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宸妃因毒殺儀妃,詛咒蘭妃,遭盛怒的楠國大王流放,永生不得返回楠國。
公子淳受母所累,大王將原本派請出使林國的五公子封召回,改派三公子淳前往。
公子淳因母遭罪離城,公子爵狠心舍棄兄弟情分沒去送行。
繁華富麗的王城未因公子淳的失勢而蕭索變動,依舊歌舞升平。
王公貴族與要臣們又開始猜測,繼六公子、三公子之後,大王究竟會寵信哪位公子?他們可得押對寶,日後才能擁有無盡的富貴榮華。
心事重重的葉芙蓉扮成小廝,在兩名護衛的保護下,騎馬前往古大夫那里。
自公子淳離開王城後,公子爵表面看來仍舊飛揚跋扈,實際上他對難以助三公子一臂之力始終耿耿于懷,自責教他連笑起來都不夠快樂,他有時會坐在黑暗中良久,不知在想什麼,他不說,她也不問,就是靜靜陪伴,要他知道,她始終待在他身邊。
許是深切的罪惡感日日鞭答,使他化身為瘋狂貪歡的獸,夜夜不停地向她索求,不到筋疲力竭,絕不停止,如此他才有辦法入睡。
每日葉芙蓉都在渾身酸疼中醒來,他若還在床上,會再次求歡,若不在,便是將滿腔怒火發泄在庭院的木樁上,他比以前更勤加練武,他的沉默遠比昔日的威脅,更教下人害怕,大伙兒擔心,以往他不過是口頭說要砍人腦袋,今後恐怕一個不高興真會付諸行動。
她心疼他,從不拒絕他的求歡,只願竭盡所能化解沉在他心底最為哀切的悲傷。
陽光依舊燦爛耀眼,不會因誰的悲傷或失去,就陰雨綿綿。
白虎大街兩旁有著各式小販在叫賣,大棗、茶、水芹與菜放了好幾籮篋,雞與鴿放在籠子里,豚肉則擺在小案上叫賣,穿著布衣的婦女牽著小童駐足挑選。
道上行人頗多,葉芙蓉讓如風緩步而行,不敢快跑,以免撞傷行人。
相較于她與兩名護衛的緩步而行,另一頭傳來馬蹄噠噠快速奔跑的聲響,她趕忙讓道。
大伙兒好奇抬眼,一見是頭戴玉冠的七公子策神采飛揚地騎在馬背上,婦人立即緊張抓著小兒退得遠遠的,賣雞與鴿的商販連忙抱著籠子退到街邊,賣大棗的老婦動作有些緩慢,幾顆大棗落在地上,正好被馬蹄重重踩踏,留下一地殘汁。
平民百姓對王公貴族向來敢怒不敢言,更何況是橫行霸道的公子們,百姓只求不小心遇著,能夠平安無事,其余的可不敢過于奢求。
葉芙蓉不願與公子策正面相對,偏偏無處可退,權能暗自祈求公子策別留意到她。
事與願違,眼尖的公子策一眼就看見老八的貼身小廝,他嘴角勾揚,驅馬上前。
來者不善!葉芙蓉可不會天真的以為與她沒有任何交情的公子策是過來閑話家常,她朝守護在左右兩側的護衛使了個眼色,他們意會的點頭,小心提防。
坐騎停在葉芙蓉面前,公子策驕傲笑揚唇,開口道︰「這不是八弟身邊的小廝嗎?」
葉芙蓉與兩名護衛翻身下馬,恭敬道︰「小的見過七公子。」
「你叫什麼來著?小花?小草?大樹?」
「回七公子,小的叫小草。」
「是了,是叫小草。本公子若沒記錯,你從小就如影隨形跟在八弟身邊是嗎?」他的語氣無比傲慢。
葉芙蓉緊張到背脊直冒汗,「七公子好記性。」
「八弟的脾氣不好,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沒想到你這根小草竟然能留在他身邊十幾年,本公子就很好奇,你究竟是哪里好,以至于八弟舍不得換掉你。」
「回七公子,小的只是盡心盡力做好公子爺交代的事。」她回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你的盡心盡力可也包括服待主子上床?」公子策故意出言侮辱。
公子策的護衛听了,輕蔑恥笑,當她是公子爵的男寵。
形勢比人強,葉芙蓉只得忍氣吞聲,硬著聲道︰「七公子說笑了。」
公子策像只狐狸等她跳入他設下的陷阱,她可沒忘不久前夏弦月曾路見不增,與公子策起了爭執,結果被押入大牢,若非三公子托俞思凡出面說情,恐怕夏弦月早死了,她不能增添事端,讓八公子落公子策口實,唯有忍!
