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溫千染這麼一說,左晉元想到今日是休沐才能來見她,平日根本見不著,便死皮賴臉的置在溫賦的書房,溫賦氣呼呼,想把人攆走,偏偏左晉元對他趕人的話像是左耳進右耳出,怎麼也不挪動腳步。
「听說你最近和七皇子走得很近?」溫賦莫名冒出一句。
「七皇子?」左晉元怔了下,不解甚意。
「不是說走得近不好,而是分寸要拿捏好,不要起不該有的心思。」皇上正值壯年,有些事還是少做為宜。
「溫爺爺,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什麼叫不該有的心思?」他一臉懵懂,有幾分不解和迷惑。
七皇子朱子塵今年十三歲,小左晉元一歲,生得細目眉長,玉面無遐,十分神肖已逝的先帝。
他的生母是謹妃,出自定遠侯府,也就是左晉元的嫡出姑母,七皇子和左晉元是打小玩到大的表兄弟,要說兩人不親近也無人相信。
「生出這麼笨的孫子,左老頭知不知情。」左老頭該汗顏了,養頭不開竅的狼崽仔還不如凶狠的大犬。
「溫爺爺,你別老欺急我祖父,他說文人最狡詐了,一支筆就能殺人。」不見血,殺之無形。
「誰欺負他了,他就是沒腦子的武,被周御史說了幾句便惱羞成怒,差點順了人家的意交出兵權,要不是我從中斡旋,今日就沒有軍容壯大的左家軍。」不是每個人他都肯點撥兩句,他是看在老朋友的交情上才拉一把。
御史雖是言官,但不一定公正,私底下仍會選邊站,周御史便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的舅舅一直想執掌兵權,更進一步控制軍隊,讓五皇子有一爭天下的實力。
「溫爺爺……」都陳年往事了還一提再提,專戳人傷疤,他祖父也是為了此事才心灰意冷,將候爵之位讓給父親。
「祖父,他沒腦子慢慢教便是,以你文人泰斗的崇高地位還怕教不會一根木頭。」用耐心雕琢總會成開,木頭的本質不差,是紫檀木,就差一位善于雕刻的工匠師。
「還沒嫁人就胳臂肘外拐。」听出孫女拐著彎替左晉元說話,溫賦一啐,心中嘆道女大不中留。
溫千染笑笑地以指頂鼻頭,做了個豬鼻子鬼臉,不認同祖父的小心眼,又笑咪咪對左晉元解釋,「左三哥,祖父是說別盯著皇上坐的那把龍椅,皇子們愛爭就由他們爭,你別卷入皇位的爭奪中。」
「我……我不會……」總算听懂的左晉元漲紅臉,連忙否認。他根本沒想過這事,也不會幫七皇子奪位,左家是忠于皇上,不偏向任何皇子。
「巧婦伴拙夫。」可惜了。
他當初怎會和左老頭定下可笑的口頭之約呢?這不把親孫女害慘了,這小子蠢得要命,他得花多大的氣力才能往空掉的腦子塞東西,教出允文允武、智勇雙全的學生?
溫賦懊悔不已,後悔太早為孫女定下女圭女圭親,他這輩子就做錯這件事,瞧著虎頭虎腦的娃兒壯實,想著總能福蔭體弱的孫女,便糊里糊涂的應允了。
誰知怡怡相反,根本是他家聰明的丫頭幫著左家的臭小子。
孫女八八月大就能開口喊爹娘了,一歲不到跟著她大哥背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兩歲握筆便有模有樣,長大後仿著字帖練上幾個字,還寫得頗有溫家風骨。
雖然他口頭上常嫌棄孫女字差,但內心是無比驕傲,放眼全京城,有幾名自稱才女的女子能有孫女的功力?而她今年才十歲,說話行事皆落落大方,慧黠聰穎,居然能把偌大的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若再過個幾年,恐怕是風華更盛,無人能敵。
偏偏許給這愣頭愣腦的傻小子,想想都唏噓,早做決定果然不是好事呀!瞧他坑害了孫女一生。
