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早醒來,馮玨臉色鐵青摻著蒼白,倚在床柱上病懨懨的。
「爺,解酒湯來了。」止戈端著解酒湯入內,一張嘴不住地叨念。「要是爺帶我去就好了,至少我還能替爺擋酒,而不是讓爺醉得像個死人一樣地被抬回來,一醉就醉足了兩天,這事要是傳出去……」
「閉嘴!」是嫌他頭不夠疼嗎?
止戈心酸地將解酒湯給遞了過去。「大夫也說過爺的狀況是不該喝酒的。」
馮玨將解酒湯喝完後,懶懶瞪他一眼。「皇上敬酒,誰敢不喝?」
「所以就說了要是帶了我去……」
「子悅呢?」
「在二爺那兒。」
馮玨揉著額際,惱聲問︰「二爺這時分怎會在府里?」敢情是他分配的事不夠多讓他不夠忙?
「二爺好像是回府時順便給關姑娘買了糕餅「所以關姑娘就和二爺多說了兩句,現在說完了沒我也不知道,另外,再早一點一,湯大人曾來過一趟。」見主子的臉色愈來愈沉愈來愈臭,他趕忙告知所有的事。
「湯大人來做什麼?」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湯榮。
「不知道,就是跟關姑娘說了幾句,給了她一樣東西就走了,然後就見她垂頭喪氣地回房了。」
馮玨疲憊地閉上眼,卻怎麼也猜不到湯榮能有什麼事教她垂頭喪氣,正思索著,外頭傳來敲門聲。
「止戈,大哥醒了嗎?」
「子悅,進來。」
關子悅開門而入,輕聲說道︰「大哥,馮玨來了,說有要緊事要跟你談,二哥不想跟他談,想趕他走,可他卻說非要見到你不可。」
馮玨眉頭皺得更深了。難道就不能讓他清靜一點嗎?
縱使不耐,馮玨仍是下床梳洗,讓關子悅回她的房間去。
兩刻鐘後,馮玨來到大廳,將馮淨趕到一邊,才坐定,馮玨便開門間山地說明來意。
馮玨听完來龍去脈,垂睫思索片刻,不禁問︰「既然你連管沁都已經聯系上了,哪里還需要我幫忙?」
昆陽乃是王朝大糧倉,產量幾乎佔了全國總產量的一半,可惜的是昆陽城每幾年都會遇上澇旱的問題,而今年是澇災嚴重,別說農作損失慘重,就連人命也損失不少。
而這種時候皇上總會下令開倉賑濟,一方面也是為了平抑蠢蠢欲動的糧價,所以身為皇商的馮玨因為這事來找他,他不意外,畢竟要送賑糧,找他這糧商合作是自然的,只是既然馮玨連南方最大糧商管沁都找來幫忙了,哪里還有他出頭的分?如今正值秋收,能收到的米糧數目不少,一個管沁就足夠了。
「管沁是家兄找的,但我並不想和管沁合作。」馮玨毫不避諱地道。
「可問題是都已經找上管沁了,並不是你一句不想合作就能不合作。」他並不想蹚這渾水,尤其馮玨的意思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確實如此,但我認為如果能得你相助,肯定能事半功倍。」
听著馮玨寓意深遠的說法,馮玨不禁皮笑肉不笑地道︰「該不會是有人想清理門戶了,卻拿我當槍使吧。」
城西馮家,嫡系不多,庶系卻是人數眾多,光是馮玨的庶叔庶伯就多到數不完,更別提不學無術、兄弟鬩牆被逐出家門的。
而馮玨這一代,只有一個庶兄,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畢竟只有一個人,想要鬧到天翻地覆也是有些困難。
不過,這回對方越權,看來是算準天時地利人和,打算大干一場。
「怎會呢?我只是素來知曉大哥想要成為王朝最大糧商,眼前不正好是可以除掉管沁的最佳時機?」
「唉唷,你把我的心事都說出來,要我怎麼接話?」是呀,來個計中計也挺不錯,可問題是他不太想跟馮玨合作。
「大哥不需接話,和我合作便是。」
