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急促的心跳,慢慢徐緩了下來。
當她再睜開眼,發現眼前不再一片黑暗。
她可以看見綠色的藤蔓,看見外面的大雨,看見燃燒的火光。
還有他。
耿念棠。
他凝視著她,撫著她的臉,揚起嘴角。「看,好多了吧?」
淚水驀然再次上涌,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將淚濕的小臉埋回他肩頭上。「沒事,只是貧血、貧血而已。」
環抱著那終于不再發抖的小女人,他親吻她的小腦袋瓜,悄悄松了一口氣,雖然她沒有說什麼,可他看見她的雙瞳再次有了焦距,失去血色的雙唇也總算有了些血色。
瞧她臉上那一對媲美熊貓的黑眼圈,他就知道她這幾天被綁架,一定嚇得沒有睡好,他真應該早點注意到這件事,但他懷疑在他把真相說出來之後,她會讓他幫忙。
天曉得,她甚至賭氣自己搭了個遮雨棚。
要不是這場雷陣雨太大,她那用樹皮藤蔓搭起來的臨時雨棚搞不好還真的能撐上那麼一陣子。
懷抱著這小女人,他把隔熱毯拉起來包住她,避免她再次失溫。
雖然這地方的隱蔽性很高,現在還在下大雨,為了避免被發現,他還是不敢把火生太大,那些用枯枝、落葉生的火,很快就變小,不久就會完全熄滅。她悶聲埋在他肩頭上哭了一陣,然後終于不再抽泣。
他低頭查看,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是睡著了,不是昏倒了。
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很規律正常,體溫也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偷偷的,他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將她半干的發往後撥開,就在這時,他看見她受傷的左耳。
他大手一僵,一顆心瞬間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揪抓住。
是他的錯,他知道。
如果不是因為他在她眼鏡里動了手腳,他們不會發現她和他的關系,不會這樣傷害她。
它沒有被好好的包扎處理,仍在發炎,紅得嚇人,雖然結痂了,卻又不知怎地被扯了開來,微微滲流著血水。
他伸手把那背包拉了過來,翻出簡易醫療包,結果里面的東西幾乎都被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沾了血。
他放棄那醫療包,小心讓她躺好,起身走進雨中,他不敢走得太遠,幸好他很快就找到要找的藥草,他弄了一些回來,用刀柄搗成泥替她敷上。
她瑟縮了一下,但沒真的醒過來。
他沒有听見附近有槍擊交火的聲音,那些獵人八成都已經被屠鷹帶著撤離的獵物們吸引過去,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悄悄的在倒塌的大樹外圍四周動了一些手腳,拿半干的背心把自己擦干,再晾回去殘火餘星上烘干,才又回到她身邊躺下來。
她很快的又縮回他懷里,雖然明知她沒有意識,這只是取暖的本能,他還是開心的揚起嘴角,將她好好的摟在懷里。
幸好他是對的,還好他真的是對的。
即便他和武哥、阿震哥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這幾天他還是很怕自己錯了,錯估了所有的情勢,錯估了她所在的位置。
但她在這里,就在這里。
唉,這小敝獸,真的是……
閉上眼,他擁著她,听著那嘩啦啦的滂沱大雨,感覺著她的心跳,悄悄的嘆了口氣。
嚇死他了。
小滿再次驚醒過來時,雨已經停了。
一開始她不是很清楚自己人在哪里,然後她看見他就在眼前,閉著眼、抱著她,結實強壯的身體散發著宜人的溫度。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輕觸他的臉。
他還在,沒有消失不見。
他下巴滲冒出來的胡碴有些扎手,強而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的貼著她的心口跳。
然後,緩緩的,他睜開了眼,看著她。
她心頭一跳,知道自己應該要把手抽回來,她記得自己早上如何指責他的欺瞞,但她也記得她快昏倒時,他如何照顧她,記得他說的那些話。