在寵孫女如命的溫太傅眼中,自家的嬌兒樣樣出眾,是玉石就會發光,他寬慰之余不免覺得其它雜石礙眼,美玉與石礫擺在一塊哪能看,破壞玉的光華,使其黯淡無光。
「祖父,人笨一點可以教,只要品性好,歪脖子樹也能掰直。」若天生歪心眼,再多的良方靈藥也枉然。
自從買了莊子後,溫千染在外走動多了,自然知曉外頭對女子的諸多不公,蚍蜉難撼大樹,光憑她一人之力是改變不了時代的趨勢,只好順勢而為,隨波逐流。
反正早晚要嫁人,與其嫁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如嫁給青梅竹馬,至少從小看到大,知其性情,兩家又交好,並無間隙,她用心觀察了幾年,確定左晉元是個不差的婚嫁對象。
起碼她沒有厭惡感,還能接受,而且秀色可餐!每天面對一張養眼的俊顏,胃口也開了,能多吃一碗飯。
听到孫女似是而非的歪論,溫賦從鼻孔一哼。「祖父都這把年歲了,教不動,我還想多活幾年。不想被氣死。」
「辣子雞,松仁魚片,紅油肚絲,黃 炖雞,香樁豆腐,菜心燒鮮蘑……」
溫千染一口氣念了十幾道菜肴,讓人听了口水直淌,欲大快朵頤,明明白白的在利誘祖父這個大吃貨。
「你這丫頭、你這丫頭……哎!別念了,念得我又嘴饞……」他瞪著眼,好不甘心,梳理服順的長須都快飛起來了。「生女外向,心都偏了。」
「心就偏了,祖父有不少孫兒孫女,可誰敵得過染染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我是你胸口的惡瘤,長得再丑也割舍不了。」她嬌氣的一仰下巴,笑意盈盈,秀麗初現。
「什麼惡瘤,會不會說話,而且我家染染哪里丑了,再過兩年都成了京城第一美人。」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家的好,何況是細眉杏目櫻桃小嘴的溫千染,護短又疼孫女的溫賦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美玉無雙,月華難比。
「對,染染不丑,可美了,就是不長肉。」插話的左晉元先樂後苦惱,想著怎麼幫小未婚妻增肉。
「你喜歡小肉團子?」溫賦橫了他一眼,雖然他也覺得瘦了點,再增十斤肉才有福氣。
富態、福態,文人以圓潤為福,要有點肉才是家里養得好,瘦巴巴的一見就覺得寒酸,沒福氣。
「染染的肉軟乎乎的,又白又女敕很好捏……」他還沒說完,一只徽州硯朝他腦門砸去,他頭一偏,成功閃避——學武還是有好處,身手矯健,躲得快。
「臭小子,你還敢,我家染染是你能捏的嗎?再敢胡來剁你雙手,看你怎麼調戲小泵娘。」再閃呀!他就把他腿打斷了,無足老虎還如何東西跑,他好日子要到頭了。
左晉元嘻皮笑臉地往小未婚妻身後一躲。「溫爺爺,你別動怒,小心你的老腰。」
話才落下,就听見咯噠一聲,準備拿青玉筆洗砸人的溫賦像被點了穴的僵住,停頓了一下發出低呼,「哎呀!我的腰。」他一手扶著腰,一邊緩慢的彎腰,面容微露痛楚,「壞嘴小子,你這嘴真靈驗。」
「祖父,疼不?」一臉不舍的溫千染伸出藕白小手,細心地扶著祖父,朝他腰疼的部位揉按了幾下。
她不會辨穴,但上過幾堂中醫課,因此多少知曉揉捏的力道和竅門,力氣不大卻按到痛處,溫太傅覺得痛又舒坦,眉頭一皺也沒叫停,就在一陣陣吃痛中慢慢直起腰。
「不枉祖父疼你,染染就是聰慧又伶俐。」自家的孩子怎麼看怎麼好,人中龍鳳。
一旁的左晉元見小未婚妻玉額都揉出微汗了,心疼的站出來,「溫爺爺,我來,我力氣大。」
看了看他僨起的臂肉,溫賦心一驚,「免了,你粗手粗腳的,把我當柳條折了還有命在嗎?」
