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府。
听完兒子的話後,路繼聖沉默許久才道︰「咱們家的家規與婁家完全不一樣,咱們家不準三妻四妾,不準拿孩子的親事來攀權附貴,不準做違背仁義之事,幾代以來,咱們娶進來的媳婦,都是出自家風嚴謹的人家,每個性情都良善知禮。」
「父親說的這些孩兒都知道。」在向父親提出此事時,路挽風就已心知父親多半不會贊同這樁婚事,但他還是想盡力一試。
「你既然知道,還想娶婁家姑娘為妻?你就不怕日後婁家借著這樁婚事,向你提出非分的要求?」
「倘若他們所提的要求與咱們的家規有所抵觸,我定會嚴詞拒絕。」路挽風正色回答父親。
「屆時縱使你能拒絕,但你妻子能硬著心腸,回絕自己的娘家所求嗎?」路繼聖語氣嚴厲了幾分。
路挽風被父親一問,愣住了。他的部分他能回答,卻無法代婁竹心回答。日後若她娘家真逼迫她做出違反路家家規之事,他不確定她究竟會怎麼做。
路繼聖對唯一的兒子終究還是不忍心太嚴苛,徐徐說道︰「這事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倘若你真想娶那姑娘,為父也不會狠心不答應,不過為父要先見她一面。」
其實他會松口,是因在兒子過來前,母親已先來找過他,對他說了一番話——
「算起來,挽風前前後後定了三次親都沒能成,落了個克妻的壞名頭,他自個兒似乎也對此有些忌諱,不怎麼願意再談婚事,這回難得他有自己中意之人,雖然出身自婁家,可那姑娘我見過,確確實實是個好姑娘,若是可以,娘希望你能成全他。」
他們是親父子,若是可以,他也希望兒子能娶到心上人。
听見此事有轉圜,一回沉穩的路挽風也難免有些激動,飛快說道︰「多謝爹。」連祖母都喜歡竹心,他相信爹在見了她後,定然也會喜歡她。
對于路府所發生的事,寒招財渾然不知,翌日,在日落時分,她乖坐馬車抵達位于來逢山旁的那座莊園。
管事事先已接到消息,帶著幾個下人在莊子路口迎接她。
休整一日後,寒招財開始在這莊園里四處勘查地形。
跟著她來的桂嬸,因昨日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車,顛得身子有些吃不消,寒招財讓她去歇著,面露倦容的冬菊和憐翠也都留在屋里,她只帶著精神尚好的惜花出門。
「四姑娘,這莊園里果然涼爽許多。」跟在她身邊的惜花,舉著油傘為主子遮陽,圓潤的臉龐帶著憨厚的笑,睜著一雙圓圓的眼,好奇的四處瞅著。
「這里種了不少水果,這幾日你們喜歡吃什麼,就去摘來吃。」就像婁竹心生前那般,寒招財也十分厚待身邊的這幾個丫頭,尤其在想到倘若她出了意外,她們幾個多少都會受到責罰,心里就越發過意不去。
她一直暗中尋思著有什久辦法,能把她們摘出去不受牽連。
花了半天的時間,寒招財跟著管事派來的一個約莫十五、六歲,膚色微黑的丫頭,將莊子略略逛了一圈後,站在一口池塘邊,望見倒在池子里的山影,她舉目遠望,問那丫頭,「那座山就是來逢山嗎?」
那丫頭應道︰「沒錯,咱們這來逢山上瀑布飛泉極多,大熱天里,不少人到山上戲水消暑。」
甫說完,一個婆子過來稟報,「四姑娘,已中午了,管事命人備好了午飯,請你過去用膳。」
莊子里的人一般都只吃兩頓飯,但城里的富貴人家里通常都吃三頓飯,故而管事也讓人備了午飯,差她過來請人。
寒招財點點頭,回去用了午飯,略微休息後,她再讓那帶路的丫頭,帶她去山上走走。
來逢山不小,她接連逛了兩天,才找到一處適合制造「意外」的地點,那是一處峭壁深淵,看不見底,若是她不小心「失足」跌蕩,將不容易找人。
在那附近來回走了兩趟,仔細將計劃思量一遍後,下山回了莊子,寒招財找來管事,吩咐他一件事。
那管事听完,道︰「你是說想讓莊子里的大伙,後天一塊到山上踏青?」
「大家為咱們莊子如此辛勞,把這莊子里的莊稼照顧得這麼好,我想代爹犒賞大伙一番,請管事後天買些吃食和糕點,帶到山上去給大伙享用……」
「這……」管事有些猶豫。
寒招財拿出一包事先備好的銀子遞給他,彷佛體恤下人的主子般,殷切的表示,「買吃食的銀子我準備好了,你拿去多買些吃食,讓大伙能吃得盡興些。」
接過她遞來的那包沉甸甸的銀子,管事沒再猶豫,利落的應了聲,「四姑娘如此心善,我定遵四姑娘的吩咐,買來豐盛的吃食,讓大伙好好吃一頓。」他暗自掂量著這包銀子的重量,扣除要那些吃食的銀子,應當還能剩下不少呢。
管事走後,寒招財把自己身邊一部分的首飾,分給桂嬸她們幾個。
「你們也別說我獨厚外人,只犒賞莊子里的人,不犒賞你們,這些年來你們在我身邊盡心伺候我,也辛苦了,我也沒什麼好送給你們,這幾件首飾你們留著。」她一人發了兩、三件首飾。
冬菊和憐翠、惜花接過首飾,各自滿臉欣喜的道謝。
「多謝四姑娘賞賜。」
「奴婢定會更加盡心服侍四姑娘。」
「能在四姑娘身邊伺候,是奴婢的福氣。」
只有桂嬸臉上微露一抹疑惑,隱約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尋常。
等冬菊她們幾個退下後,寒招財私下對桂嬸提出一個要求。
「女乃娘,先前路老太太不是送了我兩瓶烏梅汁嗎,這回忘了帶出來,你能不能回去一趟,幫我捎帶過來,我很想再嘗嘗那烏梅茶的味道。」
