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現在是演科幻劇哦?為什麼一年後的信,會跑到特特的帳號里?
千萬不要告訴他,真的有時空穿越這種事,他經營的是餐飲、飯店、娛樂業,不是電影、電視、文化出版業。
明明荒謬到爆,阿疆還是把信件和檔案全部看過一遍。
「你相信?」他冷眼看她,要是特特敢說相信,他一定要拿把菜刀剖開她的頭,看里面裝的是豆渣還是肥料。
「我不想相信,但無法不相信,『他』得到肝癌,在這之前,沒有人知道。」
「日記上不是說,他在今年六月六日就曉得自己得到肝癌了?我認為這是一個陰謀,他要誘拐蔓姨去上海,拉不下臉求和,想用這一招騙蔓姨過去,說不定連肝癌都是假的。」他認為這些信是楊慕生搞出來的把戲。
「如果要誘拐我媽過去,為什麼要預告她車禍身亡,預告我失蹤?這分明是不想讓我們過去。」
「或許……楊慕生是真的得到肝癌,這些信不是要誘拐蔓姨到上海,而是要嚇得蔓姨不敢到上海。
「蔓姨是楊慕生的正妻,依法律來講,蔓姨可以得到他一半財產,而你和寧寧、楊嘉、楊璦再平分剩下的一半,江莉雰不甘心,想嚇得蔓姨不敢出面,她才有充分的時間對財產動手腳,等到轉移完畢,到時就算你們有意見,也改變不了情況。」他做出假設二。
「你的意思是……這是江莉雰的陰謀,她不要我們過去?」
「對,是江莉雰的布置,她不想蔓姨出現,可是楊慕生的律師卻找到蔓姨。」
「更不通。第一,這些信是我在律師找到媽媽之前收到的;第二,如果她的目的是不想媽媽出現,為什麼要說楊嘉、楊璦不是『他』的兒女,為什麼要說他要把財產轉移到蔣默安和章育襄名下。這些信到底是要媽過去,還是不要媽過去?」
特特問倒了他。
沒錯,漏洞很多,光是一句陰謀根本無從解釋。
從看到蔣默安三個字,他的心就亂了,更別說那個讓人困惑的日記,一坨紊亂的腦漿能期待它做出什麼合理推論?
「所以你相信這個鬼話連篇?」被問得無法回答,阿疆惱羞成怒。
「我希望它只是鬼話連篇,我比你更希望它就是個陰謀或惡作劇,如果是人為事件,我就可以置之不理。
「可你看見了,里頭寫的許多件事,這里、這里……」她指指自己的頭和胸口。「都還記得,那是我深愛的那個爸爸親手為女兒制造的記憶。再說了,有幾個人知道曼特寧的故事?知道我和寧寧的名字是怎麼來的?要不是在我小時候媽媽曾經說過,我也不知道,不信你去問寧寧,我保證她不曉得。
「盡避我有再大的成見,我也相信這些日記確實是『他』寫的,既然是他寫的,為什麼要編造媽媽的死亡、他的死亡、我的失蹤?
