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季的暖陽在地表灑下溫和的日光,幾名穿著笨重棉襖的幼童,在廟埕有些笨拙的踢著腳下的皮球。
「嘿唷!」一名小男孩用力將皮球踢往前方的小女孩,卻不慎踢歪了,自小女孩腳邊溜了出去,滾出廟埕,一下子就滾遠了。
一位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經過,她身著輕便的旅人裝束,肩上背了個行囊,看到皮球滾過來時,她忙止步,然後眼睜睜看著那顆小球從她前方滾了出去。
「姊姊!」小女孩朝她大喊,「請幫我們把皮球踢回來。」
女子朝發聲的小女孩咧開友善的笑容,比了個手勢,「沒問題。」轉身利落的追球去了。
皮球一路滾到了某條巷口才讓女子追到,她抓起皮球在掌上把玩了一下,正要轉身回廟埕時,前方不遠處的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往前多走了兩步好看得更清楚,然而當景象清楚進入眸中時,整個人傻立當場。
她瞧見地上躺著兩個人,有名男人低身用其中一個人的衣服擦淨了手上刀子的血跡,起身時,嘴角掛著的冷酷輕笑,叫人見了畢生難忘,晚上睡覺都要發噩夢。
男人未發現巷道的另一頭還有個目擊者,自信的身影腳步從容,就要離開案發現場,眼看著轉過彎就要消失不見,女子這才清醒了過來。
「站住!」嬌氣的嗓,就算放大了音量,也毫無威脅性。
男人腳步頓止,殺氣滿滿的轉過身來,眼神中的陰鷙,就算是成年男子也要感到恐懼腿軟,但是女子卻彷佛毫無感覺,大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
男人亮出剛收起的刀子,刀尖的鋒芒令人不寒而栗,聰明點的此刻應該腳底抹油溜了,但是,女子依然氣定神閑,只有她手上的皮球不斷的在兩掌之間來回。
男人一步一步走來。
每一步,都仿似踩著地獄陰差的死亡氣息。
女子停下把玩皮球的動作,僅用右手抓取。
「找死!」男人沖了過來。
「殺人……」女子舉高手上皮球,「凶手!」
皮球如閃電般飛了出去。
「去死吧!」女子大喊的同時,皮球正中男人的額頭,「砰」的一聲,人往後倒地不起。
女子正想要過去看看地上那兩人是否還有氣息時,突然听到一聲大叫︰「啊!有人……有人受傷了!好像、好像是被殺的!快叫官差來!」
官差?
听到這兩個字,女子裹足不前了。
「那邊還躺著一個人,快叫官差啊!」
一名男子發現了女子,「妳有沒有看到凶手?」
女子第一個反應就是搖頭,並且裝出很害怕的樣子。
「我……我過來撿球,就看到……就看到他們倒在那里了。」她迅速撿起皮球,「嗚嗚嗚……好可怕、好可怕啊啊啊……」
女子飛也似的轉身逃走了。
她接連跑了兩條街才停下來彎著腰喘氣,轉身查看是否有官差追來,好險除了兩個行人外,沒看到其他官差模樣的男人,這才撫著胸口順氣,直起身打算將皮球還給廟埕的小朋友,不料竟直接撞上了個東西。
這里怎麼會有樹?
她摀著撞疼的鼻子,退後了一大步,這才發現撞疼她的哪是什麼樹,是一具男人的寬厚胸膛。
她瞪著那個子跟棵大樹無異,身材高大壯碩的男人,毫無女子矜持的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哇,這可是比她爹親還要俊逸的美男子啊!
瞧那眼楮,如深夜的天空一般黝黑深邃,閃爍著星子的光芒。
瞧那鼻梁,如她家後院的蒼松,高挺筆直。
瞧那厚薄適中的嘴唇,跟她秋天愛吃的菱角一模一樣,嘴角永遠彎彎,似在微笑。
更別說那樣的五官組合起來有多出色突出,簡直是從書畫中走出來的佳公子。
她一直以為她爹已經夠好看了,沒想到還有遠勝她爹的,容貌可堪與神祇比擬的男人。
「為啥要跑?」
男人的問題沒頭沒腦的,听得女子一頭霧水。
「妳不是擊昏了凶手?」
女子一驚。
他看見了?