「不會的,溫爺爺,爺爺說,我學左家的內功心法已經入門,我用氣勁幫你打通阻塞的筋脈,你的腰就好了。」他邊說邊虎虎生風的耍起拳法,招招到位,精妙有力,回、承、轉、勾、拈,每一拳都蘊含勁道,確實把底子打得好。
溫賦卻是眼帶嫌棄的揮手,「左家拳是用來打敵人的,我這副老骨頭不堪折騰,你就省點心。」讓初學者通脈?他腦子可沒洞,才不找死。
「左三哥,你再練練吧!我看你腳步有些浮動,出拳力道夠卻少了韌勁和柔軟,過剛易折,柔能克剛,你要練腰力和腿功,以及迅如重電的反手攻擊,要快才能制勝,雖然你不一定會上戰場殺敵,但有備無患,戰局瞬息萬變,最重要的只有一個字——快,比別人快一步你就有活命的機會……」
溫千染沒想到今日的「快」字訣造就了日後一代名將,多年後背負家族使命的左晉元以一個快字大獲全勝,他行軍快、出擊快、不做任何蹉跎,兩軍一對上就開戰,一馬當先沖進敵軍,先斬敵首,他快得像一陣風,叫人措手不及,風一揚起,人頭落地。
「說得好,不愧是我溫賦的孫女。」溫賦十分驕傲的拈須叫好,只是心里有顆小絆瘩,她明明出自書香世家,怎麼一口兵法說得溜,說得精駐,宛若武將家的女兒。
「染染,你真厲害,一眼就能看出我的不足處,以後……」
興奮不已的左晉元想走到小未婚妻身側,拉拉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可是一道「牆」硬將兩人阻隔開了。
「沒有以後,我家孫女年歲也不小了,不好隨意見外男,從今日起你自個兒要自律,別動不動就往後院跑,不合宜,小子,你十四了,不是四歲。」溫賦惡聲惡氣地提男女有別,府里的孫女一個個到了說親的年紀,可不能壞了閨譽。
溫千意十五歲,已定了一門親,對方是一位五品官的嫡次子,考過舉人,兩年後要參加春闈。若能一舉考中,在溫家的幫襯下,好歹能放任地方官,從七品縣令做起,熬個兩任做出政績再回京,便可在六部安插個職位,最少也是六品官,本身成器還能爬得更高。
二房的溫千雨今年十三,被她的嫡母帶著四處相看,這兩年也就會定下來,拖不了太久。
三房便是溫千染,早早定了親,不用多說。
四房沒女兒,三嫡一庶,四個兒子,五房有一個出生不久的小男娃。
左晉元一听,大驚,臉色急得都發紅了。「溫爺爺,我只找染染又不找別人,你就睜一眼、閉一眼通融吧!」
「不行,你進來時難道沒踫到別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凡事防範于未然,這小子向來不把禮數當一回事,哪天撞到來訪的女客,有嘴說不清。
「這……」他表情一僵,郁郁不歡。
看他氣悶的神情,溫賦反倒樂了。「遇到了?」
左晉元抿著唇,一臉不快地看著笑得正歡的老者。
「遇到什麼?」一頭霧水的溫千染大為不解。
看到多智近乎妖的孫女也有不知道的事,溫賦樂得笑出聲,「丫頭你不是手眼通天,無所不知?怎麼還問。」
這丫頭心眼多,不曉得安排多少眼線,府里發生的大小事她無一不知,連別人家的小道消息也知之甚詳,沾沾自喜自稱萬事通,說要弄個密棧專門買賣各家各戶的「秘辛」。
「月朔之日,天狗食月,本姑娘的仙能遭到封印,爾等凡人不得隱瞞天機。」她煞有其事的扮起方外仙人。
「今天是十五。」況且現在還是大白天。
「祖父,你就不能讓我演下去,別掃送嗎?我很少‘通靈’吶。」沒勁,今兒個為什麼是滿月呢!太不給面子了,她難得演一次神棍。
瞧她不服氣的神色,溫賦被逗笑了,又寵溺地模模孫女的頭.「你應該听說府里來了個大你兩歲的表姊,她是你祖母親妹子的孫女,你姨祖母年初過世了,她家是繼母當家,她才前來依親……」
他未再多言,但溫千染一點即明,兩眼一亮,賊兮兮的一睇,通透慧黠的小模樣令人莞爾。
「心術不正?」
溫賦猛地一咳,像是因為孫女的直言不諱而嗆到,「咳……咳!君子端正有方,不背後言人是非。」
