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著我做什麼?」他笑意盈盈地瞅著她。
她冷著一張臉和之前熱情愛意四射的眼神落差極大。
李奇勛換了一個坐姿,坐在她對面。「我沒有尾隨你,只是剛好我今天也想吃Subway。」
她眼神冷淡瞪著眼前的檸檬紅茶,裝作不認識他。
他咬了一口手上的照燒雞肉,再喝一口隻果汁,與她坐在窗邊座位。他盯著街上的行人,眉頭微皺,對街那幾名男人,從剛才一直有意無意地往這方向看來。
馬纓丹總算低頭吃了一口手上的燒烤牛肉,臉埋在餐紙里,低聲對他警告︰「那些人是針對我而來,識相的,你就快點滾。」
嘴里還吃著生菜,李奇勛略微錯愕地轉頭看她。他剛才可有听錯?她……在趕他走?
「你對我的態度會不會轉變得太大了,我的小心髒有點承受不了。」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低頭快速把半條的燒烤牛肉吃完,白天拉肚子虛弱月兌水,她必須大量補充熱量充足體力,那些人……
若她判斷無誤的話,應該是西毒梟手下的特務,前來為老大報仇,只要殺了她,他們便可以拿她的項上人頭立下大功,成為接替西毒梟的頭號人選。
畢竟,哥倫比亞黑暗勢力的財富,是連作夢也想不到的巨額數目。
她將餐紙仔細對半折好,再折好,才放在桌上。他發現她習慣性將有邊邊角角的物件,對稱整齊折好。
上一次,他看見她把他送給她的年糕圍巾折成像一塊中華板豆腐的形狀,讓他大感驚訝。這樣的手工藝,可不是人人得出來的。
馬纓丹眯起貓眼,臉龐散發著陰冷駭人的殺意,「奉勸你,如果想長命百歲,就離我遠一點。」
李奇勛也吃完手上的照燒雞肉,隨性地將餐紙揉成球狀,身體朝後靠向椅背。「需要我幫忙,你可以說一聲。」觀察將近十分鐘,他粗略估計有四人盯梢。
听完他的提議,馬纓丹面露譏笑,隨手撥著肩上的長發。「你都不是我的對手了,還想當我的後援?」
她拿起羊毛大衣穿起,撂下一句話︰「你別扯我後腿。」
李奇勛扭過身子,注視她踩著半筒黑色長靴,步伐矯健地轉入街角巷弄。指尖在玻璃桌面敲了數下,嗯……他也不是死纏爛打的類型,她話都講明在前,他若是腆著臉皮,像只哈巴狗跟在她身後,非他作風。
他本來就不是容易墜入愛河的男人。而她,難以捉模。
李奇勛仰頭嘆了一口氣,罷了。如果有一份幽暗不明的愛情種子放在眼前,他若不是生活太無聊,就不會自找罪受。
他也打算離開,先去搜查魔花螳螂的入境紀錄,這次應該就是真的分別了吧?
