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容青舒眉微笑,語調慵懶地道︰「不知今日娘娘打算煮些什麼來款待微臣?」
當著皇帝的面,他竟敢這般大不敬!冉碧心氣得一腔鮮血險些吐出來。可她也明白,某奸佞當面得罪不起,只得甜笑相對,道︰「本宮做的都是些難登大雅之堂的粗食,比起宮中御廚要差得太遠,大人說是款待,未免太看得起本宮。」
這人是怎麼回事?恬不知恥的當面討食,明明有山珍海味等著他,偏要來向她討這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未免有些古怪。
繆容青臉不紅氣不喘的回道︰「比起宮中御廚,娘娘的手藝更合微臣的胃口。」
听听!這什麼口氣?她是皇帝的妃子,可不是他家廚子!
耿歡自然嗅不出兩人對話間的煙硝味兒,兀自歡欣鼓舞地說道︰「阿碧給我們做吧?」
冉碧心嬌顏一僵,「那是過年才吃的,陛下怎會突然想吃?」
「就是一年才吃上一次,總覺著可惜,一直盼著什麼時候能再吃上。」
一想起阿碧親手做的,耿歡可是卯足了勁兒撒嬌耍賴。
見著耿歡像個孩子似的扯著冉碧心縴手,冉碧心又一臉莫可奈何的微笑,繆容青眉間淡淡掠過一道突起的痕跡。
分明就是個心智未長的傻子,何以她對耿歡這般百依百順?
似是察覺了他若有所思的凝視,冉碧心瞥了他一眼,隨即小、心翼翼地抽回手,姿態甚是端莊的福了個身。
「斑然陛下這麼說,那麼妾身這便去給陛下做。」
話落,冉碧心揚起低垂的眉睫,倩笑盈盈地睞向繆容青。
縿容青不動聲色地回視,心底卻生起了一股異樣的煩亂。
「大人可愛吃?」讓她給奸佞煮,還不如一把刀殺了她。
「不怎麼喜愛。」繆容青不客氣地回道,態度甚狂。
冉碧心上揚的嘴角微抽,藏于袖中的粉拳悄悄握緊。
「不過,既然是娘娘親手所做,微臣怎能推辭,自當要嘗上一嘗。」
……混帳東西。冉碧心美眸低垂,想著一會兒回宮,定要剪著繆容青的紙人,好好凌虐一番。
「既然大人不棄嫌,那本宮便獻丑了。」再揚睫時,冉碧心又是眉彎眼笑,好似把繆容青當作自家人那般親熱。
見她演得這般辛苦,繆容青眼底浮現一抹促狹,想道︰不知她心底是怎麼罵他的?她又為何這般厭惡他?是因為繆氏奪權,抑或是因為斷了她當皇後的路?
于是冉碧心進到承德宮後殿的小廚房不久後,繆容青便向耿歡隨意找了個借口,尾隨而至。
說是小廚房,可承德宮畢竟是皇帝居所,這廚房自然不可能真又狹又窄,
只是比起御膳房的規模,要來得小一些。
只見小廚房里燈火通明,冉碧心挽起了窄袖,立于擺滿各式膳料的長案前,和著面,揉起面團,再將面團搓成細長條狀,然後用面刀截成一寸寸的小段。
她手勢嫻熟地給這些小段掐成貓耳朵狀,一個又一個,整齊利落,落進煮沸了開水的大鍋里。
另一側灶上,烹著香味燻人的姜辣魚羹,羹里放了三條去了骨跟刺的鮮魚,以及蒜絲、姜片、蔥苗、辣椒絲等等的辛香調料。
冉碧心拿起調羹,從魚羹里勺了一口,吹涼之後放進嘴里,仔細品嘗味道。
燈影打在她縴美的側顏上,那一臉的專注,美眸爍爍有神,隨著嘴里所嘗的氣味兒,緩緩綻開一朵笑花。
那朵笑花盡落繆容青眼底。
繆容青就佇立在廚房口,靜靜地望著,良久抽不開心神。
直至冉碧心忽有所感,轉陣睞去,察覺他立于門口時,那雙深沉如子夜的黑眸,這才緩慢地眨動一下。
「大人……」她方啟嗓,便見他朝自己走來。
沒料想到他會跟進這里,想起自己方才毫不設防,完全沉浸其中的模樣,她一時心慌,縴手忽爾一松,漆碗隨之落下。
漆碗里盛著剛剛勺起的沸湯,這下全往身上灑,還濺著了手臂。
「呀!」她痛呼一聲,隨即縮起燙紅的手臂。
繆容青面無表情的湊近,一把扯過她的手臂,低垂美陣仔細檢視。
冉碧心壓抑許久的那把火,霎時燒光了理智,徹底炸開了鍋。
她秀眉橫豎,顧不得矜持什麼的,嬌斥︰「大人這是在做什麼?本宮知你位高權重,背後有皇太後撐腰,前面又有龐大的繆氏親族幫襯,大梁皇城像是成了大人自個兒家,過去七皇子住的慶和宮也成了你在宮中的住所,什麼都讓你給拿了,你還想非禮皇帝的妃子不成?」
繆容青聞言,非但沒放開她,反而抬眸斜睞,面色古怪的問道︰「你怎會知道七皇子住在慶和宮?」
「本宮當然知道——」話聲倏止,冉碧心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漏嘴。
「七皇子已經死了二十多年,龍椅上的皇帝亦已換過兩人,當值的宮人太監早已不是過去那I批,你是從何得知的?」