「我不是君子。」擺明了當「小人」的溫千染眼中閃著思索的光,她才不在乎說了誰的小話,這世道背信忘義,得寸進尺狼心狗肺的人只多不少,還不許人家講啊。
「染染,祖父只說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別和她走得太近。」蘇家的丫頭年紀不大,眼神卻很深沉,故作柔弱的姿態令人不喜,他只掃過一眼便看出不安于室的本性。
她失笑。「祖父,我還沒見過人呢!」
能讓她祖父特意交代,此人肯定不簡單。
「以你的聰慧必能妥善應對,祖父不擔心。倒是你,左家小子,你沒讓人鑽空子吧。」若在自個兒府里被撬了牆角,他這個太子太傅也別當了,到孫女的莊子旁買塊地,隨她種田去。
听著祖孫倆打啞謎似的對話,對後院陰私所知不多的左晉元一頭霧水,如墜五里霧中,唯獨「鑽空子」這一句他听懂了。
「溫爺爺,她又不是染染,我怎麼會理會她,她還莫名其妙的沖著我喊世子,我哪里看起來像大哥?」
大哥大他五歲,肩寬身長,虎背熊腰,已有多次帶兵打仗的戰功,宜職為虎威將軍,管著一營兵。
「世子……」溫千染玩味的咀嚼這一句,心想該會會初來的嬌客,探探這句話是無意的,還是有心,若是後者那就有得玩了。
「你也跟你大哥不能比,他是鐵錚錚的漢子,為朝廷、為百姓出生入死,而你還渾渾噩噩的,三天打漁,兩天哂網的不務正業,整天只想找小泵娘玩耍。」說到「小泵娘」三個字時,咬字特別重,面容嚴肅。
他的意思簡單明了,你小子別沒事王就來糾纏我孫女,等六、七年後再見面吧!八人花轎上門來抬人,你有一輩子看到眼瞎。
「溫爺爺,我每天早出晚歸到京外軍營操練,卯時即起,酉時才歸,哪有偷懶。」左晉元說得一臉委屈。
「可我怎麼老見你在我面前晃?」一陣風似的過去,一陣風似的過來,有孫女在的地方就有一頭搖尾巴的大黑狗。
「溫爺爺,那是你太想我的緣故。」左晉元大言不慚的說著,臉皮厚得像牛皮,不見臊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在滿口甜言蜜語的溫千染耳濡目染下,多少學了她幾句「口頭禪」,一個不經意就順口而出。
噗嗤!溫千染忍不住笑,他……咯咯……有前途。
溫賦老臉一紅。「想什麼想,不像話。還有你帶壞這小子還笑得出來,要不是你三天兩頭的想呀想的,他怎麼會掛在嘴邊。」
「祖父,我就是想你呀!吃飯想,走路想,蹲茅房時也想,你叫我如何不想你,世上我最愛的人就是祖父了,親爹親娘都得往後靠,只想你一人。」
嘴甜的溫千染把祖父哄得笑得闔不攏嘴,想忍住,沒忍住,嘴咧都能冽到耳朵後頭。
「染染,那我呢!」
也來湊一腳的左晉元被祖孫倆果斷地推開。
「咳!嘴上抹了幾斤蜜了,膩人。」還是孫女貼心,到哪都想著祖父,他那五個兒子呀!十天半月見不到人。
說到蜜,她想起一事,眼珠子轉。「祖父,我想擴大養蜂。」
蜂蜜養生,蜂膠養顏,蜂蛹高蛋白質,干掉的蜂巢可做藥材,民俗療法中蜂針能治病,一蜂多用途。最重要的一點是加了蜂蜜做出的果脯、糕點非常好吃,做為吃貨的她豈能放過,當然要多加利用。
她先前是有試過了,雖失敗但已明白原因,便想擴大規模。
「我有一塊三百畝的地,你拿去吧!看要種花、種樹都成,就在南山的山腳下。」也就這幾年能寵孫女了,她想要的就給她吧!
第一次發現自己很窮的左晉元抿緊唇,他名下什麼也沒有,就每個月五兩的俸銀,以及府里給的五十兩零花,存不住錢的他早些年每月交三十兩給未婚妻保管,他身上只有十兩不到的碎銀。
看來他還要再努力一些,日後也買地給染染,她看起來很喜歡的樣子,他要當她最愛的人,溫爺爺排第二。
為了搶回心愛的小泵娘,左晉元踏出成為男子漢的第一步,立定了志向。
「謝謝祖父,你真好。」又賺到了!
