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十里紅妝?
溫千染出嫁的情況就叫十里紅妝。
婚禮前天,溫府依習俗要把嫁妝送到定遠侯府,從卯時一刻起,朱漆大門便已拉開,第一抬皇上御賜的玉如意跨過門檻被抬了出來,此時天亮前的第一道曙光射出,正中御賜的玉如意,當下光芒四射,十分耀目。
吉兆呀吉兆!
有幸看到這一幕的人都跪地膜拜,大喊吉兆,大吉大利,要求模一下玉如意沾沾喜氣,此事就傳開了。
听聞這事的皇上龍心大悅,認為是溫千染帶來的福氣,御筆一揮又添了一座皇家莊園在嫁妝里。
而聖旨到時嫁妝還在搬呢,根本搬不完,第二抬皇後賜的龍鳳玉鐲後,後面十幾抬是宮中嬪妃的添妝,然後才是老太爺私庫里的昂貴字畫、花瓶、古玩、擺件、玉石……
大概是搬空了老太爺的私房,足足七十九抬,因為箱籠裝得太滿,稍微一踫蓋子就有可能彈開,沒人敢伸手去掀一下,怕一掀開就關不上,各種寶貝掉了滿地。
然後是老夫人給孫女的,也有三十幾抬,而後是公中出的七十六抬,最後是親爹親娘給的,各房叔叔伯伯、伯娘姊娘的添妝……
不知有多少抬,早就數也數不清,不亞于兩百抬就是,每一抬嫁妝一出來,便有小童朝外發糯米團子,油炸果子和甜糕,每一樣吃食中又包了一校銅板,不少人圍在門口搶,連乞丐都來了,手腳快的能搶到一、兩千文,還有更多的吃食,他們有一段時日不愁沒東西吃了,溫家小姐散福給所有百姓。
而左家三兄弟連定遠侯夫人和趙薇苓忙得焦頭爛額,快要罵人,他們早就被告知嫁妝龐大,因此特意準備了三個大庫房來放。
誰知不到中午就裝滿了,又連忙清出兩個庫房,但很快的兩個庫房又滿了,他們更是發愁,因為真的裝不下了,只好把新房旁幾個廂房也打開,這邊塞塞,那邊擠擠,勉強還能塞得下。
幾人忙到丑時三刻才歇下,但躺不到幾個時辰又得起身準備迎娶事宜,累得左晉陽、左晉開想暴打新郎官。
有銀子需要這麼炫耀嗎?怕賊兒不來打劫似的。
溫千染的十里紅妝成了此後二十年的談資,就算她成了定國公夫人仍為人所津津樂道,羨慕不已,一直到她的女兒出閣,京城又為之轟動,母女倆都因嫁妝可觀在史上留下一筆。
但這些都是後話,此刻溫千染還在閨房之中,梳妝打扮,姊妹親友紛紛來道賀。
「他拒絕當世子?」
震驚不已的蘇晚蓁張大眼,不敢相信耳邊听見的事實,居然有人不要爵位,把放在眼前的世子之位推掉。
「世子有什麼好,本來老候爺是想讓他直接襲爵,當現任的定遠候爺,因為他建功不領功只求賜婚,因些皇上恩澤再三代不降爵。」若是後代子孫無建樹,五代後就成了庶民。
「那是誰當世子?」竟然不是他,她所知的將來又產生變化,不知若干年後是否完全不同。
溫千染沒好氣的說,「還用得著說,當然是他大哥,長子長孫在,哪有他的分。」
「左家老大不是殘疾,怎麼能接掌侯府?」一個聾子擔得起責任嗎?听說宭山郡主丟下耳朵有疾的丈夫回公主府,至今未有歸府的意思。
溫千染好笑地睇著她說,「左大哥這些年在外頭走動,甚至在朝堂為皇上辦事,不知情的人都看不出他身體有疾,如何不能接掌侯府?」
她也贊成左晉元不接爵位的決定,他上有兩名兄長,就算不是大哥,也是二哥,怎麼也不該輪到他,一個家要和睦就要相互禮讓,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傷了兄弟的感情。
老侯爺的出發點是好的,想讓有功在身、身上無疾的小孫子重振定遠候府的名聲,也覺得由左晉元接手較為安心,不然兩個孫子一個有耳疾,一個腿受過傷,若是再有戰事起,要讓誰掛帥出征?
