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
陳若嫻看見小泵屋里出現一名luo著上身的陌生男子,她第一個念頭是采花賊,小泵名節不保,差點驚聲尖叫。
而後又想到若真是采花賊,這一叫,小泵的將來就毀了,牛家兄弟鐵定饒不了她,他們兄弟姊妹間的感情很好,幾個男人對家中唯一的姊妹特別寵愛,寵到幾乎唯命是從的地步,連她看了也有幾分嫉妒。
不過小泵為人真的很好,沒脾氣又好相處,對她這位大嫂也十分尊敬,甫進門便將丈夫的私房全交給她打理,還取出自己的銀子充做公中,讓她無後顧之憂。
上無公婆要伺候,二叔、三叔都听小泵的,不曾為難她,入了門便是一家人,和和樂樂不生惡言。
丈夫又是讀書人,為人和善,對妻子溫柔相待,嫁入這樣的人家,陳若嫻一直覺得很慶幸,有識人之明的舅父為她挑了一個好對象。
雖是農戶卻不下城里大戶,良田千畝不用她下田耕種,一年好幾季的收成不輸金銀鋪子的收入,看到帳簿上的數字,她自個兒都嚇一跳,這些是小泵的本事,種田也能種出一片天地。
她不想失去此時的幸福,也不願小泵名節有損,因此她捂著嘴,小聲地問,即使她嚇得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葉,還是硬著頭皮與之面對。
「你是輝玉新娶的媳婦?」嗯,還算得體,容貌中等,進退有方,膽子小了點但顧及家小。
「你認識我丈夫?」熟悉的人才以名字稱 ,大多的人都喊他夫子或牛先生。
「很熟。」牛輝玉還喊過他一聲表哥呢。
她略帶遲疑的問︰「你是牛家的親戚?」
「算是。」總攀得上親。
「那我該喊你什麼?」夫婿說過牛家的親戚所剩不多,前幾年一場地震死得差不多了。「叫我表哥吧。」越君翎還當自己是這家人。
「表哥?」
這人長得真好看,可是……怎麼會在小泵屋里,他們都不是孩子了,當謹守男女大防。「越君翎,你還要不要臉,表哥是能隨便叫的嗎?你這高枝我們可攀不上,少來捉弄我的家人。」
端著一盅筍青玉菌粥的牛雙玉走了進來,口中叨念了兩句,她身後跟著拿了一身男子衣服的喜妞。
望月小築是以竹子蓋成的兩層閣樓,身為土木系的學生,牛雙玉一直想親手蓋間竹屋,因此她構思繪圖兼當工頭,蓋了這間宜古宜今,充滿個人風格的小樓。
樓下有三間屋子,分別為花廳、起居室和接見下人、女眷的地方,樓上則為寢居和繡房,淨室與寢居相連。
不習慣留人守夜的她沒有規劃丫頭的住處,因此每晚喜妞一服侍主子就寢後便返回主屋後頭的下人房與家人同住,天一亮再回到望月小築伺候主子起身、盥洗和著衣。
牛家只是有錢「一點」的農戶,不興大戶人家的作派,所以下人不多,夠用就好,他們也不打腫臉充胖子的婢僕成群,一切從簡。
「妹妹,你說他不是牛家的親戚?」那他怎麼敢登堂入室闖入女子閨房,這不是登徒子行徑嗎?