「先別謝,你答應的菜葉呢!」溫太傅討債似的伸出手,神情帶了點瞧不起的意味,不信她真能制茶。
「春露。」她是有備而來。
守在房門外的春露聞言進房,送上用錫罐裝妥的茶葉,罐蓋一打開,茶葉的香氣立即飄散開來。
「你真做出茶來了?」溫賦拈了一撮放在鼻下聞,入鼻的濃郁香氣讓他面露訝異,難以置信。
「當然了,今天來找祖父本來就是想把茶給祖父品嘗的。」溫千染笑咪咪,神色不無得意。
因為要等茶葉制作完成,所以她在茶園待了三天,錯過嬌客的入府,今日一見茶葉已達到她要的干燥程度,立即打包下山,回府獻寶,迫不及待的沖到祖父書房,讓他先品監一番,脆皮烤鴨其實是順帶的,因為她嘴饞了,差點讓它喧賓奪主,把新茶的風釆給搶光了。
看外型、聞茶香、觀湯色、嘗滋味、察葉底,溫太傅在喝了第二壺茶後,才回味無窮的吐出一句——
「好,好茶,好茶葉。」意思是可以賣了。
而他土匪的要走五斤茶葉,還惡劣的要孫女送兩斤新茶給宮里,又拿了幾斤送人,轉眼間,十來斤茶葉就只剩下三斤不到了,讓溫千染有些傻住。
好在清明前還能再采摘一回,采完了這一回就要等到清明後了,最多再采摘兩回,便要進入夏季。
夏茶、秋茶的品質略遜清明前後的春茶,不過入喉的口感還是不錯,所以她還是會安排采收,而溫千染不打算收冬茶,她認為不劃算也不缺銀子,打算略做修枝後便休養生息。
讓茶樹養上一季,明年開春才會枝吐繁密,女敕芽鮮綠。
品完茶後,溫千染便帶著丫鬟們離開了,左晉元自然匆匆跟著走,兩人一起到了暮色居院中、被竹林圍繞的一座亭子——停雲閣里。
自從搬進暮色居後,溫千染在屋前屋後種了不少竹子,有箭竹、毛竹、孟宗竹等。
雖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但是她栽種竹子,為的不是風雅,而是想吃竹筍、嘴一饞便可現挖,鮮炒炖湯兩相宜,吃不完還能做成筍干。
她的吃貨之名不是浪得虛名,幾株芭蕉就種在回廊邊,听雨瀟瀟聲絕非她的原意,她想著芭蕉熟了能直接吃,甜中帶點微酸,也可切片油煎,或裹粉油炸,切成條狀過油做成芭蕉條,也可和白面生煎芭蕉餅。
可是外人沒看見她提起吃就兩眼放光,只覺有竹又有芭蕉,這溫家千金也就一個「雅」足以形容,她靜中有竹,鬧里自有雨滴芭蕉聲,令人向往,心蕩神馳。
而這座停雲閣也是她的巧思,名為閣卻是小亭子,不過有兩層樓,能登高望遠。
一樓是空曠的歇腳處,四周無牆,就四根漆紅的大柱子支撐著,以輕紗為簾擋住四面來風,中間是雕成鯉魚形狀的相思木桌子,它原本的面貌是樹墩,溫千染十分喜愛其色澤,讓工匠依期外形雕成形,再配上五把同樣是相思木的圓椅,擺上一壺酒,一盤棋,愜意無比。
而二樓是觀景亭,有牆有窗,布置較為華麗,貴妃椅、湘妃榻,榻上鋪著鵝黃色靠墊,底下踩著的是虎皮地毯,幾上花美瓶插著粉紫嬌蘭,牆上掛著「春蘭釆青」、「秋菊迎桂」兩蝠畫作,互相映照。
「染染,下回見你,又是十天之後了……」左晉元一臉不甘心,偷偷地踫了溫千染蔥白的小指一下。
「你節哀順變,十日很快就過去了。」
她的安慰顯然沒家慰到人,某人更愁眉苦臉,雙眉緊蹙。
「你都不想我嗎?」他一日不見就想念得緊。
「不想。」又不是生離死別,有什麼好想。
兩世加起來快五十歲的溫千染對情感一事向來淡薄,雖然接受了左晉元這個未婚夫,對他也有從小起長大的情誼,會為他喜、為他憂,但溫千染覺得這一切還稱不上是愛情。
她沒想過要愛上一個人,愛人太累,倒不如順其自然,如果日後左晉元對這樁婚事沒興趣了,她也許會不開心,可是跟誰在一起不是過日子,無緣何必強求。
溫家男人都很聰明,聖眷正隆卻不會結黨營私,選邊靠攏,始終維持保皇姿態,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只為朝廷開辦事,不辜負聖恩也明哲保身,還贏得清正美名。
