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來,又與他的視線接觸到,像初戀的少女一樣,隨即移開目光。
他一直在觀察她,總覺得每一回遇見她,老是模不清她真正的性格。到底哪張面貌才是真正的她?
「真的……不是你的惡趣味?」她咬著唇問道。
「惡趣味?」他饒富興味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自打嘴巴的問題。
她指著身上的兔兔裝,「就是這件『風格可怕』的睡衣呀。」
「這件造型獨特的睡衣,真的是你自己挑的,也是你自己堅持要穿著睡覺……」他偏頭想了一下,「不過,你穿到一半就突然倒在浴室,是我把你抱出來的。」
「我自己穿的?」她壓根兒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怎麼會和他在一塊兒都不知道,她內心充斥著大疑惑。
他盯著她看,慎重問︰「你是精神病患?」
「什麼?」她沒好氣的瞪他,「你怎可如此無禮。」
他模著下巴,頰上露出一對小酒窩,「如果你不是人格分裂癥患者,那白天你的行為真讓我匪夷所思。」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白天有什麼行為?」
李奇勛拿出手機,點開白天拍下的數十張照片和幾段影片,慢慢說給她听。
她狐疑地朝他走去,看見他手機刷開第一張照片,居然是她綁著雙馬尾、穿著千鳥格高校水手服抱著熊大玩偶拍照的裝萌姿勢。
她尖叫︰「這是什麼鬼東西?!」
「那是你本人。」他好心提醒她,並投以同情目光。
她臉色發青,一副看到外星人一樣的驚懾神情,拼命搖頭,「不不不……這肯定是外星人披著我的人皮變裝的。」
听見她的形容,他不禁瞪大眼瞅她。萬萬沒想到會從她的口中听見這麼天真的形容詞。他繼續翻下一張,指著照片中,頭上戴著貓耳發箍,手上戴著大貓掌布偶手套,搌出貓咪玩逗貓棒的模樣。
「那這張呢?」他含著笑意問。
她簡直是慘叫了︰「這是什麼妖魔鬼怪?!」
「那是你本人。」他眨眨眼,笑意加深,盯著她表情極度扭曲的臉蛋微笑,笑得很開懷。
他正要點出第三張照片,她眼尖看到手機里有她和他臉貼臉的自拍照,一把將手機奪過來,放大點開照片。
「這……不是我……」她喃喃低語,「這不是我——我……我不可能會有這樣的……」陽光開朗的笑容。
照片中的她,笑起來的模樣,彷佛有陽光進駐她眸中,光線把這世上的色彩光輝都射入她瞳孔中,使得她的眼神鍍上一層白光璀璨,神采如鑽。
她這輩子都在黑影下行走,半片日光也感受不到的。
他默默觀察她看著照片的神情,頭一回……他在她臉上讀到一種趨近人性的渴望。
她接著點開手機影片,赫然听見影片中的自己說著她不曾學習過的語言,但她知道是哪國語言,她震驚地抬頭看他,「我不會說中文。」
他點點頭,眼神瞥了影片里用中文喊他「大叔」的女人,「你今天白天一直都和我用中文交談。」
握著手機的雙手在顫抖,影片里的人究竟是誰?!是她的臉,她的聲音,卻令她感受到如此畏懼陌生。
「大叔,我們一起來拍照!」
「喂,怎麼不拿好……」
眼見自己的手機即將落地,李奇勛眼捷手快出手撈回。他救回手機,抬頭看見她臉色發白,像是受到極大驚嚇的虛弱模樣,下一瞬她就像斷線木偶倒下,他急忙伸手接住她,以防她的臉 到地板。
「喂……你還好嗎?」懷中的女人劇烈顫抖,他將她翻過來面向他,只見她那張細致的臉蛋像蒙了一層灰。
李奇勛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往床邊放下她。
「喂,你……」這女人叫什麼名字?他根本不曉得,老是一直喂、喂的叫她也不太好。
她的雙眼眨動,微微轉動頸部,睜開眼瞧他。「水……給我一點水……」
她那張臉就像聶小倩要魂飛魄散時的神態,把他嚇了一跳,趕緊倒了一杯水,扶起她的頭喂她喝水。
李奇勛坐在床沿,低頭看她臉上恢復了點氣色,便問︰「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臉上的表情空白了好一陣子,最後,她低聲說︰「我有好幾個名字,可是沒有一個是真正屬于我的。」如果說出她的代號「魔花螳螂」,以他在境外者的「蜂鳥」身分,很容易就查到她的來歷。