而且她恐怕也佔了一大半因素,因為老侯爺常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說她會是能興家旺族的當家主母,有她掌中饋定遠侯府就穩了,她有文人的傲氣,武將的骨氣,掌家大權非她莫屬,可她一點都不想管那麼多事啊。
「溫千染,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嗎?世子夫人之位就在眼前,你偏要和它錯身面過。」換成是她絕對不可能放過,想盡辦法也要搶到手,未來的候爺夫人誰不要當,那可是二品誥命。
看她一臉憤慨的模樣,溫千染覺得好笑,「不裝柔弱可憐了呀?這便是我跟你的不同,我不喜歡與人爭斗,只喜歡悶聲賺大錢,不是我的我不要,寧可難一點自行取得。」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求人便不欠人人情,費心所得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
「你真是傻的!竟把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的繁華富貴拱手讓人。」誰都贊溫千染一聲聰明過人,在她看來這丫頭不過是一個傻子。
任人抹上胭脂,她輕笑。「蘇家表姊……不!張夫人,你中意你現在的日子嗎?」
蘇蓁終究答應了溫千染的提議,嫁給了溫老夫人替她挑選的一名男子。
「這……」她面上一紅。
說不好嗎?其實真的很好,好得她難以置信,和重生前那一世比起來,她簡直是掉進蜜罐里,叫人沉溺。
在老夫人的安排下,蘇晚蓁嫁的不是重生前的丈夫,而是一名七品的小編修,一年的俸祿還沒她田里的出息多。
但她听了溫千染的適,不再事事以夫為天,無止境的退讓,她雖盡熬道卻保有自己的心,一面操理家務,一面打理自個的私產,把當做的事做好,讓人挑不出錯處。
不過她的丈夫真的是個知禮端正的好人,對她從不高聲喝斥,只有細語呵護,每個月的俸祿一定交到她手上,再讓她給他一些零花。
公公是教諭,教著學生,為人儒難,方正公平,婆婆沒什麼脾氣,說話輕聲細語的,也不怎麼管底下的孩子,由著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僅不要兒子賺得銀兩交公中,每個月還會給他們月銀花用。
小叔是秀才,尚未娶親,兩個小泵個明年出閣,一個待字閨中,公婆把三人教得很好,從不為小事起爭執,三人對她這個大嫂也是很尊敬。
「過日子這種事如人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要的,不一定是我要的,我要的,肯定和你不一樣,人各有志。」
不得不說蘇晚蓁果斷的放棄七皇子是明智之舉,後宮的爭斗才是最殘酷的,人很容易一命嗚呼。
蘇晚蓁認真地想著她的話,有幾分領悟,察覺她以前走的路好像都是錯的,她被自己重生的事迷惑了,以為要改變日後悲慘的命運就得攀上貴人,妻憑夫貴地成為別人艷羨的對象。
可是成親後,她卻漸漸發現以前種種的不幸,除了是遇上一群狼心狗肺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因,她太想討好婆家每一個人,想象溫千染一樣受盡寵愛,不論夫家或娘家都把溫千染當寶捧著,她的羨慕讓她忘了做自己,甚至任人欺凌,也沒有力法反拉,反而還自欺欺人的想,總有一天會變好。
