺,只打算在一樓繞繞,他只能卯足勁來介紹。
只是听他油嘴滑舌的,她心中益發不喜,頓時也沒興致了,轉身就要步出店家,沒想到,掌櫃開口說的話讓她停住了腳步。
「若老朽沒記錯,姑娘身上的香味不是元香齋的,而是對面沐芳軒極少且貴重的『玉露』,目前已經不再販售,說真的,與玉露有類似香味的香品,元香齋早有,在香材上用的可是真材實料,不似沐芳軒以劣質香料充數,仿制我元香齋香品,還賣得比較貴。」
「掌櫃這番話有證據嗎?不然這可是污蔑毀謗。」她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本姑娘雖然不會調香但愛香,沒有忘記去年一月,以劣質香材充數,仿造別人鋪子香品,還厚顏無恥的說是新品,最終鬧上公堂的是元香齋而非沐芳軒。」
「這……這……」掌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不就是從那這起,生意就往下走,直到現在,還居于沐芳軒之後。
倪芳菲轉過身步出元香齋,回頭再看匾額上的三個字,心不由得一陣痛,再忍一陣子她一定會讓元香齋恢復聲名,雖然,將它打下來的也是自己。
海棠跟小蓮跟在她身邊太多年,雖然她臉上仍有笑意,但她們都從那雙眼楮看到她的低落,京城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們真的擔心倪芳菲一人能不能打得住?
倪芳菲一行人甫到沐芳軒的門口,接待的伙計早已笑呵呵的迎上來。
不似元香齋門面的華貴氣派,沐芳軒走的是雅致舒服的格調,共有二層樓,一樓有讓人隨心試聞的香粉、香霞跟香丸等,二樓則是廂房,供身分尊貴或注重隱私的客人所用,另外,後院更是別有洞天,有曬香材的空地,調香的屋子,擺放香材的倉庫外,還闢有一規模不小的花田,種植各種用在調香上的花材,這是讓買香品的人可以親眼看看花材的原樣,所以每一種都只有幾株,但每一種都種得極好,再後方則是管事、制香師傅及伙讓們所住的院子。
當倪芳軒三人進來後,店內不少客人都將目光投向她們,但海棠卻是走到櫃台前,看著掌櫃道︰「我家姑娘想看看貴店最有名的花田。」她一手不經意的放在台上,亮出一面古樸木刻牌子。
「好的,請稍待,我讓人過來領姑娘過去。」掌櫃眸光一閃回身交代一名在後方寫字的少年說了些話,該名少年立即起身往後方走去。
不一會兒,一名中年男子過來,先向倪芳菲行個禮,「請姑娘隨我來。」
倪芳菲點頭,一行人就往後院走未,看似去看花田,其實走到另一邊花廳前就轉個彎,中年男子恭敬的一揖,即先行離開,倪芳菲主僕卻往花廳旁的長廊走去,一名灰發的老婦早在那里等著她。
「小小姐,嗚嗚嗚……」
老婦人哭出聲後就要跪下,還是她身邊三十多歲的兒子連忙拉住她,他知倪芳菲也不願讓母親行這禮。
接著,他向倪芳菲恭敬行禮,「姑娘,各地管事在昨日都已經到了,此刻,都在春暉圖等姑媳。」
她點點頭,「謝謝程大哥,你先過去,我跟嬤嬤說些話就過去。」
程燁拱手離開,倪芳菲即上前親密的扶著嬤嬤到一邊的房間內,小蓮跟海棠跟在後方,而這間看似簡樸的房間,里面用的家飾用具卻都是好的,這幾年來,姑娘以夕顏娘子的身分造訪這里也有數十回了,每來一次,就會為嬤嬤添些用品。
小蓮沒來過這里,但她是倪芳菲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這些事倪芳菲都有交代海棠要跟她說,她也知道這個嬤嬤就是姑娘的女乃娘,也是除了姑娘外,唯一知道某些人做了骯髒事的人。
小蓮跟海棠為兩人倒了茶,就退出屋外,將門輕輕關上。
老嬤嬤握著倪芳菲的手,噓寒問暖一番後,臉上的淚水才停止,在倪芳菲柔聲勸慰下,她喝了口茶又含淚開口,「小姐愈大愈像小姐,但眉宇間卻……」一想到沒有好好保護小姐的姑爺,老嬤嬤的淚水又要落下。
倪芳菲笑著以手指點點眉眼間,「我知道這兒特別像父親,大長公主見到我倒是刻意當做沒看到,只提我像娘親的地方。」對于這一點,她自己都覺得大長公主是難為了。