瞧馮玨那篤定他一定會跟他合作的嘴臉,真是太教人不愉快了,可是這確實是個大好時機。
「可有敲定時間了?」他問。
「下個月初六。」馮玨听他這麼一問,就知道他是答應了。
馮玨估算著來回一趟昆陽得費上多少時間,隨即又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真要跟我合作,這事就得依了我,听我的安排。」
「沒問題。」
「……這麼爽快?」
「是我找你合作,想讓你點頭,勢必要讓你滿意。」
「所以,你也不打算跟我搶子悅了?」
「一碼歸一碼。」
馮玨咂著嘴。「剛才應該拿這一點威脅你的。」
馮玨笑了笑起身。「你真的有打算要將子悅交給鳳巡嗎?」
「……當然。」他不承認他根本就忘了這事。
「既是這樣,為何至今還不動手?」
「我自有打算。」
馮玨朝他微頷首,他便讓全叔送馮玨出府。
可馮玨前腳剛走,他那個在偷听的蠢弟弟馮淨後腳就踏進,劈頭就道︰「對呀,大哥,你當初會去平川,為的不就是要找那個術士,可後來帶回的卻是子悅……她就是鳳巡要找的人羅?」
「誰允你喊她閨名的?」馮玨冷鷙抬眼。
「是她要我這麼喊的。」他為人和善,向來從善如流。「況且不這麼喊要怎麼喊?不可能要我跟止戈一樣喊她關姑娘吧,她都叫我二哥了。大哥,怎麼稱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我想怎麼做,還輪得到你置喙?」
「大哥,話不是這麼說的,如果她真的是鳳巡要找的人,那把她交給鳳巡,他肯定會將皇商之位交到咱們手中,這樣咱們就完此爹的遺願了。」
馮玨蹙眉不語。這點他比誰都清楚,要不他為何特地走一趟平川?
「可話說回來,要真把她交給鳳巡,鳳巡會怎麼待她?」馮淨看了看外頭,壓低了嗓音道︰「鳳巡是妖怪耶。」
「有膽說就大聲點。」馮玨沒好氣地道。
「真的嘛……咱們馮家能夠一躍變成皇商,就是他指點迷津,馮家才能一夕致富,可你想想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見過他的爹卻說他是個面白如玉的美男子,都過了那麼久了,哪可能還是個美男子?」那不是妖怪,什麼才叫妖怪?
「閉嘴。」馮玨不耐地斥道。
百年?恐怕是不止了!弟弟們以為鳳巡要尋找的人是術士之後,可事實上父親只對他說鳳巡真正要找的是曾為天官的樂家人,可天朝早就沒了天官一職,如此推算,鳳巡恐早已活了數百年,甚或千年。
而他又是為何要尋找天官後人,除了鳳巡,沒有人知道答案。
「大哥,這要怎麼辦?子悅那丫頭怎麼看都覺得是對你上心了,昨兒個守了你一整晚者沒歇著,如果真要將子悅交出去,這……」雖說才相處幾天,但子悅是天生討喜的姑娘,尤其他們馮家向來沒有姑娘的,突然冒出一個會甜喊著二哥的小泵娘,他都快融化了。
「哼,她哪是對我上心了。」她上心的是她真正的大哥,不是他,虧他待她……思緒至此猛地打住,馮玨不讓自己再往下想。
他不去想那些,因為他已經時日不多,去搶那些守不住的東西做什麼。
可偏偏她那蒼白的小臉常在午夜夢回里騷擾他,她那惱記著他全不顧自己的傻樣,教他困擾極了……
馮玨才進書房看了兩頁帳本,關子悅隨即就捧著茶走來。
「大哥,給你煮了碗葛根茶,喝了之後,」會頭就不疼了。」
馮玨面無表情地看直著擱在他桌面的茶,吁了口氣。「我的頭不疼。」
「騙人,一定會疼。」她大哥容易宿醉,就算她不確定宿醉這種狀況會不會沉澱在靈魂的記憶里,但看他臉色那麼差,又是醉了兩天,不宿醉才怪。
馮玨將拿在手上的帳本桌面一丟,冷眼瞅著一。「我說過,我不是你大哥,你別老是把我當成你那位大哥!」