突地,一聲孩子的輕嚀聲揚起,蘇晚蓁抱過乳娘抱著的襁褓,一張圓潤小臉映入眼中,她心口一暖。
是呀!現在她有兒子、有銀子、有體貼溫柔的丈夫,有通情達理的公婆,听話溫順的小叔小泵,她還有什麼不滿足。
忽然間,左晉元、七皇子似乎離她很遙遠,她有了自己可愛的家,是該珍惜了。
「好了嗎?花轎到門口了,咱們家的男人都去攔門了,一字排開的文人倒是壯觀。」笑著進來的沈芸娘手中端著個小碗,里頭裝著一口便能吃進去的珍珠丸子。
「表舅母。」蘇晚蓁知禮的喊了一聲。
看到已嫁人一年多的表姑娘,她笑得更開心了。「蓁姐兒,你也來了呀,來給染染添妝嗎?」
「是的,表舅母,順便來沾沾喜氣,看來年能不能再生個白胖兒子。」蘇晚蓁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眉眼盡是為人母的溫柔。
「還生呀!」沈芸娘瞧了睡著還皺著眉的胖小子,會心一笑。「多生幾個也好,孩子多熱鬧,瞧我生了五個,嗯!還招了個討債的小魔星,我被她鬧得白了不少根頭發。」她邊說邊看女兒一眼。
「娘,你別賴在我身上,分明是溫千句那小胖子鬧的,偏心。」溫千染嬌嗔的故作刁蠻。
「是呀!都偏心眼了,就偏向你最多,五個孩子就你一個女兒,也就寵了……」一想到女兒要成為別人家的,沈芸娘雙眼就紅了,忍不住模了模雪白小手,想起她剛出生時更小。
「娘,你可別哭了,要是害我跟著哭了,喜娘畫的妝就毀了,讓你女婿看到一臉鬼妝的新娘子,還不嚇得兩眼翻白。」
她本來不懂嫁人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換個地方過日子而已,可現在她鼻頭也有點酸,畢竟是要離開從小生長的家。
「是,不哭,你也別哭。」沈芸娘把眼淚逼回去,怕女兒看了傷心。「你先吃珍珠丸子,把肚子填飽,有你爹他們擋門,元哥兒沒那麼容易進來,你慢點吃無妨。」
溫千染卻狼吞虎咽地吃得飛快,喝了一口蘇晚蓁遞過來的茶水,把丸子都咽下去之後才說,「娘,你女婿你還不了解,想出文章考他,他直接給你武斗,說不定此時正在撞門……」
適還沒說完,一聲砰的巨響從大門那邊傳來,然後是讓人忽略不了的歡呼聲。
一會兒,三房長子溫千書一臉怒色地走了進來。
「沒見過這樣的莽夫,他們居然抬來撞木撞門,我們還沒出題呢!就三聲,門就倒了。」有誰家嫁閨女當天要修門的,爹看了臉色都青了,直說不嫁了,女兒不給人。
「大哥,你真狼狽。」灰頭土臉。
看到妹妹嬌艷如花的笑臉,溫千書心里更嘔了。
「你還好意思笑話大哥,門就在我面前倒下,只差一寸就砸到我,倒下的板一落地,揚起的灰塵全到我身上,能不狼狽嗎?」
他是首當其沖,誰叫他是新娘子的親大哥,看到厚重的木門應聲而倒時,還真有些心驚肉跳,為了文人的面子,他是硬撐著才沒嚇得往後跌坐,但全身也僵硬如木。
「那你這樣還要背我出門嗎?要不先回屋換身衣服。」頭一回穿上身的新衣都成灰點無數的舊衣。
「背。」溫千書一咬牙。
「辛苦了,大哥。」
溫千書身一低,背起蓋上紅蓋頭的妹妹,他面容森冷得不像嫁妹,倒似惡少上門逼親,手無縛雞之力的病書生懾于yin威,不得不讓惡少得逞,無力回天的書生敢怒不敢言。
「染染,染染,我來接你了。」
人家姑娘尚未拜別父母,急著拜堂成親的惡少……
左晉元就巧勁一使,把大舅子背上的新娘子搶入懷里,自個兒抱著往外走,送入花轎內,讓準備叮囑兩聲、感慨幾句的溫家長輩們看傻了眼。
他到底有多急呀!又不是不讓他娶!