越君翎不曉得他由一名采花賊變成登徒子,冷峻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笑意。「你問問牛家兄弟哪個沒喊過我表哥,既是事實又何必撇清,咱們這門親也做了許久。」
「呸!還真當一回事了。嫂子,這人沒心沒肺的,他說的話你可別信,話里全在設套讓人跳,咱們沒人家大業大,避著點總沒錯。」萬一砍他的人手一偏砍到牛家人,那才有屈無處訴,白死了。
「他家很有錢?」听到「家大業大」,陳若嫻的雙眼就亮了,她正愁著小泵的婚事,怕她所嫁非人。
三月中,老二牛鴻玉也下場應試了,如願以償的中了秀才,才十六歲的他很快引起不少媒人的注意,紛紛上門來說媒,有幾戶不錯的人家正在相看,最遲年底便會定下。
因為他文才方面頗有天分,看在是自家外甥女的小叔,又是書院的學生分上,鳳陽書院山長秦鳳陽便有意聘任他為書院夫子,教小班學生的啟蒙和聲韻,書院里有提供夫子居住的小院,每十日休沐兩日,得以返家。
也就是說他能成家立業了,肩負起養家活口的責任,可以娶個媳婦好為牛家開枝散葉了。
不過最讓陳若嫻苦惱的還是小泵,人長得漂亮又太有主見,能理田事又善于藥草買賣,聰明能干那是沒話說,說親的人家不是沒有,可要配得上的良人卻是鳳毛麟角。
清江縣這地界太小了,真正有才學或人品出眾的男子著實不多,如今來了個看似頗有家業的「表哥」,自是叫她欣喜若狂的想細細打探,看能不能促成一段良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瞧陳若嫻彷佛看見銀子般驟亮的眼神,暗暗發噱的越君翎看向小守財奴。「我也就沒一眼認出宛若天仙的小表妹而已,你犯得著埋汰我嗎?」
沒有女人不愛听好听話,尤其是對容貌的贊揚,心里暗喜的牛雙玉表面裝作不在意,仍沒給個好臉色。
「妹妹以前不漂亮嗎?」她覺得已經是小美人了,再美就沒天良了,方圓二十里內找不出比小泵更好看的姑娘。
不是不美,但說不上令人傾心,就一個長得略帶書卷氣的田莊小泵娘,秀秀氣氣的。
可陳若嫻的一句話就戳中人家的痛處了,越君翎和牛雙玉面上一僵,沒人敢說出違心話。
「嫂子,你來找我干什麼?」牛雙玉找著話把事 弄過去。
此時的越君翎已穿上喜妞帶來的衣服,那是之前為「趙冬雷」做的,特意做得大一點,這回穿上正好。
「不是說要到廣濟寺上香嗎?你說你怕自個兒爬不起來,要我出門前喊你一聲。」她想全是女眷沒有顧忌,便直接開門進去看小泵準備好了沒,未料美嬌娘卻變成美郎君。
「是今兒個嗎?」她忘了這件事。
陳若嫻半帶玩笑的埋怨。「你嫌十五人太多,吵,所以挑隔日再去才清靜,你這毛病呀,得改改,誰不喜歡熱熱鬧鬧的,就你不愛與人湊,過了十五冷冷清清的,菩薩都懶得理你。」
她原本帶小泵到廟里拜佛是為小泵求姻緣,不過有「表哥」在,這姻緣應該不用求了,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呀!
「廣濟寺的香火鼎盛,去瞧瞧也不錯,求個平安,護佑家宅安寧。」筍青玉菌粥熬得軟爛,入口即化。
看越君翎若無其事的提起廣濟寺,心中生疑的牛雙玉走到他身邊小聲的問︰「你又想干什麼?」
果然聰穎,嗅著味道就能逮到線索。「我的人在廣濟寺。」
一言以蔽之。
原來如此……「不會有危險吧?」
「你是指?」是指誰有危險?
美目輕輕一睞,流動著動人溢彩。「我是說萬一打起來會不會波及到我們,我們可是見血就量住的弱女子。」
聞言,他輕笑出聲。「如果是其他人不好說,若是你,小母老虎,被咬斷頸子的不知會是誰。」
「你是說我很凶?」牛雙玉美目一橫,眼帶凶光。
吃完熱粥的越君翎一抹手,黑眸透著幾許柔意。「我的意思是你有斷尾求生的堅毅,不論處在何種情況,你都會挑對自己最有利的情況將不利于你的人扳倒,若是必要,你會是女羅剎。」