莫非,這個人是官差?
這下可大事不妙了。
「大哥,你在說啥啊?」女子假笑,「你瞧我外形這般弱不禁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擊昏誰啊?就連螞蟻,奴家都殺不死呢。」
男人嘴角挑了挑,似笑非笑。
欸欸,他那種要笑不笑的樣子,看上去帶有股邪魅之氣,可卻讓他的氣質顯得更吸引人,害得女子小小心肝怦怦亂跳,臉兒都要紅了。
哎呀,這可不行,她是有許了人的呢,這回下山,就是要將娘親中意的對象綁回去成親,怎麼可以在路上看到個美男子,就情生意動,想換個人當相公呢?
徐暄嵐,妳也太沒節操了!
就算要換,也得等母親口中那個恂恂儒雅、俊逸秀美的漢璃城二公子確定不入她的眼再說啊。
男人走上前,照理她應該趕快轉身就跑,或者干脆用手上的皮球把人打暈,但她卻像是被誰施了定身術,動也不動。
彎低了腰的男人鼻息徐吹到她的臉頰,她下意識輕眨著長睫,覺得臉頰好癢好癢,很想去抓,可是手不听指揮,壓根兒不想抬起來。
他那好看的菱角嘴幾乎要貼上她的耳,輕緩的低喃,「我親眼看到了,妳用手上的皮球,」他輕拍著她兩手抓握的小球,「一擊就把那男人擊昏了。」
「大、大哥,你肯定是認錯人了。」徐暄嵐低聲嚷著否認,注意力卻是在別的地方。
她低眸看著球上的大手,大概是她兩只手並迭在一起一般大,想必可以一手就把她的兩只手都抓起來吧……
她不知為何腦中浮現出那雙大手握著自己小手的畫面。
他的手指粗長,骨節明顯,看起來十分有力,說不定就連她都可以輕松擒握,讓她無法動彈……
徐暄嵐,妳可以再不知羞恥一點!
徐暄嵐用力咬住銀牙,細致面容出現惱色。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搞的,遇到這個男人就變得有點不對勁了,腦子里一直出現奇怪的遐想,而且都是會讓人臉紅心跳的東西。
莫非,是因為下山之前,娘親為了鼓勵她在路途中就可以跟「未婚夫」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讓「未婚夫」就算想跑也得負上道義上的責任,而讓她看了那些露骨的圖,她才會在這名男人一靠近,就變得不對勁?
難怪母親會說這些圖都是要成親時才能翻閱,就是怕他們年紀輕輕就胡思亂想,看到個出色男人就春心大動,完全忘了節操兩字怎麼寫。
「若是行俠仗義,為何要逃?」左騰允盯緊那張失措的面容,甚覺有鬼。
人又不是她殺的,她干啥比殺人凶手還緊張?
殺人凶手在殺了人之後十分氣定神閑,從容不迫,怎麼她這個行俠仗義的,反而緊張得冷汗都冒出來了?
肯定有鬼!
「沒、沒有啊……我沒有逃啊……」粉紅色的小嘴無法克制的輕顫。
「莫非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左騰允眸色變得嚴厲。
「才沒有!」
這句反駁,徐暄嵐可說是回應得又急又快,相較于之前那像是在遮掩什麼的心虛,確立了左騰允心中的猜測。
這個可一球擊暈一個大男人的女子,必有詭詐。
「當真沒有?」
「當真沒有!」徐暄嵐再次迅速否決,小手捏緊了皮球,「我、我還要送球回去……話、話說你是哪位啊?怎麼、憑什麼中途把我攔下來質問?你是官差嗎?」
徐暄嵐心想他若是官差,那麼她……她……她看著手上的皮球,只好把人打暈再逃跑了,要不她若被抓進大牢判刑,怎有顏面見江東父老?