一旁陪著弟弟來迎娶的左晉陽撫著額暗暗申吟,露出歉然的神情,弟弟的莽撞是他們左家沒教好,真是失禮了。
溫千染上花轎的同時,溫賦正在書房練字,他沒到廳堂,只因實在太不舍,他寫到「天做衣裳花做媒」的媒字時,出門的鞭炮聲響起,媒字一捺成了某,少了個女。
他家的孫女,他的肉疙瘩不在了……
溫家眾人正感傷不舍時,定遠侯府迎親的隊伍隨著喜樂聲熱熱鬧鬧地進了大門,新娘子下轎,牽著紅綢的一端,與新郎官一起進了廳堂。
「一拜天地……」
候爺之位空了,老侯爺坐高堂,左母坐在老侯爺下首,兩人臉上都堆滿笑,喜氣洋洋地瞧著一雙佳兒佳媳,笑得老臉都開花了,不斷重復著說「好」。
夫妻交拜後便是送洞房,喜娘與丫鬟們在要送溫千染入內,左晉元卻把她們攔在了新房外,自己把人帶進去,關上了門。
溫千染還蓋著蓋頭,沒瞧見他的動作,卻听見了聲響,「左三哥,你做了什麼?」
。
好像是落門的聲響。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才不要閑雜人等來壞我事,知道我憋了多久嗎?」和他同的男子都當爹了,兒子大到能打醬油。
聞言的溫千染哭笑不得,這個家伙腦子肯定被驢踢了。
「你要先掀蓋頭,掀完蓋頭喝交酒杯,然後回到大廳敬酒。」
「好,掀蓋頭,秤桿呢……我和染染喝交杯酒……」左晉元找不到秤桿,直接用手一把將蓋頭掀了,一看清楚她的容顏,急促的說話聲為之中斷。「染染,你好美,你……你別動,我好好看看,我媳婦兒是天仙下凡……」
她啐了聲,「還媳婦兒呢!在哪學的渾話?瞧你這傻樣,活似百八十年沒瞧見女人。」
他嘻嘻笑,甚為得意的彎著身,湊到新娘子面前,「沒見過比我家染染還貌美如花的,就跟一幅畫兒似的。」
「貧嘴。」去邊關轉了三年回來都會哄女人了。
左晉元不正經地擠了擠眼,端起桌上的兩杯酒,「嘴貧不貧你嘗過就曉得,來,染染,交杯酒。」
溫千染要取走左邊的酒杯,他手一縮將酒倒入口里,她手又伸向右邊的酒杯,他更快的以口一吮,酒杯淨空。
此時,瞧著他一臉壞心眼的笑,她反客為主的湊上前往他嘴上一咬,他啊了一聲,口中的酒液流入她櫻唇。
「哼!就這點本事。」想戲弄她還早,姊比你多活一世。
「染染,你怎麼這樣!」他氣急敗壞。
她素手一推。「快出去敬酒,一會兒大哥、二哥會派人來催。」
「不敬,我成親干麼要和不認識的人喝酒,還想灌我酒不讓我洞房,一群心機叵測的壞人。」左晉元一向任性妄為。
她偏過頭,嬌柔一笑。「因為大家都這麼做,未能免俗,大男人不豪氣的喝一場反窩在小娘子身邊,不怕人家嘲笑你是娘們嗎?」
「不怕,誰敢說一句我打掉他一顆牙,說兩句打掉兩顆牙,想要一口牙全掉光就多說幾句。」崇尚以暴制暴的左晉元揮動著拳頭。
聞言,她噗哧一笑。
「你出去,讓春露、秋露進來幫我卸妝,我這一身嫁衣太重了,想淨身放松……」
一听到淨身,左晉元幽黑的黑瞳亮如星辰。「我幫你洗,我們冼鴛鴦浴,染染,我幫你擦背。」
他說著眼越亮,眼底深處閃動渴望的火苗,溫千染看著,緊張了起來。
「不用……」
她還沒說完就被攔腰抱起,掀了一半的紅蓋頭趺落床榻,輕呼一聲的溫千染連忙雙手一環,讓笑容得意的新郎官美得揚起的嘴角不曾落下,一直眉開眼笑。
經歷十幾年,心愛的女子總算成了他的了。
「染染,我們是夫妻了。」啊!真好。
我知道我們是夫妻,你想干啥?
才想著,沒想到他手腳那麼快的溫千染不一會兒就赤條條的泡在半人高的大浴桶里,水淹過她雙肩,她慌忙雙手遮住,卻只是若隱若現更引人遐思。
撲通一聲也跟著泡進浴桶的左晉元看著眼前美景,後悔死自己說要洗什麼鴛鴦浴。
他……他簡真快忍不住了!
