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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田小姑娘 第六章 咱是一家人

作者︰寄秋類別︰言情小說

听到是縣衙里的大人和主簿,難以置信的牛輝玉又看看推薦信最後的署名,他再三的確認,反復地看了看,整個人呆呆地像中了邪似的,不言不語,兩眼發直。

須臾,他驀地從床上跳起來,驚喜不已的咧嘴直笑,抱著兩張推薦信,自從爹娘過世以後,這是他第一次由內心笑出來,笑中含淚地感謝老天爺對他的厚愛,也謝謝妹妹的用心,時時不忘要推自己的兄長一把。

休息了數日,牛輝玉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此時牛鴻玉也由縣城回來,種了三個月的秋麥終于要收成了,趁著天氣尚未轉陰前,連同牛家小弟在內,五個人一起下田。

牛雙玉是打醬油的,負責送飯、送水以及偶爾拾點麥穗,她大部分時間都坐在田埂上,看家中大小男人揮汗收割。

兩畝地只花了一天半就割完了,打麥子、曬麥粒卻用了五天,當一袋袋金黃色的麥子放入儲糧的屋子里,大家都開心的笑了,幾個月的辛勞是值得的,這些打下來的麥子磨成粉夠他們吃上一年了,不用繳稅真好。

沒幾日,冬季里的第一場雪來了,不大,約下了半個時辰,地面上覆蓋一層淡淡的銀白。

緊鄰年關,牛家兩個哥哥也沒再去城里上工,家里的糧食足夠過一個冬,等明年開春後,春稻就能播種了。

一切往好的方面發展,牛家只會越過越興盛,把失去父母的歡笑找回來,重造一個家。

「我決定了,我要賣煎餅。」

在看到自家種麥磨成粉白的白面後,牛雙玉忽地想起在學校門口的巷子里有間做了七十年的老餅店,里面只賣一種用平底鍋「烤」得香噴噴的薄餅,香脆可口,久嚼不膩。

那叫煎餅,有芝麻口味、花生口味、海苔口味、巧克力口味、鹽味、蒜味、原味,以及她最愛的蜂蜜煎餅。

趙冬雷用兩個月的時間搜集到三壇子蜂蜜,她一聞到蜂蜜味就嘴饞了,想做成各式甜點。

蜂蜜蛋糕她也會做,但是嫌打蛋泡太累了,她做十次有八次失敗,明明是同樣的配料,可是做出來不是太甜,便是蛋液沒打散結成塊;要不就是過焦或是沒烤膨,軟趴趴的像蘿卜糕般黏在鍋底。

她自認沒有廚藝天分,簡單的烹煮還行,炒個菜、炖個湯、熬個醬什麼的都可以,就是不能自個兒加太多奇怪的調料。

所以古代的生活非常適合她,步調慢,口味單一,沒有咖哩、芥末、魚露、玫瑰鹽等調味,不用復雜的程序就能煮出好味道。

牛雙玉不只一次慶幸牛家的兄弟都很好養,她煮什麼就吃什麼,烤條紅薯也吃得津津有味,不像某人特別挑嘴,老是嫌菜淡,魚沒入味,肉不夠女敕,飯煮得太干等等。

「小扁豆,你要賣煎餅就賣煎餅,我可沒阻止你。」犯不著瞪他,她一向說風就是雨,沒人攔得住。

算你識相,不過……「趙冬雷,我上次警告你不許再叫我小扁豆,你真想享用一頓巴豆大餐?」

「我忘了。」他神態自若的聳肩。

「你怎麼不會把吃飯忘了,這樣我們可以省下好多米糧。」選擇性失憶最不可取。

「我以工代酬了。」他指指寫好一疊的春聯。

離過年不到一個月了,因為要采買年貨的原故,因此市集大街允許每一日都能擺攤,一直擺到二十八日為止。

心眼長得比人多的牛家小扁豆……啊!是牛家小妹突發奇想,既然大家都用得到春聯,不如裁了紅紙自個兒寫,再拿到市集上去賣,賺點零花也好,多買兩串鞭炮過年用。

咱們來寫春聯吧!