母親在她出門前一再告誡,要將天生的怪力異能藏起,還說平地的男人比較喜歡溫柔可人的女子,所以要展現柔情的一面,別讓男人知道她一拳就可以打爆一個人的頭,更不可以路見不平、多管閑事,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可她不僅未听進去,還走到哪展現到哪,果真是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她還沒找到她的「壓寨相公」,生下大黃山寨的繼承人,是萬萬不可被抓的。
左騰允睞過她下意識抓緊皮球的素手,感受到一股蓄勢待發的威力。
這名女子十分與眾不同,底細到哪他尚不清楚,不能輕舉妄動。
「打擾姑娘了。」他退後一步,讓出條路來。
他突然就退開,徐暄嵐猜測八成是她的質問讓他卻步,可見他根本不是官差,那麼她也不用怕他了。
「知道打擾就好。」徐暄嵐昂起小小的下頷,帶著不可一世的意味輕哼一聲,頭也不回的疾步走開。
須臾,兩名大漢自屋檐躍下。
「護衛長。」兩人語氣恭敬。
「查到蹤跡了嗎?」左騰允問。
大漢不約而同搖頭。
「我再想辦法。」左騰允沉吟一會兒,指示其中一名名叫謝杰的大漢,「先追蹤那名女子落腳何處。」他手指不遠處,剛進入廟埕的徐暄嵐。
女子身著旅人裝束,推測應該不是此地人,現在日頭已偏西,入了夜,城門關閉,她就不可能出去,加上出城之後十里之內無人煙,推斷她今晚應會在城內過夜。
「護衛長,那位女子犯了什麼錯?」謝杰好奇的問。
「目前不知,但從她躲避官差一事可判別,她必有犯事!」左騰允一雙原本就犀利的美目一旦迸出嚴厲之色,叫見者都要膽寒。
謝杰心想,左騰允真是抓犯人成痴,連有嫌疑的都不放過,就算不屬于漢璃城的業務範圍也一樣。
「那我去跟蹤她。」謝杰人雖高頭大馬、虎背熊腰,走起路來竟是悄然無聲,跟上了走出廟埕往右拐去的徐暄嵐。
左騰允查看四周,確定無人,拇指與食指圈起放進口中,吹出一長聲響亮的口哨。
沒一會兒,兩三只狗兒搖著尾巴跑來他面前站定。
他先模模狗兒的頭,再各分給一塊臘肉,接著示意一旁的吳康。
吳康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包,里頭裹著一塊布。
左騰允將布放到狗鼻前方,「試試看,找出這個人。」
他知道這布的味道已經有點淡了,加上「那個人」才剛進入興光城,想靠狗兒找出蹤跡可能得大費一番功夫。
他一定要在這座城堵到人,否則若讓他溜出去,會更麻煩。
那個人心思十分狡猾縝密,方能作案數年未失風被逮,他一定要讓他落在他手上,接受判刑!
左騰允望著分散而去的狗兒,用力咬住後齒根。
「我們也分散去找。」他對吳康道。
「是。」
吳康從線索斷掉的方向找起,左騰允則行往反方向。
已經下山十來天,往漢璃城前進,目前躺在興光城一家客棧房間里休憩的徐暄嵐不知為何覺得一直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那個男人,害得她身體有些燥熱,翻來覆去怎麼就是睡不著,圖的圖案也一直浮現在腦海中。
只是圖片中那畫得丑丑的男子臉,換上了那個不是官差卻跟官差一樣凶的男人的臉,即便抿起也像在微笑的菱角嘴踫上了她的嘴,兩只手靈活的將她身上的衣物月兌個精光。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他對她低聲呢喃,「娘子。」
「哎呀……好害羞……」她翻過身,卷著棉被,細致的嘴角咧著傻笑。
「小娘子,今晚相公會讓妳舒爽舒爽……」
一道冰冷的觸感踫上她領口的肌膚,她打了個冷顫,人瞬間清醒過來。
這眼一張開,她更震驚了。
她的房中真有個男人,但不是下午那個,而是一個陌生人,長相雖然英俊,氣質卻是下流猥瑣,濕濡的舌尖在唇上繞了一圈,徐暄嵐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都冒出來了。
「小娘子,咱們來好好樂活樂活吧。」