她不與人爭,但不表示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人小力微也有人小力微的方法,和大塊頭打自然是打不過,可是誰說不能使陰招,傻子才硬踫硬,智取方是制勝先機。
她便是這種人,自知在氣力上無法跟人抗爭,因此會設法挖坑給人跳,用最小的力氣達成最大的效益。
「你太抬舉我了。」滿手血腥有什麼好,她還是安分守己的種她的田,朝廷的事離她太遠了,她只要手中有糧就好。
「你幾時這麼客套了?」她一向對他頤指氣使的,像在喊她家的奴才一樣。
牛雙玉輕哼,話意有點酸。「誰叫你今非昔比了,我不多奉承你行嗎?你手指縫漏出一點渣就夠我們享用不盡了。」
「不只一點渣,你想要什麼都給你。」連他的命她都可以取走。
什麼呀!說得他對她好像有什麼情意似的,粉頰微微發熱的牛雙玉轉過身,不看那雙令人心慌意亂的深眸。
「兩人嘀嘀咕咕說什麼,不能讓人听見的心事?」看俊男美女湊在一塊兒咬起小耳朵,一旁暗著樂的陳若嫻趁機打趣,看能不能套出話來。
她看這兩個人,實在太相配了。
「嫂子說哪兒的話,不過問他去不去,咱們幾個女的中間杵了個臉皮厚的大男人,怎麼看都突兀,正勸他做點男人的事,別讓菩薩笑話了。」不許跟,自個兒找他的人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
「哪里突兀了,一起去才有伴,不然咱倆姑嫂在路上遇上惡棍什麼的怎麼辦,有個男人在,他們才不敢上前調戲。」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誰知道哪天會冒出啄人的山雀。
「牛大嫂說的沒錯,最近北地不太平靜,你們這邊靠近北邊,出入要更加小心,一有陌生人接近得趕緊知會其他人,怕有流民作亂。」他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一听「牛大嫂」,陳若嫻先是一怔,而後滿臉羞紅的想到指的是她,嫁牛隨牛,她就是牛媳婦。
不過這稱 挺新鮮的,她頭一回听見。
「流民?」又沒天災人禍的,怎麼會有流民?牛雙玉不解地看向他。
「嗯,快打起來了。」越君翎語焉不詳。
「打仗?」是敵國來襲或是……爭位?
只要是改朝換代就難免血流成河,少數人求上位的野心常會造成無數百姓的流離失所,以白骨砌成的皇位,真坐得安心嗎?
「近來皇上病重。」也該是時候了。
你干的?牛雙玉用眼神詢問。
越君翎驀地一驚,震撼她的敏銳,光是簡單的一句話就猜出與他有關。「該走了,再不走又要下雨了。」他沒回答,淡淡的轉了話題。
昨兒個還浠瀝瀝地下個沒完沒了,天亮前就停雨了,雖然天色還陰沉沉的,但一時半刻雨不會落下,較適合出門,趕一趕還是能在下雨前趕到。
「好咧!妹妹,我看你都穿戴整齊,我們和你大哥說一聲就出門。」陳若嫻道。她香燭都準備好了,不去可惜。
對求神拜佛興趣缺缺的牛雙玉一看到嫂子興沖沖的樣子,知道養在深閨的女子很少有走出大門的機會,難免興致高昂,又瞧見一臉興味的越君翎挑眉瞥她,騎虎難下的她只好點頭同意。
在兩人的「威迫」下,真不好說不。
一到了正廳,正巧遇去上課的牛輝玉,他乍見許久不見的故人,歡喜地讓小廝洛西到私墊走一趟,先讓學生練字、看他安排的書、復習他教過的章句等,一會兒他就過去。
「冬雷表哥幾時回來的,怎麼也不寫封信回來通知,我們才好設席款待。」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叫越君翎。」牛雙玉鼻頭一擰,假意撩撩落在胸前的烏黑發絲,猶如盛滿秋水的眸子四下飄呀飄。
大哥,我提醒你了,看你開不開竅。
「嗅?越是國姓,你不會是某個皇親國戚吧。」一說完,他自個兒笑了起來,只當是個玩笑。
「你說呢?」越君翎不承認也不否認。
