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外頭的天光暗了下來,魏遐之才驚覺天色已晚,書房外傳來釆霏請示他要不要傳膳的聲音。
他回道︰「命人傳膳,準備兩人份,送到我書房來。」
「兩人份?」釆霏以為自己听錯了。
「沒錯,兩人份,你讓人準備就是了。」
「是,奴婢這就去吩咐廚房。」釆霏沒敢再追問,懷著疑惑應聲離去。
魏遐之將向和安的牌位擺回供桌上,牽起她的手,走出淨堂,來到書房。「和安,金家對外說金二小姐已亡故,你想再回金家嗎?」她眼下的身分有些麻煩。
向和安想也沒想便頭,「不想,金二小姐生前金家人沒善待過她,我不想讓他們稱心如意得到原本屬于金二小姐的嫁妝,你有什麼辦法嗎?」
他沉吟須臾,說道︰「金家為了坐實金二小姐的死,不久前已發喪出殯,以後縱使你再出現在人前,想來金家也不會承認你的身分,那麼那筆嫁妝,在金二小姐母女俱亡後,按理是該屬于金家所有。」
她也明白這個道理,沒再強求,「算了,那些珠寶首飾就當便宜金家了,反正房契地契、田契還在她外祖父羅老爺手上呢。」
魏遐之略一思索,又道︰「和安,你若真想拿回那些嫁妝,我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回到金家,金家絕不敢不認你。」
「那樣一來不就得和金家再攀上關系?還是別了吧。」
「若是如此,我可另外替你安排一個新身分,還可讓你見見羅老爺。」他私心里也不希望她回金家,好不容易再與她重逢,他絕不想放她離開他身邊,他擔心再一個錯眼,又會失去她。
「見羅老爺做什麼?」她畢竟不是原主,對這位外祖父可沒什麼祖孫感情。
「自是斷了金家的財路。羅家當初之所以將女兒嫁進金家,為的就是想結一個官宦人家的親,這些年來怕是沒少往金家送銀子,若是讓羅家知道外孫女差點被害死,羅家還肯把銀子往金家送嗎?」
這麼一來,也算是替不幸亡故的金二小姐報了仇。
聞言,向和安頓時一喜,頷首道︰「好,我就見見那羅老爺。」
不久,采霏和紫瑛領著兩個侍婢送晚膳進來,在看見紅柿竟與主子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們驚愕得瞠大眼——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
不過即使心中再震驚,訓練有素的幾人仍是不疾不徐的將飯菜布好,再安靜的退了出去,她們都曉得大人用膳時,素來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
她們退下後,向和安感嘆道︰「紫瑛和釆霏一轉眼也長這麼大了,當初到我身邊時,還只是個小丫頭呢。」
「你以前對她們的照顧並沒有白費,為了你的死,她們當年也很自責。當時魏堯之和魏鈞之為了設計誣陷你,將你屋里所有下人全都借故叫走,她們在你死後也暗中幫著我調查,我才能很快就查到真相。」
「算我沒白疼她們。」她想起以前釆霏和紫瑛的性子也算伶俐活潑,如今卻變得一副小老太婆的嚴肅模樣,忍不住輕輕搖了頭,「對了,她們年紀也到了,你怎麼還沒將她們嫁出去?」
古代的姑娘嫁得都早,如今釆霏和紫瑛也算是大齡姑娘了。
「我問了她們,她們說還不想嫁人。」
向和安咪起雙眼,沒好氣的睨著他,「她們不會是跟在你身邊久了,對你日久生情,所以不肯嫁人吧?」
見她吃起醋來,魏遐之忍不住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你沒發現她們的性子變了嗎?自你死後,她們就變成這般模樣,怕是為了你的死一直內疚著,又豈敢對我生起什麼非分之想?」
因為知道這副身軀里的神魂是向和安,他面對著她此時這張頂多堪稱清秀的臉,也越看越喜愛。
雖然比不上她以前清麗的模樣,但只要是她就足夠了。
「又不是她們害死我的,有什麼好內疚的?」說完,她忽然覺得這麼與魏遐之談論著自己的生死,好像哪里怪怪的,可她說起來竟然絲毫不覺違和。
「她們倆是知恩圖報的姑娘,一直很感念你昔日對她們的教導,所以我才會放心她們將兩人安排在書齋,管著那些下人。我與她們之間只有主僕之情,從未有過其它,她們對我亦如是。」魏遐之把話說清楚,省得她多心。
「她們這麼忠心,你更不可以耽擱她們的終身,得幫她們找個適合的人出嫁。」向和安恩怨分明,待她好的她從不會虧待,忍不住開始盤算著要替采霏和紫瑛找個好丈夫的事,她有幸遇到一個愛她、寵她的丈夫,她也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得到好姻緣。
紅柿一夜之間得到魏遐之寵愛的驚天消息,立即傳遍了整座丞相府。
翌日,晌午時分,幾個丫鬟聚在一塊兒說起了這件事——
「大人不僅讓她住在旁邊那處跨院,還派了幾個丫鬟去伺候她呢!」
「大人昨晚一路送她進了那院子里,待了好半晌才出來呢!」
「我听說大人還把他身邊得用的紫瑛姊姊也派過去伺候她。」
「要說她長得傾國傾城也就罷了,可你們看她那張臉,平凡無奇,毫無出挑之處,是怎麼將大人給迷得神魂顛倒的?」
「她會不會是暗中使了什麼邪術,迷惑了大人?」
此時魏遐之已上朝去了,向和安用完早飯後出來走晃晃,來到花園附近,听見那幾個丫鬟的話,也沒生氣,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對這些不知情的丫鬟們來說,她一朝得寵,大約就像是麻雀變鳳凰那般驚奇吧。
「欸,環兒,她先前被帶回咱們府里時,不是你去照顧她的嗎?你可知道她是使了什麼手段梁上大人的?」一個丫鬟問道。
「這我哪里知道,她又不可能什麼事都告訴我。」環兒頭,忽然瞥見紅柿就杵在不遠處,她一愣,臉上帶著幾分尷尬地叫了聲,「紅柿,你怎麼來了?」
「我閑著無事,出來走走。」
方才背地里說著她閑話的幾個丫鬟都紅著臉訕訕的閉了嘴,也不知她听了多少,幾個丫鬟不好意思再多留,趕緊找借口離開。