男人踫上她鎖骨的手,正拉著她的衣領,試圖將其扯開。
「你想……」徐暄嵐舉起手,「對一個嬌柔無力的小女子干啥!」
手臂運勁,男人整個飛了出去,撞到牆才軟軟的摔落在家具上,連牆邊的五斗櫃都被撞歪了。
「大膽yin賊!」一名男子破窗而入,「竟敢……」
「又來一個!」氣炸的徐暄嵐沖了過去,縴腿上抬,破窗男子被踹往對牆。
「抓到了嗎……」
第二個入窗的男子話尚未說完,一張秀氣的臉龐突然而至,雙手扯住他的衣領,用力往外推,男人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摔下,那雙小手忽然又把他拉回來,卻是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威脅意味十足。
在另一端屋頂的吳康見左騰允被抓,正要出手相救,左騰允動了下手指,示意他暫且按兵不動。
「你竟敢半夜闖入未出嫁的柔弱小女子的睡房,安的什麼心眼?」
左騰允望著那在黑夜中,怒氣沖沖,一雙圓眸特別有神的女孩,他注意到的是,她僅用單手抓著他的衣領,卻可以將他一個大男人懸吊在半空中,只有腳掌還撐在窗框上,但只要她一松手,他必摔落無疑。
這女孩,力氣之大,絕非常人能比。
她下午擊暈殺人凶手一事,並非偶然,而是她的奇異能力。
「妳屋中應該有兩個男人。」左騰允冷聲道。
他剛听見「乒乒乓乓」聲響,還以為是謝杰在抓采花賊馬宗辛所制造出的混亂,可現在屋內無聲,而這女孩背對著屋內卻毫無防備,這表示謝杰要不不省人事,就是命已經丟了。
「先回答我的問題!」徐暄嵐氣急敗壞朝他吼道。
「抓賊。」左騰允冷靜的回。
「抓……賊?」徐暄嵐目光一閃,左騰允發覺她眼神開始心虛了,完全沒了適才的氣勢。「你是官差?」那他下午為何會放她走?
「可說是。」
徐暄嵐雙眸發直,面色僵硬,「剛才同樣從這扇窗戶進來的,莫非也是官差大人?」
「沒錯。」
死定了!
徐暄嵐覺得可以看到大牢的模樣了。
「那個……官差大人。」徐暄嵐將左騰允拉上來蹲在窗框上,裝模作樣地拍著他衣領上不存在的灰塵,「剛才那個官差大人一進來就跟那個賊打在一塊兒,然後可能打得太激烈,兩個人都昏過去了,小女子在旁邊看得好害怕啊!」
徐暄嵐雙手握成拳,摀著嘴,漂亮的眼眸隱隱有淚光閃動。
「只是昏過去而已?」
「當然。」徐暄嵐連忙點頭,一臉無辜,「大人,您快把賊抓走,那個賊想要偷香竊玉,小女子的清白險些就沒了,還好剛才那位官差大人及時出現,救了小女子一命,要不小女子……小女子……嗚嗚嗚……就沒臉嫁人了!」
徐暄嵐夸張的倚在牆邊,哭得是聲淚俱下,涕泗縱橫,有模有樣。
左騰允瞧得是嘴角抽動,眼周生疼,好想叫她別再作戲了。
左騰允躍進屋內,里頭果然一片狼藉,謝杰和采花賊迭在一塊兒,采花賊人在下方,可見是采花賊先被打倒了,然後才是謝杰。
謝杰可是他身邊的護衛屬下,武力值數一數二,竟然沒兩下就被這名看似嬌弱的縴細女孩擺平?
謝杰若是醒來知道這回事,怕是要羞憤的抓著面條上吊了。
而他現下唯一確定的,是這名女孩力氣遠勝過謝杰,恐怕要高上數倍不止,也就是他們這一行三人,在此方面無人能贏過她。
他盯著那還在裝可憐的背影,心中開始盤算。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
「客官!客官!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那是店小二的急切詢問,想必是剛才屋內的騷亂,引起了注意。
左騰允慢條斯理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客……」店小二一拳差點打向左騰允的胸口,還好他收勢得快。「咦?您……借住者不是位姑娘嗎?」怎麼……怎麼變成了個男人了?
「那位姑娘在……」
左騰允回身,哪還有什麼姑娘,屋內僅剩以曖昧的姿勢躺在一起的采花賊跟謝杰,那個擁有怪力的美女子已經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