老嬤嬤哽聲道︰「幸好有大長公主,小小姐才能長成,嬤嬤就算走了,也甘心了。」
「不行,嬤嬤還要好好活著,你還沒看到小倪氏伏法,還沒看到我將倪家產業,尤其是元香齋要回來。」她語氣頓時轉為嚴肅。
「對對,嬤嬤糊途了,我要看到這些才閉上眼,也不枉那年小姐撐著最後幾口氣要小小姐把真相告訴我,不然,老太婆可能直到被發賣出府仍什麼也不知道。」提到那一年的事,嬤嬤又低頭落淚。
倪芳菲也靜默下來。
倪家是皇商,是京城知名的香粉世家,三代做著香料生意,嫡系人丁卻是一代比一代稀薄,當年的倪家只有兩房,也因長輩離世,早已分家。
大房只有母親一個嫡女,二房有三男一女,大房卻是繼承大半的倪家家產,只得為母親這獨生女招贅夫婿,婚後生下她。
不料,祖父祖母在一次出游時,馬車墜崖,雙雙離世,母親傷痛欲絕,突然就病了,病情愈來愈嚴重,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
小小年紀的她好怕母親會死掉,執拗的要在房里陪母親,一刻也不想走,但父親要她走,每個人都要她走,說怕她也病了,硬要將她帶離母親的屋子,她怎麼哭鬧也沒有用,然後,就在某一天的夜晚,她偷偷爬窗爬出了房間,再用同樣方式進到母親的房間,看著熟睡的母親掉淚,後來,怕人找來,她就躲在床底下,天真的想著,只要母親醒了,她就可以求母親跟父親說讓她留在她身邊,沒想到,她躲著躲著竟睡著了,再清醒過來,卻是听到母親跟另一個女子的交談聲,那個聲音很熟悉——
「你就不怕——不怕遭天譴?嬤嬤還有這院里的人,都知道——我熬過來了,呼呼呼……」
母親的聲音很喘帶著怒氣,若非她躲在床底下,她應該听不清楚,她困惑的看著床下那雙在粉裙下繡著金線的繡鞋,是誰呢?
女子輕笑一聲,「我會說堂姊只是回光返照,當然,這院里的人我將處理得一個不剩,我不會給他們太多機會在府里嚼舌根。」
「你、你到底……你是我的親堂妹,你下毒害我,呼呼呼——你究竟為什麼?」
親堂妹?倪芳菲只听到前幾個字,三歲多的小腦袋努力的回憶,倪家旁支親戚很多,她一時想不到是誰,卻沒想「下毒害我」那幾個字的意思。
「那又怎樣?倪馨,我討厭你,我恨你,同樣都是倪家人,你生在大房,受盡寵受,面容姣好,有大房的所有家產,還有日進斗金的元香齋,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但只要你走了,那些都會是我的,包括堂姊夫!」女子咬牙低吼。
「你——倪湘茵,你你你你——我要殺了你!」
倪湘茵,這名字她好像有听過又好像沒听過……倪芳菲皺著眉頭苦思。
「殺我?你沒有這個機會!倪馨,你以為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對你下手?今晚就要送你上路了,堂妹我就讓你死得明白點。」
願望即將實現,倪湘茵用愉悅噪音,娓娓道來當年倪家分家產時,她的爹娘,也就是二房早就積了滿肚子的不滿,即使事隔多年,想並吞大房家產的心思也不曾停歇,再加上她這個獨生女長大後,情竇初開傾心堂姊夫,于是,在全家人設計下,以毒藥慢慢毒害倪馨,待大房只剩下入贅的董育博及倪芳菲這個孤女時,就是她爬到堂姊夫床上的時候。
而百無一用是書生,倪家百年的香粉事業,董育博從不曾經手,卻要人繼承,還有幼女也需要一個母親照顧,再加上生米已煮成熟飯,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她就會取代她,成為倪家大房的當家主母。
「噗——」
什麼聲音?倪芳菲看不到,心里更怕,捂住嘴巴的小手更緊了。
「吐血了?嘖,還噴到我身上來。」倪湘茵的聲音盡是嫌棄。
母親吐血了?倪芳菲正慌張時,倪湘茵又冷颼颼的開口——
「算了,反正你要死了,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你沒有遺憾,可以安心上路了,對了,菲兒那丫頭我也一定會好好對待她,讓她像你一樣,消失在我的視線內。」
母親吐血了,所以,她也要自己吐血?