牛輝玉謙和地往他臂上一拍。「若是回來定居,我們歡迎你來當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如果只是來看看,晚一點一起喝一杯,別再突然離開了,我們可真是把你當一家人看待。」那年妹妹在溪邊哭的事,牛家兩個哥哥都知道,雖然心疼,但他沒再向越君翎提起,是明白有些事不能強求,人家只是失憶,一旦想起了過往後,他也有自己的家人,總要回家的。
妹妹都十四歲了,他不知道趙冬雷……不,是越君翎,他這次的出現是好是壞,只盼著妹妹別再哭了。
「酒管夠,但你酒量好嗎?我記得你喝不過三杯。」他沒說要走要留,狡猾的吊人胃口。
牛家人的酒量都不好,只能淺嘗,不能牛,好在他們都是文雅人,若有聚會,小酌一杯尚可。
被取笑的牛輝玉呵呵笑著。「要練、要練,岳父大人很能喝,不能陪他痛飲實屬不孝。」
陳天勤取自天道酬勤之意,他打年輕就愛喝,上了年紀仍無酒不歡,逮到人便要和他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身為女婿的牛輝玉醉過幾回,被陳天勤嫌棄到不行,好在他酒品好,一醉便睡覺,岳父大人勉強承認他尚有可取之處,陪娘子回娘家時不致受到冷落,惡臉相向。
「哎呀,你說什麼,那是爹要試試你的人品,你怎麼給說出來了,真是羞死人。」提到翁婿兩人的過招,陳若嫻紅著臉推推丈夫。
「呵呵……哪有什麼好難為情的,為夫的確酒量不行,名符其實的三杯倒,這里沒外人,說了也不怕人家笑話。」君子坦蕩蕩,無不可告人之事,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話。
沒被當成外人的越君翎略微動容,他看著牛家老大的眼神有著感激,感謝他的包容和寬大,能讓他以親戚之名待在牛家。
「叫你別說你還說,喝幾口就倒很光榮嗎?難怪我爹說你是傻驢子,一把青菜吊在鼻前就走了,不用人催。」吃也吃不到倒走得歡快,不知放棄的直往前行。
牛輝玉溫潤笑著,輕拍妻子手背。「傻驢子就傻驢子唄,老實!妹妹呀,記不記得我們在老家時也有一頭驢子,因為它的皮和肉,我們幾個孩子才能一個不漏的走到今日。」
驢子的死養活了四個孩子。
一說到過去,牛雙玉有所感傷。「是呀,我們都平安長大了,大哥也娶妻了,二嫂快要過門了,我們都會好好的,爹娘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們……」
話題越說越沉重,所有人的臉上都少了些笑意,沒經歷過那場地震的陳若嫻笑著拉回大家的笑臉。
「以前的事就別提了,我們要開開心心地過接下來的每一日。相公,我們要到廣濟寺上香,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怕又要下雨。」這雨季呀,忒是煩人,也不知道何時下雨、何時雨停,把人愁死了。
「今天要去廣濟寺上香?」他訝然。
「我前兒個不是才告訴過你,你還說早去早回,別被雨留住了。」瞧他這記性,還不到二十歲便忘東忘西。
「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件事,冬雷表哥……呃,不對,是越大哥,你也要去廣濟寺嗎?」看他一直站在妹妹身邊,不時眼泛柔情的看她,他心里打著鼓。
被雷到的牛雙玉在心里想著︰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誰,當今皇上的弟弟,你跟一位王爺稱兄道弟,你八字夠重、承受得起嗎?
「女眷們總要人保護,你在外頭走動時應該多少听到一些風聲。」傳到北邊來是慢了一些,但不會毫無動靜。
牛輝玉沉默了一下。「皇上的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正值壯年,這是難免的事。」
「難為你看得開,不會為此事怪罪朝廷。」他算是心胸寬廣,不致因一時不平而心生忿恨。
他苦笑。「看不開又如何,要不是朝廷德政給了我們兩畝田起家,只怕此時我們不是餓死便是已淪為乞丐。」
