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妙如苑派人來傳話,說是戚老夫人想和她一起用膳。
戚書雅稍微梳洗一番,用冷水敷了敷自己哭得浮腫的眼皮,然而成效不大。
前去妙如苑,一進花廳,戚書雅便發現除了戚老夫人及伺候的下人外,喬無惑跟崇學也在,戚老夫人跟喬無惑已就坐,桌上也已擺著幾道清淡的菜肴,就等著她入席。
喬無惑昨有回來?他沒在蘇霜白那兒留宿?
看著他,她心窩又一陣揪疼。
「怎麼一早就發傻?」見她站在門口不動,戚老夫人笑道。
戚書雅木木地走了進去,坐了下來,然後沉默不語。
戚老夫人跟喬無惑都立刻察覺到她的異樣,也發現她眼皮浮腫,像是哭過,戚老夫人向喬無惑使了個眼色,要他開口問她。
喬無惑看著她,神情一凝,「怎麼了?眼皮腫到折子都不見了。」
戚書雅瞥了他一眼,馬上又把視線移開,「沒什麼,只是昨晚沒睡好。」
她多想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他,看看他會不會因此心虛惶恐,但她竟懦弱到連直視他都辦不到。
「怎麼沒睡好?」戚老夫人憂心地道,「瞧你,精神不濟,面色憔悴……」
「女乃女乃,最近……忙了一點。」她胡亂說著理由。
聞言,戚老夫人蹙眉一嘆,「我看你也別一直接單子,搞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
「女乃女乃,我知道……」她勉強擠出一抹笑,「等這些單子都交貨,我會稍微休息一陣子的。」
听她這麼說,戚老夫人稍稍安心。「我看,待會兒我就吩咐下去,讓人給你熬一些益氣強身的補品,女人的身子可是非常重要,體虛的話,往後不利生育。」
聞言,戚書雅眉心一擰。
生育?跟喬無惑嗎?如果他有另一個女人,如果他不是真心真意的喜歡她,她如何跟他在一起?又如何跟他生兒育女?
「我說無惑。」戚老夫人趁機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把婚事辦了,好了結我一樁心願!」
喬無惑淡淡一笑,「這事不由我做主。」
戚老夫人轉而笑視著戚書雅,「書雅,你……」
「女乃女乃,」戚書雅打斷了她,「我對他的了解還不夠深。」
此話雖然就是她尋常會說的話,但今天特別冷硬有敵意,而喬無惑感覺到了。
他神情凝肅地看著她,想起她到無極坊問過花臉之事。
那事,昨晚蘇霜白告訴他了,戚書雅是在調查那日侵入雅坊攻擊她的西楚霸王吧?她察覺到什麼?她跟蘇霜白說她覺得第一次在無極坊看見的西楚霸王十分眼熟,她……發現了什麼嗎?
她認為在無極坊所看見的西楚霸王,便是那天晚上入侵並攻擊她的西楚霸王嗎?
就算真的是,她今天對他充滿了敵意,又表現得如此冷淡,與那事又有何干?
「女乃女乃,」戚書雅霍地起身,「我昨晚沒睡好,真的很疲倦,恕我無法陪您用膳。」
「嗯。」戚老夫人點頭,「你就先回去歇著吧!」
「謝謝女乃女乃。」戚書雅說完,旋身走了出去。
她前腳才走,戚老夫人便若有所思地看著喬無惑,「無惑,怎麼了?你惹她生氣了?」
喬無惑頭,「絕對沒有。」
「那我怎麼覺得她今天對你特別有意見?」戚老夫人說。
他蹙眉苦笑,「原來您也察覺到了。」
她挑眉一笑,「我人是老了,但心眼還是透澈的。」她拍拍他的手背,「看看她去,別陪我這老太婆在這兒瞎耗。」
喬無惑點頭,「那我先告退了。」
「去吧!」她笑說,「去哄哄我的寶貝孫女。」
他起身,崇學也習慣性的要跟上,他微頓,轉頭看著崇學,「你別跟了。」
崇學吶吶地點頭。
「真是二愣子。」戚老夫人促狹道,「你去礙什麼事?」
崇學抓抓頭,尷尬的笑笑。
戚書雅快步回到雅坊,一進屋里便看見桌上有一個湯盅。
不消說,一定是林楚琴遣丫鬟給她送來的。
這些日子林楚琴知道她忙,胃口也不怎麼好,每天都給她炖湯過來,林楚琴的心意她從來不浪費也不辜負,可是今天她實在沒有胃口。
她多想直接沖到喬無惑面前質問他,可她又怕自己根本禁不住事實的沖擊。
喬無惑對她是虛情假意嗎?
重生前,她的渣男友簡勝也卷款潛逃,不顧情義,沒想到重生後,她還是遇人不淑,她的愛情運,真不是普通的糟。
「書雅……」喬無惑來到門外,輕喚一聲。
戚書雅撇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將臉轉回。
她的反應讓他更加確定她是在生他的氣,難道她真的發現了什麼?