就她一句話,牛家成員全部動起來,裁紙的裁紙,磨墨的磨墨,寫字的寫字,分工合作賺銀子去。

不只是趙冬雷,除了牛豐玉筆法稍嫌稚女敕,還不成氣候外,其他兩位兄長都被捉來寫春聯,硯台磨好墨,筆鋒潤了,在一張張裁成長條狀、方形、圓形的紅紙上寫滿過年要用的詞句。

什麼「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干坤福滿門」,「吉屋吉慶吉人住,春到福到萬象新」,還有「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單一的字如「春」、「福」、「滿」等要貼在門上、床邊、米缸上的字也應有盡有。

寫得順了,連三陽開泰、五福臨門、六畜興旺、六六大順、八八發財、九九歸一……只要是吉慶話都寫上一百份,常用字多一倍,滿屋子的紅艷艷。

牛雙玉還剪了窗花搭配著一塊兒賣,寫字她不行,沒那功力,頂多能見人而已,要賣字就差強人意了。

好不容易手邊的事兒做完了,她又嚷著做什麼煎餅,煎面皮兒誰不會,有人會買嗎?沒見過現代煎餅的人會以為煎餅是面 放在鍋里煎,頂多加幾顆蛋,撒上蔥花,臉盤大的餅兒,熱熱吃最好,冷了沒味道,發硬了更難吃,當干糧勉強入口。

可牛雙玉說的煎餅卻是放涼了才吃,等餅變硬了才脆口,它剛烤出來時很軟,像面條,能卷成卷兒。

「菜油、雞蛋、蔗糖、白面、牛女乃、酵粉……嗯,還缺了什麼……」她一定要吃到蜂蜜煎餅。

很執著的牛雙玉逼著趙冬雷去找村子里的鐵匠,依她畫得簡圖打了一只平面鍋底,底下有個灶月復是放柴火的,她下面燒火,上面就壓鐵板在鍋底,將一顆顆小湯圓似的面團壓成扁平狀,她計算著時辰掀開鐵板,再把烤熟的煎餅一塊塊鏟出,擱在一旁等它涼了。

只是想象很美好,做起來卻是淚流滿面,她經過四十八次的失敗後,終于烤得足夠漂亮了,不會太甜也不會太焦,脆度和她吃過的差不多,再淋上一點蜂蜜,那滋味妙透了。

可憐的是家里的男人,得一次次吃下她烤壞的作品,如今是聞煎餅色變,誰也不想再吃和餅有關的煎炸物。

「坐好了,別亂動,要走了。」

事隔月余,牛雙玉又再一次進城,這一次賣的不是腌制食物,而是應景的春聯和煎餅。

牛輝玉和牛鴻玉並未跟來,這次推車的還是力氣奇大的趙冬雷,而牛豐玉負責收錢和幫著遞東西,牛雙玉另有其他的事要做,像是……包裝。

至于留在家里的兩兄弟也沒閑著,牛頭村的新住戶有三十多戶,和原有的住戶加起來快九十戶,每一戶都要貼春聯、貼福字……

牛家的各種春聯比城里便宜一文,而且買十副送一張牛雙玉剪的春花或窗花,村子里的人一听便趕來牛家買,還能現場揮毫,看你想要什麼就寫什麼,一切顧客至上,不加錢。

這年頭貪小便宜的人不少,一听說少了一文錢,路途還不遠,連附近村子的也趕來買,十張、十張的一次購齊,賺了十文錢還多得了一張春花或窗花,能多買點肉好過年呢!

