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宣家、千家的彩禮同時送來了。
千家雖為鎮江王府,可原就家底不豐,今年府里可用的現銀都用在給安國公府下聘了,因此給夏依嬛的彩禮是少得可憐,打開箱籠一看,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程氏見了,在房里嘆氣了一整個下午。
女兒給人做妾,唯一能對人說的就是鎮江王府的門第了,王府和商家差了何止十個級別,她對彩禮是有所期待的,可堂堂王府,納妾的彩禮竟然只有十二抬,寒酸得叫程氏看了心酸,自己捧在手心疼愛長大的女兒,竟只得了十二抬彩禮,她不僅為女兒不值,也沒臉見外人了。
反觀宣家,竟是足足到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彩禮,打開後是琳瑯滿目的珍品,將偌大的院子鋪得滿滿當當,府里上下都來看熱鬧,眾人的眼珠子都要跌出了眼眶。
大總管在唱宣家的禮單,禮單長得幾乎要拖地了,拳頭大小的東珠就有一箱,白玉也有一箱,珠寶首飾里,金首飾頭面一箱,玉首飾頭面一箱,銀首飾頭面一箱,寶石首飾頭面一箱,雲錦蜀緞和江南綃紗各一百疋,竟還有上好的杭綢也是一百疋,眾人以為杭綢便是極限了,哪知道後頭打開的箱子里還有宮錦宮綢,其余精美的玉器擺設和古董珍本字畫無一不足,最後是一對肥嘟嘟的活雁。
按禮數,以木雁或白鵝替代皆可,可宣家卻尋來一對活雁,可見宣家有多重視這門親事。
對于彩禮的差別,夏依嬛非但沒嫉妒之情,還真心誠意的向夏依寧恭喜,鎮江王府家底薄,這是她早知道的事,否則她如何能收買得了千玉瑩?未來,等千允懷走上仕途,有她的財力為他打點,讓他一帆風順,他還不待她如珠如寶嗎?
另一邊,夏依寧在翠玉軒里,听完雨嘉喜孜孜的形容彩禮有多少又多少,她滿心的感動。如此貴重的彩禮,說明了宣家對她的看重,不因她是庶女而輕慢,也說明了他們很歡迎她成為宣家的一分子。
「寧妹!」夏依嬛過來了,身後跟著水嫣。
「大小姐好!」雨嘉忙請安斟茶。
夏依嬛笑吟吟的,隨手月兌下一只玉鐲子塞給雨嘉。「日後你跟二小姐過去,可要好生護著二小姐,莫叫二小姐給宣家人欺負了。」
雨嘉原是不敢收的,見夏依寧點了點頭,她這才收下,又對夏依嬛福身道︰「奴婢一定好生記住大小姐的話。」
夏依嬛點了點頭。「你們兩個都先下去吧,我還有些體己話要跟二小姐說。」待水嫣和雨嘉下去了,夏依嬛這才收了笑,正色道︰「寧妹,你要懂得收攏人心,尤其是咱們的貼身丫鬟,一定要讓她們打從心里覺得你當她們是親姊妹,半點都沒拿她們當下人看,如此她們才會忠心耿耿,為咱們死都行,身邊就是要有一個這樣赤膽忠心的下人,若是必要做什麼時,也才方便,你不要小看了我說的這些,這些都是祖母教我的,祖母在世時能把咱們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條,整治得祖父身邊那幾個姨娘都不敢作怪,她說的話必定是要听的。」
夏依寧聞言,心里一顫。原來是這樣,所以前世夏依嬛才會對她那麼好,才會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下人,就因為她認為自己和夏依嬛情同姊妹,明知道夏依嬛做了許多錯事,她還是說服自己要守口如瓶,以致讓宣家招來大禍……
「怎麼了?寧妺,怎麼如此看我?」夏依嬛見她神色有異,頓覺奇怪。
夏依寧回過神來。「沒什麼,只是深覺姊姊的話十分有理,在反復思量罷了。」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咱們平時對下人好點準沒錯。」夏依嬛見她受教,也是開心,又道︰「不過,我今日過來不是要跟你說這些的,我是來給你添妝的。」
她笑吟吟的將帶來的一個描金退光匣子打開,里頭一件件的首飾閃爍著絢麗奪目的流光,不管是發簪、步搖還是耳環、花翠,都十分精細。