我會陪著你,我會照顧你……
我就在這里,哪里也不會去……
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那些承諾,好似仍在耳邊回蕩,像是映在他凝視著她的黑瞳里,讓心口莫名熱燙。
驀地,遠處又有槍聲響起,那聲音很小聲,感覺有點遠,但她還是緊張的轉頭查看,畏懼的縮手。
「別怕,別害怕。」他抬手輕觸她的下巴,示意她看他,道︰「那很遠,還很遠。」
「我知道……」她張嘴,吐出的聲音幾不可聞,另一記槍響驀地又起,她整個人又再次瑟縮,緊張的悄聲問︰「你確定還很遠?」
「我確定。」他揚起嘴角,無聲輕笑。
他堅定的口氣和笑容,讓她不安的心稍稍穩定了下來,但又一記槍響傳來時,恐懼去而復返,教她驚慌屏息,無法控制的簌鉸顫抖。
他握住她顫抖的小手,以指背輕撫她的嘴角,黑陣帶笑的悄聲告訴她。
「沒事的,笑一個。」
「笑一個?」他帶笑的語氣和話語讓小滿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不可思議的瞪著他,撕聲道︰「在外面槍林彈雨,還有一堆殺人不眨眼的家伙到處跑來跑去的時候?你有沒有搞錯?」
「沒有。」他又笑,告訴她︰「害怕的時候,要笑一笑。」
他撫著她的臉,她的唇,禽著笑,悄悄說。
「恐懼是大腦避免你陷入危險的機制,但要是太過緊張,我們的肌肉會僵硬,讓身體無法正確反應,所以這時你要笑一笑,欺騙你的腦袋,當你在笑,你的腦袋就會稍微放松下來,等笑完之後,你就會發現,好像其實也還好。」
她瞪著他,無法否認他的說法,只能緊張的道。
「我笑不出來。」
「你當然可以。」他瞅著她,說︰「假笑也行的,像這樣,嘻嘻嘻。」說著,他一邊咧嘴假笑示範給她看,一邊慫恿她。
「來啊,試試看,嘻嘻嘻。」
小滿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所以諷刺的跟著咬牙露齒咧嘴假笑。
「嘻嘻嘻——」
「沒錯,就是這樣,再來一次。」他看了超樂,跟著她一起擠眉弄眼的咧嘴︰「嘻嘻嘻——」
她本來只是要證明這一點用也沒有才跟著假笑的,可眼前這男人那模樣實在太搞笑,害她不小心真的笑了出來。
他撫著她揚起的嘴角,笑著悄聲說。
「看,沒那麼可怕了吧,你的手已經不抖了。」
她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再發抖了,心跳也不再跳得那麼快。
她不敢相信這招有用,但它真的有用,她還是緊張,還是怕,但肌肉不再繃得那麼緊。然後她意識到,是他讓她轉移了注意力,真的笑了出來,所以她才不再那麼驚慌。
跟著,她注意到,遠處的槍聲不知在何時停了,只剩下他和她的呼吸聲。
眼前的男人,握著她的手,對著她微笑,好像兩人仍躺在那百年老屋的大床上,而不是在荒郊野地某棵不知名的倒塌大樹下。
冷靜下來之後,她對他欺瞞的行為不再那麼生氣火大,即便欺騙了她,但在和那些殘暴可怕的獵人相處幾天之後,她也曉得他欺瞞的行為或許情有可原。
而且,他找到了她,沒有拋下她不管,即便她在暴怒中踹了他,他也沒有掉頭離開。
就在這一秒,她忽然領悟一件事,她之所以敢對他發脾氣,會對他發脾氣,就是因為她知道他是可以讓她發脾氣的對象,即便他騙了她,他和那些恐怖的獵人,和那骷髏男、海恩教授完全不一樣。
本質上就不一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
她听見自己開口問,然後她知道她真的必須搞清楚這一切,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他和她都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所以他才會在找到她之後,那麼迅速的把事情全都攤開來講。
看著眼前臉色雖然蒼白,但已經冷靜許多的小女人,他坦承道︰「我不想破壞你的生活,而且為了你的安全,你不知情是最好的。」
她緊抿著唇,眼角微抽,但沒有再次發飆。
這是個好現象,知道她開始把話听進去了,他悄悄松了口氣,張嘴解釋。「我知道這听起來很扯,但有時無知是最好的防備,你若不知情,遇到內鬼就不會緊張害怕,也比較不會有穿幫的危險。而且我當時真的以為這事很快就能解決,巴特博物館這條洗錢的管道太好用,我不認為對方只會用那一次。」他說著,停頓了一下,才啞聲道︰「我不想這麼做,我們都不想這麼做,