李奇勛推開椅子,腳跟旋轉,察覺鞋底有異物,他抬高鞋面,看見底下有一串手機吊飾,他彎下腰撿起,將手機吊飾放在眼前端凝。
這串吊飾怎麼看來如此眼熟?啊……他想起來,這串吊飾不就是馬纓丹別在手機上的那一串嗎?因為石頭上的漩渦花紋很奇特,他多留意了幾眼。
「唉——」他抓了抓頭發,內心充斥著無奈。
陰暗潮濕的巷弄,蜿蜒陡峭的步道,像一尾擱淺的鯨魚,仰頭看著鐮刀形狀的鉤月。從嘴里呼出的白煙,比夜晚的白雪還更冷冽。
馬纓丹從熱鬧的街上,將那四名跟蹤她的西毒梟派來的特務帶到人煙稀少偏僻的地區。
兩手放入大衣口袋中,手心里握著掌心雷,入夜的冬風,令她想起第一次出任務的地點,瑞典的基律納。
哥倫比亞位于赤道地區,氣候變化不大,她頭一次到冰天雪地的地方去刺殺一名美國籍的政治說客。看著任務對象的容貌,她在雪地里埋伏了將近八個小時,等到任務對象出現,她即刻殺了她,唯一失算的便是任務對象的車上還有一名睡著的孩童,她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義父並沒有說她的任務對象並非只身一人。
既然不是目標對象,她便沒有傷及無辜,任那沉睡的孩子在冰天雪地中自求多福。
回到哥倫比亞,那熟悉的氣溫,讓她從寒冷中回魂。完成了任務,她一回來就去見義父,被眾多女人環繞的哥倫比亞最大勢力毒梟,東瓦勃羅,人稱東毒梟,她名義上的父親。
「父親,任務達成。」
「是嗎?」他點點手上煙頭,旁邊的女人連忙將雙手並成碗狀,任由他將煙灰抖落嬌女敕的掌心。
「當時車上應該還有另一名對象,你為什麼沒有一起解決?」
「因為那並非目標……」
話未完,酒杯打中她的前額,她晃了一下,瞬間出現一道血口。
「現場不留任何一個活口,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拋到腦後了,看來得好好再教育你……」東毒梟又道︰「也罷,反正那孩子被人發現失溫凍死在車里,也算是完成蕾倩夫人的委托。那名政治說客是蕾倩夫人的丈夫養在外頭的情婦之一,那孩子可以繼承羅茲公爵龐大的遺產,所以也是蕾倩夫人委托的目標之一。」
她面無血色,僵硬地擠出一絲笑容。那名看起來不滿十歲的男孩也淪為大人黑暗世界爭奪下的犧牲品。經由她的手,間接殺死了一名孩童。
第一次殺人,她被惡夢糾纏長達數個月,夜不能眠,入睡之後,總有惡心難聞的血腥味彌漫她的房間。靈魂深處再如何抗拒的事物,時間一久,她也麻痹了。習慣是一種慢性扼殺良知的毒藥。
殺的人越多,她的心就越硬得像臭水溝里的石塊。
她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接近西毒梟,好不容易爬上西毒梟身邊最親近的位置,只要殺了父親的對手西毒梟,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她究竟來自何方、是被哪一方的人蛇集團帶走,最後被賣到龍煞負責的毒品工廠。
可是,她汲汲營營數年的重要線索,在她完成任務後,只得到一張她站在牙婆身邊的年幼照片。從龍煞口中得知,那名牙婆來自墨西哥,這也是她為什麼會前往馬雅神廟的原因。
從墨西哥的人蛇集團那里得知,約莫二十年前從亞洲被賣到墨西哥的兒童,來源總共三處︰越南、緬甸、台灣。而靠著一條手帕上的中文字線索,馬纓丹推測她應該來自台灣。
她低頭不語,暗處的腳步聲越來越逼近。
「魔花,找了許久,總算鎖定你的位置了。」
暗處的聲音如鬼魅近身,她慢慢揚高臉龐,此刻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比鬼魅更陰更寒,黑色的眼珠,猶如黑夜下發亮的銀刃——她,是從墳墓里爬出的陰間使者。
「將你活捉回去,游街斬首,是東西毒梟遺孀們的共同決定。」
「哦,可蒂何時如此深愛父親了。」
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竄出四道人影,馬纓丹看見幾張熟悉的面孔,輕笑道︰「原來是龍煞的手下,龍煞也想要哥倫比亞最大毒梟的位置嗎?他如果早點和我合作,或許我能雙手奉上,他也不必大費周章。」