夏依寧認出來那都是馨州的「鈺寶齋」打造的首飾,鈺寶齋往來客戶非富即貴,東西也比別的珠寶鋪子貴上三成,她的眼神像錐子似的盯著那些首飾。「姊姊,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前世她已知道夏依嬛慣用錢銀來收買人心,現在她只要裝作震撼,再萬分感激的收下便可以了。
夏依嬛見她如此反應,果然滿意,臉上得意一閃而過。「你別推辭,你為了成全我,還被炸傷了,吃了許多皮肉之苦,又為了不讓爹娘和宣家結下仇怨,答應嫁給宣景煜,你一心為我,不過區區一盒首飾算什麼,你此去可是宣家少夫人,若沒有些貴重行頭,可要叫人看輕了。」
夏依寧一臉動容。「姊姊既然這麼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卻沒什麼可以回報姊姊的,實在慚愧。」
「姊妹倆還說什麼回報?」夏依嬛一笑。「咱們各自幸福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夏依寧看著她,在心中信誓旦旦地道,會的,我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幸福的!至于你,希望你不會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
過了臘月,適宜婚嫁聘娶的大吉之日只有一日,因此夏家在一日里嫁了兩個女兒。
卯時,天色還未大亮,夏依寧、夏依嬛便讓下人喚起,沐浴淨身,在各自的院子里任人折騰擺布,整座夏府燈火通明,上上下下皆為兩位小姐忙個不歇。
梳頭化妝,皆是要費番功夫的,梳新娘髻尤其繁瑣,好一陣精挑細選,這才把釵釘簪環都戴上去。
收拾好頭面,夏依寧換上大紅嫁衣,頸脖和雙手都掛上了首飾,待梳妝完畢,外頭天色早已放亮,吉時也到了,響亮的炮竹混合著喜樂聲,翠玉軒的丫鬟都興奮了起來。
雨嘉出去外頭探消息,不一會兒喘著氣進來,大聲道︰「小姐!宣少爺……不不,是姑爺,姑爺親自來迎親了!」她眼眸閃亮亮的,一股腦的又道︰「迎親隊伍就來了四、五十人,可把咱們府上的高牆圍了大半圈,姑爺騎在棗紅色的駿馬上,那品貌真真叫人移不開視線哪!」
夏依寧聞言,不禁心跳加速,卻也很是感慨。
前世宣景煜親自來迎親,就是她報的喜,可夏依嬛听了只是撇撇唇,麗容似冰,沒半點動容,直到出嫁那一日都還顯得不情願。
如今,鎮江王府一頂粉轎便將夏依嬛抬走了,饒是夏家送上千里紅妝,可見女兒連大紅嫁衣都不能穿,程氏來看她時還紅著眼眶,適才肯定是哭過了。
夏依寧忙起身見禮。「母親。」
程氏摁著她的手,讓她坐下,程氏端詳著她,眼中浮現欣慰之色。「寧兒,嫁做人婦,謹遵婦禮,謙卑恭讓,日後侍奉好婆母與夫君是你的本分,娘曉得你是有分寸的,以後也一定福氣相隨,若有什麼委屈,一定要派人送信來,爹娘一定為你做主。」
夏依寧恭順道︰「女兒明白,多謝母親的養育之恩,此去寧州,不能再日日給您請安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程氏又拉著她的手殷切叮嚀了幾句。
夏依寧想到兩人數年的相處,真像母女一般,也不禁紅了眼眶。
前世她雖為家生子,可爹娘早早就因水災去了,從沒享受過父母疼愛,這一世得程氏溫暖相待,也是她並不想對夏依嬛報仇的原因。
夏依嬛是程氏珍愛的女兒,若有個差池,程氏怎麼承受?所以了,她不會報仇,只盼夏依嬛好自為之,不要再重蹈覆轍。
程氏親手將大紅蓋頭披在夏依寧頭上,夏依寧眼前一紅便看不見其他了,雪階、雨嘉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待出了翠玉軒,一聲「吉時到,上轎」,依規矩新娘足不能沾地,夏家的長子夏展飛接手,背著夏依寧跨出門檻,將她送上大紅花轎。