牛輝玉、牛鴻玉從早忙到晚無一刻休息,隨時有人上門買春聯,春聯一寫完很快就被買走,兩人寫到手都僵硬了,最後還得拜托菊嬸來幫忙,一天給她十五文工錢。

不過到了城里的牛雙玉也不差,同樣忙得團團轉,她帶的一百副春聯一下子就賣光,字寫得太好了,沒法賺到錢的她急中生智,連忙到了書坊買了紅紙和文房四寶,讓趙冬雷當場揮毫,他的字蒼勁有力,大受好評。

「小泵娘,這餅好吃嗎?」一名梳著墜雲髻的嬌美女子上前一問,她看著焦黃的餅,不敢嘗試。

「姊姊嘗嘗,試吃不用錢。」牛雙玉將一塊煎餅掰成四片,放在雲白的碟子里,請人免費試吃。

縴白蔥指拾起一小片,編貝小牙一咬,脆香的口感立即在口腔中散開,女子訝然驚 了一聲。「好吃。」

「姊姊再嘗嘗這個。」她用竹片做了指甲大小的勺子,輕巧的往約一斤重的小壇子一挖,黏掘的膏狀物隨即舀起一小勺,她往餅皮上輕輕一點,滴落數滴黃澄物。

「這是什麼?」有股甜香味。

「麥芽糖,牙口若不好可別多吃,會黏牙的,吃完趕緊漱口。」她以前很愛吃,吃壞了一口牙後便很少吃,前一世的麥芽糖隨處可見,一般大賣場都買得到。

將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濃粥,煮熟後加入磨碎的麥米,濃粥變水粥,中小火連續熬煮四個時辰,而後用干淨的白布瀝出水,將水煮沸至水干,便凝成透黃的麥芽糖,用筷子一攪能連成絲。

「麥芽能做成糖?」真甜,很好吃。

「可以,但我不能透露,這是秘方。」她故作俏皮的一眨眼,把圍觀的姑娘、大娘們逗得哈哈大笑。

「怎麼賣?」麥芽和餅吃,味道又不一樣了。

「姊姊別急,還有這樣。」她拿出蜂蜜罐子,以削平的竹片刮了米粒大的蜂蜜,均勻的抹在煎餅上。

女子一嘗,驚艷的睜大眼。

「天哪!怎麼有這麼好吃的餅,我每一樣都想買。」太難抉擇了。

「哪有什麼困難的,不沾甜的一片一文錢,沾了味的兩片三文錢,若怕沾到手還能做成夾心的,也就是將抹上麥芽糖或蜂蜜的那一面合在一起,另一面完全不抹料,姊姊拿在手上吃就不黏手……」她示範著,手法如拈花般優美,讓人看得入神。

「那給我五片不沾糖的,你說的夾心各來兩份。」嘗個鮮也不錯,那一小口嘗不出真正的味道,越吃越想吃。

「好咧!一共十一文,小豐收錢。」牛雙玉雙手像花開的瞬間,沒人瞧見她做了什麼,一大片的芭蕉裁成比手掌大的葉片,縴縴十指沿著葉片拉褶,以細條狀竹條固定住,形成一只花籃,她將不沾糖的煎餅放在最底下,上面是四份夾心煎餅,竹條兒一勾一拉一系緊,成了可提拿的提籃。