「你別怕,我們就做一些夫妻的事,他們說只痛一次就不痛了,你忍忍……」哎呀!沒人告訴他,若他忍不了怎麼辦,那話兒脹得快爆開了。
「他們是誰?」她眨了眨羽睫,眼神好天真無邪。
「不用管他們是誰,一群渾人罷了,教人教半套……」叫他不上不下的,憋得難受。
「什麼半套?」她在心里好笑。
急到不行的左晉元干脆把媳婦扛在肩上,兩人濕漉漉地往喜床一撲。「洞房。」
「洞房?」听到這話她感覺自己臉都在發燙。
「染染,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你有什麼事都讓我擔著,別擔心,我力氣大,扛得起,你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溫千染沒有拒絕他,他胡亂的模索著,听著心愛女子的輕輕嬌吟,他漸地明白了該怎麼做,男人對這種事一向無師自通。
「左三哥,輕點……」忽然間,她有點害怕,這個魯的人向來橫沖直撞,在床上不會也這麼不知輕重吧!
「好,我輕點,不痛的。」
溫千染疼得低呼,他也慘叫。
「三弟,發生什麼事了?該出來敬酒了,別再纏著弟妹了,反正都成了你的媳婦兒,跑不掉。」守那麼緊干什麼,進了定遠侯府就沒人敢搶!
房里的左晉元額頭冒汗。是跑不掉,但他也動不了了。
「沒事,二哥你先回去廳堂。」
「今天是你成親,听二哥的話,快出來把該走的禮走完,之後你要做什麼都成。」物以類聚,都快和弟妹一樣任性。
「……二哥,我在洞房,你別管我,走開。」嗚!他可不可以大哭一場,一上陣就敗北。
「洞……洞房?」左晉開驚訝的無言以對,好半響才苦笑了聲,他這弟弟呀!真是迫不及待。
听著腳步聲走遠,左晉元才低聲地向小妻子求饒。
「染染,你放松一些我沒法動……」不會就這麼連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吧!
「我痛……」都怪他橫沖直撞。
紅燭高燃,長夜漫漫。
敗陣一次的小將卷土重來,再次覆上女敕如凝脂的雪胴,新房之中,嬌吟聲連連,轉輕泣,英勇的小將攻城略地。
月半掛,被翻紅浪,一夜方歇。
初當雲雨的少年夫妻交頸而臥,十指緊扣。
溫千染與左晉元成親不到月余,還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時期,兩人日日夜夜纏膩,你儂我儂的黏在一塊兒,有公就有婆,有秤便有砣,形影不離,讓人看了好想大吼「夠了沒」。
但就在此時,太子薨了。
他不是死于中毒後的體虛,而是一刀斃命,一刀正中心窩,被宮人發現時已失血過多而亡,睜著雙目不願闔上。
原本太醫說用藥吊著能再拖上兩個月,如今他不必再用藥了,直接去見祖宗。
皇上大怒,下令徹查,東宮內的宣女、太監則是被全部杖斃,一個不留,這麼多的人護不住一個病弱的太子,還讓人輕易動手刺殺,他們還活著干什麼,唯有一死以謝罪,到九泉底下繼續伺候太子。
宮人的血,漫了一地,整整三日洗不淨,整座官殿充滿陰森的血腥味。
太子妃自縊,太子良娣、太子良媛等等女子全都毒酒賜死,讓她們為太子陪葬。
太子之死像滾雪球樣越滾越大,鬧得京城腥風血雨,不少官員權貴因此卷進了這陣狂風懸雨里,或丟職,或奪爵,或滿門抄斬,一個太子奪走近千條人命,真凶還逍遙法外。
皇上不是不懺疑是自己的哪個兒子干的好事,可在太子死了之後,他不願手輕易失去任何兒子,便對各自站在他們船上的文武太臣、權貴世家動手,剪除羽翼。
太傅府和定遠侯府是少數未受波及的高門大戶,太傅府是堅定如一的保皇黨,皇上要他們指向哪里就指哪里,從無二話,定遠候府則因為左晉元辭官表忠心,一家子深居簡出,讓皇上對他們的疑慮打消許多。
可是其它幾個皇子沒有因為皇上的手段而安分,還是蠢蠢欲動,他們都想要那離皇位最近的位置,希望坐上那位置的人是自己。
國不可一日無主,太子一薨也該另立,那麼該立誰呢?朝堂上開始吵來吵去。
皇長子已歿,正統嫡出沒了,那就立長,二皇子吧,不用有異議——二皇子派的當然極力如此鼓吹,立長很好,長幼有序,二皇子當太子實至名歸。
但三皇子派的人又跳出來了,說二皇子不賢不良,還有龍陽之癖,若做為楷模絕對不行,要選賢名在處的三皇子。
此時有玉貴妃護航的五皇子霸氣登場,他以絕對的優勢睥睨眾人。