只要溫家不倒,不管日後自己所嫁何人,那人絕不敢給她臉色看,一推文人兄弟站出來,一人一句就足以讓其從此抬不起頭。
「染染,你好狠心。」虧他對她這麼好。
「我是為了你好,我不狠心一點,祖父就要剮了你,十天一休沐,這十天里位就待在軍營里好好鍛煉自己。」溫千染嘴角一彎,笑得眉眼都像散發著光華,忽然話鋒一轉,問道︰「你看我長得好看嗎?」
「好看。」左晉元看得有些失神,心口小鹿亂撞。不論肉團子似的染染,還是瘦下來的染染,他都喜歡。
她毫不謙虛地一點頭,不點而朱的唇瓣一啟一闔,「以後我會長得更好看,像花兒似的綻放,咱們京里有不少不學無術的皇親國戚,不長眼的浪蕩子軌褲子弟,要是哪天他們瞧上我的美色,你若沒點本事打跑他們,我就要被欺負了。」
「染染不怕,我保護你。」他一個一個打趴。
雙眼一眯的左晉元目露凶光,雙手握拳神情嚴肅,他心里開始數著京城里有幾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權貴子弟,打算一有空閑就先去拜訪拜訪他們,留點到此一游的記號。
他是用拳頭說話的人,覺得把人打怕了對方就不會有二話、心生邪念,武將靠的是實力,不怕死的放馬過來。
「靠拳頭你保護得了我一時,保護不了我一世,如果我遇到的是王爺、皇子、皇家子弟呢?‘皇家’兩個字就足以讓你動彈不得,我們只是臣子,在皇權面前只能低頭。」溫千染拐彎抹角的提醒他要上進,並不是叫他要建立什麼豐功偉業,而是要有不讓人小覷的能力。
「染染,我是不是很沒用。」連她都懂得比他多,他不懂的事她都知道,听人一言就能掌握全局。
看著沮喪不已的未婚夫,溫千染小手覆上他手背,「天生我才必有用,沒人生來便是無用,不會就去學,學了就會,你別妄自菲薄,我祖父連太子都教得,教你有何難,你一休沐就到我們府里跟著祖父學計謀、學孫子兵法、學三十六計……」
「三十六計?」有這本書嗎?他怎麼沒听過。
溫千染眼神閃爍的糊弄他。「「那是一個名叫檀道濟的人所著的書,我說給你听。」
「你要教我?」他睜大眼,先驚後喜,反手握住女敕白小手,剛才的郁郁之色一掃而空。
嗯哼!他倒會佔便宜,男人不論幾歲,先天上有本質。
她杏眸不經意的往交握的手瞄了一眼,卻也沒掙月兌,「這是秘密,你誰也不能告訴,包括我祖父和老候爺,這也是別人偷教我的。」
「誰?」本朝還有比左家人更懂行軍布陣的人嗎?
「不能說。」她玉指輕放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
左晉元乖乖的點頭。「好,不說。」
「你每來一回我就口述一計,你要牢記在心,每隔三個月我會考你一次,看你有沒有記住其中意思再融會貫通,這對你們武官用兵打仗很重要。」她希望他沒有用上的天,戰爭最大的消耗是人命。
「萬一我沒背牢呢。」如果是武功招式,他肯定練上幾回就學會了,但對讀書他可沒信心。
「那我就三個月不見你。有賞有罰。」溫千染認為他欠缺的是專注和耐心,對讀書沒趣,會因為瑣事而分心。
「什麼!」他面色大變的站直身。
「左三哥,你在擔心什麼,以你的資質必可通過,除非你不用心。」她給了一棍後又用甜言蜜語哄人。
溫千染慣常做這種事,只要她想哄人就沒有哄不了的人,一揚眉、一淺笑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隨風遠去,處處花香,鳥語悅耳,人間事盡是庸人自擾。
人的皮相很重要,她便是佔了先天的優勢,長得甜美可愛,哄起人來事半功倍。
而且,她的容貌還很有欺騙性,柔弱得好像每個人都能來戳她一下,不戳她對不起自己,要狠狠踩上幾腳才舒心,可是真的來踩她的人會發現,原來是只小刺蝟呀!