關子悅愣了下,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在意。
「我沒有把你當成他,是因為你醉兩天了,氣色很差,所以我……」她想好好解釋,可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口心就酸了,說出的話帶著哭音。
馮玨見狀,趕忙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別哭別哭……我不是凶你,沒有凶你……不哭了,都是我的錯。」他手足無措地哄著,感覺自己像是犯下滔天大罪。
「你為什麼老是要凶我……我沒有把你當成我大哥呀……」
「好好好,都是我胡思亂想,都是我的錯。」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所以,拜托,別再哭了。
「你為什麼要胡思亂想?」關子悅吸了吸鼻子,故意抓著他的衣襟擦鼻水。
「還不是因為你只是透過我對你大哥好,又不是真的對我好……你這樣讓我很——」
困擾,讓我很生氣,讓我……」他突地頓住,察覺自己說得太多,趕忙再圓回來。「沒有人喜歡被當成另一個人的。」
「可是如果不把你當成大哥,我要用什麼身分待在這里?還是你要我獨自去去常寧縣?」
「你沒事去常寧縣做什麼?」
「皇上賜的宅邸就在常寧縣啊。」
馮玨張了張口,突地頓悟,她之所以肯一直跟在他身邊,那是因為她把他當大哥,但如果他無法成為她的大哥,她找不到立身之處,只好另覓它處……那怎麼成?她的身子得好生養著,他不跟著怎麼放心?
可不當大哥,要當什麼?馮玨說當相公比較好……他也知道當相公比較好,可問題是他的身子……他真的可以那麼自私嗎?
「還是我干脆喊你爺好了。」
「你是縣主,你喚我爺?」被人听見還得了?
「那我到底該喚你什麼?」
「我想想,你給我一點時間。」馮玨拉開她,敲著額思索著。
關子悅傻眼,不懂這種問題為什麼還需要時間思考,但既然要思考,她便讓他思考個過癮。
「下個月初六,我要跟你一起去昆陽。」
馮玨頓住。「你為什麼知道我下個月初六要去昆陽?」
「天機不可泄露。」當然是湯榮跟她說的啊。
湯榮說的消息可不止這一樁,他說,天官一職早就沒了,當時皇家姓鳳,在慶德帝駕崩後,身為天官的樂家人全數斬首示眾,無一幸免。
而那段歷史距今,千年。
千年來世代遞嬗,國號未改,但皇族早已經換過了好幾種姓氏。她想知道的謎是注定找不到了,但現在稍稍能肯定的是,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唯有待在這個時空里,她的身體時光才不會被凍結,才能成長到她年紀該有的樣子,來到這里終于出現的生理期,彷佛證明了此事。
所以她更是非賴定他不可,這樣至少還能在一起一世。
「哪來那麼多的天機?橫豎我是不會讓你跟的。」
「嗅,我沒要你答應喔,我只是告訴你一聲。」哼了聲,她轉頭就走。
「關子悅!」
「叫我常寧縣主!」她說著,拉起系在腰間的玉牌,那可是皇上托湯榮交給她,屬于她的玉牌,可以自由進出宮門和各大城門。
馮玨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甩頭就走,氣得牙癢癢的。
「好,很好!」等著瞧,他說不讓她去就是不讓她去!
拿起桌面的茶一喝,甘中帶辛的味道讓他皺起了眉,暗咒這到底是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