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村地處塞安縣南二十里,因為不遠處的翠屏山上泉眼眾多,匯聚成河流經大半塞安縣地界,澆灌水田,所以平日很得縣里的重視,再刻薄的縣官也不會忘記在春日里疏通水渠,畢竟逢旱灌溉,逢澇排水,都離不得這一條條水渠。
縣城周邊各家的徭役大半也都用在水渠上,任家的徭役已經服完了,但如今分家出來,頭上沒有片瓦,腳下沒有寸土,任大山夫妻只好來渠上干活,起碼要先給兒女賺口飯吃。
任大山正揮動鎬頭刨著尚且有些硬的土石,正值壯年的漢子卻因為平日吃不飽,活計又重,光著膀子也沒露出什麼肌肉來。
任月月和輝哥兒想要跑上前去喊爹爹,卻被任瑤瑤攔住了,「爹在干活,還是去找娘吧。」
姊弟三個問了一個同村的嬸子,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老娘干活兒的棚子。
如今的縣官還知道要些官聲,百姓們服徭役,原本是自己帶干糧的,他大發慈悲立了粥棚,每日中午發碗包谷粥。
百姓們是最容易知足的,這碗粥果然換來所有人的贊譽。
而劉氏的活計就是燒火熬粥,外加替駐守此地的幾個官差們洗刷,每日有一碗粥和十文錢的工錢。她盤算著晚上把工錢都換了干糧,帶回去給孩子們填飽肚子也該足夠了。
任瑤瑤遠遠看著娘親在灶台間忙碌,就帶了弟妹找了個避風的窗下坐了,歇歇腳,也等著娘親忙完再過去。
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眼見娘親那里有吃的,恨不得立時跑過去,但是大姊好像比有病之前厲害很多,他們也不敢反抗,只能抱著咕咕響的肚子,嗅著包谷粥的香氣忍餓了。
任瑤瑤也是心疼這兩個孩子,正盤算著給他們講個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時候,就听見窗里一聲脆響,接著有人抱怨道——?
「這帳目也太過難算,大好春日本該出去賞花飲酒,如何就耗在這等銅臭之事上了。」
任瑤瑤眼珠兒轉了轉,大著膽子起身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原來窗邊有張木桌,桌上放了兩本帳冊,還有紙墨筆硯和茶壺點心,一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人正在皺眉發脾氣。
她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抬手開了窗子,開口道︰「這位公子,若是您能把那盤子點心和茶水賞給我弟妹墊墊肚子,小女子就幫您理好這些帳目如何?」
那書生突然听到人聲,嚇了一跳,待得抬頭見是一個瘦巴巴的小泵娘,倒也沒怪罪,好笑道︰「想吃點心,賞你就是了,這些帳冊可開不得玩笑。」
說罷,他就端起那點心盤子遞出了窗子。
輝哥兒和任月月幾乎是立時竄了起來,還好,只是站在了姊姊背後,不過眼楮已盯在點心上挪不開了。
任瑤瑤模模弟妹的頭發,卻是拒絕道︰「公子,我們一家雖然窮,但也不是乞丐,還有不食嗟來食的骨氣,若是公子不讓我幫忙核算帳冊,這點心……我們不能收。」
「咦?」那書生顯見很是驚奇于一個農家姑娘有如此的見識,一時倒是起了爭勝之心,他飽讀詩書,做起來都覺艱難之事,難道一個農家姑娘還能勝任不成?
「好,本公子就讓你核算這帳冊,若是事成有賞,若是不成也不會懲罰你。」
任瑤瑤方才還有些後悔,無論任何地方,帳冊都是重要之物,誰也不會輕易交給外人核算,若是這公子喝罵她一頓,她都沒有反駁的余地。
不過,好在這人是個豁達寬弘的性子,想必聖賢書沒少讀。
「好,那就謝謝公子給我這個機會了。」
任瑤瑤行了禮,接了點心盤子給弟妹,然後就進了屋子。
紙筆都是現成的,帳冊也不出她所料,遠沒有復式記帳法那般繁雜,不過是羅列了進出帳目銀錢而已。
她放了心,提起毛筆,一邊心算一邊在紙上記錄,倒也順利。
前世,她因為先天性心髒病,自小就只能看著別的孩子跑跳,無聊也無奈的時候,便看書、練字,學習一切讓她覺得有趣的東西,數學奧林匹克拿的獎也有幾張,後來家里油坊的帳都是她在算的。
這會兒倒恍然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有父母兄姊疼愛的日子。
一旁的年輕公子本也沒有在意,在他看來不過是個逞強的小泵娘,算不好放下他繼續算就是了,這般無趣的日子,有件小事也算解悶了。
可是越看他越驚奇,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那一雙干瘦甚至滿是瘡疤的手,一只迅速翻著帳冊,一只偶爾記上一筆,兩本帳冊居然很快就翻完了,最後落在紙面上只有三排字——?