倪芳菲嚇得渾身發抖,那些復雜的話,她都記下來了,雖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涵意,卻明白對方是壞人,她想出去看母親,可是她太害怕了,她不敢動也不敢出聲音。
直到門被關上很久很久,她一直听到母親低低哭泣的聲音,才鼓起勇氣從床底下爬出來,看到母親滿口的鮮血,她嚇得哭了出來,就要伸手去擦。
倪馨從乍見女兒的詫異後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聲音也不再是虛強的問︰「你听到了?」
倪芳菲嚇得猛點頭,哭著道︰「我去找爹,請爹找大去……」
「不,別去,也別哭!菲兒,你別驚動任何人的離開這里,先去找到梁嬤嬤,將剛剛你听到的話盡可能的全告訴她,然後叫她趕快走,走得遠遠的,不要讓任何人找到她,如果有機會再替娘親報仇,而你什麼也別管,只要好好活下來,盡可能的黏著你爹,絕對不要落單,要離倪湘茵遠遠的——」
「她是壞人!」她想起叫這個名字的人是誰了。
「沒錯,可是除梁嬤嬤外,對其它人都不許說,你爹也不行,他不會相信——連我都不相堂妹會對我出手……所以,向娘發誓,直到你有能力替娘報仇才去報仇,不然,好好的過自己的一生,好好的活著,娘也會開心的。」
看母親淚水直落,倪芳菲只能乖乖的听從母親的話,去找梁嬤嬤說這些事,第二天,昏迷的倪馨就離世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極黏父親,倪湘茵跟二房的人則將他們的家當自己的宅院來去自如,幫忙辦身後事也處理香坊的事,但離世不過一個月,董育博突然就娶了倪湘茵,婚事辦得低調,畢竟沒為亡妻守個一年就娶新人,更離譜的是,九個月後,她就多了一對雙生妹妹,對外,說是早產,但明眼人都知道真相。
這幾年大長公主派了暗衛調查這些事,只想知道董育博究竟知不知情?她要報仇的人包不包括他這個親爹在內?
事實是,可憐的董育博並不知其中丑惡,還以為二房一家人是真心為了他跟倪芳菲打算,對自己難敵溫柔誘惑曾深深自責過,還覺得委屈了倪湘茵,畢竟他是個帶著女兒的鰥夫。
梁嬤嬤無聲拭淚,而屋內久久沒有聲音響起,她這才抬頭看著倪芳菲,發現她面無表情,知道自己又讓她想到那一年的事了。
「小姐,我這老太婆不會說話,又引起你的傷心事了。」梁嬤嬤哽咽的道。
「沒有,我只是在想其它的事。」倪芳菲不想要梁嬤嬤擔心,那一年梁嬤嬤逃了,但放心不下自己,要她的兒子程燁到京城,找了份活計,一邊做事一邊注意她的情況,才在她被送到莊子後不久就找上她。
「你這一趟回去會看到你這輩子最恨的人,你可不能讓她察覺你知道當年的事,露出破綻,那個女人會殺了你的。」梁嬤嬤憂心的抓著她的手。
那個惡毒的女人,害了她的母親,奪走父親,坐上正妻之位,享受榮華富貴,還在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昔日皇商派頭不再後,為了挽救家中生意,將腦筋動到她身上。
這黑心繼母的確打了一手好算盤,將遺棄在江南莊子的她接回家,只為了讓她下嫁一家大商戶的浪蕩子。
「嬤嬤,你不用擔心,有大長公主當我靠山呢,若不是當年的事,他們做得太隱密,找不到任何罪證,大長公主早滅了他們!」
她知道梁嬤嬤很擔心她,也跟她說過和母親遺言相仿的話,要她好好的在江南找個好人家嫁了,過著幸福平靜的日子,不去管那些風風雨,然而,這些年來,倪湘茵如何敗壞倪家香坊的百年商譽她都知道,到現在還想插手她的婚事,她再不管,如何能過平靜幸福的日子?