「更何況,章育襄只是打電話告訴媽媽『他』的病情,是我媽自己決定要去上海,剛剛你也親眼看見,是我媽自己打電話訂的機票,你說,尚未發生的『六月二十七日』是意外還是巧合?」
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她的腦袋沒有閑著,阿疆質疑的點,她全都質疑過,若不是假設被推翻、再推翻假設過無數遍,她比誰都不願意相信這個「鬼話連篇」。
「所以呢?」
「我想阻止媽媽去看爸爸,但是我阻止不了,現在別說媽,我連寧寧都阻止不來,她決定放棄指考一起去上海,去看那個連她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男人,她說,這件事比考試更重要。」她說得咬牙切齒。
特特痛恨這種感覺,痛恨所有事都無法乖乖待在計劃內,痛恨明知道前方有危險,火車頭仍然失速沖向前。
「然後呢?」阿疆又問。
「我如果知道就好了。」特特沮喪地把自己埋進棉被里。
看著棉被里的特特,阿疆苦笑,她像只鴕鳥,遇到危險就把自己埋起來,就像那年那個滂沱大雨的台風天。
坐在床邊,他拍拍她的背,低聲道︰「特特,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差別在哪里?」
棉被里傳出悶聲回答,「不知道。」
「我們都自卑,我們都習慣用自傲來做偽裝,我們勤奮上進,盡全力改變現況,多年下來,我們都累積一些成就,成就會帶給人們自信,所以我讓那些自信自傲融進骨頭里,徹底推翻自卑。
「而你,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成就、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你的自信仍然只是用來涂脂抹粉的偽裝,你讓自卑融進骨子里。」
扯下棉被,特特坐起身,問︰「我希望你提供我的是建議,而不是批評我的性格,可以嗎?要談大道理,你多的是機會和時間,不需要在這個時候講。」
他沒理會她的怒氣,依舊滔滔不絕地說著,「面對地球毀滅,自卑的人會躲在地下室,或者恣意狂歡、或者恐懼害怕,對于結局,他們只會用等待來迎接。而自信的人會想盡辦法對抗毀滅,相信只要反抗、只要有所作為,就有機會幸存。
「特特,你為什麼認定蔓姨去上海,是死路一條?
「如果你夠自信,你會很高興這些匪夷所思的荒謬信件提醒了你,蔓姨會面對什麼危機,想盡辦法防範,傾全力扭轉、改變結局,你之所以苦惱,之所以手足無措,正是因為你的自卑,你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改變。
「我但願自己說一些會讓你高興的話,但是,對不起,我無法,我必須說,這六年你白混了。你沒有半點進步,你還是那個自卑自鄙,踫到事情沒想過怎麼解決,只會哭著跑到我面前求援的小女生,楊特特,你已經二十六歲,可是你沒長進,你讓人失望透頂!」
對,他是在生氣、在遷怒,他明明不希望特特去上海,明明不願意她再跟蔣默安接觸,可是……他必須建議她去!
為了蔓姨、寧寧,甚至是為她自己。
他痛恨自己的建議,更痛恨自己不得不做這樣的建議,想到有那個人在的上海……他能夠預見自己即將失敗。
丟下話,阿疆走出特特的房間。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她讓人失望透頂?點點頭,她同意,她一直都是個失敗者,在人生、在愛情、在各方各面,她都是。
在上海奮斗的蔣默安很忙,忙到沒有時間給她寫信,擔她每天都寫,一封寫過一封,他總是要累積個六、七封,才給她回信。
也許是她的信件乏善可陳,也許是她說來說去,交代的都是無聊的生活瑣碎,因此他回的信越來越敷衍。
她很摳,卻舍下重本給他打電話,然而打了兩次,兩次都草草結束,理由是他正在忙。
這樣的情況讓她不安,她開始猜忌、懷疑,她開始想象他是不是認識了比她更好的女孩?她是自卑的,別人不了解,她也不懂,為什麼蔣默安這種條件的男生會願意和她交往。
听說上海的女孩主動且大膽,她們不介意當單身公害,她們說世界沒有破壞不了的婚姻、拆不散的感情,只要男人夠好、值得她們盡心,她們便會手段用盡,把男人留在身邊。
所以,是這樣的嗎?
他踫到什麼樣的女生?和他旗鼓相當、能力高強的?顏值一百,體貼溫柔的?聰慧伶俐、對他事業有強力幫助的?
自卑促使了她的胡思亂想,她的不安表現在字里行間,剛開始,他還會試著安撫,可是當她的想象力無限制擴大的時候,他無奈寫——如果不放心,你就過來吧,看看我有沒有對不起你。
他明知道她不可能過去,她要幫忙媽媽、要照顧妹妹,還要打工維持自己的生活,因此這種話不是衷心建議而是挑釁。
日子在懷疑與爭執中過去,直到她發現那個狂歡的最後一晚,讓「等等」提早報到。
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蔣默安,如果說了,他會怎麼反應?