「啊!你的手真巧。」居然三兩下就用芭蕉葉編成一只花形籃子,里面的餅子也排列成一朵花,非常好看。

她隨手卷了一根麥芽糖遞給女子。「送你的,姊姊,年前我都會在這兒擺攤,你若想吃就再來關照。」

「好,我記住你了,別讓我找不到人啊。」她笑著走開。

一個走了,一個又來,用板車擺儺賣得不錯,紅紙漸罄,煎餅也越來越少,銀匣子里裝得滿滿的。

「姊,我餓了。」肚子咕嚕咕嚕的叫。

「吃片煎餅吧!」止個饑。

牛豐玉一听,當下面色惶恐的直搖頭。「姊,別再逼我吃了,我都快吐了……」

「哼!身在福中不知福,想想我們在逃難時只能吃硬邦邦的干糧,連塊餅子都沒得吃。」嘗了甜,忘了苦。

「姊,別再念了,我快餓扁了。」姊姊越來越會念人了,跟娘一樣唆,老拿不好的事做比較。

牛雙玉沒好氣的橫眉一瞪。「對面有個包子鋪,你自個兒去買吧。啊!多買幾個,也有別人要吃。」

「喔,好……」

他正要跳起來,一只略沉的大手按住他肩頭。

「我去買,街上人太多了,有拐子出沒,餃子儺的小兒子前兒個不見了。」人來人往的年貨大街最容易下手。

「冬雷大哥,過了年我就十歲了,是個大孩子,人家拐不走我……」他又不是傻子,隨隨便便跟人走。

「听話。」他力道加重。

「哦。」他頭一點。

趙冬雷步伐很大,閃過錯身而過的百姓,一下子就到包子攤,朝攤子老板說了幾句話,一會兒後,他回到板車前,掏了顆肉包遞給牛豐玉。

「休息一下,你的臉色不太對。」她站太久了,小臉慘白慘白的,一副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的樣子。

「可是我的煎餅還沒賣完……」生意太好了,好得她舍不得停下來,尤其是人人都愛她編的花形籃子。

「我幫你賣,你坐在板車上編籃子就好,小豐,喂你姊吃包子。」她已經長不高了,還想成竹片嗎?

「好。」牛豐玉高聲一應。

牛雙玉瞪了小的,又瞅瞅大的,一臉不快。「你的春聯寫完了嗎?別想趁機偷懶,賺少了是沒壓歲錢的。」

聞言,趙冬雷浮現一絲笑意。「我已經大到不需要壓歲錢了,你省著給自己買條花裙子。」

她總是為身邊每一個人都打點好,怕他們挨餓受凍,唯獨忘了自己,她才是最該被呵護的那一個。

表面上看來是她的兄長在照顧她,事實上是她先打理好一切,然後他們照著做,她安排了一個人該做的事,只有一群孩子的牛家才有今日的榮景。

她照顧了每一個人,包括他這個受惠人。

嘴硬心軟的小泵娘。

「吃你的包子吧!廢話真多。」牛雙玉捉起一顆燙手的包子往他嘴里塞,原本是捉弄他,沒想到反而害著自己。

「燙著了?」趙冬雷口里咬著包子,一手取餅冷水往她手上一淋,降低燒灼感。

「這麼燙你還吃得下?」她疼得眼眶泛淚。

「我銅皮鐵骨,不怕燙。」他邊說邊一口吞了,牛雙玉只吃一顆就飽的包子,他三兩下就解決掉,還能吃下五顆大肉包。

她一听,噗哧一笑,燙到的地方也不覺得痛了。

「噯!吃包子呀!你們表兄妹的感情真好,還手拉手呢!真叫人羨慕。」若不是這丫頭年紀小了點,真像濃情密意的一對。

趙冬雷冷淡的一瞥。「她燙到手了。」

「大人,吃餅嗎?你想淋麥芽糖還是蜂蜜?」牛雙玉若無其事的收回手,知縣大人臉上的假笑讓人看了很想抓花他。

「這里也有麥芽糖?」他微訝。

「我自個兒做的,甜了點,大人別嫌棄。」她分別用蜂蜜和麥芽糖抹了兩片煎餅,放在碟子里往前一送。

「不嫌棄、不嫌棄,上次听了你的建議,市集儺販的糾紛少了不少,說起來本官才該感謝你。」他省事多了,不過衙役的抱怨卻多了,因為沒有爭執他們就撈不到油水呀!

因為鄭家三兄弟的惡霸行為,牛雙玉便提議說,為了方便管理,為何不將攤販位置編上號碼,下一次趕集還要在原地擺攤的可以預付儺費或長期租用,已有人定下的位置就掛上紅木牌,其他人看見就不得強佔。