夏依寧坐在轎里,沿途百姓對她嫁妝的驚嘆之聲不絕于耳,此番離家嫁到寧州,她有一種終于要回家的感覺,宣府里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想到再過幾個時辰便能見到宣景煜,她的心便片刻都無法定下來,雖然知道此刻他人就在她的身邊,可是她蓋著紅巾看不到他,仍有不安。
很快便到了碼頭,由馨州到寧州,坐船不用半個時辰,宣家派了自家大商船來迎親,又是一番敲打鑼鼓的熱鬧,夏依寧不必下轎,八抬大轎直接抬上了大船,知曉宣景煜就在身邊,她雖然看不見外面,倒沒有半點兒不安。
揚著宣字的商船緩緩行駛在虹河之上,夏依寧因為沒事可做,不由得想起了昨夜吳嬤嬤來對她說的話。
吳嬤嬤是程氏的女乃娘,奉程氏之命,來教導她閨房之事。
前世她未曾嫁人,也沒人跟她講過夫妻的房中事究竟是如何,但她記得清楚,夏依嬛在洞房第二日晨起時,哭得梨花帶雨,半點都沒有新嫁娘嬌羞的喜悅,還說她的清白給宣景煜糟蹋了,說他是禽獸,听得她們幾個貼身丫鬟又驚訝又無奈,宣景煜也好似听見了那一席叫他情何以堪的話,那一日一直臉罩寒霜。
而今夜,要和宣景煜洞房的人是她,她一定不會叫他失望難受,她會盡全力好好表現,討得他的歡心。
沒一會兒,雪階來了,在轎前稟道︰「小姐,姑爺擔心您會暈船,命奴婢拿薄荷膏來給您,讓小姐擦在耳後,便不會那麼難受。」
夏依寧由轎簾下接過薄荷膏,她根本舍不得用,像看什麼訂情之物似的,一直擱在手里端詳。
他分明是知冷知熱的好男兒,是夏依嬛不懂得珍惜,從不曾對他敞開心房,一心就望著那遙不可及的千允懷。
罷了,今夜夏依嬛便能得償所願,成為千允懷的女人,她應是能知足了,日後她要做的便是讓宣景煜看清千允懷的真面目,讓他知曉千允懷與他友好交往都是有目的的。
花轎下了大船,喜樂一路伴隨,新娘子豐厚的十里紅妝再度成為百姓品頭論足的焦點,行了約莫一刻,轎子停住,穩穩地落在地上,同時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炮竹聲。
夏依寧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前世她就守在這花轎旁,看著宣景煜來踢轎門,那時他臉上掛著俊朗的笑容,大概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娶了個冰山美人回來,非但與他同床異夢,還害得他身首異處……
夏依寧的思緒讓一聲「新郎踢轎門」打斷,就听轎簾外的人象征性地踹了下轎門,她的心一跳,還來不及想什麼,喜娘已打起轎簾,將她扶下了轎。
她踩著紅氈,跨過馬鞍子和火盆,緩步慢行,進了喜堂,她知道喜綢的另一頭是宣景煜在引導著她,所以她的心很是淡定,不管這繁鎖的儀式要多久,她都甘之如飴,這是她求了兩世才得來的姻緣,自然每一個瞬間她都點點滴滴的珍惜在心頭。
「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待听到夫妻交拜時,夏依寧讓喜娘牽引著往右邊轉了小半圈,她慢慢矮子,深深一拜。
她的對面是宣景煜,從此舉案齊眉,白首不離,這不只是她對婚姻的誓約,也是她對他的誓約。
「禮成——?送入洞房——?」
終于儀式完畢,夏依寧被送進了新房。
房里的味道是她前世所熟悉的,燃著宣景煜慣用的怡州白丹香,他會用白丹香是因為他的姨母,也就是陸氏的胞妹,其夫家在怡州經營香料鋪,每年都會送幾種不同的香料過來,他用慣了,也就不換了。
她一直覺得這白丹香很是特殊,好似置身在清晨的竹林里,又彷佛能听見高山流水的琤琤琴音,會讓人想到「風瑟瑟以鳴松,水琤琤而響谷」,聞了心里很是平靜。
可惜,此刻她無法好好回味過往,鬧洞房的宣家親友擠了滿屋子。
「新郎官來了!」有人興奮的喊道︰「要給新娘子掀蓋頭了!」
眾人都很識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夏依寧心里一緊,知道宣景煜就拿著喜秤站在她面前,她不由得緊張。
雖然他們已經見過了,可她還是心里懸著,擔心他不滿意她的容貌,擔心他會不會後悔向她求親?