進帳二百三十六兩,出帳二百一十一兩三十文,還剩二十四兩九百七十文。
「公子,已經算好了,您核對一下吧!」
任瑤瑤悄悄舒了一口氣,起身讓了桌椅,扭頭從窗外見到自己娘親從棚子里出來,趕緊出門拉著吃了滿嘴點心渣子的弟妹迎了過去。
劉氏原本在忙碌,突然瞧見自家兒女在外邊,慌忙跑出來,一見大女兒也在,很是埋怨了兩句,「哎呀,你這病還沒好呢,怎麼就跑出來了?快回去,娘一會兒就送飯回家。」
不等任瑤瑤說話,任月月和輝哥兒已經爭先恐後嚷了起來。
「娘,姊姊好厲害,那公子賞我們點心吃呢!」
「娘,是迎春糕,就是女乃女乃吃的那個,我留了一塊給娘。」
輝哥兒跳著腳想把手里捏得有些碎的點心塞進娘親嘴里,惹得劉氏拍了他一巴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誰賞的點心?」
任瑤瑤心虛,趕緊遮掩道︰「娘,我以前替大伯收拾書房的時候,不是偷學過幾個字嗎?方才幫著那個公子算了算帳目,得了一盤子點心。」
「啊,還有這事?」劉氏很是狐疑,她怎麼不知道閨女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就從她大伯那里偷學了幾個字,便能像那些帳房先生一樣算帳了?
任瑤瑤怕娘親追問,趕緊找借口開溜,「娘,月月和輝哥兒都吃飽了,我這就帶他們回去了。」
說罷,她扯了弟妹就走,惹得劉氏在後邊追喊著——?
「不許再到處亂跑啊,趕緊回二女乃女乃家,晚上咱們就搬去村外的草棚。」
「好,娘,我知道了。」
任瑤瑤揮揮手,偷眼見到那屋子里的書生奮筆疾書,她更是加快了腳步。方才真是魯莽了,只為了給弟妹尋些吃的,倒是差點露了馬腳,原主可是只知道做活兒,個性怯懦又軟弱,哪里會寫算啊,唉,得要想個好借口,否則以後就要裝文盲了。
不說任瑤瑤如何琢磨著撒謊,只說劉氏繼續忙碌,直到太陽西斜才得以松一口氣,正想著要偷空回去拾掇村外的草棚子時,忽見那屋子里的年輕公子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
「那個婦人呢?那個姑娘呢?」
劉氏嚇得手里的水瓢差點兒掉了下去,早一點的時候自家閨女可是說幫忙算帳得了點心,難道帳目出錯了,這可如何是好?閨女的病罷有起色,可不能再受罰了。
「公子恕罪啊,我家閨女不懂事,小熬人給您磕頭,求您不要怪罪她,她有病罷……」
不等她說完,那年輕公子就兩步竄上前抓了她的袖子,嚷道︰「哎呀,我是要找她拜師啊,居然都對了,算對了!實在太快了!」
「啊?」原本以為閨女闖禍了,不想居然有這樣的反轉,劉氏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公子還要再說話的時候,棚外有小廝騎馬趕來,驚喜喊道︰「公子,隋少爺回來了,到家里尋您喝酒呢。」
「什麼,風舟回來了,太好了!」
那年輕公子驚喜的立時直起了腰,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想起還有個劉氏,于是趕緊指著棚角的兩只鼓囊囊的布袋說道︰「這位嫂子,你把這兩袋子糧食拿回去,算是先前那位姑娘幫忙核對帳冊的工錢,待我明日有閑暇定然上門拜訪。」
說罷,他匆匆跳上馬跑掉了。
留下劉氏很是呆了一會兒,這才在旁邊婦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眼見劉氏得了賞賜,幾個婦人湊趣道︰「二嬸子,這里活計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家拾掇拾掇吧,就算有什麼事,還有我們頂著呢。」
劉氏心里惦記著要回去問問閨女,恨不得立時就一步邁回去,听到這話趕緊應道︰「好,好,那明日我多做些活計,你們也歇歇,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話兒,她就扛起棚子角落的兩只布袋,一路趕回村里去了。
