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日正慵懶的倚靠在憑欄上,滿園青綠及各式討喜的粉女敕花卉皆不入眼,
只一徑沉眉凝視著南隅如簾青藤之下,一小簇不知是何時出現在園子里,迎風顫顫、嬌氣可人的數朵雪青色小巧寒星花,寒星,她正是以此花為名。
幾日前不經意看見時,此花已然開得燦爛耀眼,而今日的花又明顯比起昨日開得更加燦美了幾分,在他心底悶燒已久的躁意再也難以按捺。「徐青書!」
她獨鐘此花,身上衣飾總有一處帶著一抹雪青色,因此每見此花就輕易憶起她來。
聞喚速至的徐青書因著主子連名帶姓喊他而心頭忐忑,心里明白主子肯定心情不好,要找麻煩了,而且是多年以來無解的大麻煩。「王爺有何吩咐?」
「一個柔弱女子的去向可以讓你們探查、搜尋了十一年而毫無結果,本王到底還要養你們這些無用的人到什麼時候?」
宇文日正怒極反笑,話中並非諷意,而是真的不明白何以多年來派出了無數內禁精,卻連她半點影子都查探不到,甚至連她的過去都杳無痕跡,彷佛她從來不曾存在過,與她的因緣只是一場夢似的。
難道,她已不在人世?每每思及這個可能性,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掐住一般,痛得難以喘息。
「……」徐青書為辦事不力而深感自慚。
「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她的尸骨給本王挖出來,送到本王面前來。」極輕、但極沉的,他咬著牙一字字說出口的同時,握緊著的拳頭骨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扭曲。
這是王爺首次說出「死要見尸」這樣的話來,徐青書著實心驚。「是,屬下會命人重新找起。」他是待在宇文日正身邊最久的護衛,為了尋人他確實費盡了所能,指派出去的也都是影衛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對于多年來完全查不出那女子的去向也感到匪夷所思。
若說從前有齊國公的勢力阻礙淳王的手腳,但如今朝野全由皇帝及淳王所掌控,照理說不該仍是毫無蛛絲馬跡才是。
內禁培養出的影衛也絕非浪得虛名,但偏偏踫上了如此難纏的對象,無數次的無功而返已經讓許多影衛被調離了盛京,遠離權力核心。
王爺現在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看來這次如果仍未能有所交代,他肯定也該收拾包袱滾到某個窮鄉僻壤窩著,一輩子都別妄想翻身了。
「下去。」宇文日正陰沉斥退徐青書。
徐青書也沒膽子多留在主子面前礙眼,火速消失。
「王姊信上說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瑯夜按捺不住,頻頻問著正展信閱覽的浥玉。
浥玉沒有立時回話,主要是為了刁刁瑯夜這般毛躁性子,所以明明已經看完了信,卻是假意琢磨著內容,待得瑯夜終是靜默下來,只眨著明亮大眼直勾勾的等著她時,才緩緩地合起信來。
浥玉慢條斯理的把信放回封匣里,道︰「也沒什麼太要緊的,說王上漸好,請公主莫要掛心。太女還命朱衛使運來了上好的飴鹽要貢與皇帝,約莫再過十日便會抵達盛京,希望到時候皇帝會準許朱衛使前來向公主問安;再來便是叮囑公主要听話,勤讀書、常習字,不得懶散,還得收拾起從前那般頑皮心性,靜下心來過日子。」
瑯夕的來信多是署名給她,內容自然也並非只她隨口說的這幾句閑涼無事的叮囑而已,幸而瑯夜信她、敬她,從不曾起過疑心。
瑯夜的確不曾對浥玉有絲毫疑心,對瑯夜來說,浥玉既是母親的替身,也是王姊的化身,是她全心信任及依靠的人。
離開岐陰前夕,王姊同她講了許多私己話,其中一樣便是交代她一定要听浥玉的話,與之相互扶持,所以浥玉沒將信給她看,瑯夜自然也不敢鬧說要看,只能眼巴巴看著浥玉將信收回封匣之中。
「父王能下床走動了嗎?」從她懂事起父王的身子就不好,听說是因為母後的去世讓父王太過痛心,以至于種下了病謗,而近年病況更是越發沉重了。