這樣便不會有人為搶一個好位置而大打出手,衙役收了攤費也方便分辨誰是誰非,誰敢無理取鬧先打十板子。

此法實行之後,果然爭位的紛亂減少了許多,大家也發現先繳攤費的好處,有些好地點立即被長期包了下來。

「隨口兩句不用掛在心上,要不是被嚇著了,我也想不到先繳攤費的辦法。」起碼先霸住了,後來者只好模模鼻子放棄。

段青瓦呵呵笑著搓搓光滑下巴。「鄭家三兄弟的六十兩給了你沒,沒給再跟本官知會一聲。」

「給了,給了,有勞大人費心。」她拿出四十兩買了村里五畝荒地,請人墾了荒也施了地肥,等凍了一冬後,明年雪一化地就肥了,她想先育苗,插秧,改變以往的播種法,看能不能提前收割,弄出二季稻。

「別叫我大人,本官是微服出巡,不想被人認出。」他故意壓低聲音,好似提防隔牆有耳。

聞言,趙冬雷和牛雙玉的臉上都出現非常奇妙的神色,如今清江縣有誰不認識段青瓦這位知縣大人,他雖未著官服,身後卻帶了兩名配刀的衙役,開口閉口本官的……

掩耳盜鈴不知他听過沒?

「大人,你一身正氣哪掩蓋得住,無論走到哪里都是光華外溢,即便未著官服也有著懾壓百姓的威儀,只會讓人覺得你更親民。」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身為地方官的段青瓦听得很樂,也不白吃人家的,扔下一錠銀錠子做為賞賜。

「對了,正月十五本官要辦個百花會,你們也來玩吧!本官在會賓樓給你們留個位置。」這對「表」兄妹挺有趣的。

「十五元宵嘛!我們正好去賣香包……」滿腦子鑽進錢眼里的牛雙玉忽地月兌口而出,她想的永遠跟人不一樣。

「雙玉表妹,那天我帶你去逛燈會。」特意強調的趙冬雷大手罩在她腦袋瓜子上面,不讓她顯俗了。

看到兩人錯愕的神色,自知失言的牛雙玉俏皮的一吐舌頭,捉下趙冬雷的手往一旁甩去,怪他手重,把她壓得長不高。

「對了,趙兄弟,本官先前不是說過有位和你同名同姓的天威將軍,前兒個家里頭來信了,他在京里,只是他的主子逍遙王下落不明,他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尋找。」他意味不明的說著,嘴邊浮著一抹令人不快的淺笑。

好像一切了然于心的樣子。

「與我何干?」難道要他幫著找人?

段青瓦咧嘴笑得更歡。「本官有幸遠遠瞧過一回他在馬上的英姿,王爺與你有幾分神似呢,都是少年英雄……」

逍遙王越君翎是本朝的異數,他是當今皇上最小的弟弟,兩人相差近四十歲,是先帝生前最喜歡的皇子,由前皇後的佷女僖貴妃所生,先帝疼愛有加,一度想加封他為太子。

此舉嚇壞了僖貴妃,跪地嚴辭,先帝才打消這荒唐念頭,可又在越君翎三歲不到便封了「逍遙王」封號,封地景陽三城。

先帝可說是史上在位最久的帝王,二十歲登位,七十九歲駕崩,當了五十九年的皇帝,其中兒子為了爭位不知死了多少個,連皇後也換了五位,因為比他早死。

不過他也很會生,一共有三十七位皇子,二十五位公主,活下來到成年的約有十六子,八位公主。

但在現在皇上血洗下,還能活著的兄弟屈指可數,他以鐵腕政策威懾了他們,各賜一處不太豐饒的封地將其趕出京城,未經傳召不得私自回京,違令者斬。

可是先帝逝世時,越君翎才七歲,他的封地是本朝最富裕的一塊,每年的稅收佔國庫一半,即使是皇上也眼紅不已,因此他找了個逍遙王尚且年幼的理由將人留京,並派人代為管理景陽三城。

七歲時能稱年幼,那十七歲呢?還能扣著人家的封地不給?封地是先帝御賜,只要越君翎不謀逆,誰也不能強行收回,屬于他的銀錢也得悉數歸還,不得征用。

僖貴妃芳華正茂,三十多歲的女人仍艷麗如二十歲女子,膚色白細,欺霜勝雪,貌美如花,宛若瑤池仙子下凡,早年有本朝第一美女之稱,令不少男子傾慕其美色。

當今皇上也是其中之一,也最為沉迷,他不只一次請求先帝賜婚,但當時有太多皇子求娶,為免不公,年過半百的先帝干脆自己納了,一樹梨花壓海棠,把愛慕僖貴妃的皇子們氣到半仰,背地罵他老不休,成性。