她心跳如擂鼓,紅蓋頭已被挑下,她的眼前一亮,應該嬌羞低下頭去的,可她卻抬眸望著他,對四周涌來的贊嘆之聲恍若未聞。
他著了猩紅喜袍,模樣就與她記憶中的一樣英挺軒昂,他的身形挺拔修長,為人正氣凜然,做事決斷有力,是她能倚靠一生的郎君。
想到所嫁之人便是前世系了整個心思的人,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笑,心里充斥著幸福之感。
宣景煜低頭凝視,對上一對熾熱眼眸。
他的媳婦兒臉蛋酡紅,密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竟像是在頃刻間便將心交給了他一般,讓他由心底涌起一股熱意。
「煜哥哥,嫂子如出水芙蓉,你看嫂子都看傻了,忘記要去前廳應酬賓客了。」
也不知是哪房的妹妹出言調侃,宣景煜這才回過神來,對自己適才瞬間的失態感到莞爾。
他們在起哄聲中飲下交杯酒,喜娘連忙把備好的金豆子發給屋里的每個人,見者有份,得了金豆子,鬧洞房的眾人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新房終于安靜了,宣景煜笑了笑,說道︰「我出去應酬賓客,你若累了便先洗漱歇會兒,若餓了便先吃點東西,我讓你的丫鬟進來服侍你。」
夏依寧點了點頭,就見他出了房門,把喜娘也喚出去,不一會兒,雪階、雨嘉都進來了。
雨嘉掩不住興奮之情,嘰嘰喳喳地道︰「小姐,姑爺看起來人好好,適才賞了奴婢們荷包,叫奴婢們進來伺候,怕喜娘在,小姐會不習慣,還把喜娘支走了。」
夏依寧微微笑道︰「他原來就很好。」
雪階笑道︰「小姐這麼快就幫姑爺說話了。」
夏依寧也不分辯,讓她們給自己卸下釵環首飾,心里想的是前世她在府里的荷花池邊跌了一跤,把爹娘留給她的玉佩弄不見了,他見她在池邊哭,問明了原由,叫人連夜打撈,將她的玉佩找了出來。
他真的……是個好人。
她不過是個下人,他卻能將心比心,若是前世夏依嬛肯好好做他的妻子,他必定會珍惜呵護。
「每次小姐露出這樣的神情,奴婢都猜不著您在想什麼。」雪階笑著說道,將釵環放回匣子里,叫外頭的粗使丫鬟抬了熱水進來。
夏依寧沐浴餅後,換上一身輕便的大紅織錦緞繡衫,雪階用干帕子將她的濕發輕輕絞干,也不梳頭了,就讓青絲披在肩上,再洗去臉上厚粉,抹了層雪凝露,雖然一日並未進食多少,但此刻她也不餓,只吃了一塊糕點,喝了小半碗加白糖的馬**便回到榻上,此刻她一心一意想做的,就是一個人靜靜的等待宣景煜回來,雪階、雨嘉見狀,便收拾了東西退出去。
新房里只剩夏依寧一人了,起先她還坐著,待龍鳳燭已燃去三分之二,屋里仍是靜悄悄的,她不免也感到倦了,忙亂了一日,她的眼皮子漸漸沉重,最終熬不住地沾上了錦榻。
宣家是寧州首富,又是百年望族,守了三年喪期,好不容易今日辦了喜事,道賀的賓客絡繹于途,席開了百桌還不夠,喜宴一直鬧到亥時才散,饒是宣景煜的酒量向來不錯,此時也有幾分醉意。
「少爺還好吧?」宣安扶著主子往新房里去,臉上也是一片喜氣洋洋。「少爺得清醒點,少夫人還在新房等少爺哩,保不定待明年這時,咱們府里就能听見小女圭女圭的哭聲了。」
