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會場內大部分布置藍海都已在昨夜完成了大半,白雪所需要做的,只是隨著藍海的指示做些擺設上的調整以及意見交流,她發現與藍海工作最愉快的一點,便是他能很快接受她的建議,並且再快速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用意。
這是向來堅持己見的季洋所沒有的特質。
藍海甚至還會不時關注她這邊的動靜。
「白雪,你小心一點,剛才那邊花器里的水有些灑翻,別滑倒。」藍海大步走來,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條抹布,彎身在她腳邊擦去木質地板上的水漬。
「……謝謝。」白雪實在不太習慣,季洋總是嘴上叮嚀要她小心避開工作場合上的各種危險狀況,但藍海卻能在忙碌自己手邊的工作時一邊分神注意她周遭所有小細節。
這讓白雪覺得十分心暖。
她盯著彎身輕拭玻璃花器以及地板的他,隨後蹲身道︰「二哥,這里我來就好。」
見她要接過抹布,他擺擺手。「女孩的手拿花多好,拿什麼抹布。」霸氣十足的一句話回絕了她,接著又起身另外忙去,一點也沒發覺白雪愣愣的神情。
蹲在地上的白雪雙頰漸漸浮上一層羞澀酡紅。從來……從來沒有人將她當成是女孩。
也許是她身材高挑,個性活潑樂觀,做事又率性直接,很多事她覺得不需要人幫忙會急著自己動手,更多的是旁人見她長手長腳又耐操,相處久了,早已忘了其實她是個女孩。
她瞪著自己的雙手出神,腦海想著他剛才那句話,心微微發熱。
時間來到了九點半,玻璃屋內開始沿著主走道置放白色座椅,白雪調整著走道兩旁的乳白鐵架,一個鐵架垂掛著一瓶玻璃花器,綻放在花器內的是純白玫瑰,一株株高冷純潔,令白雪愛不釋手。
她愛花,更欣賞藍海大膽心思下所纏繞的美麗情感。
剛才在會場堡作,听著幾位家屬閑聊提起馮知花芳華正盛,白玫瑰是她生前最愛的花之一,她看見家屬們經過白玫瑰芬芳搖曳的主走道,紛紛嘆望著走道盡頭的那張相片。
相片中的女孩巧笑倩兮,在鮮花的簇擁下,更顯年輕飛揚。
白雪突然覺得惋惜,這樣一個可愛美麗的女孩,為何如此早逝……想法才起,她便下意識搜尋著藍海的身影,就見他早已停下手邊所有工作,獨自沉默佇立在玻璃屋角落,凝視著窗外垂落的紫藤。
她突然好奇起馮知花與藍海的關系。
見他旋身邁向玻璃屋外,白雪趕緊調整走道末端的最後一瓶白玫瑰後,跟著走出玻璃屋外尋找他的身影,只是人還沒找到,耳邊傳來一聲驚訝的呼喚。
「小雪!你怎麼會在這里?」
韓霜走來,完全沒料到會在這里看見白雪。
「你才怎麼會在這里?!」白雪錯愕。
「我是來參加追思會的啊。」韓霜說出自己的來意,「知花是我在模特兒圈里數一數二的好朋友。」
「是這樣啊……我是來這里布置會場的。」白雪也說出自己出現的原因。
韓霜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季洋呢?」
「呃……我今天不是和季洋來的……」白雪尷尬一笑,頭皮發麻地想起韓霜上回對藍海的評價。
「不是和季洋?這次和你來的人是金銀銅鐵錫的哪個?」雪季花藝的小助理們名字不知為何湊巧就有這五個字,韓霜一知道後便總是如此戲稱,卻也從來弄不清楚誰是誰。
「都不是欸……」白雪正在想著該如何解釋,藍海正巧由韓霜後方走來。
「白雪,會場大致上都布置完成了,我先送你出去。」
藍海並未仔細瞧清楚與白雪談話的人,但韓霜卻快他一步回身,瞪大雙眼怒視他,他眼底訝然,尚來不及反應,已受了韓霜一記熱辣辣的耳刮子。
「你還有臉來!」韓霜激動怒罵,彷佛一記掌摑仍然不夠泄憤,揚手又準備揮去一記,卻被白雪伸手制止。
「韓霜,你這是干麼!」白雪低呼,心急如焚地盯著將臉撇開的藍海,瞧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啊!藍家二少爺,我上次不就跟你提過了嗎?馮知花就是我那個好朋友!就是因為這個藍家花心二少,知花才會想不開吞安眠藥自殺的!全都是他害的!」韓霜氣得渾身顫抖,眼神惡狠,恨不得能沖上前去再揍藍海幾拳。
白雪心里一陣惡寒,背脊發涼。「……這不可能啊。」倘若原因真是如此,馮家人怎麼可能讓藍海來布置會場呢?
