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捷歸來,返回登雲行館後,老匡在同一個時間、用同一種表情與語氣告訴樓冬濤,他的未婚妻杜書淵來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而他打定主意使它成為最後一次。
「我知道了。」他平靜地點頭。
他仍然沒有娶杜書淵為妻的意願,但決定以緩兵之計停止同樣的事情不斷發生。
步進花廳,她一如之前的幾次,正在吃著下人給她備上的甜糕。見他來了,她急著將甜糕吞進肚子里,反倒一個不小心噎著了。
這回,他沒有不耐煩地凶她,而是倒了杯水上前遞給她。
「給。」他說。
她看著他,表情驚訝。「唔唔?」
她想嘗試著說話,他眉心一擰,「把甜糕吞了,別說話。」
「……」她瞪著兩只眼楮,疑惑地望著他。
他已經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來此的目的為何,不需要再逐字逐句的問她。「我知道妳是杜家五小姐杜書淵,是我外祖母要妳到這兒來找我並跟我成親。」他像背書似的,「那個長得怪模怪樣的小伙子名叫黑丸,是我外祖母派來護送妳的,他是個啞巴,對吧?」
此刻,杜書淵驚奇不已的看著樓冬濤。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卻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她發誓,她決計沒見過這個人。
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他,模樣有點狼狽,身上還隱隱有著血腥味。可他面容俊偉,身形精實高大,濃眉大眼,英氣迫人……此時,他那豹子般的黑眸正盯住她,熾烈又冷酷。
天老爺,是極品呀!
未見到他之前,她還擔心他是個粗鄙無文的莽夫,更怕他長得讓人倒盡胃口,食難下咽。可如今一見,那些憂慮都消失了,雖說是盲婚啞嫁,可這等極品至少賞心悅目。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徑自取出自己隨身的銅錢。
「妳也有一個吧?」說話的同時,他看見她系在腰上的那枚銅錢,像是為了方便隨身攜帶,那枚銅錢還用彩繩扎了非常精致漂亮的繩結系在腰上當飾物。
「這銅錢非常非常的重要,妳可別丟了。」他慎重其事地交代。
這時,她已配著水將甜糕吞下,總算能順利開口說話。
接著,她用一種非常驚訝,甚至帶了點慶幸的眼神看著他,那彷佛看見了什麼新奇事物而閃閃發光的眼楮,讓他心頭不禁咚地跳了一下。
她的樣貌並非他喜歡的樣子,但不知為何,此刻卻又不覺得她礙眼。他想,那應是因為他實際上已經見了她好幾次。
「你……」她不太確定地問︰「你就是樓冬濤嗎?」
「正是在下。」
她倒抽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絲安慰寬心的笑意。她拍拍胸口,「太好了。」
她的反應教他一愣。太好了?什麼太好了?
「我還擔心你是個粗鄙無文的大老粗,或是什麼拐瓜劣棗呢!」她笑視著他,「幸好你是長這樣的。」
「什……」
呵,敢情她還想挑呢!若他正是她擔心的那種樣子,她要如何?拒婚?逃婚?她杜家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還有她挑三揀四的余地嗎?
「我長怎樣?」他閑閑地問。
「就……」她想了一下,似乎在找尋恰當的字眼形容,「好看的樣子。」
她率直的贊美他的樣貌,看來頗為滿意。
「雖然將軍跟我是盲婚啞嫁,但總還是期待對方是賞心悅目的吧?」
聞言,他不自覺地挑了挑眉。她是說,他長得賞心悅目嗎?這還真是直接的恭維。
「若我真是妳原本所擔心的那樣,妳又當如何?」他本來不打算跟她做任何的交流及接觸,可卻莫名跟她聊了起來。
「若我擔心的那種狀況真的發生了,我也只能……」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聳肩笑笑,「認命。」
「認命?」他微頓。
她的眸底閃著桀驁不馴的光彩,一點都不像是會認命的人。
「爹娘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想違逆他們的意思。再說……」她停頓了一下,兩只眼楮堅定的直視著他,「據我所知,當年我爹一時胡涂犯了錯後,是國師大人在皇上跟前替杜家求了情,才讓我爹免了死罪,國師大人對杜家有莫大的恩情,我只能如此回報她。」
「噢……」她是為了報恩才嫁?不是因為他是樓冬濤,是位高權重的驃騎將軍,是可以教她杜家起死回生的救命仙丹?