宣景煜忽然腳步一止。「不是她。」
宣安一愣,心里咯 了聲。「您是說……」
宣景煜點了點頭。
宣安松了口氣,下意識舉目看了看四周,才道︰「不是少爺夢中的女子,那真是阿彌陀佛、謝天謝地,雖然知道少爺先前就見過夏二小姐了,可小的還是擔心得緊,真怕那蓋頭一掀,就是少爺夢里那蛇蠍美人,怕夏家二小姐莫名其妙在路上給人掉包了,換了那蛇蠍女子來頂替。」
他打小伺候少爺,少爺成年後也沒要通房,還是由他伺候,因此他最清楚主子的事了。
主子一直被一個惡夢所擾,起先主子不肯說,有一回,主子由惡夢中驚醒,渾身汗濕,身子卻是冰冷的,是他急了,說要去稟告老夫人和老爺夫人,主子這才緩緩吐實。
主子說,夢里宣家遭罪,滿門抄斬,無一幸免,他夢見自己在刑台上人頭落地,有個女子冷眼旁觀著一切,那女子手段毒辣,在夢里是他的妻子,也是她親手將他推上斷頭台。
老天爺啊,那時主子不過才十歲,竟會作這樣可怕的夢,饒是他听了也膽顫心驚。
後來的幾年,少爺斷斷續續一直作這個夢,他覺得不安,也覺得不祥,幾次要稟告老爺夫人,可少爺不讓他說,這麼多年來,他自個兒憋在心里,可快把他給憋死了。
好不容易,少爺的親事定了下來,雖然由兩位小姐的口中听到那夏二姑娘多好多好,可他還是忐忑不安,深怕主子的夢境成真。
如今,蓋頭都掀了,少爺親眼確認過新娘子和夢中不同,從今爾後,他心里懸著的那塊大石落了地,再也不必擔心那無稽的夢境會成真了。
「看來這些年是白白擔驚受怕了。」想到自己竟會對一個夢耿耿于懷,宣景煜不免失笑,認為自己小題大作了,甚至在掀蓋頭的那一瞬間,他心跳加速,害怕見到的會是他夢里的女子。
他以為他不會沒來由地一直重復夢到同樣的夢境,但如今看來,確實是沒有理由,再轉念一想,那不過是個夢,因為他太在意,才會揮之不去。
「少爺,恕小的多嘴,您的夢千萬不要告訴少夫人,以免少夫人多想。」
宣景煜的嘴角浮上似有若無的笑意。「你都還沒娶媳婦兒,怎麼會明白這些?」
宣安振振有詞地道︰「小的家中有五個嫂子,女人家最愛胡思亂想,就是這份胡思亂想時不時就把家里搞得雞犬不寧,小的看多了,自然明白。」
宣景煜忽然笑道︰「你這倒是提醒了我,你五個哥哥都娶媳婦了,你也該娶媳婦兒了。」
宣安嘖了一聲,「再說吧,小的眼光可是很高的,說實話,少爺您也知道吧,咱們府里沒有好看的丫頭。」
宣景煜一笑置之,這倒是實話,他母親心善,挑丫鬟時專挑身世可憐的,正好那些身世可憐的都略略清秀而已。
宣安將主子送到新房門口止步,守在外間的雪階、雨嘉見了他,齊齊福身叫了聲姑爺。
宣景煜微微頜首便進入內室,隨手將房門拴上。
如他所想,他的新娘子已經睡著了,紅燭高燒映照著她的睡容,光影下,她的嬌顏顯得格外動人,讓他又想起在畫舫上初見的那一個片刻,她的雙眸里流動著毫不掩飾的悸動,那悸動中帶著重逢的欣喜,絕不是對陌生人會流露的。
她是把他當成別人了嗎?是當成什麼人了?這問題他自然是想不通的,日後再問她便是。
喜房里側的六扇琉璃屏風後有個相連的梢間,改建成了淨房,是與她的親事定下之後,他母親尋了能工巧匠來改建的,說是這樣方便些。