但幾個月前除了確定巴特博物館里有人和游戲有關,我們沒有別的線索,唯一確定的,是這場狩獵游戲一直在進行,還有幕後的玩家每一個都有錢有勢。」
「你怎麼知道幕後的玩家每一個都有錢有勢?」她是研究歷史的,她很清楚人們聚在一起時,可以多麼愚蠢殘忍,那有時真的和有沒有錢無關。
「因為我們抓到了一個,迪利凱.史托,他是史托家族里的人。」
「史托家族?」小滿一怔,吃驚的問︰「你是說,那個富可敵國的史托家族嗎?」
「嗯。」
她睜大了眼,一個念頭飛快閃現。
巴特家和史托家一樣都是富可敵國的家族,如果史托家的人牽扯在其中,誰知道巴特家是不是也有問題。
雖然她在巴特家的私人博物館工作,這家博物館的立意似乎也很良善,但除了在電視新聞上,她從來不曾真的見過藍斯?巴特這位大老板。
小滿忍不住月兌口︰「你們怎麼能確定,藍斯.巴特沒有問題?你知道博物
館是他的吧?」
她這問題,讓他揚起嘴角。
「噢,我們當然知道,但你以為是誰請我們調查洗錢內鬼的?」
她呆了一呆。
「藍斯•巴特是你們的雇主?」
「不是雇主。」他露齒一笑,「是顧客。」
「既然如此,為何不讓他直接安排你們的人—」她話沒問完就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可惡,因為那個內鬼知道紅眼。」
「對。」他點點頭,道︰「對方可能有我們公司人員的名單。」
「那你還要我當你女朋友?這不是很快就會被發現嗎?」
問到這里,答案突然閃現腦海,小滿瞪大了眼,倒抽口氣。
「你把我當餌?!」
「不是你,是我。」怕她又歇斯底里起來,耿念棠飛快開口︰「對方會直接找上我。」
他看著她說︰「在這之前,沒有人知道我們認識,那內鬼看到我出現,也只會以為是我想利用你來查探,你只是個幌子,我才是那個會被當成目標的靶子。自從去年我們逮到迪利凱?史托之後,他們一直在找機會對付我們,那些變態熱愛把礙事的人扔到游戲里當獵物,特別是像我這種,對他們來說,落單的我是最好下手的對象,既可以打擊紅眼的士氣,還能夠看我在游戲里被追殺玩弄。」
聞言,小滿一雙眼在瞬間瞪得更大。
「所以你後來才到處和我參加聚會?」說著她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胸膛一下,惱怒低斥︰「耿念棠,你瘋了嗎你?!」
雖然又挨了揍,但這回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唉,小敝獸擔心他呢。
「我也是逼不得已的。」他瞅著她,一臉委屈的說︰「抓到迪利凱時,我們才發現我們一直以為多年前落海失蹤的阿光,可能人在那個狩獵游戲里。」
「誰是阿光?」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爸有兩位好友嗎?」
她記得,他提過,「莫森和海洋。」
「嗯,莫森和海洋,他們就像我的另一位父親。」他告訴她︰「莫森和他的老婆如月,生了一對雙胞胎,阿光和阿磊,他們年紀比我大一些,雖然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們是兄弟。」
小滿聞言,想起這就是他之前說到一半就打住沒再提的話題。
他頓了一下,瞳眸收縮著,沙啞重申。「我們是兄弟。」
他握緊了她的手,小滿可以看見他眼里的感情,當他提及他的家人,提及他的父親時,都有同樣的情緒,如此濃烈,那般真摯。
「比親兄弟更親。」
想起當年,他扯了下嘴角,啞聲開口。
「阿光、阿磊和我,我們三個從小就混在一起,我媽常說,我們三個男生湊在一起,屋頂簡直就要翻天,再加上屠歡屠愛的話,只要是個人都會崩潰,然後有一年台風天,阿光掉到海里,我們以為他死了,我以為他死了,直到去年,我們抓到了迪利凱.史托,那家伙是個變態,是游戲里的玩家,喜歡把游戲過程錄起來,因為如此,我們才發現阿光當年沒死,他不知怎麼變成了狩獵游戲里的獵物。」
小滿震驚的看著他,有那麼幾秒,完全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握緊她的小手,啞聲開口︰「我真的很抱歉,但當時除了利用你,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必須阻止這些人,想辦法進入這個游戲,揪出那些玩家,破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