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年後。
夜晚,飛機落地于台北。裴若和同事聊了幾句後就轉到專用的換衣間,舒瑾瑜待會要過來接她回家,她按照往常的習慣得把制服換下來,然後換件更輕便的衣服。這個時間點,換衣間里只有寥寥幾個人,裴若和她們一一打過招呼後,就閃到最里面的隔間去了。
不過才剛解了窄裙的腰扣,放在包包里的手機便響了,她暫停解衣服的動作,空出手來掏出手機,一則短信靜靜地躺在螢幕上。她滑開一看,紅唇微微一抿,靈活的手指很快敲出幾個字作為回應。她放回手機,繼續解扣子,只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先前急迫的意味消散了些。
裴若終于換好衣服後,一推門出來,換衣間里已經沒有人,裴若也不急,甚至還準備到休息室喝口水,然後坐下來慢慢等。
正待裴若推著行李箱出去時,換衣間里忽然進來一個人,那人看樣子是有些急切,著實嚇了裴若一跳,她穩定心神,意外地發現來人竟是同事中有名的冰山美人容瑢。
容瑢素來都是一張冷淡的面皮,此時神態卻有些奇怪,她有些詫異地看著裴若,居然還主動打起招呼︰「裴若,你還沒回去?」
裴若一愣,她平時和容瑢交集不多,又鮮見容瑢可稱得上熱切的臉,她感到微微不自在,但面上仍舊禮貌地回應道︰「換了下衣服,現在準備回去了。」
容瑢了然地點點頭,正待再說些什麼,門外傳來一道元氣十足的重聲,是個男孩子,叫得十分賣力,格外清晰地回蕩在換衣間里。他大聲呼喚著︰「媽媽,你換好衣服了嗎?我和爸爸都等急了。」
空氣中有幾秒鐘的安靜。裴若覺得自己的冷汗都要冒出來了,更別提面色復雜、難耐的容瑢,她少也這般失態過。
裴若只好硬扯著嘴角笑,「這是……」她都快糊涂了。前幾天事務長還熱心地想給二十八歲芳齡,卻貌似孑然一身的容瑢介紹男朋友呢,不過短短幾天,容瑢就不僅冒出了個正牌丈夫,甚至還有個正牌兒子,她無法想象事務長知道真相後的尷尬表情。
容瑢顯然也很尷尬,她往門外看了幾眼,又朝裴若露出無從說起的神色。
裴若有些明白過來了,大概容瑢是不想提及私事,于是她淡淡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容瑢連忙點頭,輕聲說︰「再見,路上小心。」
裴若頷首憋笑,繼續推著行李箱出去,出來之後果然在門口看到一大一小的身影。大的看上去不苟言笑,小的卻格外熱情,一點也不膽怯,圓溜溜的黑眼珠骨碌骨碌地打量她,還很有禮貌地向她打招呼︰「阿姨好。」
裴若聞言一笑,這可愛的小模樣讓她想起了乖巧的外甥杜懿 ,讓她倍感親切,于是也俯子和這小男孩打招呼︰「你也好啊。」揚起平易近人的笑容,她以往都是用這一招收服杜懿 的。
小男孩也很受用,他還很熱絡地向裴若打听起來,「阿姨,我媽媽快要出來了嗎?」「嗯,她快出來了,你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
裴若三言兩語就把孩子哄住了,和他道別,又和孩子的父親點頭致意後,才轉身離去。等走到機場出口了,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想去休息室待著的,可現在已經出來了,也沒準備再折回去。
裴若站在路旁等著舒瑾瑜,夜風有些涼,她穿得不多,便覺得有些冷,但腦袋卻越發清明起來。這三年來,什麼都變了,又什麼都沒變,就和她種在花圃里的洋桔梗一樣,一年四季皆有變化,但變來變去,本質上還是這些花。
她和舒瑾瑜也是如此,依然是原來的疙瘩橫亙在他們之間,這個貌似成熟,實則幼稚的男人仍舊不願意成為一個爸爸。這些年來,他又多了個理由,說她工作忙,並且身子骨也要調養,總歸是有層出不窮的理由。
裴若失落了幾次,到後來都有些麻木了,可悲的是在這泛苦的涊味中感到一絲可笑。通常的情況大抵是女人不願意生孩子,男人都是挺樂意的,畢竟這十月懷胎是女人遭罪,可到了她和舒瑾瑜這里卻反了過來,居然是她求著他要個孩子,這算不算自己求虐呢?