護在她左右的護衛則緊咬牙根,強忍不出聲喝斥。
「本公子可是說真格的,此事早在兄弟間傳開來,你無須否認,只是八弟的癖好可真獨特,怎會挑中你這不起眼的小廝?換成本公子是看也不看你一眼。」他字字夾槍帶棒,狠狠損了老八和葉芙蓉一番。
「哈哈哈,公子爺說的是。八公子自小就體弱多病,興許來來回回在鬼門關前走了許多遭,便陰陽顛倒,美丑不分了。」公子策的護衛狗仗人勢,出言不遜。
葉芙蓉氣得快吐血,偏就是半點脾氣都發不得,不由慶幸今日與公子策狹路相逢的人是她,倘若是八公子,肯定會鬧出事端。
「小草,今日本公子便大發善心,為你指點一條明路。老八不中用,人盡皆知,你想活命,就聰明的棄他而去,否則有天大難臨頭,他會如同舍棄三哥一樣棄你而去。」
她雙手一揖,「小草在此謝過七公子關切。」
公子策挑眉,「所以?」
葉芙蓉笑而不語。
公子策嘖嘖頭,冷笑,「既然你如此冥頑不靈,休怪本公子沒事先提點你,我們走!」
「是,公子爺。」狗眼看人低的護衛跟著氣焰囂張的公子策策馬離去。
葉芙蓉對于話中有話的公子策深感不安。
「小草,七公子欺人太甚,這事回頭咱們得稟報公子爺。」兩名護衛氣急敗壞,恨不得打掉公子策囂張的嘴臉。
「近來公子爺心情惡劣,你們啥也別說,我會找機會告訴公子爺。」她擔心公子爵一旦得知公子策的挑釁,會怒氣沖沖找上公子策,那可就不好。
護衛氣歸氣,心知她是對的,由她去說,遠比他們說好上太多,畢竟有太多不堪入耳的話,他們著實難以如實覆述。
「往後你們若遇上七公子,都要小心謹慎,別讓他據有把柄,借口傷害公子爺。」葉芙蓉仔細叮嚀。公子策令她渾身不舒服,光是說話的語氣,就教她毛骨悚然,彷佛他已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是。」
刺眼的陽光照在被一株株大樹環抱的古宅大院,偌大庭院擺放著許多上面放滿桂枝、甘簞、白術、黃耆等藥材的籮筐,好聞的藥草味,充斥在空氣中。
穿著布衫束發的學徒小北在烈日下忙著翻揀藥材,揮汗如雨。
站在屋檐下,一身青衫的古大夫雙手負在身後,揚聲提醒︰「小北,別忘了黨參也要翻面。」
「是,師傅。」與小南是孌生兄弟的小北哂得黝黑,身形較小南結實,他以衣袖拭汗,跑到放置在東邊的籮筐,蹲下來快速翻面。
古大夫滿意頷首,轉頭看坐在小凳上,一身小廝打扮的葉芙蓉,她正忙著將具有止血功效的荊芥切段,雖沒正式拜師,可她也算是他的徒弟。
她專注且認真地遵照古大夫的吩咐,細心切著已陰干的荊芥。
「小草會累嗎?要不要歇會兒?」從小看到大,古大夫免不了對葉芙蓉多些疼愛。
葉芙蓉抬頭微笑,「我不累。」
「好,好。」古大夫隨手拿起擱在一旁的竹簡,仔細讀著上頭記裁的病癥以及治療方法。
葉芙蓉笑看總是這般認真的古大夫,又低下頭來,繼續將荊芥切成段。皮膚較白皙的小南端著兩杯茶出現,先到古大夫身前,恭敬道︰「師傅,請用茶。」
正頭晃腦,嘴里念念有詞的古大夫頓了下,取餅茶一飲而盡,滿腦子依然是醫理。
小南收回杯子,又端著茶到葉芙蓉面前,恭敬道︰「小草哥,請用茶。」
小南謹記,在外頭見到葉芙蓉做男兒裝扮,一律要喚她小草哥。
「辛苦你了,小南。」葉芙蓉手指發疼,僵硬曲起又伸直,活動了下,才端起茶啜了口。
小南咧嘴一笑,「小草哥也辛苦了。」
「小草,何為『三物白散方』?主治為何?」古大夫突然出聲考她。
葉芙蓉放下茶杯,起身恭敬回答,「『三物白散方』有桔梗三分,貝母三分和去皮研磨成泥的巴豆一分,主治傷寒,寒實結胸無熱癥與胸膈寒實痰水內結。」
「很好。」古大夫滿意頷首,「小南,胸中若有硬痰,可以用何種藥方醫治?」
一旁屏氣礙神的小南上前回話,「回師傅,可以服用『瓜蒂散』,使病者快快吐出。」
「嗯,不錯。」古大夫贊許的頷首。
葉芙蓉和小南順利通過古大夫突來的提問,兩人相視一笑。
不遠處忙著翻藥材的小北發現師傅在考他們兩人,不禁低頭暗自竊笑,故意放緩速度,以免待會兒師傅向他提問,不過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晚點師傅若提問,他卻回答不出來,教師傅失望怎麼辦?