「除非將軍不想娶我,否則就算將軍其貌不揚,令人倒胃口,我還是會履行當初樓杜兩家的約定嫁給將軍。」
迎上她那堅毅澄定的目光,他的心陡地一撼。
是,他是壓根兒沒打算娶她,留她下來也只是想暫時敷衍一番,容後再做處置,可這一刻,他竟說不出「我根本不想娶妳」這句話。
怪了,之前他明明那麼斬釘截鐵、那麼堅定決絕、那麼不留情面,怎麼這會兒卻……
先前幾次,他根本不想听她說話,不想了解她、不想接受她,並且對她未審先判。今次,因為他改變了戰略,竟意外的對她有了全新的看法。
雖說家道中落,父親又被免去官職,但她畢竟曾是官家千金,可她沒有半點官家千金的作派,反倒有種江湖兒女的颯爽率直。
好吧,他得承認……在反復見了她多次後,他對她沒一開始的那般厭煩嫌惡,反倒添了幾絲說不上來的好感。
不過,他還是沒娶她為妻的打算,因為她的出身會使他及樓家蒙羞。
他自出生以來都是風風光光,她卻會讓他的人生沾染上污點。
現在他只想將她暫時安頓下來,預防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復發生,然後再帶她一起返京找祖母解除這惱人的魔咒。
「老匡,」他轉頭吩咐,「給五小姐準備房間吧!」
「是的,將軍。」老匡點頭答應。
老匡給杜書淵準備了一間客房,還安排了一個粗使丫鬟給她使喚,她已經好多年沒有丫鬟伺候,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登雲行館是樓冬濤在出雲山城的住所,雖然只有三個院落,但面寬且宅深。不過據她側面得知,樓冬濤並不常待在行館中,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城樓上或是城外的軍帳里。
老實說,事情順利到讓她驚奇且驚喜。
雖說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門親事都非履行不可,但看見樓冬濤的廬山真面目後,她可真的是松了一口氣。
盡避她知道挑老公不能光看外表,但誰看見自己即將成親的對象是俊男或美女時,會不感到雀躍慶幸呢?再說,跟他短暫接觸後也感覺他是個不錯的人,她覺得自己無比的幸運,雖是盲婚啞嫁,但似乎踫到了不錯的對象。
她想,她爹娘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吧?
吃過晚膳,洗了個舒服的澡,丫鬟也退出了房間,她準備和衣就寢,卻突然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唉呀!」她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我差點忘了。」
她想起樓家派陶管事前來杜家時,曾經千叮萬囑地要她來到出雲山城後,若樓冬濤無法如期返京,定要在臘月初八之前先在此地完成拜堂成親的儀式,盡避她不知道原因為何,但樓家耳提面命,慎重其事,必然有其道理。
她想,她有義務告知樓冬濤這件事情,以免到時有個什麼差池,樓家會把帳算到她或是杜家頭上。
于是,她穿衣著履,前去找樓冬濤並將此事告知他。
來到樓冬濤的院子,院外居然沒有任何的守備。雖說他功夫高強,又是在安全的行館之內,但以一名驃騎將軍的院子來說,這守備實在松懈。
正當她要前進之時,忽見一名披著深紅色長斗篷的女子出現,並筆直朝著院子而去。
見女子很快的進入院子中,杜書淵不禁好奇,下意識地快步上前,保持安全距離尾隨其後。幸好她個兒小,很容易便借著院里的大花盆及枝葉茂盛的綠色植栽隱身藏蹤。
那女子在一扇房門前停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有人應門,正是樓冬濤。
杜書淵的心頓時抽了一下,不自覺的倒抽了一口氣。那女子是誰?她在夜里進到樓冬濤的院子,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般,為何?
看她熟門熟路又沒遭到任何人的阻擋,想必已不是第一次來到他的院子,而樓冬濤似乎不意外她的到來,彷佛他們早已約定在今夜相見。
她的腦袋里一片空白,瞪著兩只眼楮,眼睜睜看著那女子撲進樓冬濤懷里,緊緊將他摟住。
她的胸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好疼。奇怪的是……她為什麼覺得這感覺似曾有過?
男女關系並不是見不得光的關系,但樓冬濤可是她的未婚夫呀!他只身在北疆很多年了,若是有女人相伴,其實也不意外。
但是未婚妻都來到這兒了,他還大剌剌的把女人帶進院子,未免也太不尊重她了吧?
她不笨,也不是涉世未深、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用腳趾想都知道樓冬濤跟那名女子接下來會做些什麼。
不知怎地,一股怒火從腳底直竄腦門,教她忍不住急促的吸了幾口氣好平息自己心中怒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激動。她今天才見到他,盡避他們有婚約,但嚴格來說他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她對他完全不了解,更別提有什麼感情了,但為什麼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杜書淵,離開!快走!」她腦子里有個聲音對她說。
她無意識地倒退一步,不小心踢倒了一個邊上的花盆,發出聲響驚動了樓冬濤跟那夜訪的不知名女子。
她的目光迎上了樓冬濤射過來的目光,四目相對,她慌了。
樓冬濤推開那女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本能地背過身,快步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