不會的,有小扁豆在,至少會有一口吃食。越君翎眼中的柔意越來越深,柔到牛雙玉都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她抬起頭,正巧和一雙深潭似的黑瞳對上,粉頰不自覺酡紅。
看到兩人若有似無的情意勾纏,原本準備去上課的牛輝玉改變了主意,他認為妹妹的事比較重要。
「我也一起去好了,給學生放一天假,他們肯定很高興。」來到牛頭村後,他只听過廣濟寺的桃花卻沒去過。
「好呀!相公,有你陪著更安心,我們還沒一塊出游過呢!」陳若嫻顯然很開心,望著丈夫的神情充滿喜悅。
「跟我過來。」
廣濟寺的桃花很美,三、四月期間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粉粉女敕女敕的花瓣在雨水的沖洗下更顯嬌艷,一朵朵像旋舞中的舞姬,舞出最曼妙的動人姿態,撩亂一池春水。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樹下支起了一座大棚,一名老者和方丈下著棋,無人伺候,就一名尖頭小和尚站在一旁倒酒。
廣濟寺內有九九八十一尊菩薩,分七座大殿供奉香火,走到第四殿前牛雙玉就有點意興闌珊了,她向逛得正起勁的兄嫂說她累了走不動,想到外面廊道歇息一下,得到允許後便帶著喜妞走出去。
越君翎一入寺就不見蹤影了,想必是去見他的部屬,無人跟在身後的牛雙玉有些失落,她望著又開始淅淅瀝瀝的雨勢發呆,素白小手伸到屋檐下接住往下滴落的雨水。
有了死後穿越一事,再世為人的牛雙玉基本上是不怎麼相信神佛,因為從現代到古代,她沒見過一個打小便熟知的神明,也沒有所謂的穿越大神,她就莫名其妙的面對死亡,再睜眼已變成巴巴的三歲女童,其過程荒謬到像一場鬧劇。
她不是沒想過要回去,但是頂著小蘿莉身軀過了一年又一年,慢慢地她也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在回廊下玩了一會兒雨後,居然出現短暫的放晴,天空掛上一條長長的七彩虹影,許久未見過彩虹的牛雙玉兩眼一亮,帶著喜妞走向鋪著石板的小徑,一片漫開的桃花正迎風搖曳,美如仙境。
此時,她看見桃花樹下捉對廝殺的兩名老人,花白的胡垂到胸口,從外觀來看,兩人的年歲絕對都超過七十。
正當她要繞道而行,不打擾下棋者的興致時, 然有人伸出一只大手拉著她就跑,定楮一瞧,是身著百姓衣著的越君翎,一身青衫儒袍,腳下卻著黑色雲龍紋靴子,儒雅俊逸中透著不凡的清貴。
「你干什麼,做賊似的見不得人,我沒攔著你做些雞鳴狗盜的事,你也別想把我拉進渾水里,我的藥田生意正風生水起呢……」漸入佳境的美好生活可不能被他破壞。
「閉嘴。」話真多。
「喜妞呢?你把她怎麼了,她那人很憨直的,不許傷她。」喜妞直率且忠心,個性不懂得轉彎。
「沒事,我的人攔住了她。」不會傷害她,只是帶著她在寺廟周遭繞子,一會兒又繞回正殿。
她一听,表情不太爽快。「又是你的人,你到底帶了多少人來,身為王爺的你可以隨意離京嗎?」
牛雙玉說到重點了,皇上和一些皇子是不希望他離開視線太遠,就近監視才安心,因此在京城逍遙王府里裝病的逍遙王,其實是由善于易容的下屬喬裝的,本尊早出了天子腳下。「不多,親兵一千名,暗衛近百。」他是有備而來。
「這還不多?」她訝異的睜大水眸,不敢相信他膽大至此,在天皇老子的眼皮底下也敢如此明目張膽。
「是不多,不然我也不會在半路遭到攔擊。」原本不只這個數,經過一些暗殺,剩余的人便化整為零隱身在暗處,隨時出面保護他。
「你被認出來了?」她神色一緊,面露慌色。
越君翎搖頭,拉著她往桃林深處走去,手臂一舉遮著她頭頂上方,避免桃樹上滴落的雨滴淋濕了她。「跟蹤我的人以為我是逍遙王派出的暗使,特意前來向晉王求援。」
「晉王?」怎麼又跑出一名皇親國戚,還嫌不夠亂嗎?