皇後之下以貴妃為重,自是以貴妃之子為太子能使眾人心服,且五皇子才能不下先太子,若為太子是為民之所幸。
五皇子黨放出這等流言,蒙蔽民心,以致在民間呼聲極高。
一人冒出頭了,其它人就想辦法拉下他,幾個本來各自為政的皇子見狀聯合起來,主攻五皇子,今天二皇子派的人參他貪污,明天三皇子派的人說他強搶民女,讓五皇子應接不暇。
灰頭土臉,逼得他反過來對其它皇子驟下毒手,永絕後患。
首先是二皇子遇刺身亡,大白日地遭到一百多名黑衣人圍攻,身中數箭不治身亡,無緣帝位。
又死了一個,接到消息的皇上又驚又怒,吐了口心頭血,他面如金紙的下令嚴查,不敢深查的京兆尹查到五皇子府邸便停止,詢問皇上該如何處理。
皇上大怒,將案子轉到大理寺,大理寺少卿溫浩裴告病在家,由大理寺寺卿全權處置,查緝真凶,但是和太子被殺一案一樣,始終查不出凶手,或者該說查出來了也沒人敢辦,只能無疾而終。
皇上這下怒急攻心,病倒了,長達一個月無法上朝理政,三皇子、五皇子爭著替父皇監國,使得朝廷一陣大亂,政務幾乎無法運作。
看到皇子們的不爭氣,皇上只好拖著病體上朝,只是這一病他也有感大限將至,便召幾名信得過的近臣到御書房,與他們商議誰是適合的人,他好寫下遺旨傳位。
沒人知道最後的決定是什麼,那一夜過後,詔書就不見了,不翼而飛,只有被召進宮的幾位大巨曉得內容。
而這些臣子忠于國君、忠于朝廷,口風緊得很,怎麼套話也三緘其口,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急了,因為皇上的身子真的日薄西山,不久于人世了。
等不及的五皇子先下手為強,調集一萬名私兵逼宮,並將全力反抗的三皇子斬殺于金鑾殿前,幾十把弓箭對準皇上,逼他寫下禪位詔書,退位為太上皇。
只是五皇子得意之際,他沒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直低調行事、為人所遺忘的七皇子居然率領十萬名左家軍圍宮救駕,把五皇子嚇得臉色發白。
在如此懸殊的兵力下,五皇子一點希望也沒有,他雙眼充血的瞪著領兵的左晉元,那一身銀白盔甲的年輕將領,眼里閃著冷醋的殺意,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著,似在諷刺五皇子的徒勞無功,為他人鋪路。
雖然五皇子干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但有監于已死了好幾個兒子,皇上雖是帝王,也是名父親,不忍再斷送親兒性命,所以五皇子遭到終身圈禁,關在五皇子府里,無旨不得擅離。
一年後皇上病逝,臥新嘗膽的五皇子再次欲置已是太子的朱子塵于死地,及時趕至的左晉元救下朱子塵一命,但也中了一劍在左月復,差點致命,朱子塵一怒,誅殺所有與五皇子密謀此事的人,一個也不放過,包括其家眷。
朱子塵登基前,午門前的血流不盡,每日有上百顆人頭在此落地,劊子手的大刀都砍鈍了,手臂發酸。
「恭迎新皇登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久,欽天監就選了吉日,舉行登基大典,至此,帝位的易主,塵埃落定,京城中逐漸恢復安寧。
定遠侯府之中,輕笑聲揚起,偶爾來雜一聲又一聲的嬌吟。
荷塘月色,一葉扁舟,感夏的荷花開得正盛,一艘扁舟在荷葉蜜布的荷花叢中不斷的前點後沉,搖曳著。
扁舟上躺著一對luo著身的年輕男女。英挺俊逸的男子覆于上,似在戲弄身下人比花嬌的愛妻,他既愛憐又深情的望著她,好像永遠也愛不夠她,要將她完全融在骨子里才甘心。
許久許久之後,雲散雨歇。
一臉饜足的左晉元笑著為全身虛軟的妻子著衣,將她摟在懷里,以自己為床讓她躺在身上,十足的寵愛。
「你養死士?」
倦累的溫千染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一驚,整個人愣住,回神後又想裝傻帶過去,但是拍頭又見炯炯有神的黑眸盯著她,彷佛不容她逃避。
想想,她覺得沒什麼好隱瞞,便說道︰「不是死士,我為他們取名為龍衣衛,反正我剛好有銀子,而且又花不完,索性養幾個玩玩。」
「玩玩?」死士是這麼用的?