「你怎麼了?」他走進屋里,來到她面前。「沒什麼,只是覺得累。」
「別騙我。」他眉心一擰,「你這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累。」
她總是有滿滿的活力跟充沛的精神,就算工作再忙再趕,她也是活蹦亂跳的,可是他得說,他確實發現她這陣子的臉色較差。
他原本猜想,該是那天受了驚嚇所致,但如今看來,似乎另有隱情。
「你今天不太對勁。」他發現桌上擺著一只湯盅,「你是不是一忙起來就忙得昏天暗地,也沒好好吃飯?」
「楚琴幾乎天天給我送點心,餓不著我。」她淡漠地回道。
「你實在反常,無精打彩的……」喬無惑心疼不舍的端起她的臉,「是不是前幾日發生那件事嚇壞你了?要不明兒我帶你去找人收收驚?」
「我沒受驚,只是受傷。」戚書雅回道。
「受傷?」他一臉不解。
話說到這兒,她實在憋不住了,難過得瞬間掉下了眼淚。
他心頭一震,「書雅,你這是怎麼了?」
說著,他急忙伸出手想攬著她並安慰一番,可未等他的手伸過來,她便一把用力推開,氣恨地瞪著他。
喬無惑大惑不解,就算她真發現了什麼,理應不至于如此受傷生氣吧?
「書雅?」
「你認識蘇霜白?」戚書雅質問道。
他一頓,像是明白了什麼,蹙眉一嘆,「是,我認識蘇霜白,你……是如何發現的?」
她陡然一震。他這樣算是承認了嗎?她真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率,如此干脆。
也是,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掙扎無用。
她從桌上的一個木匣子里取出帕子,「這是我給你的帕子,它是從蘇團主的身上落下的。」
他神情凝肅地問道︰「你是因為這個而發現的?」
他怎麼可以玩弄她的感情?他怎麼可以一臉無所謂?他怎麼可以一點都不感到憮愧及心虛?
她難過又氣惱,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招呼,一邊哭罵道︰「一切都是假的!你這混蛋!」
「書雅?」喬無惑一臉困惑,「什麼都是假的?」
他以為她發現了什麼,但又覺得她發現的跟他所隱瞞的事情是兩件事。
「少東家曾提醒我,說你是為了戚家財產才對我好,你只是想藉由跟我成親取得戚家的一切!」她氣恨的指著他,「我當時還為你辯駁,我以為我可以相信你,可是你、你真的……」
听見單一行對她說了那番話,喬無惑也來了火氣。「單一行說我是有所圖謀才接近你?好個單一行。」
「少東家一點都沒冤枉你!」她淚如雨下,「很多人都說你在城里有相好,我以為那是大家對你的誤解,我以為你經常夜歸是因為公務繁重,原來真正誤解你的人是我!」
喬無惑嚴正澄清,「那不是真的。」
「那什麼才是真的?」她噙著淚水瞅著他。
他目光一凝,深深注視著她,「我對你是真的。」
「你怎麼有辦法這般睜眼說瞎話?」她哽咽地道︰「我親眼看見你安開崇學,隨後去無極坊私會蘇霜白,很久很久都沒出來……」
聞言,喬無惑呆了好一會兒,接著放聲大笑,「我跟蘇霜白?你以為我跟蘇霜白?哈哈哈……老天爺,要是蘇霜白知道……哈哈哈!」
看他笑到彎腰抱著肚子,差點要岔氣兒,戚書雅一臉困惑。
他的秘密都被她發現了,他還笑得出來?他笑到她剛才的悲憤都消失了,他笑到她心里發悶,他究竟在笑什麼?
這會兒,她抹去眼淚,氣呼呼地道︰「喬無惑,你笑什麼?」
喬無惑看著她,眼底有著一如往常的寵溺。
戚書雅心頭一撼,為什麼他能用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她?他明明不是真心愛她,為什麼可以把愛情演得如此逼真?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發現了我的秘密……」喬無惑試著平復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你的秘密?」他的秘密不就是他跟蘇霜白的私情嗎?難道還有其它?
「蘇霜白說你去無極坊打听西楚霸王的事,」他說︰「我本以為你只是去調查那天晚上入侵雅坊的西楚霸王,可剛才當你質問我,我又以為是你發現了我的秘密,現在我才明白是一場誤會。」
「誤會?」她被他弄糊涂了,「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的秘密是什麼?」
喬無惑目光一凝,但眼底依舊滿是笑意,「那日你在無極坊看到的西楚霸王,現在就站在你面前。」
戚書雅狠狠一愣,兩眼發直。
他突然擺出架勢,唱了起來,「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雖不逝。雖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她呆若木雞,瞪著兩只眼楮,微微張著嘴,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縱使沒有司鼓操琴,只是清唱,喬無惑便唱出了霸王的霸氣及悵然。
「你、你是那天晚上的……西楚霸王?」天啊,她一陣暈。
「就是。」他笑著承認。
「怎、怎麼可能?」掌握戚家大權的大掌櫃,會是在戲園子里唱戲的角兒?