繆容青目光凜冽地直視著她,握在她腕上的大手,隨著每句問話,寸寸收緊。
她吃疼的蹙了一下眉心,面色看似鎮靜,眸底卻涌現慌亂之色。
「是一個老嬤嬤告訴本宮的……」
「哪一位?叫什麼名字?」
「七皇子又如何?本宮從何得知又如何?大人又為何這般介意?」
見他咄咄逼人,語氣異常嚴峻,冉碧心反倒覺著奇怪,壯大了膽冷聲反問。
豈料,繆容青一雙黑眸異常冰寒,彷佛刀刃那般盯著她。
她一噎,當下竟有些心虛。真奇怪,他何必拿這樣的眼神看她?好似她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禁忌之言……
啊,她怎麼給忘了?七皇子在這座宮中確實是個禁忌。
念頭方起,冉碧心的手被繆容青拉過去,泡進一旁洗菜的銀盆里。冰涼的水沖淡了手背上的刺燙感,令她舒服得想呼口氣。
可某人那雙眼,始終炯 盯住她,好似想從她這兒挖出什麼料兒,令她覺著怪不舒服的,只能強忍鎮定的垂下眼眸,佯裝一心關切自個兒的手。
繆容青瞥了一眼她身上被濺及的衣裙,轉眸喊來了門口候著的宮人,讓她們前去取吧淨的衣裳過來。
「不必了,本宮將剩下的煮好,便回儀元宮。」冉碧心出聲阻止。
繆容青卻沒吭聲,那宮人一臉惶恐,直瞅著繆容青的面色,等了等,等不到他開口,便匆匆行了禮,退出了小廚房。
冉碧心徹底無語。連這些小爆女都曉得該看誰的臉色行事,她這個賢妃當得還真是窩囊。
T過,某奸侯都敢對耿歡不敬,區區一個妃嬪,他又怎會放在眼底。
驀然對上繆容青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冉碧心莫名一陣心顫,連忙低下頭,不敢再與他對視。
不一會兒,宮人取來了一襲干淨衣裳,冉碧心來到偏殿寢房,換下潑了羹湯的衣裙,隨後返回小廚房,完成剩下的烹調程序。
「陛下嘗嘗。」
冉碧心端著漆木托盤,上頭擱著兩碗盛在描金碗盆里的姜辣魚羹湯,里頭加了方才她親手揉制,一片一片好似貓耳朵狀的面。
耿歡一臉迫不及待的舉起金箸,夾了片便往嘴里塞,隨即低呼︰「好燙……」
冉碧心連忙遞過杯盞,順道搶過他手里的金箸,不讓他繼續吃。「說過多少回了,羹很燙,得放涼些再吃。」
繆容青在一旁看著這幕,心中略感不悅,于是啟嗓︰「陛下自有分寸,何須娘娘操心。」
喲,她跟皇帝說話還犯得著他過問嗎?冉碧心暗地里給了某人一記白眼珠。
隨後,她將另一碗羹湯端到繆容青面前,揚起虛假的笑容,道︰「大人嘗嘗。」
繆容青掃過她不真誠的笑靨一眼,沒多說什麼,舉箸便吃,吃相一如先前見過的那般文雅好看。
反倒是御案另一側的耿歡,握著漆金調羹,勺著碗里的,吃相簡直像個孩子,看得冉碧心都替他覺著難為情。
冉碧心湊上前,柔聲勸起耿歡︰「陛下慢點吃,小廚房里還有很多,一時半刻吃不完的。」
耿歡傻愣愣的,自然听不懂她意思,依然吃得稀哩呼嚕的。冉碧心默默捧額,後悔過去在誠王府沒好好糾正他的吃相。
繆容青嘗了口味道香濃的羹湯,魚的鮮味在舌尖上化開,並在辛香佐料的襯托下,鮮味多了份層次感,香辣鮮甜,再配上一口揉得軟韌有咬勁的,此等美味,無法言喻。
繆容青默默地把手邊那碗羹湯吃盡,然後將見底的漆金碗推向冉碧心。
冉碧心不解地回瞅。
繆容青面無表情的要求道︰「微臣沒吃飽。」
冉碧心聞言,捧住金碗的縴手險些一個沖動便往他臉上砸去。
听听,這是什麼囂張的態度?皇帝面前還敢用這般命令的口吻同她說話,此人真是可惡至極!
「剩下的是要給皇上的,恐怕不能分給大人。」冉碧心笑笑地推回金碗。
繆容青嘴角一揚,竟是笑了。「是嗎?也對,微臣怎能與皇上爭食。」
喲,他總算開竅了?知道該有所收斂了?冉碧心面上甜笑更燦爛。
繆容青亦笑,眸光透著幾許促狹,涼薄地道……「那就有勞娘娘走一趟慶和宮,為微臣再煮一份。」
冉碧心愣住,氣火攻心,正欲開口痛斥,怎料,徹頭至尾不明兩人暗中交鋒的耿歡,居然出聲幫腔。
「難得有人跟朕一樣喜愛吃,阿碧便去幫繆相煮一份吧!繆相天天幫著朕批折子面見內閣大臣,還得幫朕跟那些官員議政,真的是累壞了。」
……他這是明目張膽的越位奪權啊!傻歡兒。
「謝陛下心疼,微臣要的賞賜不多,只希望賢妃娘娘能給微臣做上一份。」
繆容青嘴角上挑,目光含笑,語調甚是張狂,絲毫沒有半點下對上的尊敬。
耿歡不以為意,還一個勁兒的替繆容青說話︰「阿碧,你就幫繆相煮一份吧!」
冉碧心眉角抽動兩下,只好虛笑應諾道︰「陛下都開口了,妾身怎好推辭。」
「太好了!繆相,你有口福了!」耿歡笑道。
繆容青姿態慵懶地抱拳謝恩︰「謝陛下賞賜。」