「不然咧,推我上位當女帝?」她嫌惡的一撇嘴。
「如果你要,我可以幫你。」如今他大權在握,連皇上都忌憚三分。
聞言,她杏目圓瞪,朝他臂上一咬。「少來害我。」
他低笑,又有些擔憂地說︰「五百名死士……不,這麼多的龍衣衛若被查出來,只怕你百口莫辯。」
她愕然,「好呀,長本事了,不只揪出我私藏男人,還連數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以前都小看你了。」
「我查了一年才查個七七八八,你那些手下的底太難模了,一個個比我的兵還精。」好幾回被擺了一道,把他氣得牙癢癢的。
不過龍衣衛隱藏得越深他越想挖出來,看誰技高一籌。
「你怎麼發覺的?」以他的腦容量應該看不透這般玄機。
「皇上。」
「皇上?」他算破綻?
左晉元撫著妻子微濕的發,在發上一吻。「皇上是我打小看到大的,他有多少實力、性情如何我一清二楚,讓人鼓動五皇子刺殺二皇子、讓幾個皇子聯合起來對付五皇子的計謀他想不出來,比較像是你的手法。」
她喜歡玩,把人耍得團團轉,把水攪混後再抽身而出,讓人暈頭轉向的收拾殘局,她在一旁看戲。
「哼!我祖父也有提點你吧。」那只老狐狸,致仕後沒事干就專扯她後腿,樂看她氣得跳腳。
朱子塵能登基也有溫賦一份功勞,文有文人之首的溫賦,武有用兵如神的左晉元,在兩人的支持下,文武百官無不臣服,讓一直沒有什麼建樹功績的朱子塵登上高位。
而後溫賦便以年歲老邁、日漸無力為由辭官,朱子塵多次挽留無效,只能不舍地同意。
原本朱子塵想賜一個爵位給溫府,但溫賦拒絕了,直言溫家人做官只為君、只為國、只為百姓,不求虛名,他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只是遵先帝遺詔輔佐新帝,不值得一提。
其實誰知道遺詔寫什麼,早被溫千染叫人盜了,先帝留下遺詔當日召見的大臣們,也都是識時務的人,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遺詔的真相。
總之,在這之後,溫家也得到皇上的信重,盛寵不衰。
日後,太傅府的匾額並未拿下,百年後仍一直掛著,升為大理寺圭卿的溫浩斐是溫府第二位太子太傅,他壽長近百,為三任帝師。
左晉元一噎,干笑,「跟祖父什麼關系,你丈夫也是能人。」
他嘴上這麼說,心里卻想到溫賦當時對他說的話。
你呀!糊涂,多少男人在你妻子、我孫女身邊神出鬼沒,而你當丈夫的竟然毫不知情,真是蠢啊!
