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獨一無二的!」
綦卉這句話,才說出不到幾天,竟是該死的應驗了,而龍潚根本沒有接受的心理準備。
在兩人鬧翻那日,龍潚就徹底的削了她的權,她不再是戰龍軍的軍師,出人隨從及護衛也全沒了,她又變成了一介平民,沒有人需要再听她的命令,也沒有人理會她。
因為在前陣子龍潚賭氣,刻意拿她去當擋箭牌的時候,她就已經把戰龍軍上上下下得罪個遍,所以那一群莽夫們一得知消息,全拍手叫好,根本沒人同情她。
龍潚心想,讓那女人嘗到什麼叫一無所有,她應該就會屈服了吧?
詎料綦卉的傲氣及一身的骨頭比他想象的還硬,過著貧困的生活也甘之如飴,甚至就在玄機子留給她的草廬里,挪了一個大房間出來,開始教一些平民子弟習字讀書。
她沒有收取束修,也沒有收取銀兩,但那些質樸的百姓即使自己也過不下去,偶爾也會拿些白米、青菜雞蛋等物,算是感謝她的教導。
也就是說,她自己一個人也過得怡然自得。
龍潚雖然表面上不理她,但暗地里仍不時關心她的動向,對她過得好,心中矛盾,而這種情形,也激怒了某些痛恨綦卉的人,甚至不惜使出最陰暗的手段……
南方的盛夏,是北方無法想象的炎熱。龍潚望著府中的小湖,湖面氯氳升起的蒸氣,模糊了四周景象,就如同他的思緒一樣,令他焦灼,卻又模糊不清。
那個倔強又堅強的女人啊……龍潚不由反問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會不會將她越逼越遠?
但他的驕傲又立刻令他刻意忽略了這一絲猶豫,心煩意亂的他索性慢慢步出了將軍府。
現在與鬼族的戰事仍頻,許多大將都坐鎮在外,戰龍軍堅毅不拔、百屈不撓,即使龍潚現在撒手不管了,但他底下的將領們都不放棄,仍然硬生生的守住了大夏國南方僅存的幾片土地。
他從府中步出時,見到百姓們,不禁有深深的感觸,他這些年來,守護的不就是這些東西嗎?只可惜因為某些因素,他必須布一個天大的局,讓他身邊的人,也讓百姓都受委屈了……
他又想到了那抹覬麗的影子,忍不住苦澀地一笑,要往玄機子的草廬方向行去。
想不到,幾個孩童這時候迎面沖了過來,每個都哭哭啼啼的,他知道這些孩子是綦卉的學生,在他想開口詢問時,他們也發現龍潚了,皆是眼楮一亮,接著直奔而來,也不怕他這大將軍的凶名,團團將他圍了起來。
「……嗚嗚,大將軍……你一定要救救夫子……」
「大夫說夫子沒救了,娘說叫我們來找大將軍,只有大將軍有辦法救夫子了……」
「你們說什麼!」龍潚听得心頭狂跳,忍不住抓住了其中一名孩童,神色難看,然而這群孩子們哪里見過他這樣嚴厲可怕的人,立刻嚇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只是不停地掉淚。
「慢慢說。」龍潚深吸了口氣,將內心的肅殺之氣壓抑下來。「你剛剛說,你們的夫子怎麼了?」
那名孩童仍是抽抽噎噎地說不上話,倒是一旁有個比較膽大口齒伶俐的,很快地說道︰「大將軍!我們夫子不知道怎麼病了,然後我們進不去草廬讀書,爹娘帶我們進去,就看到夫子倒在地上,然後我們去找了大夫,大夫說夫子不知中什麼毒,沒救了,然後爹娘又叫我們趕快來找大將軍……」
她中毒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在這一瞬間,龍潚的心幾乎都揪了起來。「從你們發現夫子倒下到你們來找我,過了多久了?」
「已經一天半了。」那名孩童不明所以,仍是認真地答道。
一天半……所以她中毒的時間至少兩天以上,本地的大夫雖然醫術平凡,但一口就斷定沒救了,那得是多嚴重的毒?