環兒離開前,替她們解釋了幾句,「她們適才說的那些話沒什麼壞心眼,你可別放在心里。」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你別擔心,你去忙吧。」向和安笑著朝她擺擺手。
環兒點點頭,轉身走了。她雖然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得了大人的眼,但也知道這種話不好多問。
向和安笑咪咪的看向一臉漠然跟在她身旁的紫瑛,「這些丫鬟八成都很嫉妒我,竟然輕而易舉就勾走了你們大人的心吧。」
紫瑛沉默著沒有答腔,兩只縮在衣袖里的手卻緊緊的握成拳,強忍著憤怒。
當年大人在夫人的牌位前曾親口允諾,今生除夫人,不會再娶,這些年來大人也一直守著承諾,讓她很欽佩。
可忽然之間,大人竟動了凡心,寵愛起一個姿色平平、來歷不明的丫頭,讓她覺得大人背叛了夫人。
「紫瑛呀,你們大人這麼疼我,你是不是心里也很不高興,覺得我用了什麼下作的手段,迷惑了你們大人?」向和安逗著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板著張臉的紫瑛。
「奴婢什麼也沒想。」紫瑛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又不是木頭人,怎麼可能什麼也不想。」
「大人吩咐奴婢做什麼,奴婢便做什麼,大人的事,容不得奴婢們擅自揣測。」
見她還是冷著張臉,向和安抬手模模她的頭,她的身量比現在的自己還高了些,同時叨念道︰「欸,你長大了,怎麼也變得口是心非起來了?」
紫瑛有些氣惱的想揮開她的手,卻在望見她那雙含著戲謔笑意的眼神時怔了怔,不期然的想起了已故的夫人。以前在夫人身邊伺候時,夫人偶爾也會這麼模著她和釆霏的腦袋,嘀咕叨念著——
「你們都還是孩子,用不著像那些大人一樣,裝模作樣的板著張臉,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樣子才可愛。」
紫瑛呆愣的望著她,剛才那感覺,怎麼會那麼像以前的夫人?
「你和釆霏都平安長大,我很高興,我那時還擔心你們會被人給打死。」
听見她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話,紫瑛的身子霍地一震,驚疑的瞪大眼。「你……究竟是什麼人?」
她只知這叫紅柿的丫頭是因失了魂,才會暫時住在府里,可從昨開始,她就隱隱約約在她身上感覺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喏,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向和安神秘兮兮的靠近她。
紫瑛下意識屏住氣息,等著听她說。
「我想起以前的事了,原來我竟是金家二小姐。」
「怎麼可能,金家二小姐不是已經死了嗎?」紫瑛原以為會听見什麼天大的秘密,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但這事也夠教人吃驚了。
「那是金家人找不到我,編造出來欺騙世人的謊言。」向和安在丞相府里四處走著逛著,以前不能光明正大的四處行走,但先前魏遐之去上朝前吩咐了總管,如今她暢行無阻,每一個地方都可以去了。
紫瑛滿月復疑竇的跟在她身後,忽然听到她自言自語——
「這丞相府沒原來的國公府大。」
紫瑛倏地上前,震驚的看著她,再次質問道︰「你究競是誰?」
向和安笑道︰「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我是金家二小姐金多福嗎,你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啦,年紀輕輕這麼健忘可不好,你要多吃核桃補補腦。」
听了她的話,紫瑛唇瓣輕顫,這種語氣、這種神態,這分明就是……可是,怎麼可能呢?!
向和安將食指壓在唇上,擠眉弄眼的朝她說道︰「這是秘密,不能說出去。」
「你、你真的是、真的是……」紫瑛眼里倏然盈滿了眼淚。
當年得知夫人是被騙去救她和采霏,才會被活活燒死,她和采霏就沒一天不內疚自責,如今突然間得知夫人回來了,她激動得無法自抑。
怪不得大人會忽然之間對她寵愛有加,她猛然抱住向和安,哭得不能自己。
「哎,你怎麼哭成這樣啦,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紫瑛又哭又笑的道︰「不,奴婢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奴婢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您!」
向和安輕拍著她的背,「既然高興,以後就不要再擺著一張冷臉給我看,活像我欠你多少錢似的。」
紫瑛難為情的掏出手絹抹著淚,「奴婢先前不知道是您。」
向和安自嘲的笑了笑,「不只你不知道,在昨天之前,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還……」一心想著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怎麼除掉魏遐之呢。
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萬分後怕,萬一她在殺了他之後才恢復記憶,那她還要不要活啊?
之前她幾乎各種死法都輪過一遍了,但那些遭遇再慘再痛,也不會比親自殺死摯愛的人來得慘烈,還好她及時想起一切。
她望了眼湛藍的天穹,還好這里的老天爺還有點良心,在她下手前讓她恢復記憶,沒讓她與魏遐之相愛相殺。
但是這次她若不能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