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欞射入書房內,映在負手立于博古架前的男子身上,地上拖曳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男子年約二十二、三歲的模樣,一雙英氣劍眉,虎目湛亮,鼻梁挺直,唇薄而紅,相對于那些文弱的白面書生,他身上多了一種颯爽的武者英氣。
他身著竹青色的錦袍,玉帶束腰,左手拇指上有一枚青色的扳指,表情一派的冷肅,直到房門外傳來一道清脆的少女聲音,他的神色才有了一點波動。
「少爺,奴婢奉茶來。」
「嗯。」
得到房中人的應許,一名青衣小婢這才端著托盤緩步而入,她走到男子身邊,將手中托盤舉高,「少爺請用茶。」
男子的目光從青衣小婢步入房開始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烏黑的發絲梳成了普通的雙丫髻,只簡單以青色絲帶扎束,耳上無,裝扮樸素至極,就如同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丫鬟—
但她其實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青衣小婢螓首低垂,手中托盤高舉,擺出一副恭敬而又謙卑的姿態,這副模樣持續到好一會兒後,男子終于動手接過茶盞。
青衣小婢收了托盤,垂眉斂目退後兩步站定。
男子的右手壓在杯蓋上,彷佛是在沉思,然後才緩緩開口,發出的聲音音質清朗而富有磁性,「小悠。」
「婢子在。」
「再幫我最後一次,這次事畢,妳就自由了。」
青衣小婢沒有說話。
男子微掀起杯蓋,吹了吹,然後輕輕呷了一口茶,道︰「貪歡樓里還缺一個花魁。」
青衣小婢猛地抬頭看過去。
她生了一雙彎彎柳眉,一雙眸子清澈若水,給人一種善良親和的感覺。鼻子小巧,唇形一般,她沒有傾國傾城的容顏,卻有著青春少女的清純美好。
此時,她明澈若水的眸中流露出的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她有一會兒發不出聲音,不知道要如何表達自己此時的心境。
花魁?公子竟然讓她去當花魁?
在明知她再接一個任務,完成之後就可以從組織里獲得自由的當口,公子竟然讓她去當花魁?
通常他們這些在「皇棋」里為皇上辦事的密探,離開時的最後一件任務都不會很難,也不會讓接任務的人為難,可是做為頭兒的公子,對于她的安排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單論當上花魁這件事,對她而言並不困難。
她從小就開始接受訓練,以各種身分潛藏在目標身邊,收集情報,這麼多年下來,她有時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長什麼樣子。
是的,她現在的模樣並不是她自己本來的模樣,而只是化妝易容成府里一個普通的婢女,這樣出現在公子身邊就不會引人注目。
靠著這一手易容的本事,她要憑借傾城容貌當上花魁是易如反掌,可問題是,成為一個青樓女子,她能清白的全身而退嗎?
這麼多年,她在公子手下辦事,以為他們至少也有一份戰友之誼,畢竟他們曾並肩作戰……他為何可以這般為難她?
柳悠悠握著托盤的手收緊,表情卻慢慢恢復平靜,重新垂下了眉眼,輕輕地道︰「婢子遵命。」
是了,遵命。
她和他的身分猶如雲泥之別,更何況他已經定了親,她便是有再多的不願、再多的仰慕又能如何?
是時候了斷一切了,完成這次任務,她和他也就再無瓜葛,從此山高水遠,天各一方。她會去到一個不會再遇到他的地方重新生活,心底的那一抹情愫,她會從此讓它們永不見天日。
真心錯付的感覺,她現在知道了。
公子想必是以此來警告她,讓她收起自己的痴心妄想吧。
柳悠悠心中苦澀地一笑,她一直知道那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她也並不想讓公子知道,可是,公子大約還是察覺到了吧,所以才以這樣殘忍的做法來警告她。
青樓的花魁,周旋于各色男子之間,她甚至不能清清白白地獲得自由離去,何其殘忍!
夢,該醒了!
柳悠悠將頭垂得更低了些,抱著托盤慢慢向屋外退去。
男子一直看著她的身影退出書房,消失在門口。
過了良久,他才狠狠地灌了一口茶。此時,茶已涼,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都到了這般地步,她依舊還是這樣克制隱忍,永遠固守著那一道身分天塹,永遠將他隔在另一端,不允許他再接近哪怕一步的距離。
他們曾經同生共死過,她曾經頂著風雪、背著他艱難跋涉百里求生,可是,她卻永遠不肯將她的那顆心明明白白地捧到他面前,永遠藏著掖著。
這該死的身分有別,該死的……
男子狠狠攥緊了茶盞,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有鮮血自他的左手滴下。
殷紅的血滴落在地,刺目而又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