因為溫賦這番話,相信妻子卻不相信別的男人的左晉元醋勁大發,決定查一查。
這一查真查出端倪,越查越驚心,妻子養的男人竟是死士,有數百名之多,刺殺太子的黑衣人是她派出的,而她早在幾年前就暗助七皇子。
溫千染以「隱世者」之名助其一臂之力,讓手下龍衣衛首領去接近朱子塵,說他們的主子隱世者一日夜觀天象,得知天機,知七皇子為帝星,故來相助。
此後雙方聯系全透過龍衣衛,故而從未見過隱世者一面的朱子塵從不曉得這名策士是女人,還以為是隱居深山、白發蒼蒼、仙風道骨的老頭兒。
「國公爺,你有多少能耐我不清楚嗎?若無人點破你能想得到這上頭?你呀!眼楮里只有我一人,哪來的腦子想無關緊要的事。」
他的愛很沉,沉到她不得不回報同等重量的愛意,說她幫助朱子塵,不如說是想要幫左晉元守好這個家,守護著他,讓他們可以這樣平安和樂的生活到自首。
朱子塵一登基便大封功臣,左晉元是首功,定國安邦的定國公爵位便落在他頭上,左家一門兩爵,左晉田為定遠候,定國公左晉元,連左晉開也封了個護國大將軍,三兄弟同為皇上的臂膀,左家風光一時。
而三兄弟感情也好,雖各有爵位、職務,但沒另開府第,仍舊同住定遠侯府。
只是在溫千染懷第一個孩子時,左晉元毅然決然的交出手中兵權,他口中高嚷著愛妻懷孕很虛弱,必須他全心照料,不得分心,實則以防君心多疑。
沒有一個在位的皇上喜歡別人的兵比自己多,即使是打小玩到大的表兄弟,人心這種東西經不起考驗。
朱子塵收下兵權很高興,又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名貴藥材和布匹給定國公,更加信任這位表哥。
可不料,沒幾年戰火再起,邊關守將抵擋不住,朱子塵令左晉元再度披掛上陣,以他凶殘的打法將敵人打回北境。
有史以來有誰敢在金鑾殿前大罵皇上嗎?左晉元是第一人。
因為溫千染又懷孕了,她頭胎生得不順,差點血崩,因此他罵皇上找不到能人了嗎?為何非他不可?他媳婦兒要生小孩,他得守在妻子身邊,誰敢讓他離開誰是他的仇人,當面抗旨。
最後左晉元在妻子的勸說下勉為其難接掌兵符,為了趕在妻子生產前回京,他打得非常凶狠,因此有了鬼面將軍之名,意思是狠毒如鬼。
可經過此事之後,朱子塵反而對左晉元更為放心了,一心撲在妻子身上的男人能有什麼作為,所以他一直未收回兵權。
朱子塵完全沒想到這是溫千染布局已久的計策,先讓左晉元交軍權賦因幾年,胡人經過這些年的休養生息,早就又蠢蠢欲動,一旦動手,無人可用的朱子塵不得不再用他,再演出一出愛妻戲碼互解其防心,再度重掌軍權。
她沒有謀反之意,但也要以防萬一,誰曉得皇上會不會哪一天腦子進水了,認為外戚勢力過于龐大而想鏟除。
這是一條後路,保全溫、左兩家人。
「是呀!我眼里只有你一人,染染,你要對我再好點,我們……」他壞笑著,大手滑入她衣襟,覆上那對豐盈。
「你……別再來了,都三回了,我累了……」溫千染嬌嗔著,捉住他作亂的手,試圖岔開話題,「大哥的孩子快生了吧!」希望這一胎是男的,得有繼承爵位的男丁。
「嗯!快生了。」他很忙的低下頭,含吮茱萸。
他們成親那年,宭山郡主提出和離,左晉陽同意了,帶回了長女,可幾年過去,左家聲勢水漲船高,左晉陽本人也備愛贊許,窘山郡主後悔了,哭著想要破鏡重圓,可是左晉陽已經對她死心。
之後,左晉陽再娶,娶的是他當年辜負的女子,那名女子一直未嫁等著他,終于等到雲開日出,兩人的頭個孩子即將出世。
「娘,我知道你在荷花里偷吃蓮子,你快出來,我也要吃,再背著我偷吃我就要告訴太公。」
听到這清脆嬌女敕的嗓音,「偷吃」的夫妻驀地一僵,趕緊攏好只穿了一半的衣服,兩人看向燈火搖曳的荷塘邊,隱隱約約有個小黑影。
那是他們五歲大的女兒,又一個吃貨。
左尉然口中的太公不是已逝的老候爺,而是閑來就來長住的溫賦,只要左尉然去告狀,溫賦也不管是非對錯,有沒有道理,先教訓溫千染再說。
溫千染失寵了,現在在左、溫兩家里,最得寵的是她的長女。
「愛告狀的小頭……」左晉元小聲的咕噥。
「還不是你寵出來的。」罪魁禍首。
夫妻倆相視一笑。
夏夜里,和風輕送,送來陣陣荷香。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