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盡天城府衙,公堂上正審著城西馮家眾人合謀,殺害城東馮家當家與常寧縣主一案,公堂上就見城西馮家人皆跪在堂前,而城東馮家的馮淨和馮璘則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等著審判結果。
「馮瑜,你既已坦承管沁之死是出自于你的策劃,那麼城東馮家的大當家馮玨之死是否與你有關。」盡天府知府金柄權沉聲質問著。
跪在第一列的馮瑜隨即伏首。「小的認罪,全都是小的策劃,煽動了族人,全都是小的錯,請讓小的一並承擔,與其他人無關。」馮瑜作夢也沒想到一場奪位之戰搞到最後竟是全盤皆輸,讓所有族人跟著陪葬。
跪在他身側的馮玨瞧也不瞧他一眼,只因事到如今才知道認錯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他的恣意妄為,讓整個馮家跟著陪葬。
「我听你在放屁,分明是你們城西馮家上上下下一起密謀要殺我大哥的!」馮淨听馮瑜企圖把罪一肩擔下,怒得破口大罵。
「馮淨!就跟你說這事我二哥不知道,我二哥真的只是為了讓城東馮家回宗才會讓馮玨過府一敘的,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跪在馮玨左側的馮璇一身狼狽,卻無法忍受馮淨要趕盡殺絕。
「放屁!如果要回宗,哪里需要我大哥特地前往?只消說一聲,列譜就是,這分明是蓄意殺人,大人……求大人替我城東馮家主持公道!」
「馮淨!」
「肅靜!」驚堂木怒拍著,兩旁衙役重擊殺威棒,震得馮增縮起肩來,就怕那殺威棒又往身上再打一輪。
「馮玨,你還有什麼話說?」金柄權沉聲問著。
馮玨斂著眼不語。要他說什麼呢?說再多,馮玨和關子悅也回不來。
「馮玨,本府在問話!」
馮玨吸了口氣,抬眼道︰「大人,身為家主,卻治下不嚴,放任族人買凶殺人,草民亦有錯。」
「二哥……」馮璇小聲喃著,就怕他跟馮瑜搶著背罪。
「既是如此,本府在此宣判,馮瑜及將馮玨押進倉庫縱火燒死的另四人,明日午時處斬,而馮玨流放三千里,馮璇流放兩千里,其余馮姓族人流放千里,永不得回京!」眼見盡天府知府欲拍驚堂木,定下罪刑時——
「且慢!」
金柄權本是要怒斥,抬眼見是湯榮,便起身問︰「湯大人前來是所為何事?」雖說湯榮品階低,還是武職,可問題他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尊敬幾分是必要的,況且馮瑜的案子也是他從昆陽帶回的。
「大人,此案得重審。」湯榮大步走進公堂。
「可是已經罪證確鑿,人犯也招了。」
「馮瑜的部分無須重審,眼前要重審的是關于馮玨和馮增的部分。」
「湯大人的意思是——」
「湯大人,子悅失蹤了,我大哥死了,如今湯大人卻要袒護城西馮家人嗎?湯大人是要逼我去告御狀嗎?!」馮淨目訾盡裂地吼道。
湯榮尚未開口,便听公堂外傳來一聲——
「放肆!鮑堂上容你放聲喧鬧!」
聞聲,馮玨頓了下,驀地回過頭,就見馮玨一身青色錦袍,大步流星地踏進公堂,馮淨和馮璘都傻了眼。
「湯大人,這位是——」
「大人,這事是樁誤會,事實上那具焦尸並非是馮玨,馮玨本人在此,而常寧縣主也未失蹤,人正在王爺別莊里靜養,這事我已稟報皇上了。」湯榮說的時候是說不出的心虛,只因馮玨真的死了,可偏偏這家伙說他是馮玨,爹信了,他卻不知道該不該信。
「本府明白了。」換言之是常寧縣主無恙,所以皇上網開一面了。
「咳……」湯榮朝那自稱是馮玨的男人擺了擺手。「馮玨,你將那日的事說過一遍,該罰的該還清白的,就在今日了斷吧。」
馮玨朝他作揖,隨即向前一步,道︰「大人,那日小的前往城西馮家,乃是因為馮玨有意讓城東馮家回宗,小的赴約是因為小的也認為終究是同一條血脈,再者馮玨與小的親如手足,他無殺害小的道理,反倒是那幾個……」
他的目光掃向跪在末幾排的馮家人,一個個嚇得面無血色,無一個敢與他對上眼,良久,他收回目光,道︰「大人,此事乃是因為馮瑜煽動馮家人,想除去家主馮玨,那幾人卻是瞎眼地將小的錯認為馮玨,所幸小的趁火勢擴大前已逃出,只是身上有傷,緩了幾日才聯系上。」
「既是如此,」驚堂木一拍,金柄權立刻宣判,「馮瑜及縱火那四人,明日午時處斬,馮玨與馮璇及其他馮家人無罪釋放,歸還家產,退堂。」
衙役將馮瑜等人押下,馮玨隨即走向前欲拉起馮玨,然而馮玨卻只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馮玨似笑非笑地道。
「你真是馮玨?」馮玨問著。
倉庫里的那具焦尸,他是親眼看見的,還瞧過他身上的玉牌和衣料……一個已死的人怎會出現在面前?甚至氣色比以往還好上太多,連身形也顯得健壯些。