龍潚完全冷靜不下來了,直直的往草廬的方向飛奔而去。
而這一切事情都發生在將軍府的大門口,門口的護衛見情況不對,也連忙勻出一人去通知龍潚的親信盧慎及趙鑫等人。
因為他們听到的消息簡直太可怕了,他們雖然守口如瓶,卻是知道將軍每隔幾天都會偷偷的去玄機子軍師的草廬,而那草廬里現在住的是小森軍師,代表著大將軍根本沒有如坊間所說的拋棄了她,應該只是情侶之間的小別扭。
大將軍從來沒這麼在意過一個女人,如今听聞小森軍師可能出事,他們的心全提了起來,要是小森軍師有個三長兩短,大將軍不發瘋才怪!得要有人攔著大將軍。
龍潚平時要花兩刻鐘才能走到玄機子的草廬,但今日只花了一刻不到,人已經在草廬之外了,他二話不說的沖進去,便見到綦卉閉著雙眼,靜悄悄地躺在了屋內,還有一個婦人在照料她。
屋子里的婦人是鄰居,是暫時留下來照顧綦卉,看到龍潚就這麼沖進來,也嚇得不輕。
龍潚甚至沒來得及和她打招呼,他湊上前去,一探綦卉的脈象,脈象虛弱卻紊亂,呼吸也十分清淺,甚至臉上還出現不正常的紅暈。
只是這麼一探,他就知道綦卉中的是什麼毒,他的心中,也興起了濃濃的悔恨及憤怒。
這是斷腸紅,他們戰龍軍特有的毒藥,是玄機子親手調制,過去曾拿來毒殺鬼族的重要人物,特征就是中毒的人不會立刻倒下,而是先虛弱昏迷,最後臉色紅潤的死去,看起來跟生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因為這種毒的材料難尋,所以無法大量制作,也只有戰龍軍里存有一些而已,難怪那大夫都看不出所以然,只能判定綦卉無藥可救。
唯有他知道,斷腸紅並不是無藥可救,他手邊還是配有一服解藥的,可是玄機子曾說,這解藥必須在中毒後一日內立刻服下,否則效果將會大打折扣。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救她!
龍潚轉身出了草廬,卻在門口踫見了聞訊而來的盧慎及趙鑫。
他們還來不及說什麼,龍潚已沉下面容,語氣森冷地問道︰「你們兩個,是誰?」
盧慎及趙鑫同時愣了一下,龍潚細細的觀察了兩人的表情,趙鑫臉色如常,但盧慎卻是本能的低下頭閃避他打量的目光,這令龍潚冷凝著表情向前一步,狠狠地往盧慎臉上揮了一拳。
盧慎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居然因為龍潚這一拳,往後飛了出去,最後背撞上了草廬的圍欄,弄倒了一大片。
趙鑫嚇了一跳,連忙過去關切,一邊問道︰「大將軍,你干麼打盧慎呢?」
龍潚的聲音,猶如地獄里發出般冰冷。「斷腸紅,只有戰龍軍中有,而能拿到這種毒藥的,只有副將以上級別。不是你,那就是他了!」
趙鑫瞪大了眼,替盧慎辯解,「就算……小森軍師中的毒是斷腸紅……也有可能是別人盜取啊……」
「趙鑫,不要說了,我承認就是了。」盧慎一把揮開趙鑫卻攙扶他的手,撫著臉,一跛一跛的走回龍潚身邊。「大將軍,是我干的,是我拿了斷腸紅,偷偷的下在百姓送給小森的吃食之中!」
龍潚又揮出去一拳,幾乎是憤怒得紅了眼喝道︰「你為什麼要害她?為什麼?」
盧慎嘴角都流出了血,但他一撇頭吐掉那口血,又掙扎著站起回到龍潚身邊。「因為我看不下去了!