她拔槍,對準南方的位置,扣下板機,槍聲響起,四方人影瞬間隱去。她隨即沖向離她最近的一人,雙方來回交手,右前方槍聲襲來,她反手抓著這人上前擋子彈。
子彈擊中人體貫穿出去,血漬嘖上一旁土牆,長在石頭縫里的黃色蒲公英噴上幾點血花,透露出這將是血腥之夜。
被她當作肉牆的男子左肩中槍,即刻倒下。子彈打中屋檐牆角,水泥石塊崩落,馬纓丹閃身進入陰影死角,快速探頭確認敵方位置,隨即跑進平房的巷弄,跨越籬笆,全力奔跑,身後三人立即追上她。
敵我雙方一前一後沖進茂密樹林,她看著底下斜坡,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落在滿是落葉泥濘的山坡上滑行。
她擅長游擊戰,高大林木更適合她夜晚藏匿位置。槍聲在空曠的山林中數次響起,寒冷的空氣中听起來更讓人感到悚懼。
她拿出另一把手槍,瞄準躲在左前方巨石旁的男子,食指緊扣板機即將壓下,突地,眼前的景象卻像是出現噪聲干擾,大量的雜音,像成群的黃蜂拍翅膀的聲音,穿過耳膜。
……不會吧……居然在這種時候……馬纓丹連忙甩頭想保持清醒。
……小……惡靈……
李奇勛跟在馬纓丹身後,發現她搭上出租車往偏遠地區的方向而去。他躊躇了一會兒,最後也攔了一輛出租車跟在後方。
看見她下車,他請司機停在一旁等候,想說把石頭吊飾還給她,他就可以離開,但一抬頭,她的人就不在原本的位置了,他只好付錢讓司機先離開。
李奇勛花了一點功夫才找到她的人,但由于兩人之間有一段距離,他听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只听見呼嘯而過的寒風聲,不過他看得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氣氛有肅殺之氣,不一會兒,就見她掏槍發動攻擊。
在遠處的他驚了一下,驚艷她的身手,確實如她所言。這樣一眨眼的時間,她立刻就解決掉其中一人,接著她轉身往山上跑。
他覺得不妙,立刻跟上,隨即發現他身上沒帶槍,只好就地找了一根鐵鏟充當武器追上去。
他看見她引著那三人往山上跑,然後跳下登山步道的護欄,根據身處地形判斷該做何種戰術,精準對戰敵人的方式,絕不是一般特務能做到的本事。
她到底是哪國訓練出來的頂尖特務?肯定不是亞洲區的。
你別來扯我後腿。腦中浮現她臨走前對他撂下的狠話。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就勉強手上這支鐵鏟擋一下不長眼的子彈,但天色昏暗,最好他能靠著這柄鐵鏟擋子彈。
思前想後,他如果這樣出去,絕對會拖累她,想想還是別跳下護欄了。
「……哇——大叔——大叔——你在哪里啦——」
「大叔——嗚嗚——大叔——」
「大叔——」
很好,當他判斷這女人以一打四絕對沒問題的當下,他听見小惡靈大聲呼叫他的聲音,他就知道他一定得出手救人了。
李奇勛握牢手中的唯一武器鐵鏟,眉頭皺緊,翻身跳下護欄,一路沿著斜坡滑行。
「這女人怎麼回事?」
「不知道。」
「她自己突然跳出來……然後絆倒……」
「就抓到人了。」
三名男人面面相親,嘴里說著西班牙語。
這胡亂哭鬧的女人確實是魔花螳螂本人,但怎麼會判若兩人?
「哇——大叔,你為什麼不在身邊保護纓丹姊姊……」
「臭女人,你給我閉嘴!」
男人狠狠一拳揍向她的臉頰,她瞬間呆住,接下來口腔里涌出血腥味,臉頰頓時像被辣椒油涂在臉上,又疼又辣,她的眼淚像失控的水龍頭嘖射出來。
「哇……你打我……嗚嗚……」
「哇—— 」
這彷佛孟姜女哭倒長城的強大威力,山林間的飛禽走獸全被哭聲嚇得四處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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