「就是你剛才在林間看見的老者,他是我九叔。」他說得輕描淡寫。
「喔,那個是晉王……什麼,他是晉王?」他有沒有說錯,那位快成仙的老者?「他的年紀可以當你曾祖父了,他有七十歲了吧,而你今年剛滿二十……」
她以古人一般生育年齡來算,十五、六歲成親,最遲二十歲有子,二十年一輪正好三輪,說是曾祖父絕對合理。
他輕笑著,輕摟她肩頭。「我父皇生我的時候已經七十幾歲了,一名垂垂老叟,滿臉的褶子,頭發稀疏,牙也掉了幾顆,但他還有力氣抱著我在御花圔走來走去,笑點這是他的江山,要我幫他看著……」
看著有兩層含意,一是看看這錦江山多秀麗,風景如畫,物產富饒,百姓安居樂業,盛世太平。,一是看著坐上他位置的那個人有沒有盡心在國事上,以民為本,勤政愛民,四夷來朝,國無戰事,諦造青史留名之盛景。
「那時我不懂,裝嚴肅的點頭,女乃聲女乃氣的說,父皇的天下兒臣替你看著,誰也搶不走。父皇一听龍顏大悅,哈哈大笑的說,朕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朕失望。」
當時在先帝身邊服侍的是一位叫李德全的大太監,他早被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皇上收買了,聞其言的李德全立即將此事透露給太子知曉,讓他預做打算。
以越君翎當時的年紀是不可能當上儲君的,朝臣們也不會接受,純粹是皇家父子天倫之樂,一時有感而發說出的玩笑話。
可是有人當真了,也開始動手了。
在越君翎六歲時,他得了天花差點死掉,先帝震怒下旨徹查,最後查出東宮一名屬官將染有天花的幼兒服飾帶進宮,與小皇子衣服混在一起,孩子年幼,因此很快便染病,全身長滿紅疹。
越君翎以為自己真的會死掉,哭得喉嚨都啞了,先帝心疼不已,還為此生了一場大病,沒多久就駕崩了。
東宮屬官做的事,豈能不是出自太子授意?事實真相如此難堪,因此有人說皇上是被太子氣死的,太子竟心狠到連六歲幼弟都容不下,欲置之于死地,這樣的太子豈會是個仁君。
因此皇上是帶著氣死先帝的不孝之名登基,為此他對越君翎並無太多好感,還是看在摯愛的僖貴妃分上才允許他活著,但也就只有如此了。
幸好先帝死前預先冊封封號和封地,越君翎才得以出宮建府,不然日日見著皇兄和母妃在御花園里耳鬢廝磨,狎玩嬉戲,他大概會手舉寶劍弒君,斬殺私通庶母的帝王。
「九叔和父皇是同胞兄弟,先祖母為德妃娘娘,皇後無出,父皇便過在皇後名下,但兩兄弟感情甚篤,父皇臨終前將我托付給九叔,盼他能多看顧我一些。」父皇真的待他很好很好,老來得子疼寵萬分,以致他至今難忘。
這也是玄武帝不願見到越君翎的原因之一,他長得太神似先帝了,不論語氣、神態、處事態度,不能說完全像到十成十,可至少有七成相像。
看到他就像看到先帝,這叫當今皇上如何能忍?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彷佛在時時刻刻提醒他做過的事,忤逆犯上的污名將一直伴隨著他,直到入了陵墓也洗刷不掉。
所以皇上不主動殺越君翎,他放任皇子們下手,不阻止也不鼓動,端看越君翎運氣。他借刀殺人,隔山觀虎斗,看哪個兒子有本事殺了越君翎,而先帝遺旨——當今皇上一死,將由逍遙王上位,助長了這波殺意。
「因此你才找上晉王,向他尋求幫助?」嗯,這說得通,當叔叔的照顧佷子無可厚非,誰叫人家兄弟連心。
「是借兵。」晉王不會為了他觸犯龍顏。
「借兵?」難道他想……牛雙玉忽然覺得救了他不是件有趣的事,這人太危險了,有反社會人格。
「不是造反,而是自保。晉王封地有三十萬駐軍,當年九叔就是太護著我才被皇上趕回封地。那年我十歲,九叔語重心長的告誡我不得有謀逆之心,他可以出手護我免于一死,但絕對不會助我成事……」
九叔不想看到生靈涂炭,伏尸千里,父皇的江山被不肖子孫撕扯得四分五裂,再無錦繡光景。
「那你還找他借兵?」
越君翎語帶玄機的說︰「借不是借,只是擺擺樣子。」
莫非是狐假虎威?牛雙玉以為她在心里想著,沒想到順口說了出來,已將她摟在懷中的越君翎耳尖的听見她的喃喃自語,嘴角一咧,暗贊自個兒眼光好,挑中她。
「我和九叔談條件,意思是兩不相幫,在皇上要他出兵時,故意拖延個三、五個月按兵不動,若在我需要時則在封地動一動當作威嚇對方,其實只是例行的軍事演練。」晉王的不幫便是幫了他,三十萬大軍極具嚇阻力,皇子間的惡斗若要動到兵馬會先因此猶豫一番。
他要爭取的便是他們瞬間的猶豫,攻敵制勝的要決便是快,先出手才能搶得先機。
機會不等人,要懂得把握。
「什麼條件?」她好奇的問。
調兵遣將不是易事,一次要動員三十萬兵馬更是件大事,一不小心就被冠上謀逆罪名,不反也得反了。
越君翎神色轉柔的看著她的柔皙嬌顏,以指月復輕撫粉敕唇。「晉王一直有落葉歸根的念頭,離京十年想返回故居終老,他有七子三女,但沒有一個贊同,他的幾個兒子私底下也斗得厲害,就等他百年之後好瓜分他的封地。」
晉王想死在離先帝近一點的地方,他七十有五了,還有幾日可活呢,不重返故土落葉歸根,他自個兒都死不瞑目。
偏偏幾個兒子都不長進,叫人失望,斗得歡卻沒本事,是越君翎提起要奉養他,讓他死後進陵寢陪伴先帝左右,晉王才心動了,正在考慮中,因此有了這次的寺廟相見。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你當我沒瞧見你的登徒子行為嗎?」面泛桃色的牛雙玉拍開他撫上癮的手,眼中有怒有惱,還有更多的火苗亂射。
王爺了不起嗎?就能恣意調戲人了?