當初的僖貴妃如今還是僖貴妃,皇上不顧眾議的依舊將人留在自己後宮,盡避御史們不斷以死諫言,父死子承的一代妖妃一人事二夫,同為父子寵妃。

為此,已上了年紀的皇上和越君翎臉紅脖子粗的爭執了幾次,皇上不退讓,執意留下所愛,越君翎不願其母受辱,固執的要求接僖貴妃回京城的逍遙王府奉養。

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幾乎快撕破臉。

而後皇上覺得未經事的越君翎太不懂事了,決定賜婚相爺之女南清音為逍遙王正妃,看他成親後會不會體諒自個兒當年求之不得的苦。

可就在賜婚前夕,越君翎不見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拒絕賜婚而逃了,因此覺得顏面無光的相府還閉門謝客半個月之久,相府千金自覺名聲受損而懸梁兩次,對外宣稱蒲柳之姿,不敢高攀,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仍未有越君翎半絲蹤影,幕僚和家將們才驚覺王爺出事了,全府出動搜尋。

再為貴妃的僖貴妃又為皇上生下一子一女,得知長子失蹤後她心急如焚,日日以淚洗面,把皇上心疼的下令全力尋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提頭來見。

一個逍遙王搞得人心惶惶,朝廷動蕩不安,連皇上也無心上朝,只想守著他梨花帶淚的愛妃。

總之,此時京城已經亂成一鍋粥了,皇上還因此貼了皇榜召告天下,只要逍遙王回京,他的婚事自理,不再賜婚,要不要回封地由他自行決定,即日起接管景陽三城。

但遠在天邊的清江縣絲毫不受干擾,仍舊維持原有的步調。

回到了牛家,牛雙玉忍不住問︰「為什麼不能賣香包,我一天能做十來個,從除夕開始一直做到正月十四,你曉得會有多少入帳嗎?」成本不到三文的香包賣上五文,甚至六、七文都有人買,她為何不做,翻倍的好生意啊。

「人太多。」面色如水的趙冬雷說不出怕她太累的話,從收了秋麥後她就忙著賺錢,一刻不停歇,原本還有些肉的面頰都消了,臉色不若先前紅潤,出現體衰的病兆。

「人多才好,香包賣得快。」人潮等于錢潮,越多越好,有什麼比蜂擁而至的人潮更為賺錢?

牛雙玉的想法並不復雜,她單純的想著先拼過免糧稅、低地價的三年,替家里多賺一些錢、多買幾畝土地,等到三年福澤一過,他們家也安定下來了,可以朝小康發展。

所以她有些急躁了,擔心機會不等人,不趁這時候下手買地更待何時,等地價調回原價時得多付近一倍的價錢才能買到,身為有規劃的聰明人豈能錯過時機,自是趁此時竭盡所能的屯地。

牛雙玉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她忽略了自個兒的身子負荷不了,長期的勞累使她的雙頰黯沉,失去光澤,人也從弱不禁風變成骨瘦如柴。

「人多事多,人擠人容易出事,你忘了上一回到觀音寺為你大哥、二哥求平安符時,那個企圖迷暈你,打算帶走你的婦人?」莫非他及時發現異樣揭穿那婦人,她早中招了。

聞言,她臉上一訕。「那是意外……」

「意外往往發生在你沒防備的當頭,凡事沒有絕對。」別人想什麼無法預料,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又不是美人,擄了我也賣不到好價錢。」搞不好要倒貼,她要用的藥也不少,光是藥費也叫人頭痛吧。