「怎麼不可能!知花那陣子戀愛的對象就是他,除了他之外還能有誰讓她想不開呢?在這里踫到他真是晦氣,小雪,我們走。」
韓霜沒意識到剛才藍海呼喚白雪的話,急急忙忙便要揪著白雪離開,偏偏白雪像木樁一樣杵在原地任她怎麼扯都扯不動,韓霜跺著腳惱問︰「小雪,你還留在這里干麼呢?!」
白雪見藍海完全沒有任何解釋,甚至連韓霜要帶她走都沒有一句話,出于某種莫名情緒,她再如何震驚于韓霜告知的事也無法輕易離開。
「韓霜,我今天……是和他一起來工作的。」
「啊?」韓霜震驚。
「你先進去吧,之後再向你解釋。」白雪推著韓霜的背脊,一路將她給推入了會場內後再折回來,藍海依然一聲不響地佇立在原地,她深吸了口氣,上前觀察他被賞了五指的臉龐,淡問︰「痛嗎?」
藍海被問得一震,抬眸盯著白雪。
「我知道,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真是韓霜所說的那樣,你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她緩緩敘述。
接近告別式開始的時間,許多家屬朋友陸續抵達會場,意識到兩人再站在玻璃屋前相當擋路,于是白雪牽起藍海的手,往外走回面包車旁。
「你不相信韓霜說的?」藍海盯著白雪牽著自己的手。
「我只看到我所看到的、感覺我所感覺到的。」她回。
藍海心底泛暖,低問︰「你把我的手握這麼緊干麼?」
「給你力量。」眼前的他看起來,太憂傷。
簡短四個字撼住他的心神。
十點的夏日陽光已炙熱得令人額角沁汗,她白皙臉龐因勞動及曝曬而泛紅,但她不以為意,無視一身疲憊,堅持待在他身邊……藍海突然深深慶幸,今天找她來的確是個挺不錯的主意。
「謝謝你。」他雙臂展開,將她納入懷里,深深擁抱她。
白雪卻未預料到他這項舉動,整個人顯得錯愕,他的懷里滿是花草香味,揉合了一股清冽薄荷及早晨陽光的味道,這與她初次見他時的印象完全相反。
那時的他,略微輕浮,氣質不羈,原以為他比想象中的還要浪蕩,卻在今日首次工作完全翻轉了所有刻板印象,這一個擁抱,不摻任何雜思,純淨溫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無法一言以蔽之的誠摰謝意與悲傷脆弱。
下意識地,她的手輕撫著他寬闊的背脊,也許,現下滿懷復雜情緒的他,需要的是更多的安慰,而非指責。
但她的動作讓藍海僵直了身軀,他像是極不習慣地將她拉開,毅然結束了這突如其來的感性擁抱,他輕咳了聲,自覺視線無法對上白雪,只好抬頭看看晴朗無雲的天空。「我請大維來接你回去了。」
白雪還來不及反應,席大維人未到聲已先到,「總監,我來了。」
被藍海十萬火急?Call?到現場的席大維,三步並兩步走來。
「白雪跟著我累了一個早上,先把她安全送回家吧。」藍海一見席大維來,又恢復了往常稀松平常的慵懶。
「是的,總監。」席大維立即應聲。
見藍海又將邁步往會場走去,白雪一時心急,連忙拉住他的手。「二哥,我自己有開車來,不需要麻煩席特助。」她還想多陪他一會兒。
藍海像是看出了她的打算,眸光放柔,「女孩子不要逞強,讓大維代駕吧,這里剩下的我可以應付了,你先回去休息。」
「可是……」她想起韓霜在里頭,仍是百般不放心。
「沒事,別擔心。」他伸手揉揉她的發,掌心一片蓬松觸感,也柔軟了他一顆心。「大維,你先送白雪回去再回來這里。」
「好,白小姐,請你跟我走吧。」席大維低勸。
見藍海態度堅定,白雪艱難應允了聲,便乖巧地隨著席大維走去。
離開前,無法漠視心里萬般的舍不得,她回首再瞧了藍海一眼,就見他挺拔的身姿佇立在紫藤花下,那讓他看起來彷佛置身在一幅充滿美麗與哀愁的畫中。
她從包包內掏出他剛才遞過來的花藝設計手稿,上頭除了構圖之外,尚有他所寫下的剛勁字體——
「開到荼蘼花事了。」她呢喃。
荼蘼花謝,代表花季終結,而那最刻骨銘心的燦爛與繁華,也將在此處告一段落。
白雪的心緊緊一抽,久久凝視著他的一筆一劃,他的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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