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閔柏希腦袋打結,想不出所以然來時,他等了一晚,擾亂他心的女孩總算踏出店門口,結束了打工。
她一出店門,就看見等了很久的他。
「下班了?找地方坐下,我們再聊。」閔柏希馬上走向她,站在她面前。
他身高比她高太多,站在她面前,他低頭就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瘦削單薄的肩膀,以及燙傷燙出水泡的傷口——等等,她受傷了?!
「你受傷了?」心一疼,馬上就忘記這個女孩如何傷他的心,讓他憤怒又咬牙,拉過她的手查看,她的手小小的、白白的,上頭有很多傷口,那是一雙不符合她這年紀辛勤工作的手。「怎麼燙成這樣?」他一陣心疼,那一片起碼十公分長的水泡,看起來就很痛。
「晚上有小孩,端湯的時候沒有注意到……沒關系,過幾天就好了。」抓住她的那只手寬大而厚實,有著難以掙月兌的力道,林月光猝然被抓住,有點驚蔚,但並不討厭。
「怎麼沒關系?都燙出水泡了,感染了怎麼辦?我帶你去看醫生!」
一股莫名的怒氣油然而生,閔柏希不明白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很氣、很心疼,這不是她的錯,人生嘛,難免會有這樣的小傷意外,可他就是生氣,沒有辦法平常心看待。
這樣大面積的燙傷,的確是需要看醫生,店長原本要她馬上去看外科的,但因為今天是平常日,很多正職員工休假,她怕大家忙不過來,而且快下班了,這才用水沖一沖鎮靜一下,再繼續工作,打算下班之後再去看醫生。
店長也說了,掛急診,回來再請醫藥費用,所以走一趟醫院是毫無顧忌的,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在意。
其實剛剛在忙的時候,她就看見在店外等的他一臉心情不好的樣子,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那樣的表情,覺得把他逼成那樣的自己,真是太罪惡了。
也是因為知道他在等她,她在工作中時閃了神,才不小心燙傷自己。
閔柏希緊握著她的手,拉著她急急忙忙的在路邊攔車,忘了他們約好要見面,是要好好把話說清楚。
現在他眼中只有她的傷,他很焦急,那從沒有過的焦慮感全都是為了她。
林月光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到等等把話說清楚之後,他們的交集可能就會結束,于是便沒有掙扎,讓他抓著自己的手,就當做……最後一次。
匆匆趕到醫院急診室,排急診,處理完林月光手背上的燙傷水泡後,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走出醫院急診間,閔柏希就近在未打詳的藥局,給林月光買了換藥的東西,將裝滿心意的袋子遞給她。
「給你買好了,要記得別踫到水,打工小心,記得回診。」緊張過後是松了一口氣,閔柏希聲音緊繃,現在他們終于能好好說話了。
晚間十一點多,店家都打烊了,也因為是老醫院,附近都是老房子,因此入夜後,沒有白天的熱鬧,反而有些蕭條。
數名拾荒的老人在這時候出現,撿拾附近商家打烊之後丟出來的紙箱、回收物品,有的騎著舊舊的三輪車,有的拖著一台小小的拖車,要將比人高的回收物搬回去。
林月光接過閔柏希遞給她的「心意」,視線忍不住掃向那些拾荒的老人,弱老邁的身軀,佝僂再也直不起來的背,她眼中浮現痛楚,也浮現思念……
再回頭,看著眼前干淨整潔,身形挺拔,不自覺流露出尊貴氣息的男生。
他不會明白她的心思,因為他並不知道她從哪里來……
「謝謝你帶我來看醫生。」林月光干澀地道謝,手緊握著袋子,想著該怎麼開口。「謝謝你……還願意听我說話。」
閔柏希嗯了一聲,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這麼的沒出息,他覺得只要她想跟他說話,無論什麼時候,他都願意听……他怎麼會這麼喜歡這個女生?這樣的感情他怎麼能放棄?