「不然我是誰?」
「怎麼可能……」馮玨握住了他的手,借他的力站起身,不住地打量他。
「啊啊,我忘了,我說過往後要換個顏色的。」他拉了自己身上的青色錦袍,可惜這是跟王爺借的,就這麼巧地挑了這個顏色。「不過你今兒個也沒穿青色的,咱們不會再被錯認。」
「真的是你!」這話馮玨說過!馮玨湊近他一些,低問道︰「是鳳爺救你的嗎?鳳爺讓你死而復生?」
馮玨一臉「你病得很重」的表情。「想太多了你,一會回去好生歇著吧,你這般狼狽,我還真不習慣。」
拍了拍馮玨的肩,一回頭就見自己兩個弟弟像是見鬼般地看著自己,教他不禁微眯起眼,正要訓斥一番,卻听見——
「大哥!」
他看向府衙大門,快步迎向往他跑來的姑娘,正欲將她抱個滿懷時,她卻突地停下腳步,不住地打量他。
「……你不是大哥。」關子悅吶吶地道,此刻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馮玨。
此話一出,教尾隨而來的藺仲勛微眯起眼,就連追到公堂外的馮淨都不禁道︰「就說啊,我大哥明明死了,怎麼可能會在這兒替馮玨月兌罪!你一定是馮玨找來的人,能跟我大哥那麼像,一定是易容的!」
正被關子悅否定得心頭發痛,又听馮淨那毫無根據地推測,教他陰惻惻地望去,似笑非笑地道︰「真是好聰明的腦袋想出好聰明的推論,就像當年你那般聰明地听信秘方,以為只要在我床上放只松鼠,我的燒就會退,結果害我一翻身壓死那只松鼠,造成我一輩子的夢魘,這筆帳,咱們回去再慢慢算!」
馮淨听完,臉色大變,整個人撲上前去。「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嗚嗚,這件事只有他和大哥知道,就連三弟都不曉得的!
馮玨嫌惡一把將他抖開,笑得萬分猙獰。「別以為你哭了,我就會放過你。」他只想讓他再哭慘一點!
「沒關系,只要大哥能回來,哭瞎眼我都甘心啊,大哥……」
馮玨想將他推開,豈料就連馮璘都撲上來,兩個大男人抱得他無法動彈,只能向關子悅求救。
「你……」關子悅看著他,心里是說不出的古怪。
他是關振宣啊,她不會錯認,可他為何會知道這些事?
「子悅,咱們回去,我慢慢解釋。」馮玨無奈地笑道,笑臉在垂臉的瞬間斂去,顯得冰冷而危險。「再抱著不放,回去就有得瞧了。」
瞬間,兩個弟弟訓練有素地退到一旁。
馮玨隨即走向關子悅,試探性地牽住她的手,她沒拒絕,令他微松口氣道︰「子悅,咱們回家了。」
在意識逐漸迷離之際,他感覺身體變得輕盈,像是飛了起來,當他再次張開眼時,他成了個嬰孩。
沒有地府,沒有奈河橋,更沒有孟婆湯,他帶著記憶再世為人。
他不懂命運為何如此安排,讓他在這個如此陌生的世界成長著,但唯一可喜的是他那兩個弟弟也在他之後出生在這個家里,讓恢不禁想,難道他是轉世投胎了,只是沒被抹去記憶?
但,那些並不重要,只因這個世界並沒有子悅。
他不快樂,因為他的思念無法停歇,他記掛著火災之後的她過得如何,是不是有人照料著她。
直到九歲那年,上完補習班由司機送他回家的路上,他瞧見路邊有抹瑟縮的身影,穿著古代的服裝,躲在暗處。
他心頭一震,隨即要司機停車,自己走到了那抹身影面前,他渾身顫抖,他必須屏住呼吸才能好好看她、緩緩地朝她伸出手,就在她抬眼的瞬間,他瞧見了她的容顏,看見了她那雙如貓眼般的眼。
那一刻,他幾乎落淚。
原來如此,子悅口中的另一個世界,指的就是這個世界,他將小小的她帶回家,央求父母將她收為養女,他正式為她取名為子悅,用的是他的字。
他細心呵護著她,竭盡一切地疼寵著她,看著她逐漸成長,然而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在十三、四歲時停止了成長,找遍了無數名醫卻是無計可施。
他不禁回想鳳巡曾說過的話,他猜測,是不是因為子悅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她無法在這里成長?而後,他又想,子悅與他相遇時是二十三歲……他還有幾年的時間考慮該不該放手。
他曾想,只要他不放手,子悅就不會回到那個世界,她就不會面對失去他的痛苦;但要是不放手,讓她一直待在這個世界里,她又會變得如何?
如果這個世界容不下她,她又該何去何從?
在她二十三歲的那年,老天彷佛替他作了決定,抑或者那是無法更改的命運,大浪將她卷走了。
他不死心地在那片海域尋找著,正當他欲放棄時,她竟回來了。
他以為她回去那個世界只是為了與他相遇,而她回到這兒必定是要與他相守,豈料,她卻昏迷不醒,甚至像有力量在驅使她一般,不斷地讓她往海里走去,他猜想是鳳巡在尋找她,看著昏迷不醒的他,他決定與她雙宿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