見她睡得熟,他便逕自去淨房沐浴,換去一身喜服,改著與她相同的大紅錦緞中衣,這是她的嫁妝,也是她親手所繡,照大齊朝的規矩,洞房之夜,新人需得穿上新娘親自繡的大紅中衣,這般才能早生貴子。
他上了床榻,打量著躺在身邊的麗人,潔白秀麗的臉頰,如畫的眉目,就像個美玉雕刻的人兒,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薄荷香,額前幾絲烏黑的劉海垂著,更顯得動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她,但先前在畫舫上,四周吵雜,她身上還傷著,不似此刻,房里只有燭火在燃燒的聲音,帷帳里只有他們兩人,他能夠好好地看她,看這往後將為他侍奉長輩、生兒育女、操持內宅的女子。
越是看她,他越是感到不可思議,她一個大家閨秀,如此嬌柔,如何有勇氣不假思索的為靜宸擋下煙火?她就不怕若是有個差池,會損及自己的容貌嗎?
就在他定定看著夏依寧的同時,像是心有靈犀似的,她緩緩睜開了眼眸,又眨了眨眼,這一瞬,嬌美的她像是花苞,叫人生出正在盛開的錯覺,令他的心猛然一跳。
霎時,彷佛天地都靜了下來,只剩下他與她。
她又來了,又是那種跨越千山萬水,終于得以與他相見的悸動流轉在眼眸之中,就好像想伏在他的懷中,因為太過喜悅,或者太過委屈,彷佛她的心口又酸又澀,又歡喜又感觸,想好好哭一場對他傾訴似的。
夏依寧正是壓抑著這種念想。
八歲重生,走過多少個寒暑,她獨自在夏家熬了許久,等待自己長大,也等待他長大,她每日盼著與他再見,如今終于走到他面前來了,她的心陣陣地揪痛,她多想撲進他的懷里把一切都告訴他,但她不能,若他知道她是前世的寧兒,怕是連她也會恨下去,所以,不管她有多想要對他訴說一切,她都得忍住,她是來助他逢凶化吉,不是來擾亂他心神,令他痛苦的。
可,她以為她努力地在壓抑,不想串串淚珠已不由自主的滑落。
宣景煜心頭一震,他什麼都還沒有做,她為何落淚?
難道,這是一樁她不情願的親事?眾人自然都會認為她高攀了,可焉知道她是否早有意中之人,卻叫他的求親硬生生給拆散了……
他心頭一沉,面色有些復雜地問道︰「娘子為何彷佛識得我?又為何落淚?」
他們是要相處一生的,他不想一輩子存著這個疑惑,也不想她藏著心事,落得同床異夢的結果。
前世之事像流水般緩緩淌過心底,夏依寧眸底水潤,凝視著他道︰「我在夢里見過夫君幾回,像是前世相識,今世再見,不由自主的高興,我一心想再見夫君一面,幸好夫君向我求親了,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原就是她的肺腑之言,她說得極是真誠、誠懇,叫人生不出半點懷疑。
宣景煜听著她這番柔情的告白,凝視著她如天山湖水般的眼眸,只覺渾身血脈涌動。「你送我的香囊太過特殊,我把你娶進門就是想要問問你,為何在香囊上繡了鶴、龜,是讓我長壽之意嗎?」
她輕輕點頭,目光微微閃亮。「咱們一起長壽,以紅塵為紙,歲月作墨,天長地久,永不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