裴若想到了容瑢的孩子,又想到了可愛的外甥,這樣美好的小東西,讓她覺得羨慕。可能幾年前她是真的垂誕這些孩子軟糯、乖巧,但如今她有了更深的體牾,她只是希望她與舒瑾瑜組成的家更加完整。
她變得貪婪了,唯有枝椏相連、血脈相融,才能證明舒瑾瑜是屬于她的,她的全身心已經交付出去了,總歸要討得一些保障,她到底是個昔通女人。誰讓她有時候會猜不透這男人的心思呢?即使他經常幼稚得像個孩子。
裴若望著渺遠的夜空,又將目光移到燈火璀璨的大道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她有些茫然。這時一輛黑色轎車正朝她駛來,裴若回過神,認出是舒瑾瑜的車子,她稍稍後退一步,看著車子停在跟前。
一個體態修長的男人很快從車下來,大概是急忙從公司那邊趕過來的縲故,衣角稍顯凌亂,但絲毫不影響他眉宇間沉澱下來的穩重與從容。他幾個大步走到裴若跟前,頗有些強硬地環過她的身子,神色帶著責備,「你怎麼站在外面?我不是讓你在里面等我嗎?」
裴若由他抱著,從容不迫地一笑,「我先前都在里面等著,才不過出來幾分鐘,這樣也方便點。」
舒瑾瑜面帶審視地看著他,畢竟以往她都是乖乖地待在大廳里等他過去的。
「好啦,就一次,以後還是听你的,我不敢早出來一分鐘。」裴若模模他的臉,撒嬌地笑著。「嗯。」舒瑾瑜稍稍滿意了。他環著裴若讓她先坐到車里,然後自己從另一邊上去,關了車門後就開始道歉,「對不起啊,若若,臨時突然有一個緊急會議,我走不開,讓你比以前多等了一些時間。」
裴若轉過頭去看他,有些哭笑不得,「你都已經在短信里說過一遍,怎麼現在又重復一遍?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她當然明白舒瑾瑜這些年來蒸蒸日上的事業是要付出怎麼的精力與時間,他有多忙,她這個做妻子的體悟最深,她能做的就是體諒他、關心他。
裴若承認有時候會因為他的工作影響到他們約會而感到失落,但這些都是小事情,遲一些過來接她更是小事情,她不喜歡他每次因為這些小事情不停道歉,這種在身心疲憊的忙亂中擠出來的愧疚根本不會讓她覺得快樂,只會讓她更加心疼這個男人,她承受不住這種感覺。
但舒瑾瑜這個平日里八面玲瓏的男人卻依舊在犯傻,他握住她的手,皺眉道︰「我只要一想到你點開短信時會有的失落表情,就渾身難受,就只好不停道歉。」
裴若覷著他,「這種事情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雖然每次都道歉,可也每次都會犯同樣的錯誤,這很沒意思。」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生氣。」舒瑾瑜的腦袋耷拉下來,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了。
裴若嘆了一口氣,用另一只手點了點男人微微褶皺的眉心,菜聲道︰「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那些都是你的錯覺,傻瓜。」
裴若萬般無奈,這三年來她幾乎是搜腸刮肚地哄著舒瑾瑜,而且是沒有一絲脾氣地哄著,這個男人早就成了她唯一的軟肋了,她哪里敢讓他不痛快。
可舒瑾瑜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听裴若松口,語氣就得意起來,他在其他人前也不這樣,但在裴若面前卻常常毫無遮掩,他很是愉快地說︰「我就知道舒太太是最好的。」說著,他就湊上前親了裴若兩口,後者強忍住想揪他頭發的沖動。
看著這幼稚鬼最後一絲的唯諾消失不見,裴若表示忍得一點都不困難。
偷完香後,舒瑾瑜開起車來都是愉快的,他比以前活潑了些,一路上除了和裴若訴著這幾天沒見到她的相思之苦外,又說自己的胃很想念她做的飯。
裴若本來只是隨意地听著,後面便有些狐疑起來。她側過身子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很嚴肅地問︰「你不會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吧?」
舒瑾瑜的嘴角一下子就僵直了,他干笑幾聲,想胡亂扯開話題。
裴若眯起限晴,腦袋機警地運作起來,她很快就明白過來,同時火氣也蹭蹭地往上冒,她深吸了一口氣,說︰「你怎麼又不按時吃飯?這是你第幾次被我抓到了?」
裴若是真的憤怒了,又心痛又惱怒。她可以忍受舒瑾瑜全身心撲在事業上,因為她明白由于介意著自己特殊的身分,他非常迫切地想向舒氏上上下下證明自己的手腕與能力,可她獨獨忍受不了他不珍愛身體的行為。他明明也算是理智的成年人了,卻經常在這種事情上犯迷糊,也總是惹得裴若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