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元宮門口,燈火依然熾亮,王公公等人卻被大內禁衛軍擋在宮門外。
「王公公,真對不住,大人有令,今夜不得有閑雜人等入內滋擾。」安榮得了消息,特地出來接應,頻頻對王公公賠不是。
王公公既知是繆容青下的令,心下雖然慌怒,但也不敢隨便生事,只得隱忍下來。
「既然不讓進,那便請你進去代為通傳大人,祥寧宮那頭還等著大人。」安榮自是曉得不能得罪王公公,畢竟他過去伺候的可是祥寧宮那位。
「王公公客氣了,王公公交代的話,安榮必定會如實轉達。」
目送著安榮轉身離去的背影,王公公的臉隨即垮下來。
一旁的小太監湊上前,壓低聲量道︰「公公,您看,這個賢妃娘娘不讓您進去通報,這是什麼用意?」
王公公眼一橫,不悅地回道︰「你方才沒听見嗎?那不是娘娘的意思,是大人的意思。」
「大人這是……」小太監意有所指的頓住。
「混賬東西,嘴巴給我閉緊一點!」王公公斥道。「大人的事可是你這樣的賤東西能夠隨口議論的?」
小太監躬著身,連忙自甩幾個巴掌。「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王公公正欲再罵上兩句,卻見安榮去而復返,隨即打住。
「讓公公久候了,公公喝茶。」安榮邊說,邊向身後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連忙奉上了一杯熱茶。
王公公沒自個兒伸手去接那杯茶,還是一旁的小太監上前接下。
宮中處處講輩分,講資歷,如王公公這般伺候過當權者的老太監,在宮人中自有地位,在年輕宮人面前擺譜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王公公,大人與娘娘正在對弈,不讓人進屋里打擾雅興,小的不敢貿然通傳,還請公公見諒。」
對弈?都已過了晚膳時分,孤男寡女關在屋里對弈……明白人都當听得出,這不過是借口。
宮中近日早有傳聞,繆容青與賢妃走得近,然而,繆容青是何等人也?若真要說,他才是手握大梁權柄的真正掌權者,哪怕是太後亦要讓他三分,稱他是地下帝王,那是一點也不夸大。
誰都曉得,眼下坐在龍椅上的是個傻子,任誰皆可欺,繆容青只缺黃袍加身,以及不坐在那把瓖九龍金椅上罷了。
區區一個妃嬪,冉氏既沒有龐大的外戚權勢,又不過是個賤戶出身的女子,倘若繆容青真看上她,只要太後不出聲,又有誰敢多說什麼?
皇帝?皇帝不過就是個傻子傀儡,只要旁人攔著瞞著遮著掩著,他哪會曉得這些事。
王公公經歷兩朝皇帝,自當曉得這些道理,只是……祥寧宮那頭千叮嚀萬囑咐,今夜非得讓繆相過去一趟,眼下可怎麼辦才好?
「公公可是有什麼急事?」窺出王公公那一臉的凝重之色,安榮出聲關切。
王公公回過神,若有所思的睨了儀元宮內一眼,隨後扯了抹笑,搖搖頭。
「我也不過是來提醒大人,今晚還未上祥寧宮給太後請安,可既然大人與娘娘在對弈,那便別擾了兩位主子的雅興。」
場面話說畢,王公公接過太監手里那杯茶,一而盡,太監又接回空杯,遞還給安榮身旁的宮人。
隨後,王公公便領著那群小太監跟班,浩浩蕩蕩朝著祥寧宮方位而去。安榮面無表情的目送那群人,心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夜,更沉,更靜……
冉碧心原是趴在男人的胸膛上,聆听著沉穩的心跳聲,驀地,她睜開了眼,驚醒一般的抬起臉兒。
同時,一只大手撫上她的頰,安定她紊亂的心神。
她微怔,看清那張俊麗的男人面龐,恍惚的神智,才緩緩沉澱平靜下來。
「祥寧宮那頭是不是……」她不敢再往下問。
「我不清楚。」他低垂眼睫,波瀾不興的面色,窺不出喜怒。
他一直待在這兒,待在這張錦榻上,與她廝磨糾纏,他無從掌控外頭的局勢。
祥寧宮那頭少了他,晉王等人要辦的事,肯定容易得多,興許……此際,耿歡已隨那班道士出了宮。
皇帝失蹤,只能瞞上一夜,不,說不定只能瞞上幾個時辰,承德宮遍布著繆縈的眼線,晉王要想將耿歡弄出承德宮,必定已是費盡心思,若想踏出這座皇城……
一記吻忽然落在唇邊,驚動了她。
她眸光一揚,望進他闐黑的眸心,清楚看見那抹不悅,以及對耿歡的妒意。
她眼睫一彎,笑了,柔軟的手心平貼在他心口,感受著胸膛底下的火熱跳動。
「告訴我,耿璇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復夜寂寂,她凝視著他,毫不掩飾語氣里的崇慕。
他眸光沉沉,嘴角上揚,雖是笑著,腦中卻翻騰著一幕幕無比血腥的舊意。
「你不是听那些老宮人說過七皇子的事?」
「那是七皇子。」她的下巴抵在他胸前,笑容恬靜而柔媚,嗓子那樣甜,那樣軟,「我想知道的是耿璇這個人。」
