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小姐的身體實在是太差了。
這是柳悠悠在床上躺了幾天後最深的感覺,不過就是被唐忠信拉著在相府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天,結果就不得不臥床休息數日之久。
柳悠悠伸手扶額,越來找想念自己原本的身體了。
想到自己的身體,就不免又擔憂起另一件事,也不知關小姐有沒有好好休養,她一點兒也不希望等自己回歸本體的時候會有什麼不好的狀況留給她。
愁人啊!
喝了幾天的苦藥汁,柳悠悠覺得自己的嘴里都是苦的,就連平日覺得甜膩的穌油泡螺都能夠接受了。
就在她終于可以下床活動活動的時候,守門的婆子又來了。
「什麼事?」話才問出口,柳悠悠莫名便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唐三公子來了,並給小姐帶了補品來。」
果然!
小葉忍不住憤憤地小聲咕噥道︰「他還敢來,就是他害我們家小姐生病的。」
小荷默默點頭。
柳悠悠心里也很是贊同,對某人的到訪實在並不歡迎,雖然她不知道公子想弄些什麼出來,可他上次才裝醉來相府發酒瘋,這次又突然上門送補品來,總讓她覺得里面肯定有什麼古怪。
「除了送補品來還有什麼事?」柳悠悠問。
「唐三公子要當面向小姐致歉。」
柳悠悠還沒開口,小葉就忍不住地叫道︰「這太過分了,小姐,咱們不見他。」
誰知道這次見了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事情呢。
小荷也跟著說話了,「就是,小姐,咱們不能去見他。」
那婆子卻道︰「夫人說請小姐到花園一見。」
听到自家夫人已經同意了,小荷和小葉也不敢多嘴,只把目光都投向柳悠悠,等她做決定。
柳悠悠手指在鬢邊撫了一下,道︰「好吧,我去見他。」
小荷和小葉兩個人幫著她打理了一下妝容,這才陪著她前去花園。
依舊是那處臨水的涼亭,石桌上擺放著待客的果茶點,而那個挺直背脊而坐的藍衫男子遠遠望去顯得是那樣的玉村臨風,與那日醉得一塌糊涂前來鬧事的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但是前幾天他害他們家小姐病倒的事才剛過去,所以小荷和小葉還是沒有放松戒心。
也不知道自家夫人在想什麼,怎麼可以輕易地答應讓小姐來見外男?
哦,也不對,現在自家小姐與此人還有婚約在身,嚴格說來並不能算是外男,可是她們都知道自家小姐根本就不想承認這樁婚事。
然而,想要護著小姐,跟著她一起走到涼亭外的小荷、小葉卻被唐忠信的隨身小廝擋在了涼亭外。
兩個丫鬟一起看向柳悠悠,柳悠悠安撫地朝她們笑了笑,道︰「無妨。」
然後,她裊裊婷婷地走進了涼亭,在唐忠信的對面緩緩坐了下去。
「那日是在下失禮了,今日特地上門向小姐道歉,小姐的身體現在如何了?」
柳悠悠只淡淡地回了他兩個字,「還好。」
唐忠信蹙眉,他很擔憂,她卻不說清楚些,讓他有些焦躁,看向她的眼神不禁有點嚴厲。
柳悠悠卻仿佛沒注意到般,又道︰「酒後失言,人之常情,唐公子不必專程為此跑一趟的。」
唐忠信的眉頭越發擰得緊了,這話里那濃濃的怨念他明確地收到了,可是,他多冤啊,他怎麼知道關舜華的身體會這麼差?
想到柳悠悠自己的身子因為替他擋劍,到現在的傷還沒養好,而她現在寄宿的身體又因他而臥床休養了數日,唐忠信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很抱歉。」他真誠地表示歉意。
柳悠悠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了啜一口,道︰「沒關系,我已經好多了。」
她的目光卻不著痕跡地落在對方不住在石桌上劃寫的手指上。
原來如此,難怪跟了關相爺那麼久的大管家會背主——為了他的獨子,昧著自己的良心做下背主之事,也算是人之常情。
柳悠悠不禁輕輕地搖了搖頭,人性有時候就是如此地不住考驗,所以老話說得好,不要隨便考驗人性。
想到這里,她不禁朝對面的男人看了一眼。
唐忠信敏銳地感覺到她目光的是樣,疑惑地望了回去。
柳悠悠並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她面無表情,讓他無法竊探出什麼,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毛毛的。
「關小姐——」
柳悠悠卻也在這個時候開口,「不好意思,唐公子,我身體還是有些不適,不便在外多待,便先告退了。」
唐忠信的話被堵了回去,只能無奈地看著她起身。
「小姐請便。」最後,他只能這樣說。
柳悠施然地離開了涼亭,慢慢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主人都走了,唐忠信自然也不好繼續待下去,也就告辭離開了。
而先行離開的柳悠悠開始思索怎麼不著痕跡地讓關義成知道大管家的事。
先把關府里這顆毒瘤剜除掉,其余的事情或許就迎刃而解了呢。
一片茫茫白霧中,似乎有什麼人在召喚著她。
明明看不清前路,柳悠悠卻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循著聲音而去,那是一個清脆而又好听的女子聲音,即使是在罵人也讓人覺得好听。
「欸,你這個大冰塊,拜托你離我遠一點兒,我還不想被凍死。」
「哼。」光從這一聲,柳悠悠就能想象到聲音主人高傲不屑的神色。
「哼什麼哼啊,老母豬比你會哼多了,你要去比一比嗎?」清脆的女聲言辭犀利地回過去。
男人立時就沒了聲音,想必是不願意自己被拿來跟母豬相提並論。
「要不是你這個大冰塊干擾我,我能干出把兩個人靈魂安錯的事嗎?沒看我正在努力讓她們各歸其位嗎?你還好意思站在旁邊繼續散發冷氣妨礙我,你還有沒有一點兒仙格?」女聲喋喋不休地抱怨著。