正當小北好生苦惱時,耳尖的听到馬蹄聲由遠至近傳來,心下大喜,跳起身喊道︰「公子爺來了!」
小北無須抬眼張望,即可猜測來人是何方神聖。每回都是這樣,小草哥來沒多久,八公子便會上門尋人,無一例外。
葉芙蓉听見小北快樂喊叫,唇角愉悅上揚,雙手忙著將身上的藥屑拍掉,整理儀容。
她的頭發有沒有亂掉?臉上有沒有髒污?她是不是該趁他還沒出現前,先去洗把臉?
正當她猶豫不決時,那騎在閃電背上,偉岸的身影已映入眼簾,他在庭院外瀟灑翻身下馬,尾隨他的護衛跟著翻下馬背,在外頭候著,並照料馬匹。
小北崇拜的跑步上前,「公子爺,您來了。」
小北不似小南,不覺得成天嚷著要砍人腦袋的八公子可怕,他反倒覺得八公子威風凜凜,是真性情的男子奴,他想象有一天,自己也會和八公子一樣,神氣地駕馭馬兒。
「嗯。」公子爵瞄了眼來過府里幾回,見到他總是笑眯眯跟著他的學徒,另一個長得一模一樣,但膚色較白的,卻是巴不得離他遠點,明明是親兄弟,卻差異如此大。
興奮的小北伸手一指,「公子爺,小草哥在那里。」
公子爵只是應了聲,沒特別給小北笑容,著實不懂這小子為何會喜歡他,莫非他看起來很好相處?不可能。
葉芙蓉笑看被小北纏上的八公子,他一臉不耐煩,偏又忍著沒對小北發脾氣,著實好玩,他就是這樣,喜歡以冷淡掩飾真心真意。
古大夫也瞧見了,「小北將公子爺當成哥哥一樣喜愛。」
「公子爺心里是喜歡小北的,否則早就亳不留情罵人了。」
「可不是,呵呵。」
公子爵抬眼望著與古大夫並肩而立的葉芙蓉,他們倆站在屋檐下等他,身畔還有吱吱喳喳吵個不停的小北,獨獨少了母妃一人,否則這情景多像他的家人正迎接他歸來。
心頭汩汩流淌暖意,可更多的苦澀涌上,他所渴望的情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
「公子爺,您今兒個可有遇到啥有趣的事?」小北好想和公子爺聊聊。
公子爵低頭看了滿心期待的小北一眼,冷淡道︰「沒有。」
「沒關系,或許公子爺待會兒便會遇著有趣的事。」小北笑嘻嘻,希望公子爺每天都有好事發生。
「是嗎?」他很懷疑。
「一定會的。」小北充滿信心,用力點頭。
一臉真摯的小北,使他的心暖暖,「你師傅都不給你飽吃嗎?怎麼還這麼矮?」
「公子爺,我每一餐都有吃,而且吃三大碗飯。」
「不夠,改吃五大碗,回頭本公子派人送米糧過來。」這小子非得好好養胖不可。
「是。」就算公子爺要小北每餐吃十碗,他也不會說不。
「你弟弟也太瘦,叫他跟著每餐吃五大碗,明白嗎?」
「明白。」小北用力點頭,視公子爺的話為聖旨。
「很好,剛剛你師傅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吧。」他擺擺手,允許少年退下。
「是,公子爺。」小北恭敬行禮後,繼續翻藥材去了。
公子爵的唇角情不自禁上揚,昂首闊步走向葉芙蓉與古大夫。
葉芙蓉目光熱切迎接心愛的男人。
「古大夫,你哂的藥材越來越多了。」放眼望去,整座庭院除了讓人行走的空間外,所有能擺放的全都擺滿籮筐。
古大夫面帶憂愁,「下官擔心會不夠。」
「看來古大夫是預期將會有場血戰。」
「凡事總得做最壞打算。」古大夫不否認的頷首。
「既然你已做了最壞打算,現下離開還來得及。」古大夫最好帶著兩只小的走得遠遠,以免受他所累。
「不。」古大夫堅定拒絕。
公子爵面露不悅,「現下你想走還走得成,倘若局勢變壞,屆時你想走也出不了城,只能坐以待斃。」
古大夫點頭,「公子爺說的是。」
「所以?」
「下官還是不走。」
公子爵氣得橫眉豎目,「你是听不懂嗎?留下來,你和你的小北小南很可能會死。」
「下官听得很明白。可是一如下官先前說過,公子爺需要下官,所以下官不能走。」
葉芙蓉心知他的擔憂,卻也明白古大夫的心情,他們擁有多年積累下來的感情,不是說割舍就能割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