梁嬤嬤心疼的握著她的手,訴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的不舍,她的擔心,她的害怕。
當倪芳菲出現在後院春暉閣內的廳堂時,她身上多了一個冪籬,就連陪在身旁的海棠也是一樣。
程燁帶著眾管事向倪芳菲行禮,他身為總管事,又是梁嬤嬤唯一的兒子,只有他知道倪芳菲的身分,對她,程燁有許多的感激。
她是他母親的救命恩人,若母親當年沒來得及逃,定會死于非命,大長公主後來查到,當年被發賣的那奴僕其實都被害死了。再者,她還從大長公主那要人來栽培他掌管香坊等事宜,對他們一家幫助很大。
這些年來,他從不敢因她年紀小而看輕她,在場的其余管事亦然,對化身夕顏娘子的她都是心悅誠服,雖是女子,卻極具魄力,獎懲分明,手下人各司其職,無人敢怠慢。
他們也都清楚沐芳軒還有一個不得對外人說的金主,那便是先帝的妹妹薄雲大長公主。
先帝的個性太過溫軟,不夠果決,幸有薄雲大長公主在旁鞭策,每一次決斷的大事都為百姓圖謀了更多福祉,因而贏得文武百官的敬佩及老百姓的愛戴。
大長公主與駙馬爺鶼情深,可惜夫妻緣薄,駙馬爺落馬喪命,大長公主也因傷心遠走他方,兩年後,先帝退位新皇上位,而新皇寬容大度,國運更見昌隆,百姓安居樂業,沐芳軒的生意愈來愈好,而他們也是在三年前,才得知沐芳軒竟也有大長公主的手筆在,對夕顏娘子的身分雖然益發好奇,卻不敢打探。
此時,倪芳菲已讓眾管事坐下,她坐首位,海棠坐在她右側,程燁則坐在左側,她沉靜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在一個多月前,她指示程燁發出信件,從各地沐芳軒分鋪聚集到此的管事。
簡略寒暄後,她就對著兩排端坐的管事開門見山的下了指示,包括他們必須在三個月內,從各分鋪協調相關人員,由上到下,做好足以開設一家分鋪的準備,分鋪的地點設在京城,而這些人將長駐京城,至于鋪面則由她來選定。
眾管事恭敬稱是,他們已有這樣的經驗,但夕顏娘子通會讓他們有半年到一年的準備期,對這次只有三個月時間籌備,地點還是在繁華的京城,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倪芳菲將眾人神態看在眼底,接著吩咐後續的相關事宜都交由程燁來主導,由他統送消息給她,兩方保持聯系等等,她與海棠就先行離開了。
兩人熟門熟路的回到隱密小院,這才月兌下冪籬,小蓮正陪著梁嬤嬤說話。
倪芳菲跟梁嬤嬤道別並要她好好保重身體,又在先前引路的那名中年男子帶領下,她們主僕三人左轉右拐的回到花田,再轉回店內,主僕倆選了兩樣香品,這才離開店鋪。
如此兜兜轉轉也花了一個時辰,倪芳菲以為季睿麟應該已經離開,沒想到他們一行人還在等她們,由于到了用晚騰的時間,一行六人就轉進一家生意頗好的酒樓。
一行人走進來,走在最前面的季睿麟跟倪芳菲可讓伙計的眼楮為之一亮,他殷勤的迎上去,笑咪咪的領著他們上二樓廂房。
葉閎仁不忘叮嚀,「我們一間廂房內要有兩張桌子。」
「是,客官。」伙計眉開眼笑的帶他們進到一間雅致寬敞的廂房。
這一路上,他們這一行六人大多是分成兩桌吃飯,雖然應該是季睿麟、葉閎仁跟倪芳菲一桌,古天、海棠、小蓮一桌,但葉閎仁偏要跟海棠擠一桌,支天又不敢去坐主子桌,于是常常是季睿麟跟倪芳菲一桌,另一桌則坐四人。
伙計眼利,一眼也看出誰是主子,他笑嘻嘻的站在季睿麟的桌旁,甩了白巾子,再用力往桌上抹了幾下,拿出菜單,「請問客官要用點什麼?」