平日看來溫順,沒有任何攻擊性,但是可不是好惹的小東西,誰踩誰就得鮮血淋灕,捅你全血窟隆,一個洞,兩個洞,三個洞……渾身是洞。
「我用心,你教的我敢不倒背如流嗎?你不生氣則已,一生氣很駭人的。」他不當惹她生氣的人。
左晉元做為有幸見證的人,至今心有余悸,溫千染從不重罰人,而是讓人重復同樣的動作一、千、遍,人沒死,卻也廢了。
「怕嗎?左三哥?」她笑咪咪地問著,神情好無辜,嗓音好甜蜜。
可是在停雲閣外等著服侍的四個露卻莫名地打了個冷顫,朗朗晴空,萬里無雲,哪來的寒風陣陣……
「怕呀!我怕你不理我。」一根筋的左晉元老實的點頭。
「好吧!」他是心有余悸,但他是打小被虐習慣了完全感覺不到被虐,長期遭到蒙蔽,在他眼中溫千染無一不好,是頂好頂好的小泵娘,他喜歡她喜歡到整顆心都在她身上了。
溫千染笑得更開心了,孺子可教也,多年的潛移默化讓他更加重視她。
「我也怕你被祖父砸死,不過書房里的文房四寶價值不菲,有些是御賜的,他扔你就接,可別摔壞了。」她促狹地說。
「我一定要跟溫爺爺學嗎?」他總覺得溫爺爺盯著他的眼神不懷好意,好像終于逮到機會整治他。
他苦著一張臉,看得出他的不情願。
「要學祖父的心計,當然是要跟他本人學,祖父能在官場屹立不搖,還能讓每一位上位者對他信重有加,靠的不是文人窪津樂道的文才和學識,而是他能看懂人心。」人心一旦看得透徹,便能趨吉避凶。
「心計?」
溫千染眼眸一垂,話中有話的提醍。「就像你和七皇子,謹姑姑是你親姑姑,你們之間交情好到有如親兄弟,可是舌頭和牙齒也會有打架的時候,何況你們終究是君臣,你與他說話要七分真來三分假,要有所保留,不能悉數傾吐。」
君臣還是有別的,今日不在意,誰知明日是否變故迭生,人性最是復雜,一錯付信任,便是白骨一堆。
「你讓我不要跟子塵說真話?染染,他才十三歲,比我還小,他不會有不好的念頭,你相信我。」不是每個皇子都盯著那個高不可攀的位置,還是有人原意離哀就藩。
「在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長大的龍子龍孫沒有一個是孩子,你想想,先帝有幾個兒子,如今活著的又又有幾人?謹姑姑不動心,五皇子的生母玉貴妃能不動心嗎?她一動,旁人必會受到牽連……」即將成年了皇子首當其沖,趁羽翼未豐先剪除。
就算無意于皇位,也會有人推波助瀾,暗地籌劃,想爭從龍之功,硬是把有可能一爭的皇子往前一推,逼人騎虎難下,最後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終究放手一搏。
「如妃的兒子死了,蔣貴人的兒子也死了,張婕妤、李充容、宛美人的兒子都死了,真的全是體弱而亡嗎?沒有其它嬪妃暗施毒手,左三哥,這話你信嗎?」
能活得下來的皇子皆是母家強大的家族,或有權,或有勢,或家財萬貫,他們難道不想更進一步?
左晉元可以為人正直坦率,卻不能天真到相信皇家人有心,祖父曾經告訴她,他雖曾為當今聖上的老師,但在帝王面前他謹守臣子本分,因為皇上手上握著一把刀,隨時會砍向他頸項。猜忌、多疑、反復不定是天子本性,少有例外。
「染染,我現在好難過。」他覺得天空很灰暗,布滿濃重的烏雲,記憶里跟表弟的相處,細細想來都讓人不安心,胸口窒悶得難受。
溫千染一番話,讓左晉元看到了血淋淋的現實,他不是真的傻,不會到此刻還自我安慰,自我蒙蔽。
「需要我的安慰嗎?」沒有人永遠不必長大。
左晉元連忙點頭。「你親我一下就好了」
毛還沒長齊就想撩妹,果然天下鳥鴉一般黑,虧她還心疼他一下。
「你等著!」
「好。」他暈陶陶的傻笑。
她櫻桃小口在縴指上一印,縴縴蔥指往俊臉一貼,沒跟別的女子親近過的左晉元簡直樂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