牛雙玉近年來的藥用得少了,大多是固元護氣的補品,少發作的她便以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能像當學生時那樣的上山下海,扛磚頭、拌泥、做土質測驗,再遠、再高的地方也去得了,豈料這是在透支自己的身體而猶不自知,賺錢的喜悅讓她毫不在意那一點點的不適,心想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偏偏所有人都察覺她的不對勁,唯獨她樂在其中,不敢對她太嚴苛的牛家兄弟只好找來趙冬雷,讓他在一旁多提點她兩句,銀子是賺不完的,不用急于一時,千金散去還復來。

趙冬雷因她這句「不是美人」而頓了一下,以指挑起她下顎。「是不美,但眉眼間有股令人想再看一眼的清韻。」

他沒說的是,她最大的優點在于有雙會勾人的雙眼,不是有心的勾引,而是無意的撩撥,笑眸中的慧黠像水波蕩漾的漣漪,輕輕地,一波又一波,勾動人心。

她一听,突地掩嘴。「難得听你這根木頭贊我一回,我來年一定會大發特發。」

「不用來年,我現在就讓你發。」他將手放在她頭上,五指捉呀捉的捉亂她好不容易梳好的雙丫髻。

發瘋。

「啊!不要弄我,趙冬雷,把你的手拿開,我要用燒紅的炭火燙你……」牛雙玉尖叫著想逃開他的魔手。

「別光說不練,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單手一撈的趙冬雷輕而易舉的箝制住她柳條兒細的雙腕,將人壓在灶台邊。