他目光漸迷,長指順過她披散下來的烏絲,薄唇略略掀合,用著淡漠且事不關己的口吻,追憶起那個,連他自個兒都備覺陌生的男子。
耿璇。
「跟繆容青一樣,耿璇聰明早慧,他娘親死得早,一直寄養在安皇後宮里,安皇後膝下無皇子,便將他視如己出,一心栽培。」
當他談及那些早塵封于宮牆之內的往事,他的眸光漸寒,面色漸冷。她听著,身子不自覺地縮了一下,伸出手撫過他瘦削好看的下巴。
他接著道︰「耿璇太聰明,卻也太自負,不懂得收斂鋒芒,太常把自個兒的能耐展現出來,他並不曉得,宮人們的贊揚,皇子間的褒贊,乃至于朝中要臣的支持,都將令他功高震主,招人妒恨。」
她眼露迷惑的輕蹙秀眉,問道︰「他貴為皇子,又寄養在皇後宮里,照理說,應該很有機會立為皇儲。」
「安皇後與當時的太後是遠親,並不被景帝所喜,兩人相敬如賓,甚少臨幸,這也是為何安皇後始終膝下無子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對了,當時宮中流傳一則謠言,說是當時的蘭貴妃殺了七皇子。」
她字句斟酌,緊瞅著他神色變化,就怕勾起他不快的記憶。
可他面色淡漠,獨獨眸色晦暗,尋思片刻方回道︰「不是蘭貴妃。她不過是主謀,下毒者另有其人。」
她驚詫不已。
未待她再往下問,他續道︰「耿嘉是蘭貴妃所出,與蘭貴妃一樣心性,善妒且心狠,見眾人對我褒贊有加,生怕景帝當真會起了立我為儲的念頭,于是與蘭貴妃商議,與當時被景帝視為國師的上玄真人勾結,在景帝面前談及眾皇子的命盤。」
她爬起身,神情凝重的問道︰「那個真人說了什麼?莫非說你命格不祥?」
他輕笑,「你畢竟不是長于宮中,還不曉得這些人的厲害。」
「什麼意思?」她眉頭蹙得更緊。
「上玄真人說我的命格是天命所歸,是仙佛麒麟智者的轉世,將為大梁王朝開展一番新局面,是真龍天子的命格。」
見他一臉冷峻,語帶嘲諷,她越發疑惑了。蘭貴妃等人不就是怕七皇子會被立為皇儲嗎?怎會讓上玄真人在皇帝面前說出這樣的話?
「你可曉得景帝是什麼樣的人?」洞悉她的疑惑,他淡問。
冉碧心搖首。莫瑤然在宮中當差時,當權者已是靈帝,景帝已逝多年,她對這位先帝一無所知。
「景帝就同靈帝一樣,生性多疑,而且善妒,雖然貴為天子,可他並不喜見有人風頭勝過于他這個帝王,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亦然。」
她總算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蘭貴妃那些人抓準了景帝的心思,故意讓上玄真人說出那些話,好挑撥你們父子間的感情?」
「耿璇風頭太盛,朝中要臣與皇後外戚紛紛擁立他為皇儲,渾然不知,景帝對這個皇子早有芥蒂,不喜見他功高震主,甚至贏過他這個帝王。」
思緒一轉,冉碧心嬌顏霎時刷白。
「莫非,七皇子的死……」水眸驚惶地瞪大,她不敢再往下說。
他只是靜靜的望著她,平靜得好似此事發生在他人身上。
「不只是景帝,很多人都參與了這場陰謀,他們都想除掉耿璇。為了權勢,為了爭位,為了榮華,所有人都想除掉他。」
「……那鳶兒呢?她是誰?她為何沒幫著你?」
她猛然想起流傳在宮中的那些軼事,關于七皇子與青梅竹馬之間不離不棄,痴情相守的故事。
倘若老宮人也知道這位鳶兒,鳶兒肯定與宮中月兌不了關系,可那些故事中卻從未透露出她的背景來歷。
繆容青笑了笑,低垂的美眸凝著一束殺意,良久未語。
而她明白,他不願答的,往往藏著更深的秘密……莫非這個鳶兒……
驀地,寢殿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娘娘,伍殿前司在前殿等著,說是承德宮那頭出了點事。」
門外傳來春蘭略微慌亂的稟報聲。
冉碧心僵住,隨即從繆容青胸膛上翻起身,抓起散落一旁的衣衫,抖著雙手替自己著裝。
該來的總歸要來……伍銘負責統帥皇城里的禁衛軍,負責保護皇帝,他會找上這兒,肯定是發覺耿歡失蹤了……
「你在這等著。」驀地,低沉的聲嗓自身後響起。
她一邊抬起手欲將手里的珠釵插上,一邊僵硬的轉過身,嬌顏泛白地迎向已著裝完畢的男人。
他走過來,接過她怎麼也插不好的珠釵,穩妥地為她插好,然後俯,在那兩片顫抖的唇瓣落下一記吻。
他黑眸深湛且堅定,用著不容她拒絕的強悍,命令道︰「繆縈千方百計想找你的麻煩,你絕不能摻和此事。」
在他嚴峻的目光之下,眼中有著掙扎的她,終是點頭答應了。「只要那些人知道你整晚都與我在一起,這宮中沒有人敢動你。」
「……繆縈呢?」
他眸光漸寒,冷酷的承諾道︰「特別是她,我絕不會讓她踫你一根頭發。」冉碧心怔訝,可還來不及捕捉他眼中那抹深意時,他已轉身離去。
方才在他眼中閃爍的那抹精芒,分明是……分明是……
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