「還不能,但說是偶爾能坐起一時半刻了,想來再經細心調養,完全康健是指日可待的。」浥玉明知岐陰王已病入賣肓,卻是輕巧寬慰瑯夜,不欲其擔憂,她伸手愛憐的模了模瑯夜的頭,順著她的絲滑長發。「太女必會盡心照顧王上,公主莫要擔憂。」
「那王姊呢?眾臣可還是日日逼著她再尋駙馬呢?」瑯夜自小就愛膩在浥玉身上,此時很是享受浥玉疼愛的撫觸。
看著瑯夜可愛嬌憨的模樣,浥玉真希望瑯夜的這一面將來能在皇帝面前多討得些愛憐,讓她的人生不至于埋沒在這華美但稍嫌冰冷的後宮之中。
「太女沒有提起這事,可想必臣子們定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遠在千里之外的事,卻像是在眼前般,她們彷佛能看見瑯夕被眾臣激得無奈惱怒的表情,不禁相視莞爾。
說說笑笑間,一旁的兼美上前提醒︰「浥尚侍,公主習舞的時辰就快要到了。」
浥玉聞言,輕輕拍了拍瑯夜的背,「好,快去吧,太女每每不忘千叮萬囑的,就是要公主不得怠慢學習。」她起身的同時順勢扶起瑯夜,「公主若是習得不好,可是會讓朱雅和兼美笑話的。」朱雅和兼美是從岐陰貴族中挑選出的陪嫁侍女,年紀皆長于瑯夜,如今正值破瓜之年,不但樣貌出挑,性情和順,身段更是勻稱柔美。
浥玉及瑯夕有心培養她們成為瑯夜的左臂右膀,既要她們是忠僕,更要是心月復,未來或許有需要以己身幫助瑯夜固寵的可能。
為將來計,她們與瑯夜必得感情深厚,亦需牢守主從分際,所以在大盛由浥玉負責維系培養她們的感情,在岐陰,瑯夕則以重用其父兄來固之以榮利。
「兼美的舞技本就凌駕于本宮和朱雅之上,若要笑話,便由得她笑話,天分這東西可是無論如何也強求不來的。」瑯夜天性生來就少有計較,性情豁達,心胸寬闊,此刻是純粹自然而無心機的贊美自己的侍女。
被主子如此贊美的兼美未顯露驕傲得意,只面帶羞赧,柔柔笑著。
浥玉向來最是滿意兼美的恬靜安分,朝著兼美投以贊許的目光,「能被公主這樣夸贊,看來兼美確實擅舞,那麼公主和朱雅便得由兼美多多提點,學習時得不分彼此才好。」
「是公主不嫌棄,才會這樣夸贊奴婢。」兼美小臉漲紅,真是害羞,而非裝模作樣的自謙。
聞言有所反應的不是浥玉,而是瑯夜,她另一手招過一旁的朱雅。「朱雅精于女紅,兼美的舞技絕妙,本宮則是彈琴作畫比你們拿手,咱們呀,各有各的好,不怕比較的。」
浥玉笑看三人道︰「瞧著你們感情這般要好,真是讓人感到欣慰,我常說將來你們得要相互倚靠,遇事不可計較,遇情不能妒嫉,公主要像愛惜自己一般護著朱雅和兼美,朱雅和兼美也得要像珍視自個兒性命般守著公主,異國歲月漫長,只有你們相互扶持,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浥玉年長瑯夜十六歲,往長遠想,自然是朱雅和兼美才能真正長伴瑯夜左右。
瑯夜如今已經听得懂浥玉話中深意了。「玉姊姊常與我們說這些,我們不但都能倒背如流,怕是連做夢都會不自覺的囈念著了呢。」神情俏皮的瑯夜一手拉著一個的道︰「本宮既是主子,自是會疼著她們的。」
「奴婢跟了公主,自當以命相護,萬死不辭。」朱 雅和兼美幾乎同聲道。
「嘴上說得好听可是一點用都沒有,需得烙印在心頭上牢記一輩子,才當真有用。」
浥玉放下這個話題,催促她們去習舞,「好了,別讓青柳和依嵐師傅干等著,你們快去吧,別忘了申時得與各宮妃妾同赴太妃宮中茶宴,所以習完舞後別多耽擱,趕緊回來梳洗,休憩片刻才好赴宴。」
「是。」兼美向來負責詳記瑯夜大小行程,忙應答。
漂亮又正值青春的少女親親熱熱的笑鬧在一塊兒,著實是幅賞心悅目的美麗風景,但看著她們飄然遠去的身影,浥玉心頭卻是如沁涼的水一般清別。
瑯夜喜歡熱鬧,既不解人事,又還不太明白後宮之中的利害關系,所以很是喜愛宮中這些大大小小鎊種名目的宴席,她不著急,也不想阻攔瑯夜與任何宮人交好,畢竟瑯夜如今的天真終究是難以長久。
將來瑯夜也許會為了能得到多一些皇帝的寵愛而與人相爭反目,到那時瑯夜自當成長,如若不在乎皇帝的寵愛,那更是好事,代表瑯夜能夠在這後宮中自尋平靜,得以安生。但若逃不了為情所困的命運,那也是上天注定。
女人,不管出身富貴或是貧賤,都像無根青萍,只能順應水流飄零,命運從來都不是操之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