「人來了。」男聲提醒她。
明明眼前應該有兩個人,而且應該是一男一女,可是柳悠悠怎麼看都是一片白茫茫,什麼都被籠罩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白霧中。
「柳悠悠。」
柳悠悠努力睜大了眼想找出說話的女人,可惜徒勞無功。
「你和關舜華的事我很抱歉,不過我已經在努力讓你們各歸其位了,應該就快要成功了,你有什麼事要處理就得趕緊點兒,特意告訴你這件事,就當作是這次事故對你的補償吧。」
「你是誰?」
「咯咯……」女子笑著,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悅耳,「你不用管我是誰了,總之,好好把握剩下的時間哦。」
「紅娘,該走了。」
「雪神你好吵啊,閃邊。」
柳悠悠試著伸出手,她覺得說話的人應該離自己並不遠,可是她什麼都沒抓到,然後倏忽之間,她的身體往下墜落……
睡夢中的柳悠悠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伸手一抹,額上一片冷汗。
而在白雲繚繞處,一個紅衣少女正豪不淑女地叉腰瞪著自己面前那一名猶如冰雪雕塑般的清俊男子。
男子絲毫不理會女子充滿架氣、仿佛要噴火的雙眸,冷淡地道︰「多此一舉。」
「我告訴你啊,雪神,我忍你很久了。」
紅衣少女正是掌管世間姻緣的月老手下小苞班紅娘,而她面前所站之人則是自她成仙以來就與她分外不對盤的雪神。
「如何?」他也忍她很久了。
雪神一臉霜寒地看著她,平靜地陳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數千年來,你每日總要到我的洞府去一趟。」他不討是回敬一二而已,究竟誰更過分,眾仙的眼晴都是雪亮的。
「那又怎樣?」不說這個她不生氣,一提這個她就火冒三丈,「我每日都要被你一腳踢回月老宮,可憐的是我好不好。」
雪神無語,沒看過這麼會顛倒是非的仙。
「閃開,我還有差事要忙呢,沒空理你。」
「把我的紅線還來。」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不要!」紅娘傲然一揚頭,轉身離開。
他一點兒都不希望自己的凡世姻緣被這個特別會胡來的紅娘隨便系到某個人身上去……甚至可能不是人!
從他們兩個數千年來的積怨,再加上紅娘向來極其亂來的行事風格來看,雪神十分憂心自己的凡世情劫會被她胡搞,只能寸步不離地跟緊她。
紅娘不忿地瞪了他幾眼,決定不再理會他,嘴里嘀嘀咕咕著,「明明就不關我的事,是那兩個勾魂的家伙自己恍神出了錯,結果卻推到我身上,我就是萬年背黑鍋的啊……」
雪神再次覺得紅娘的臉皮厚如城牆,他覺得背黑鍋的一直是月老。
「你根本沒必要將人叫來囑咐一遍,只要默默地將她們的人生軌跡糾正回去就好了。」
紅娘猛地一收腳,雪神也及時收住了腳,沒讓自己撞上去。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秒的風格。」紅娘鄭重申明。
雪神這回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繼續前行,慢慢地消失在白雲盡頭。
小葉正在幫柳悠悠梳頭,小荷從外面挑簾走了進來,一直走到梳妝台前,道︰「小姐,事情辦好了。」
柳悠悠從銅鏡中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小荷卻是忍不住問︰「小姐,為什麼要找大河啊,他辦事可不怎麼牢靠。」她有些不明白。
大河是關府大管家的獨子,主子們或許不知,但府中下人們卻是心知肚明,那是個只會偷奸耍滑、逢迎拍馬、見風使舵的家伙,常常欺上瞞下,欺負下面的人,也就是遇著她和小葉這樣主子身邊的心月復時會收斂些,可口頭上仍不免要佔上那麼一星半佔的便宜。
小姐和張公子的事要是被大河這樣的人知道,實在是不妥當。
也不知小姐是怎麼想的,突然就吩咐她去找大河,讓他備車,說今日小姐要出門去清味軒與人會面,大河那人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難保他不會察覺出端倪。
柳悠悠卻是淡淡地笑了笑,很不以為然地道︰「他是大管家的兒子,心里知道分寸的。」
不給某些人一些可乘之機,她又要如何順藤模瓜,揪出大管家這個背後之人呢?
對大管家這種受不住威脅利誘的人,她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身為密探,她從小受的教導便是要忠誠,尤其是潛伏到別國當細作,她都做好了準備,要是身份敗露、任務失敗被擒,只有死一個選檉,自殺是他們對自己最仁慈的選擇。
不忠不義的人是她最痛恨的,尤其是關府大管家這樣,本身深受主人恩惠,卻反討來陷主人于不義之人,最不可饒恕。
見小姐不听勸,小荷也只能打定主意要暗自多心,那個大河真的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小姐私下去見張公子,事關小姐閨譽,要是那大河二兩黃湯下肚,胡說八道,那可就麻煩了。
小荷朝小葉使了個眼色,小葉心領神會,微微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對干兩個丫鬟在自己身後的眉來眼去,柳悠悠權當沒看到,又審視了一下鏡中的人兒。
今天她梳的發髻簡單利落,頭上也只簪了珠花,用樸素形容毫不為過。
她自繡墩上起身,兩個丫鬟又圍著她仔細打量了一番,確認並沒什麼疏漏之處,才跟著她一道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