「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我的苦衷……」僅剩的尊嚴讓林月光開不了口,她拒絕他,是因為怕出身被嫌棄,怕看見他家人鄙視的目光。
「如果不知道怎麼說,那就等你理清楚思緒。」閔柏希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見她的,沒骨氣地道︰「在那之前,別躲我。」
他已經無法再遠遠的看著,默默的觀察,愛情就是這樣引出人的貪欲,一旦有了進展,就不能再退回原點,不能再當個觀察者。
他維持著自尊,壓抑著感情說話,林月光感覺到了,她為他的妥協心疼又自責。
「我……」
林月光正想要開口說自己拒絕的原因,突地一陣巨響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他們不約而同望去,就看見一名弱的拾荒老人慌張地低頭,撿拾地上掉落的紙箱,緩慢又笨拙地將回收物往腳踏車上綁。
破舊的車,衣衫襤褸的老人,那是街頭巷尾常見的景象,人生悲而無力的市容。
林月光直直看著那個老人,那個顫抖著背對著他們,像是在避開他們目光的老人。
她看過那個老人家……她看過他……
「阿公?」林月光覺得不可能,但她忍不住試探地喊了一聲。
結果那老人回頭了,然後又 然轉過頭,但在那瞬間林月光已看見那張瘦削老邁的臉。
「阿公!阿公!」林月光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雙腳,她往那位老人飛奔而去,丟下不明所以的閔柏希。
可老人沒有回應她,他很急,連自己賴以為生的回收物都不管了,跨上腳踏車就要逃,可他瘦弱的身體禁不住他突然的腎上腺素激發,沒有踩好腳踏車,整個人就這樣摔在地上。
「阿公、阿公,你不要走,我找你好久了……」林月光追上老人家,也不嫌老人髒臭,幫老人家牽車,扶他起來。「阿公怎麼會這麼瘦?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姐認錯人了。」老人家撇過頭,不認她,就像個頑固又難以溝通的老人,牽著車就要離開。
但太過弱的身體禁不住激動,老人家突然昏倒了。
老人突如其來的倒地,讓林月光慌了。「阿公、阿公……」
旁邊年輕一些的拾荒者,看見老人家倒下,急忙說︰「阿山哥身體不好,在洗腎……應該是體力不支,小姐你好心點,快送他去看醫生吧,他今天應該要洗的,結果因為錢不夠,沒去……」
洗腎?林月光對這樣的名詞感到茫然,她呆掉了。
「我去急診室找人來幫忙,月光,你在這里別動。」在這時候,閔柏希主持了大局,他安撫林月光,然後快速奔去急診室找人來救援。
沒多久老人被擔架扛走了,林月光抖著手去翻老人留下的證件,從那單薄的,只有零錢的錢包,拿出老人的證件,為他辦理掛號。
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給老人辦理了住院,在兩人關系上頭,寫下了孫女。
在老人被推進診間做檢查時,她坐在急診室外頭的診療椅上,搗著臉哭了出來。
「沒事的。」見她哭了,閔柏希心疼,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更何況還是安慰喜歡的女孩,只能笨拙地道。
「那個老人家……是我的阿公,可是我跟他沒有血緣關系,我……我是他撿來的。」林月光哭著,覺得自己用最沖擊的方式,讓閔柏希了解了她說不出口的身世。
「他養我到八歲,偷偷的養,還有阿嬤……他們的獨子很早就生病餅世了,留下一個兩歲的小孫女,可小孫女一個重感冒轉成肺炎,沒有熬過來,死了,阿嬤不能接受,整天昏昏沉沉。
「後來阿公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晚上,在山上找到我,把我帶回家,把他們心愛小孫女的名字給我,就叫林月光。
「阿嬤在我六歲的時候也病逝了,阿公和阿嬤真的對我很好,盡避生活條件不佳,但能給我的,都給了……除了真正的戶籍,他們沒有辦正式的收養手續。
「他們偷偷養著我,養到八歲,附近的小孩都去上學,只有我在家里,雖然阿公盡可能的教我,可我……就是想上學,想去學校,然後我就去學校跟老師說我要上學,這才揭發……我是沒有戶口的幽靈人口,是失蹤兒童,警方沒有任何尋找我的資料……
「因為阿公經濟條件不允許收養,所以我被機構安置,也害阿公吃上官司……從那時候,我就沒有見過阿公,但是阿公明明生活很苦,卻從社工那里知道我上國中、上高中,他都會給我買禮物……一枝鋼筆,社工不讓他來看我,好不容易我滿十八歲可以離開機構出來生活,但等我回到我們之前生活的家,阿公已經不在那里……
「好多年了,我好想見阿公,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撿我回家,養我,教我……我不是他親生的孫女,卻把我當親孫女疼……
「柏希,我是棄嬰,我只有一個人,我沒有真正的家人,連林月光這個名字,都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不知道我是誰……」林月光語無倫次的說著。
那些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陰暗面,那些在心里深處流淌的眼淚,那些在安置機構,一直住到十八歲,沒有歸屬感的日子……她不想再回想。
「所以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們來自不同世界,我再怎麼努力都去不了你的世界,對不起,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你,對不起……我很害怕,對不起……」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悲傷感染到閔柏希,他看著她的眼淚,抿緊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