是笑著說︰「放羊的孩子,謊話講一次別人會信,講兩次,觀眾就會散席。」
是無奈回答,「我知道你想引起我的注意,但是特特,我真的很忙。」
是怒極咬牙,「你故意的,故意在這種時候讓我分心。」
還是隱忍說︰「乖,你去把孩子拿掉,我們現在要不起孩子,你有錢嗎?要不要我匯給你。」
不管是哪個回答,都會讓她很受傷,所以她遲疑著該不該告訴他,或者……隱瞞下來,讓這孩子成為第二個寧寧?
可是,她才大一,蔣默安要不起「等等」,她哪就要得起?
正在她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蔣默安的母親找到她打工的地方。
熱騰騰的咖啡放在桌上,特特惴惴不安。
她以為蔣默安的家境不好,所以他需要打工、實習,需要獎學金和比賽獎金支持他的生活,所以他對前途、金錢有強烈渴望。
可是,蔣夫人是個貴婦,遞過來的名片上寫著XX醫院的心髒外科醫生。
她說︰「我先自我介紹,我是默安的母親,蔣民家族是醫生世家,目前家族里南北各開一家醫院,里面的醫生有很多是蔣氏子弟,當然,也有人選擇自己創業,因此蔣家的第二代、第三代,林林總總算起來,至少有十幾家診所,這還不包括姻親部分。」
這麼厲害啊……難怪蔣夫人身上有種高高在上的氣質,難怪她看著自己的眼光中,微微地透露出幾分鄙視。
這是蔣默安不願意帶她回家的原因?因為他也認為,她的家世遠遠配不上他?
特特安靜地望著對方,耐心傾听,卻沒有回答。
「在我們家族里面,默安是比較特殊的一個,他從小不喜歡念書,在這種情況下自然考不上醫學院,不過沒關系,醫院的運作,除了醫生之外,還需要有管理階層,因此,默安到上海去歷練個幾年之後就會回台灣,好好經營醫院。」
特特還是點頭,盡避她不認為喜歡安排別人的蔣默安,願意被安排。
見特特沒有被自己的話震住,蔣夫人心中微微不滿,卻還是笑得一派尊貴。
她說︰「默安告訴我,他曾和你同居一陣子,對這件事,我深感抱歉,是我們家默安的不對。」
深感抱歉?特特不懂,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同居,有什麼不對?
她試著壓抑心中焦慮,用最溫和的口氣說︰「蔣媽媽對不起,我還要打工,櫃台有點忙,如果您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蔣夫人皺起眉心,想道︰果然是沒有教養的女孩。
「我猜,默安沒有告訴你,有關他未婚妻的事情吧?」
未婚妻?特特猛然抬頭望向蔣夫人。
什麼意思?未婚妻?難道蔣默安早就有了結婚對象?她以為的一輩子,只是自己的想象?他們之間的愛情,對蔣默安而言,只是玩玩?
桌面下,她的手揪緊了裙擺,冷汗在掌心間滲出,很熱的暑假,她卻覺得全身發冷。
她的心髒很正常,現在卻痛得快碎掉,像是被卡車碾壓、鮮血淋灕,像是經過絞肉機,成了組裝不起的爛泥。
她必須張著嘴巴才能夠呼吸,必須瞪大眼楮,才能不陷入幻境。
對、幻境……假的,全是假的。
什麼蔣夫人,不過是個三流的小演員,故意到她面前演戲,故意讓她絕望傷心,故意破壞她和默安的感情,她不要自己嚇自己。
不會的,她懂默安,他的同學都說了,不相信他會因為愛情淪陷,不相信他會專心對待一個女生,可是,霸氣的他把所有的體貼溫柔都用在她的身上了。
不會的,他們的愛情不是一場謊言,他們深刻地愛著彼此,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未來更美好的相聚,所以不要被欺騙,不可以被見縫插針,這樣對辛苦工作的蔣默安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