雖然看起來很滿,其實兩只布袋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十斤,劉氏惦記孩子,倒也不覺得沉重。
再說那年輕公子一路跑回了縣里自家,繞過影壁,就見院角桂樹下正坐了個青衣公子,墨色長發高束,寬袍大袖,手握書卷,扭頭回望間,透過桂樹枝葉投射下來的陽光,斑駁了那濃眉星目,朗月清風般,令人心曠神怡。
他忍不住歡喜嚷道︰「風舟,你終于知道回來了!」
隋風舟淡然一笑,起身行禮,應道︰「博雅,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沒了你一起喝酒,怎麼可能好?」
久別重逢的好友兩人很快分賓主坐下,小廝伶俐的換了新茶水。
「听說你被伯父攆到這里做些實務,怎麼樣,還算順利?」
隋風舟淺淺品了一口茶,低頭間沒了日光填色,臉上的青白就顯了出來,看得對面的好友暗暗嘆氣。
說起來,他們趙家在京城不過是個小門戶,父親雖然是工部四品官,但在王侯遍地的天子腳下實在算不得什麼。
在書院讀書之時,他倒是常被人瞧不起,只有風舟貴為忠義侯府大公子從不曾待他有半點輕視,多年下來,兩人倒是情誼深厚,絕對是知交。
可惜,唯有一點,這好友的身體……
「風舟,這一年你身子可還好?這次回來就多住些時日吧,塞安縣雖然偏僻,但山水還好,極適合休養身子。」
隋風舟眼里閃過一抹暖色,轉瞬即逝,淡淡笑道︰「好,兩個月後是家母忌日,若是無事,我倒是能在此過夏。」
「這就好,可惜子闌不在,否則咱們三個也能湊齊了。」
趙博雅生怕勾起好友的傷心事,趕緊岔開話頭兒。
「說起來,今兒我還遇到一件奇事,有個農家姑娘,居然在一盞茶功夫就把兩本帳冊都核對好了,速度之快簡直是我生平僅見。子闌最喜算學,若是他在,該是定要問個究竟了。」
「哦?」隋風舟也是驚奇挑眉,算學一道他也頗有涉獵,尋常的掌櫃尚且不及他熟練精通,不想這樣偏僻之處還有農家姑娘更勝一籌。「許是家里有些傳承吧,書院先生常說民間多有異人。」
趙博雅點頭,「這話倒是沒錯。」
很快,兩人的小廝就把酒菜端了上來。
春日的陽光正是明媚的時候,即便在城里,也不缺鳥雀歌唱助興。兩人也不進屋,索性直接坐在樹下,喝酒品菜,訴些別後之事,偶爾說起年少輕狂在書院的糗事,都是大笑不止。
酒色染紅了隋風舟的臉頰,倒是讓他難得見了三分好氣色,看得趙博雅心頭更是連連嘆氣。
大好的男兒,戰功彪炳的侯府大公子,自小在娘胎就落了弱癥,氣力不濟,別說拿了刀劍拚殺,就是行路艱辛或者暑熱寒涼,都會臥病幾日,實在讓人扼腕。若是家里有父母疼愛庇護,自然也算不得什麼難事,不過是富貴將養,偏偏親娘又在他出生之時就過世,親爹想護著又礙于後進門的嬌妻歪纏哭鬧,漸漸為了家宅安寧就只能淡了去。
如今雖然侯府里並沒有立了後母所出的次子做世子,但爵位也沒落到他這個長子頭上,倒是讓繼母更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以至于長年在外游走,塞安這處親娘的故鄉老宅就成了他安養之地……
「風舟,若說我除了家里和生平抱負,只有一願,那就是願你安康一世,喜樂無憂。」
隋風舟難得有這樣肆意喝酒、觀景閑說的時候,突然听到好友這話,神色一頓,眼底閃過一抹哀傷,但轉而就掩蓋了過去,抬手倒了兩杯酒,笑得清風朗月。
「好,借你吉言。」
兩人手里的酒杯踫在一處,水酒漣漪輕輕蕩漾出去,一圈一圈兒,好似年輪一樣,悄無聲息又堅定無比的一點點向前行進……
城外任家村里,劉氏是扛著兩只布袋剛剛到家。
說是家,不過是村頭的一間破草屋,秋日里為了看護莊稼不被城外棚戶區那些匠人流民偷去,村里總有人輪班在此值夜。如今任大山一家幾乎是淨身被攆出去,誰見了也是心里多少有些同情,于是村里人看到老七一人在往棚頂上草,都過來搭把手。
任瑤瑤帶著弟妹往回走的時候,眼見這般,上前行禮謝過了各位族人。
眾人原本對于這個丫頭只記得瘦小模樣,整日被陳氏喝罵做活計,倒是不知道她如此禮數周全,開口說話也是伶俐,于是更覺得他們一家離開老宅也不是全無壞處,起碼孩子比先前活潑多了。
待得劉氏回來,任瑤瑤已經拖著軟綿綿的雙腿把二女乃女乃家豬圈里的破被褥還有早晨七嫂子送來的空陶盆挪了過來。