「要不我讓憐翠或是惜花回去拿?」桂嬸心里奇怪,這種事該叫那個年輕的丫頭做才是。
「我那天是偷偷去見的路老太太,她給的那兩瓶烏梅汁,回去後我就藏到院子里的庫房,不敢讓冬菊她們發現,這庫房素來都是女乃娘替我管著的,讓她們回去拿我不太放心,還是您回去一趟幫我拿好不好?」她挽著桂嬸的手央求她。
桂嬸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好吧,那我明兒個回去一趟。」
「女乃娘,你這趟回去,再偷偷替我捎幾個西瓜給路老太太,謝她送我的那兩瓶烏梅汁。」
桂嬸原先還兀自納悶,姑娘怎麼非要自己回去替她拿東西不可,听她這麼一說,就明白過來了,「原來姑娘是打著讓我跑腿送禮的主意呀,才非要我回去一趟不可。」
「人家路老太太待我好,我總得回個禮啊,這事又不好讓其它人去做,只得辛苦女乃娘了。」
「知道,明天我回去時替姑娘先把西瓜送去給路老太太,再回咱們府里拿烏梅汁,算算時長,要後天才能回來。」
「女乃娘不用趕,可以多休息一、兩日再過來。」
桂嬸是婁竹心生前最親近的人,所以寒招財這才想辦法先把她送回去,免得她受到牽連。
一早,送桂嬸離開後,寒招財又上了一次山,這回支開了下人,仔細再確認一次離開的路線,直到日落時分才下山。
她悄悄收拾一些銀子,準備明天離開後,當路上的盤纏。
就寢時分,躺在床榻上,她反反復復再將計劃細想幾遍,確認沒有疏漏之處,才輕闔上眼,卻遲遲無法入睡。
她索性起身,推門而出,外頭一輪冷月懸,月色融融如水,思及明天就要走的事,她欣喜之余,卻地有著一絲離愁。
離開這里以後,她就不再是婁竹心了,也和路挽風不會再有任何干系。
日後得知她出了「意外」的消息,他是否會為她有些傷心?抑或無動于衷?
不管怎麼說,她總歸曾救了他一命,他好歹該為她的「死」滴兩滴淚吧,否則就太冷血無情了,她想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合眸望月,想起先前在聚賢樓見他最後一面時,所說的那番話,她幽幽輕吟,「在天願做比翼鳥,大難來時一起飛。」她今生和他是不可能一起飛了,只能留待來世。
下一瞬,她自嘲的笑了起來,也不知道人家下一世願不願意呢,自己就在這里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不知道他以後會娶什麼樣的姑娘為妻?有沒有她這般聰慧可人,善解人意和多才多藝呢?她厚著臉皮想,邊想邊笑,笑中透著絲澀意。
思潮起伏間,她忽然察覺到天上那輪冷月的顏色逐漸發紅,寒招財噫了聲,「月亮怎麼變紅了呢?」
思及曾听村子老人說起紅月不祥的傳聞,寒招財眼皮陡然跳了幾下,再看向那輪圓月,見它已變成猩紅色,宛如一輪血目,她心頭無端一顫,沒敢在外頭逗留,回了房里,躺回床榻上。
迷迷糊糊的睡著時,突然間無法喘息,她胸口悶痛的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的口鼻被人用帕子捂住。
她驚駭的掙扎著,想揮開緊捂著她口鼻的那人,可對方力氣大得出奇,她壓根掙月兌不開,連想呼救都做不到。
她吸不到氣,胸口越來越疼痛,瀕臨死亡的恐懼奪滿了全身。
誰來救救她?她不想死,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眼看她就要回去與家人團圓,她不能就這樣死在這里,她不甘心!
走開、走開……
她雙眼痛苦的流出眼淚,哀求著那人饒她一命,可對方絲毫不手軟,加重力道緊緊按住她的口鼻,似乎打定主意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胸腔里最後一縷氣息用罄,她痛楚的緊皺著眉心,滿眼絕望。
她用僅剩下的最後一絲力氣睜大雙眼,想看清這潛進她房里,悶死她的人究竟是誰。
可漆黑的房里,讓她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她隱約看出此人是個男人,但他的五官完全看不清楚。
須臾之後,她掙扎的雙手和雙腳漸漸無力的軟垂下,整個人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瞪得大大的,眼底殘留著為自己的死而流露出的怨忿和不甘。
再過一日她就能離開,就能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杏花村,見到爹、娘、大哥、二哥,為此她還放棄了路挽風……路挽風……
片刻後,那人才松手,探向她的脈搏,確認她確實死了,將她的尸首扛起來,悄悄離開,絲毫沒發現被他扛在肩頭的那具尸首中,一縷魂魄飄蕩了出來,渾渾噩噩的跟在他身邊,一路來到一座池塘邊,眼睜睜的看著他把那具尸首拋進池子里,那魂魄伸出手似是想阻止,但她的手穿透了那具尸首…
下一瞬,她听見那人朝著池塘說了幾句話,便往回走,她想跟過去,可她瞬間飛了起來,宛如被卷入漩渦里,一陣天旋地轉,她暈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