听見她這麼回答他,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在她的靈魂心中撬開了無法愈合的傷口。一時間兩人無語沉默,他嘆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床上坐起身,問他︰「你既然會說中文,應該也看得懂中文字……對嗎?」
李奇勛不曉得她為何要問這個問題,他點頭回道︰「看得懂,也會寫。」他沒有多加解釋自己是中韓混血,在台灣住了三十幾年。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一張圖片,將手機畫面遞給他看。「你知道這三個字怎麼念嗎?」
目光移去,那是一條紋路特殊的印染方巾,看得出來年代久遠,手帕右下角繡著一朵小花,方巾上頭用藍絲線電繡了三個繁體中文字,是行書體,但也不難辨認。
他抬眸凝視她帶著期盼的雙眸,「這三個中文字念作『馬纓丹』。」他將馬纓丹的中文發音慢慢地念給她听,因為他看得出來她很想親口念出這三個字。
「馬……纓……丹。」她跟著他的嘴型發音。
「馬、纓、丹。」第三次她念得順暢多了,也少了卷舌的發音,抑揚頓挫也抓得不錯。她笑得像得到禮物的孩子,問︰「這三個字在中華文化有什麼涵義嗎?」
李奇勛偏頭想了一下,這三個字組合起來,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種植物的名稱,也就是那條方巾上繡的小花圖案。
「是一種植物的名稱,在台灣平地很常見。」
「就是手帕上的小花嗎?」
「我想應該是的。」
注意到她蒼白的臉龐緩緩散發出微弱光輝,似是希望的微光,很渺小,卻依然堅毅的光芒。
她又低聲念著那三個中文字,掀開濃密縴長的睫毛,那瞬間,彷佛自沉眠蛹中破而出的薄翼,純真嫫嫫,剎那間他竟移不開眼。
她對他說,這一生藏在深淵中的秘密。
「馬纓丹,我想,這是我的名字。」眸中的微光變成在陽光底下閃爍的影子光,她的聲音和她的表情皆是顫抖;一種期待的顫抖,她向往飛去的未知之途。
「為什麼這麼說?」他不了解她,兩人有過露水姻緣,雖然他是被推倒的一方。但那一夜,真正沉淪的人,難道只有她嗎?
「我……」她開口,聲音像被黑暗灌入了泥,讓她向下墜落,又沉又重,不斷地將她往下拉。
而他察覺到她的彷徨不安,轉身在她身旁坐下。
「說吧,我听。」
簡單的幾個字,卻給了她此生最大的勇氣。從她有記憶以來,沒有人會認真傾听她心中的期許和顏望——從她被丟棄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注定失去本該過著的人生。
「我不知道我來自何方,但從我的外貌,可以推斷我是亞洲人。」她停頓了一下,被壓抑的軀,慢慢出現裂痕。
「我和一群跟我一樣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的同伴生活了好幾年,我們在陰暗的工廠里制作毒品,後來,我的同伴都被一名叫做龍煞的男人帶走……我以為他們是被領養走,我最要好的朋友阿印……他也被帶走了。」
「後來呢?」他輕聲問。
「阿印的一只眼楮是銀紫色的。龍煞有一天帶來一個男人,他的拐杖上瓖著一顆很像是阿印眼楮的珠子,我問他︰『那是真的嗎?』他對我說︰『這世上沒有人喜歡假貨。』……于是我懂了,那些被龍煞帶走的孩子,不是被領養,而是被拆解了。」
李奇勛听到這里也懂了。她口中所說的,應該是人蛇集團非法販賣人體器官,他記得十幾年前在台灣也查到一件大宗販嬰集團,集團主嫌是一名叫做「開膛手王子」的年輕男子,突然間,此人在台灣銷聲匿跡,原因是開膛手王子綁架了軒轅紅蓮的第七子軒轅赫,這件事驚動了境外者組織,引來境外者的成員一致追殺開膛手王子。
「阿印是那樣溫柔的孩子,每次我來不及完成交代的工作,阿印總是會把他分到的食物留一半給我。當我知道他死了,我好生氣……所以,我拿起剪刀刺進了那男人的腳。」
他听了心頭一驚,听得出來她口中的男人地位比那名叫龍煞的男人還高,她做出刺殺般的舉動,豈不是讓自己更危險?