大將軍因為她沉浸在溫柔鄉不思振作,甚至因為她迷惑你,你背叛大夏國與鬼族接觸。如果她繼續活著,只會讓大將軍成為大夏國的罪人!」
「所以你認為本將軍做的那一切,都是她唆使誘惑本將軍做的?」所以他演的這一場大戲,是真的把所有人都瞞過了,連他最親近的下屬也不例外?
龍潚怒聲質問又揮出一拳,但都揮到盧慎鼻頭了,卻硬生生忍住,反倒搗著臉狂笑起來。但替那笑聲襯底的,卻是濃到化不開的痛楚!
「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跟她根本一點關系也沒有!你第一天認識我?我行事是任何人可以左右的嗎?哈哈哈,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可是明明我們想見你,都是被小森擋在門外……」盧慎不敢置信的反駁,但龍潚的反應,卻讓他的話听起來無比無力。
「那是因為我氣她!我氣她對我不屑一顧!所以我讓她去擋你們,讓她去受氣!」龍潚低下了頭,痛苦得整張俊臉都糾結在了一起,他是個很會忍耐的人,但他發現在這一刻,自己卻忍受不住那種椎心的刺痛了。
因為他忽然懂了,綦卉會有今天,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我是個笨蛋,是個自以為是的白痴!只是因為賭氣就將她推出去當擋箭牌,卻沒想到替她引來了殺身之禍!」
盧慎突然發自內心深深的恐懼起來一他究竟做了什麼?
他居然從龍潚的神情中看出了脆弱,那個戰神一般勇往直前、什麼都不怕的男人,那個男人即使謠言纏身,看起來自暴自棄,也沒有露出過哀痛絕望的神色。
可是今天因為那女人的中毒,龍潚居然近乎崩潰。
「大將軍……我錯了嗎?難道小森軍師她……」盧慎雄壯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他似乎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誤把小倆口的賭氣,當成是禍水亡國,然後把大將軍真正愛的女人給毒死了。
龍潚哀莫大于心死地搖頭。「是我的錯,是本將軍的錯,我究竟把自己和她,推到了一個怎樣萬劫不復的地步?」
因為她,很可能下一瞬間就要死了,而他失去了她,跟死了又有什麼兩樣?
人就是這麼賤,失去了才知道什麼最重要,他終于徹底領悟她所說的話——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獨一無二的!」
但這個領悟卻是那麼的痛,痛到他幾乎無法承載,痛到他即使用一生去償還都不夠!
她真的是獨一無二的!這時候的他,多麼想告訴她,他的心中根本沒有裝過別的女人,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一直不給她獨寵一人的承諾,只是他的男性自尊作祟罷了。
也沒有別的女人能像她,那麼霸道又那麼自然的佔領他的心了。
「大將軍,你殺了我吧!我……我償小森軍師的命!」盧慎突然跪了下去,沉痛地道。
龍潚深深地望著他,「你知道嗎?即使你常不服她,常與她唱反調,但她卻對你贊不絕口,認為你是本將軍麾下,對本將軍最忠心的人了……」
依他的性格,早該在發現是盧慎下毒時一刀劈死盧慎,可是他硬生生的忍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小森不會贊成的。
而憤怒與戰友之情的拉扯,更令他痛苦萬分。
盧慎低下了頭,一臉的慚愧與難受,他雖是出自義憤做這件事,但他心中對小森仍是有敬重的,一手毒死自己敬重的人,那得要多大的勇氣與覺悟,可是事實證明,他的勇氣與覺悟只凸顯了他的愚蠢與無知,對事情毫無幫助。
甚至,他讓已深陷泥淖的龍潚更難過了,而且是無法挽救的錯誤。
「盧慎,你若是知錯,自己應該知道怎麼做!本將軍不會讓她死,本將軍若沒要她死,她就不準死!」龍潚話一說完,便不再看他,回頭抱起昏迷不醒的綦卉,快步離開了草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