草棚也算不得大,不過有一盤窄巴巴的小炕,將將能睡下一家五口,炕頭兒一口小灶台,七嫂子拿了只小鐵鍋來,灶下塞了一把破爛枯樹枝,鍋里的水也就冒了熱氣,終于讓這個廢棄了半年的草棚里有了些暖意。
劉氏也來不及去謝老七兩口子,直接洗了一捧花生就扔鍋里煮了。
任瑤瑤本來就大病未愈,想要幫娘親的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冒著虛汗在一旁干看著,這會兒見滿布袋紅皮小花生,前世倒是常見,于是就問道︰「娘,哪里來的花生啊?」
天下所有當娘的,都恨不能把最好的吃食用物尋來給兒女,只盼著他們平安康泰,長得肥胖喜人,可是,有時候為生活所迫,到底不能如願。
劉氏心里發苦,但臉上還是笑道︰「方才你走後,那算帳的先生說你算得好帳,賞了一袋花生一袋黃豆。這東西雖然吃多脹肚,但一兩頓還不怕,今晚,娘先煮了給你們墊墊肚子,明日就去借些糧食和菜籽油,到時候娘再給你熬粥炒菜。」
輝哥兒和任月月先前吃了點心,這會兒還在回味那甜美的味道,哪里有心思吃花生,跑去村里尋伙伴們炫耀了,倒是讓任瑤瑤多了功夫琢磨這花生和大豆。
前世任家就有個榨油的小作坊,因為綠色食品越來越盛行,土法榨油也跟著火了一把,任家的生意雖然不能讓家里暴富,但供給她這個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兒到處治病沒問題,甚至最後換心髒都不用借外債,也算是「勞苦功高」。
任瑤瑤因為不能跑跳,日常在家倒是把自家生意看了個全套。
這會兒突然听說娘親要借菜籽油,立時就想到了花生油和黃豆榨油豈不是更便宜,更美味?
但重活一世,她到底也謹慎許多,特別是在這個並不熟悉的世界。
于是,她把話頭兒在嘴里琢磨了半晌才問道︰「娘,這花生和黃豆就沒別的吃法了嗎?」
「別的吃法?」劉氏忙著往灶台下添柴,听到這話,還以為閨女不想吃煮花生,于是道︰「家里沒有鹽巴了,否則拿鹽水煮花生和黃豆更好吃,城里飯館還有人拿這個下酒呢。」
任瑤瑤听得心急,但還是耐著性子換了種說法,「娘,菜籽油是不是用菜籽榨的?」
「當然了。」劉氏驚疑的看向問了一個傻問題的閨女,把濕手在衣襟上擦抹了一下,接著貼上閨女的額頭,發覺並不燙手,這才松了一口氣。
「菜籽油不是菜籽榨的,難道還是樹皮榨的不成?」
任瑤瑤咧嘴,堅持的又問道︰「那菜籽油貴嗎?」
「貴,一斤要一百多文呢,你爹要做工七八日才能買一斤。你忘了,去年你炖菜時多舀了那麼一勺,心疼的你女乃女乃抬手打得你額頭磕灶台上了。」
劉氏說罷,趕緊吐了兩口口水,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很是不願意再想起先前當牛做馬的日子。
「你病還沒好呢,趕緊先歇著。怎麼突然問起這些來了?閉眼楮睡會兒,醒了就能吃飯了。」
任瑤瑤還想再問,卻是見老娘又出去撿柴火了。
她無奈,到底還是挪過去看了看布袋里那些紅皮花生和黃橙橙的大豆,雖然不如前世見到的那般顆粒飽滿,但確實是兩樣榨油的絕好原料沒錯。
她依靠在微微有些溫熱的炕頭,腦子里控制不住的瘋狂運轉起來。
都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這話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重活一世,留下了前世記憶,又沒有了千瘡百孔的心髒拖累,能同常人一般跑跳笑鬧,她已經很是感激了,不想老天爺對她如此疼愛,居然又送了這樣一條金光閃閃的財路。
無論是花生還是黃豆都比菜籽要榨油來得多、味道好,相信一經推出,即便不用賣百文一斤,半價售賣也足以讓家里一夜暴富,而且是富得流油,但是……
「哎呀,孩子他爹,你這是怎麼了?」
劉氏在林子邊上尋了些枯樹枝回來,剛到草棚門前,就見任大山臉色煞白,衣衫沾了血色,慢慢從土路上蹣跚走回來。
她雖然常埋怨自家男人愚孝,不肯反抗老娘半點兒,以至于全家都被折磨得差點沒了性命,但到底是自家男人,頂梁柱一樣的存在,如今這個樣子,怎麼可能不吃驚,不心疼?