季睿麟看了看,點了姜絲魚湯、炒時蔬,這是倪芳菲愛吃的菜色,其它的就由她點,她亦禮尚往來,點了炖生肉、蝦仁蛋,這是他愛吃的。
葉閎仁往他們那里一瞥,笑了笑,勾勾手指把伙計叫過來,也叫了海棠愛吃的菜色,小蓮看著臉兒一紅、眼楮卻冒火花的海棠,眨眨眼,再瞧向古天,古天皺眉,不解的看向葉閎仁。
這又是一根木頭!葉閎仁懶得理,「小二,快去備菜。」
伙計應了一聲,利落的出了廂房,不一會兒,香味四溢的好菜上了桌。
季睿麟與倪芳菲同時動了筷子,兩人的用餐習慣都極好,以公筷母匙把菜夾入自己的碗盤,再慢慢的咀嚼。
季睿麟吃著吃著,嘴角一直都是上揚的,他也曾跟一些千金用過餐,那些千金身後都有丫鬟布菜,吃得都少,但倪芳菲不同,她不需要人伺候,不管是簡單菜色或精致佳肴,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見她吃得滿足,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另一桌因為有葉閎仁一向都很吵,他正在游說小蓮跟古天在接下來的日子,再去外面開一桌,不出乎意料的,引來海棠能凍死人的冷瞪。
「我有說錯什麼嗎?只有我們兩個人一塊兒吃不是很好?倪姑娘人很好,知道我在意你,才讓你跟我一桌。」葉閎仁其實也是另一根木頭,很不會看臉色。
「葉大人,食不語。」海棠臉燥熱的厲害,但眼神可冷厲得能殺人了。
但有些話葉閎仁一向自動略過,「不然,就你跟我去另一間廂房吃,你說你是奴,我算主子輩,我們在一間房吃,主可以命奴……」
「你不是我的主子。」海棠的聲音已是咬牙切齒。
「我向倪姑娘討你,她說看你的意思,你說好就好。」
「我說不好,不好、不好。」海棠臉兒漲紅,火冒三丈的咬牙低吼。
沒想到葉閎仁竟然皺著眉頭,看向古天,「你剛剛有听到有人說話嗎?」
有人的臉黑了,小蓮卻極不仗義,噗嗤的笑出聲,眼淚都笑出來了。
時間一日日推進,一行人走了近月,季睿麟與倪芳菲愈來愈熟悉,不少時候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也能隔著車窗聊些風土民情,一些民間鐵事,一個出塵清麗,一個容顏俊朗,看來賞心悅目,而在馬車的另一邊車窗,也有粗獷挺拔的葉閎仁叭啦叭啦的單向說話,因而,這一車隊不管走到哪里都引人目光。
此時,寬大的馬車內,鋪著柔軟毛毯,幾個軟墊,有一張小桌,放置茶具,還有一個小香爐,車里也有暗格,放置一些零嘴及雜書,倪芳菲主僕三人坐著,仍然寬敞,小蓮目光飄向車外的季睿麟,再移到主子身上。
倪菲正看著車外的季睿麟,他高坐馬背上的樣子真的英姿勃發,雖然說她對千古贊嘆的男女之情沒啥興趣,但那一點也不妨礙她欣賞俊男。
小蓮順著主子的目光看出去,見季睿麟高大挺拔的身姿,還有主子的美麗側臉,她覺得太棒了,大飽眼福啊,而且,她還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姑娘,我覺得校尉跟你愈來愈有默契,你看向外面時,他的目光也會剛好看進來,他一定喜歡上姑娘了。」她不得不壓低聲音,怕被車外的季睿麟听見,海棠告訴她了,他的武功比海棠不知高出多少倍呢。
「他是正人君子,哪會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你這小腦袋瓜子別胡思亂想了。」倪芳菲笑答,不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季睿麟的外貌出眾,又在太子身邊做事,見過的金枝玉葉還會少?