喬無惑眼底閃過一抹狡黯,「唱戲是我的興趣。」
「嗄?」
「偶爾我會在無極坊串場票戲,那天見你出現在後台,我也嚇了一跳。那條帕子是上次蘇霜白跟我排練不小心受傷時我借蘇霜白用的,一直忘了要回來。」
「真的?」
「當然是真的。」喬無惑笑道︰「你要是不信,咱倆一起去問問蘇霜白?」
戚書雅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戚家……沒人知道這件事嗎?」他搖頭,「只有無極坊里的人知曉。」
「為什麼要隱瞞此事?」她說︰「你可以追尋自己的夢想呀!」
他眉心一蹙,苦笑一聲,「那恐是玩物喪志了。」
「這哪是什麼玩物喪志?你明明唱腔身段都好。」
「為了全心打理戚家的物業,我不能將精神放在那上頭。」他淺笑著道,「偶爾唱台戲,我已經很滿足了。」
知道他為了戚家而犧牲了自己的夢想,她為他難過且惋惜,接著她恍然大悟地道︰「難怪當我問起蘇霜白關于那天晚上的霸王時,她的表情會變得那麼奇怪,當時她應該是以為我發現你的小秘密了吧?」
「應是如此。」
「我還記得……」戚書雅又道︰「那天我拿小驢車的租金給你時,你臉上有白色的東西,當時我還以為是鳥大便,但其實是白色油彩吧?」
喬無惑點點頭,「那天急著回來,沒把妝卸淨。」
「原來是這樣……」這會兒所有事都兜在一起了,她松了一口氣,豁然開朗。
突然,喬無惑一臉嚴肅地道︰「好了,現在還我清白了,剛才無故挨了你幾記飽拳,你該如何賠償我?」
「賠償什麼?」她自知理虧,卻還是嘟起嘴,不服氣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但我受了委屈,你總得有點表示吧?」
「跟你說聲對不住不就得了嗎?」
他挑挑眉,故作慍惱,「不成,我這氣消不了。」
「好吧,那你要我怎樣?」她湊上自己的臉,「要不,你也打我吧?」
「不打。」他邪邪一笑,「要親。」
說罷,他一把將她撈進懷里,低頭就要往她唇上襲去,可她卻突然身子一軟,他陡地一驚,及時將她抱緊,而她已經完全失去意識……
大夫來到雅坊為戚書雅號脈,屋外一群人候著,屋里只留下喬無惑跟戚老夫人。
大夫的神情專注而凝重,許久才欲言又止地道︰「孫小姐脈象紊亂,元氣耗弱,而且……」
「大夫,有話直言無妨。」喬無惑急忙回道。
大夫沉吟須臾,慎重地道︰「孫小姐有中毒跡象。」
聞言,戚老夫人一震,「難道是她每天煮那些布所致?」
「這……老夫尚無法確定。」中毒事非同小可,大夫也不敢輕言斷定。
喬無惑沉默不語,神情凝肅。
見他不說話,戚老夫人疑惑地問道︰「無惑,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旋身將桌上那一只湯盅取來,「大夫可隨身帶了瓶子?」
大夫微頓,旋即點頭,「我藥箱里有。」
「有勞。」他說。
大夫將藥箱里的瓶子取出,交給喬無惑,喬無惑舀了幾匙蓮子銀耳湯進到瓶中,然後塞入布塞,交還給大夫。
大夫收下,一臉困惑。「喬爺,這是……」
「我想知道除了蓮子銀耳,里面還有什麼。」喬無惑神情一凝,低聲道︰「大夫,此事莫向他人提起,只須向我回復。」
看他一臉嚴肅,大夫也知事不尋常,慎重地點點頭,「老夫明白。」
戚老夫人在一旁看著,深感疑惑。「無惑,這到底是……」
「老夫人,您先別問了。」他打斷了她,淡然一笑,「事情就快就能水落石出。」
他這麼說,她更是忐忑了。
「我送大夫出去吧,可以讓大家進來探視她了。」說罷,喬無惑旋身領著大夫步出屋外。
戚聿靜、周品潔、林楚裝,還有一些丫鬟婆子全在廊上焦急的候著,見他出來,幾人一擁而上。
「書雅沒事吧?」
「她究竟怎麼了?」
「是呀,是呀,怎會突然就暈倒了呢?」
喬無惑淺笑著,仔細睇著每一張憂心、關心的臉龐。「只是太累了,應該沒事了,你們進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