她轉過臉來,眼神是寒冬蕭瑟的枯木,陰冷毫無生機,凝視他的眼,「那男人,我稱他為義父。」
他眼里有著驚愕,「為……為什麼?」
「因為我想活下去。」她沒有逃避他的目光,反而用更深更強烈的意念告訴他,「我跟阿印約好,我會找到我來自何方、我會找到我的名字……我想死在自己的家鄉。阿印版訴我,落葉歸根,我和他雖然都是離枝的落葉,但隨著風兒飛,總有一日能回到家鄉的土地。」
「所以,你找到自己來自何方了?」
她點點頭,「我花了幾年取得義父的信任,找到了當年在我身上留下的線索。就是方才給你看的照片,我當時穿的衣服口袋中有一條手帕。」
「手帕上的字是繁體中文,和韓國人使用的文字不一樣,你怎麼會來到韓國?」雖然說韓國在朝鮮時期確實也使用過漢字。
她輕輕一笑,「我在馬雅神廟遇見一名亞洲女孩,她告訴我她會來首爾過聖誕節,我找到她遺失的皮夾,心想或許可以在首爾遇見她……可惜沒有。」
他挑眉,「所以你來韓國,只是為了把皮夾還給那女孩?」
「不行嗎?」她嘟囔,「反正我也從沒體驗過聖誕節的滋味,她叫我一定要來首爾感受一下,否則我原本打算到——」她原想細說,但發覺不妥,改口道︰「對了,我在馬雅神廟的時候,還遇見一名奇怪的中國女人,她說自己是算命師,忽然攔住我,跟我說了一堆奇怪的話。她說,我只要幫助一名看見我眼淚的人,我必能得償所願。」
「看見眼淚?」在馬雅神廟也能遇見算命師?現在算命師都跑那麼遠做生意嗎?
「那麼,你得償所願了嗎?」李奇勛好奇地問。
她被他這問題問得心頭一突,算是得償所顏嗎?仔細想來,她自從幫助那名女孩後,似乎心中所想的一直往好的方向發展。
若非遇見那女孩,她不會拿著女孩的錢包來到韓國,也不會在首爾遇見他,還從他的口中得知手帕上的名字該怎麼念……
難道那名奇怪的女人說的都是真的嗎?她低頭看著手機上的吊飾,是一顆色澤神秘的石頭,上頭有許多七彩的漩渦圖案,用細膩繁瑣的編織工法將這顆石頭裝飾起來,底下還編著兩顆暗紅瑪瑙垂珠。
她本來是不相信那名奇怪的中國女子,但她一一點出她不為人知的過去,又莫名其妙塞了這串吊飾給她,要她找個時間對這顆石頭許下強烈的心顏,如果她的心顏夠強壯,那麼,她會看到——奇跡。
當時,她真的覺得那名自稱算命師的女人在胡言亂語,不過那顆石頭確實很漂亮,她看了也喜歡就收下來;後來,便遇見那名「看見她眼淚」的女孩;再後來,她來韓國是有發現短暫失憶,但……
他手機影片中的那個「她」又是誰?難道真的是她自己嗎?
她不會講中文,影片里的「她」卻說得如此流利。
還是,她被惡靈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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