當牛家兄弟來灶房喊兩人吃飯時,看到的便是這副雄鷹壓雲雀的驚悚畫面,三個人同時睜大眼,驚愕不已,兩位年長的哥哥更有如被雷 到頭頂,從頭到腳僵直得動不了。

「你們在干什麼?」比較單純的牛豐玉率先打破僵局。

察覺自己的姿勢不對的兩人倏地分開,異口同聲的說︰「玩。」

好奇心重的孩子更納悶了。「在灶台旁有什麼好玩的,灶口的火星飛濺出來燙到了可不好玩。」

他被燙過幾回,很疼。

「……」趙冬雷不知道該說什麼,直接無視。

「誰像你不小心愛玩火,火渣子才不燙我呢!來,幫我把富貴魚端出去,長生菜煮好了就能開飯。」眼神飄忽的牛雙玉笑著揉揉弟弟的頭,臉頰、耳朵皆有一抹殘紅。

一年過去了,今天是一年最後的年尾,過了子時便是新的一年,牛家人也一塊兒圍爐。

一只底下燒著紅炭的銅爐擺在圓桌子的正中央,爐上架著鍋子,鍋子里是自家腌的酸白菜,擺上豬肉、四色丸子、一大把野蒜和各種的配菜,一大鍋湯正熱滾滾的冒著白煙。

九道大菜圍著鍋子一共十道,取十全十美之意,有雞鴨魚肉,有涼拌,有快炒,還有燜上一天的鹵蹄膀,菜色之豐富勝過以往,不管吃不吃得完都得豐盛,晚點還有餃子可吃。

「咱們家剛泡的黃蜂酒還不能喝,所以買了酒性沒那麼烈的杏花酒,未成年……呃,咱們都還小不能多飲,一人最多一杯,誰偷喝就罰洗碗。」牛雙玉為每人倒一杯酒。

未成年不得酒這句話她是記住了,可是辦不到,在這麼熱鬧的年節,不喝一杯酒助興好像少了年味似的,她也放開手的讓眼前的至親盡興,掃走過去一年的不開心和傷心。

驀地,她的眼波掃過某張俊逸非凡的側臉,心口咚地一跳,好看的臉人人愛看,他又比好看更好看。

「哼!姊姊每次都想偷懶,叫冬雷表哥幫你洗,我不怕洗碗,再來一碗。」沒喝過酒的牛豐玉醉了,膽大包天的說起醉話,還抱著酒輝子說要大醉一場,男子漢要練酒量。

「 !小酒鬼,咱們家缺頭牛,拿你頂上。」話剛一出,牛雙玉就想到他們家該買牛了,老和村子里搶那十頭耕牛,他們真的搶不過,還易生事端。

她算了算賣春聯和煎餅的銀子,買頭牛綽綽有余,等十五過後開市了,再去買頭牛回來。

想到手邊的錢越來越多,她就樂不可支的笑著,一雙瓖了黑玉似的水眸特別明亮,彷佛夜里都不用點燈了,用她燦亮的雙眸照明,驅走一室的黑暗和往日的陰霾。

會越來越好的,她想。

「來來來,吃飽了發壓歲錢,二弟、妹妹、小豐一個,表哥你沒有,你比我大。」過年太高興的牛輝玉也說起笑話了,臉上堆滿笑的挨個發壓歲錢,一人二十個銅板。

牛家賺的錢都由牛雙玉管著,不過她會在日常花銷上多給其他人一些零用,依其所需給十文到五十文,他們私底下幫人寫信或做事的小錢則分文不取,各自分配使用。

只有一起干活賺的銀子她才正大光明的收起來,那是家里的「公費」,用來支付家中的開銷,其余是各自的私房。

唯一的例外是趙冬雷,因為他不姓牛,所以牛雙玉會多給他一些,畢竟他打的野味賣了不少錢。

「我不用。」他從未收過壓歲錢,不稀罕也不在意……趙冬雷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在看到笑鬧的牛家人後,他腦中浮現了些模 的片段,一群人在歡樂飲酒,唯獨他一人坐在角落獨酌,四周人很多卻無一人上前攀談。

「你不用,我給你。我娘說過,沒成親前都是孩子,都該有壓歲錢,接下來的一年才會順順利利,趙冬雷,你會一天比一天好……」牛雙玉笑嘻嘻的遞上紅包袋。

捏著扁平的紅紙袋,眼眶發熱的趙冬雷有一絲動容,這惹人疼惜的小泵娘呀!「我沒準備……」

他沒想過要給人壓歲錢,過年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他不知道,但他喜歡牛家的吃吃喝喝,為一家團聚而歡喜。

「以後再補給我,你敢不給,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她佯凶的手叉腰,但面上笑得像春天的柳條兒,細細柔柔。

「好。」他微帶哽咽。

這顆凡事為人設想的小扁豆,他會對她很好很好的。

「冬雷表哥,快給我瞧瞧姊姊給你包了幾枚銅板,她這人忒小氣了,去年給我的壓歲錢才給五個銅板……」他買個糖吃就沒了,到現在還想不起來吃的是什麼糖,因為吃太少了,嘗不出味道。

「不給看。」那是他的。

趙冬雷將捏得緊緊的紅袋子高高舉起,不讓人瞧。

牛豐玉不滿的咕噥。「你怎麼和姊姊一樣小家子氣,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你們喔!太討人嫌了。」

孩子氣的說法讓大家笑成一團。

「不必看了,就一枚銅板,象征一元復始,一切重新開始,來年博個好兆頭。」她看向趙冬雷,意思是說︰瞧,我對你多好,沒忘了求我家祖宗保佑你過得更好,你可要感恩。

趙冬雷但笑不語,深幽的墨瞳中異采輕漾。

「嗟!才一枚銅板而已,小氣就小氣,還一元復始……」待會再回屋數數今年得了多少壓歲錢,他想買彈弓。

子時一過,鞭炮聲齊鳴,此起彼落的迎接新年的到來。

這時,牛輝玉端了一碗長壽面出來,面里有顆水煮蛋。

「妹妹,生辰快樂。」

「姊姊,生辰好。」

牛家每一個孩子的生辰都是一碗母親煮的長壽面和一顆水煮蛋,從沒間斷過,如今娘不在了,由一家之主代替。

「今日是你生辰?!」趙冬雷面有惱色,未及時備上賀禮。

「嗯!我是大年初一寅時出生,那時天未明,我爹原本要把我取名初玉,取其諧音,但是他覺得雙字比較吉利……」她娘常在她耳邊說著,有時還會笑著喊她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