再次相見,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好歹也相處過一段時日,多少有些感情,總盼著他好,不希望他死在某個無人收尸的角落,死都沒人知道,再見也只能等到來世了。
可是這一見是五味雜陳,明明已經快要將人忘記了,偏偏又鬼使神差的冒出頭,讓人的心七上八下的,不知該如何面對……畢竟一個高高在上的親王不是小小民女攀得上的。
望著肥肉不能咬,那種痛苦可想而知。
她此時對他的感受是愛恨交加,恨他的撩撥,愛他的一如往昔,她是進不得,退不得,遂起了怨慰。
「雙玉,我很想你。」他冷不防的抱住她,頭一回展現心底的情意。
「放、放手,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趁機佔我便宜!越君翎,你這個大混蛋。」知道力氣敵不過他,牛雙玉象征性的掙扎兩下,表示她還有矜持,不與男子胡來。
越君翎輕笑地在她頭頂輕吻一口。「離開你之後我才發覺想念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那時的你真的不美,長得又瘦小,可我就是忘不了你,老想著你支使我做這個做那個的模樣。」
「我一點也不想你。」她口是心非。
「無所謂,我想你就好,這幾年你做了不少事,連我都沒料想你會買下千畝土地種藥草,我以為你會搬到城里住,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他一直不敢過問她太多事,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回來見她。
他留給她的一萬兩銀票足夠牛家一家人過上衣食無缺的日子,她不必再為三餐溫飽而奔波,每日憂心糧食不夠用,到處找糧屯糧。
「我看起來像循規蹈矩的人嗎?」她一哼。
他又笑了,她的確不是這種人。
「段狗官是你的眼線?」這兩年他照顧她不少,沒他的牽線她沒法走入藥材商會,散賣藥草收入不穩定,而這座靠山也挺好用的,徐會長等人不敢在她面前拿大。
「不算是,只是臨走前我威脅過他,若是牛家有一人出事,被我知曉了,便剝了他的皮。」一提到段青瓦,臉色微變的越君翎多了惱意。
「而他怕死。」牛雙玉噗嘯一笑,笑顏明媚。
若是段青瓦本人听到這句話,可能會大聲申辯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識時務者為俊杰,不強出頭與惡勢力抗爭。
「你倒了解他。」他語氣微酸。
「斗了兩年,不了解也難,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也許棋逢敵手,他太無聊了,找不到對手斗智只好將就找她,要不然什麼事也不做的日子叫他怎麼活。
「敵人?」他愕然。
牛雙玉好笑的揚唇。「不就是敵人嗎,他每次的出發點都是好的,可是迂迂回回地繞上一大圈,讓人費了好大的功夫,然後一副「我是為了你好」的姿態,要我對他感激涕零,崇拜他是大才。」
「別和他走得太近。」他沒說他吃味。
從她說起段青瓦時熟稔的口吻,不難得知這兩年他們走得多近,熟到一個他進不去的境地,而且相處融洽。
想到有另一個男人陪在她身邊兩年,親眼目睹她由青梅似的小泵娘長成清雅動人的大姑娘,越君翎的心里就像有貓爪子在捉撓似的,酸得只想將段青瓦那張見人就笑的笑臉給剝層皮,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你管得太寬了,我和誰往來礙不到你。」段狗官不是好人,但他從未傷害過她,不理事也有他的好處。
「就管你。」一說完,他低下頭吻住她的櫻桃小口。
一吻畢。
「越君翎——」他太過分了,非禮未成年少女。
他哈哈大笑,再次落吻。「我魔怔了,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