她扔了手里的柴火就奔了過去,剛一扶了丈夫的胳膊就惹得他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氣。
「別擔心,我沒事,就是掄鎬頭慢了,趕上差官惱著,挨了幾鞭子。」
任瑤瑤正好從門里迎出來,听到這話,心里的大石就更重了。
她方才擔心的就是這個,即便她有通天財路,但家里連自保之力都沒有,若是傳出榨新油之法,無異于一個孩童手托黃金行走在鬧市,恐怕全家人還等不來暴富,反倒要先丟了小命。
「爹,快進屋。」
「閨女,你怎麼出來?爹沒事,你快進去。」
任大山雖然沉默寡言,但對于差點病死的大閨女可是相當愧疚,若不然也不會不等家瑞安頓好就跑去做工,只為了趕緊賺些工錢買糧食,早早養好閨女的病。
劉氏沒有空閑听父女倆說話,扯了丈夫的胳膊塞到閨女手里,扔了一句就匆匆奔往村里去了。
「閨女,扶你爹進去,我去你七嫂子那里借些糧食,再要點傷藥。你七哥常上山打獵,家里肯定備了傷藥。」
果然被劉氏說對了,不過片刻,她就真的端了半盆包谷外加一小瓶藥粉回來。
任大山背上的鞭傷看起來嚇人,其實不過是皮肉傷,不曾傷到骨頭,抹了藥就好受許多。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家人也沒有燈油可燒,藉著灶台的火光吃了一頓摻了花生粒的包谷粥。
任大山和劉氏眼看著三個孩子,大閨女大病未愈,二閨女、小兒子瘦得跟小雞崽沒什麼分別,眼圈兒都有些紅,但好在一家人已經分家出來,先前在老宅,還不是同這會兒一樣吃不飽?以後他們夫妻多賣些力氣,就算吃野菜也總是挖回來進自家孩兒嘴里,總比在老宅時候,就是野菜也要先緊著家里兩頭肥豬要好得多了。
窗外月色明亮,一家五口吃過了飯擠在炕上,說起來當真是窮得頭頂沒有片瓦,但卻分外安心。
輝哥兒和任月月睡得早,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劉氏和任大山听著大閨女好像也睡了,于是就起身把衣衫給閨女又蓋了蓋,轉而一起出門去拔房前屋後的雜草。
即便是臨時落腳,但家總要有個樣子,不能添置什麼東西,也要干干淨淨的啊。
「孩子他爹,明日請半日假,先去縣里買些糧食和包谷種子,可以先用賣地的銀錢,等咱們倆的工錢發下來再存著,過幾日把兩畝沙地種上,若是老天爺開眼,咱們秋時收幾擔子包谷,總能讓三個孩子熬過這個冬日。實在不成,我就去繡莊接些大件活計,晚上多熬一會兒也能攢下幾個錢。」
劉氏先前在祠堂里當真是如同死過一次了,如今豁出去反倒潑辣很多,而且又離了婆婆眼皮底下,對今後的日子簡直有太多期盼。
任大山背上還有些疼,但听著媳婦兒這般說個不停,也忍不住憨笑起來,「好,都听你的。」
劉氏想起先前豬狗不如的日子,還想刺他幾句,到底又咽了回去。一個「孝」字,壓彎了多少人的腰,這天底下可不只有他們一家人……
任瑤瑤坐了起來,望了望月色下只穿了單薄破舊的中衣忙碌的身影,下意識模了模身上的兩件外衣,心里暖了起來,先前那些存在腦子里的記憶,也如同春日冰雪般融化了。
前世種種,隨著死亡已經過去了,如今她是任瑤瑤,任家長女,她這一世必將以窗外這對夫妻的閨女、旁邊這對弟妹的姊姊、可能還有某個男子的妻子這些身分活下去。
那麼,為什麼不活得精彩一些?上天厚待,她必將帶著感恩之心把未來好好走下去,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衣食無憂,心安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