何況,他看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清朗正直,與那些帶著愛慕或欲念的目光不同。
「這不是到了年紀,就會想的事嗎?」小蓮不解。
原來小蓮思春了?倪芳菲忍不住打趣。
她鬧了個大紅臉,急急的道︰「不是,只是覺得你們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對璧人。」
「你還胡說,若被人听到了,豈不是要笑話姑娘?」海棠瞪著她道。
小蓮一被數落,立刻老實了,頭低不敢再多嘴,這又讓倪芳菲不忍。
「海棠,只是車內閑聊,別太嚴厲了。」她想了想又說︰「你家姑娘我即將面對的是什麼你還不清楚?哪有談情說愛的心思。」
聞言,海棠的眉頭一蹙,季睿麟這一路表現的實在太好,再加上她也知道倪家為倪芳菲議親的事,這讓她不免多了些心思,若是姑娘為了解決小倪氏安排的親事,不得不找個人嫁,季睿麟倒是配得上姑娘,也因此,她還特別向葉閎仁旁敲側擊,探听到季睿麟在京城不近是出了名的,但他不是冷漠疏離,只是不識男女之情,也無成家打算,才打碎不少少女芳心。
思索至此,海棠沒向倪芳菲隱瞞這些事,如數說出。
小蓮心里嘀咕,海棠明明也認同她的話嘛,還老念她。
倪芳菲听出海棠話中的可惜,也仔細的想了想嫁人這件事。
倪湘茵找的紈褲子弟,她是絕不會要的,倘若真要嫁人,比較一番她見過的男子,季睿麟無疑是最佳的。
她不得不承認季睿麟相貌,潤澤如墨的眼眸,清澈又暖和,整個人如陽光般,走到哪里就能照亮每個人,尤其他騎乘馬背上,衣袂飄飄,整個人清俊飄逸,有著謫仙之姿。
他會是個良人,這一路上,在他護送下,樣樣周全,連氣候影響,他也顧及到了,做最好的家排,在吃食上更不曾延誤,一切都是妥當而舒適的。
但他沒成家打算,難不成自己貼上去?
想到這里,她笑了,找個人成親是下下策,非到不得已她是不會這麼做的,再者,她都還沒開始打仗,怎能不戰而逃?
思緒翻飛中,馬車停下,窗處隨即傳來季睿麟溫潤的嗓音,「下來走一走,咱們行進都快三個時辰了。」
他們來到一處山中小村落,眾人可以借個地方休整也動動筋骨。
前方一座小山坡,開滿了小黃花,季睿麟看著主僕三人就往那個地方走去。
他發現自己會不由自主的看向倪芳菲,有時,她溫婉沉靜,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木槿花,有時,像個嬌俏少女,與丫鬟們追逐,美麗卻不張揚的笑容,讓他看了也忍不住苞著笑。
「我們也過去。」葉閎仁總不忘拉上好友跟古天,好跟海棠走一塊兒。
一行三人朝她們走去。
璀亮刺目的陽光下,倪芳菲往季睿麟看過來,嫣然一笑,這一笑有如春風,讓他心里蕩起漣漪,覺得這日的暖陽特別宜人舒服。
葉閎仁見狀莞爾一笑,以手示意跟在身後的古天看季睿麟,但古天也是根木頭,看了眼季睿麟後又不解的看著他。
他真想狠咬古天一口,又指指眼楮,沒看到嗎?那眼里的溫柔都快要溢出來了。
古天還是困惑搖頭,氣得他抬頭看天,無聲罵幾句髒話。
在京城,男女大防雖有,但大金皇朝對女子並不苛刻,邀宴一堆,男女見面同游也是有的,但季睿麟對男女之事不太開竅,從來沒多注意別的女子,不過瞧瞧,這陣子他的眼神可沒少往倪姑娘的身上去。
只是……葉閎仁眉頭陡地一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已對某人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